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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差-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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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来说,这复活节也不过就是那书本上所印的油墨字,我生前既不过西洋节日,死后也不会破例,但若有人独独把婚期订在这天,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为什么选复活节?”我拉拉小倩的衣摆,问她。
“好像是因为林城信基督,”她盛装打扮,难得穿起现代低胸礼服,“但小道消息说,是咱们那个鬼使小蒋只愿意在今天把我们的班调到早上,空出下午和晚上。他还美其名曰说复活节应该算是地府中的黄道吉日,林城拿他也没办法。”
小蒋在地府中已经混了很久很久,久到三教九流的鬼官朋友认识了一堆,而地府中大小官职,除了鬼差和阎王,他都涉猎过了,很有背景。
今天是林城与娴淑成亲之日,认识他们的鬼官都奇怪居然拖了那么久,但娴淑主张林城接手判官工作上了轨道以后再成家,也无怪乎多等了几年。
婚礼采用宋朝的成亲仪式与现代婚礼相结合,地府之官好凑热闹,一时是官满为患,挤入挤出。
娴淑的古装扮相回复生前的容貌,颇为娇俏动人,一身喜气的嫁服衬得小脸红彤彤的。花轿,轿夫,媒婆,一个都不少;林城则是一身的西装笔挺,很帅很有担当,再加上礼炮、礼服、喜宴等等,这一场婚礼下来,恐怕要耗费两人多年的法力修为。
值得吗?当然值得。
娴淑笑容灿烂,泪水滚在眼眶中,几度欲下。今日她施了法术放开了五感,真实的幸福完全展现。
她终究还是嫁得良人,尽管不是在“有生之年”,但又有何区别?林城绝对比古代三妻四妾的大男人要可靠得多,相爱相知最为重要。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这恐怕是“死后”相许的最佳例证。
鬼头大哥因其嗓门忒大,荣升司仪。
“一拜天府……二拜地府……夫妻交拜……”,拜完后再来现代的“我愿意”宣誓,古代鬼官和现代鬼官,各自欣赏对方的婚典仪式,不伦不类中倒也其乐融融。
席德因其特殊身份担任主婚人,但在场鬼官有大半并不清楚他特殊在哪。仪式过后,他便和我、小倩一起坐在主桌。
喜宴上,我见到不少以前不认识的鬼官,小倩指着个面黄肌瘦的人道,“这个就是饿死酒楼的老板。”
我举起酒杯向他示意,表示多年免费的感谢,他扯了扯薄薄的蜡黄脸皮,算是对我笑过。
席德发现我的敬酒,笑得乐不可支,定是清楚我和饿死酒楼的孽缘。他递过一张卡片,卡片表面熠熠生辉,看得出被施过法术,“听说你很好杯中之物,这是地府最大酒楼鹤归来酒楼的贵宾卡,可打五折,我想你会感兴趣的。”
鹤归来酒楼在地府尽头、枉死城旁,基本是高级鬼官的聚会场所,可比现代的希尔顿大酒店,我自是每次都绕道而过。
我接过卡,“谢谢。”其实我更想知道是哪个透露我嗜酒的。
“你对这场婚礼怎么看?”
“很隆重,很感动。”尤其是一直以来都清楚娴淑对于嫁人这事的执著,尤其为她高兴。
“我也曾在地府成亲。”席德的眼定洋洋专注一点,“当日我着蟒袍,她头戴凤冠,身披霞帔,那是地府千年来最大的一场婚礼。”
“后来呢?”我隐隐觉得不会是好结局。
“九百年前,她就不在地府了。”
难怪从没听人说过阎王曾娶妻,原来是那么久远的事,看看席德的失神,显然还困扰着他。
“地府中从来没有天长地久,只有曾经拥有。”席德回神后,顺手夹了口菜,“在地府,时间最是不值钱。”
对于人类的百年有限而言,地府时间绵延不绝,当想到承诺以后百年、千年只对着一个对象,反而最容易退却。
我眼中映着这对新人的喜气洋洋,心中却不知是否该庆幸苏毓只得百年寿命?
××××
参加完婚礼,我和小倩一起回明朝,临近凌晨时,我们还有几个定魂任务须解决。
“小倩,为什么选那书生呢?”
不知问过她几次了,她都含糊以对,然而我真的想对苏毓和我的未来更增些信心。
“七七,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我知道,小倩刚认识我那会,就开玩笑地提过。
“蜜月地点是法国普罗旺斯,那是我十几岁少女时就想着要去度蜜月的地方。”小倩眼中承 载着那时的幸福,“对于工薪阶层来说,确实有点贵,但他还是攒钱给我惊喜,这说明他真的爱我,很爱我。”
偏偏那么巧,就是那班飞去法国的飞机失事了。
“飞机在乱流中失控了很久才坠落,他最后对我说的话是,”小倩强笑出来,“我是疯了才想和你结婚,你害死我了,你知不知道?!”那笑,笑得异常苦涩。
“七七,那书生和他长得很像,我们是初中同学,他小时候就跟他初中时候一模一样。”小倩率先跨过那分界着生与死的边界,进入明朝。
“七七,我不需要他英俊,不需要他专一爱我,也不需要他能干,我只是想看他好好活着。”
这一句话堵得我喉咙发慌,只能默默对她施法,让她无法流淌的泪水能长流。
“七七,我很开心我能坦诚说出来,看见娴淑幸福,我觉得我也很幸福。”
我伸手揽住了这默默自责的女孩。
地府有的是坦诚,鬼官之间没有利益冲突,自由表达真实感受,恋爱、成婚、分手,合则聚,不合则散,从不讲究天长地久。
傻小倩,聂小倩没有害到宁采臣,宁采臣本也是心甘情愿的,只是人世间的真实,不比地府,总是藏得极深极深,要自己去挖掘。
而我既然选择了苏毓这条路,就不会再抱怨路难走。
复活节原来也有些道理,肉体死了,心灵也需要复活。
目击定魂
自复活节后,小倩本来就很三八的个性,变得更开朗。对于她那书生也不再执著,将其评为“明朝第一贱男”,聊以自娱。
我闲闲靠在软塌上翻书,最近爱看历史书,比起以前读书时那惨淡的历史成绩,现在无压力下翻阅各种古代趣闻,倒觉得有趣了很多,尤其是明代的,看着现在正在发生和即将发生的历史事件,只觉得事事难料一说,确属事实。
明朝百姓还是照常过他们的日子,而百姓之一的苏毓也照常开着他的回春堂。随着回春堂的声名远播,常有一些“武林人士”来就诊看病,这倒是苏毓自己也没有想到的。
凤阳城地理位置在中原中部,应算是交通便利,可惜长久以来,除了是朱元璋的故乡之外,就不再有其他特别的优势,商贸往来并不频繁,就是偶尔落脚的镖局镖师,也是暂住一宿,隔日启程。
于是就有镖师趁着这一宿时间上面求诊。
楼下不甚温柔的敲门声传来,扰乱一室平静。
苏毓带着阿毛去大户人家出诊了,而这下雨天的,欧阳父女也没来,整个回春堂只有二楼萦绕的隐约烛光显示有“人”在家。毕竟古代火烛不比现代电灯,很费银两,没人会出门了却留着烛火。
“开门!”敲门人一听就知道必是孔武有力,这门“咯吱咯吱”地呻吟。
真吵!我坐起身子,这都近傍晚了,还让不让人歇息了?
没隔多久,居然开始用脚踹门!
为了苏毓那可怜的木板门着想,我还是起身下楼去开门。
“请问两位有何贵干?”我打量门外两人,都是练得肌肉发达的类型,浑身湿透,其中一个受伤了,“现时苏大夫不在,若是看诊,请明个尽早。”
说完便想关门,那没受伤的汉子却不许,一手把住门,“明日我们便要启程赶路,有其他大夫在吗?”他显然是天色灰暗看不清我,“或者,这位小哥会不会医术,能否帮我大哥看看?”
小哥?我直觉这人真是狗眼瞎了,就算是雨天天色灰濛,也不至于把我当成男人吧。即使我胸部扁平,还披着苏毓几年前的青布衣衫。
“我不会看病。”
那汉子想了想,问道,“苏大夫何时回来?”
我如何知道?“他出门看诊,指不定何时回来的。”
“那我和大哥就叨扰了,我们在这里等苏大夫回来。”说着,就自说自话地进门了,显然是个粗人。
我气结,事到如今也不好意思以“男女授受不亲”来回绝他们,毕竟他们压根就把我当男的处理。
于是扶着那伤员躺倒检查的床塌上后,就大眼瞪小眼,互相傻看。
“小哥,你怎么称呼?”
说了你也记不住,我烦恼着如何回答他,更没啥好脸色,可惜他看不到。
门再度被敲响,今天还真的是它的劫数。
“有人吗?开门!”
我无奈踱去开门,好家伙,雨水沾湿衣裳完全贴在身上,又是个练健美的,肌肉发达。
“苏大夫出门了,有事明天请早。”
“这位小哥,我前些年搬重物伤了腰,每到下雨天便酸痛不已,正好镖队今日在这里落脚一宿,想过来让苏大夫给看看。”也是自动自发进屋,“我就在这等苏大夫回来。”
又是小哥!我无语。
××××
原来同行之间是有竞争的,我不会天真到以为所有同行之间都和苏毓与欧阳大夫一样,不是你招安我,就是我招安你,但这样赤裸裸地对骂,也是头回见着。
“我们威广镖局行走大江南北,谁家不给我们几分面子?”
“威广镖局算什么,我长风镖局才是走遍中原最大的镖局。”
“笑话!就一群虾兵蟹将,看你那大哥还躺在那呢!”
“我大哥是为我挡了那枭匪一刀,这才受伤的,是铁铮铮的汉子,是兄弟!”
“原来那是要砍你的,你倒是会躲,躲在你大哥后面!”
“你说什么?你自己还不是抱怨酸痛,大丈夫哪有无病无痛的,一点小伤就忍不住,像个娘们一样!”
“胡大牛,你说我娘们?你有种和我打过再说。”
“朱强,你以为我怕你来着?”
胡大牛?朱强?
等等,我打开我的扇面放在烛火下照着看了看,这不就是我等会要去定魂的两个人?凤阳大街?再看看时辰,还有不到一刻时间。
“那个……”在他们出手之前,我忙出声打断他们的对吼,“这里毕竟是医馆,你们……要不要到大街上去打过比较爽快?”而且也不容易连累到旁人。
两个怒火中烧的镖师立马冲入雨中,亮出家伙对决。
等了会,我便拿着扇子走入雨中,扇间轻点两具死尸,看着他们怒张的魂魄重新回到躯体中,若要打的话,就等鬼吏来接你们的时候再打吧。
“你在干什么?”一旁苏毓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回头看他立在雨中,雨水透过纸伞上的破洞滴到他眼梢,让他反射性地闭眼,连带掩饰住了情绪,这是他长大后第一次见我定魂。
我还保持蹲着的姿态,雨水流过我身上,却仅仅浸湿我衣裳,没在我头发皮肤上停留,便沿着扇间一路划出去。
这雨下得很大,很磅礴。
“为什么用扇子点死尸?”
我的眼神越过他,看向他背后的小身影。阿毛正奇怪地看着我们,他对我的印象很浅,完全记不清我刚刚做了什么动作,又有什么值得他师傅注意的?
就比如我以前上学时,记不得同伴每天都穿了什么衣服,即便只是衣服颜色,一是不会留意,二是记不得那么许多。
人的记忆只占大脑一角,只有在意,才会留意。
苏毓只是盯着我的扇子,“阿毛,进去照顾里面那病人。”他说的是那个在床榻上很想爬过来看胡大牛尸体的受伤镖师。
我慢慢站起身,“苏毓,我在做……”
想了很久,我才启口,“我只是在做我的差事。”
此时,从纸伞中滴落的雨水已经将苏毓的衣襟全都染成大片大片的水迹,他浑然不怎么在意,只是说道,“我又了解你一些了,是不是?”
说完他便自顾自笑了,走回医馆。
这个意外让我发觉,原来我还是一直在保护自己,从没让苏毓走进过我的世界,尽管我已涉足了他生活的大部分时间与空间。
王八一说
“苏毓看到我定魂了。”
若能展现脸色灰败,我现在就应是这样。
“真的?”小倩一把抓过一边的饮料大喝一口,神情兴奋,“然后呢?”
我将之后苏毓的表现跟她说了。
“我一直在想若有人能看到我们定魂该多好,吓死他们。”小倩显然不觉得我有什么好情绪低落的,“可惜无论我如何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那些死者家属旁边定魂,他们都对我视而不见,我简直怀疑鬼差其实是隐形的。”
“多数时候是这样,”我摇摇头,高粱酒一口闷,“不过显然定律在苏毓身上从来不适用。”
“你该知足了,这说明在他心中你至少不单单是个保姆或老师。”小倩常笑我是苏毓的一等保姆,二等老师,三等女友,简言之就是感情方面最失败。
“他应该还不清楚我在做什么。”毕竟只是看到我拿把扇子在尸体上指指点点,好吧,我承认,这种行为本身就有些变态。
“七七,你有没有听说过七世情缘?”小倩问我。
“什么七世情缘?”我摇头。
“是小蒋有一次喝醉酒说的。”她所谓的喝醉酒,就是用法术把自己弄醉,弄得人事不知,不用想烦心事。
我倒是没想到,一向神神道道的小蒋也会用那么老土的方法借酒消愁。
“他说天府书册上的一些灵魂之间注定牵扯情缘,长的达到七世,但是不像现代人的那种猜测,比如七世夫妻什么的。可能这种情缘,是灵魂双双投到动物身上也不一定,毕竟要七世都投胎为人,这命中率也太低了。”
“你不会说我和苏毓之间有什么七世情缘吧?”这种胡扯,自从我发现死后还要做鬼差以后,就不再相信了。
在地府都逃不掉工作,我还能指望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这倒不是,只是以你们之间的缘分,没有七世,至少有三世。改天苏毓归天了,你也去投胎,来世没准能做一对快乐的乌龟夫妇,逍遥千年。”小倩信口开河的功夫也越来越到家了。
我挥挥手,不再听她鬼扯。乌龟?想想也很恐怖。
“小蒋说,席德和他千年前的那个新娘,就是少见的七世情缘……”小倩的声音渐渐飘远,她去再买一壶酒,“只是结局却不好。”
席德的新娘?我想起婚宴上他的阴郁,那新娘若是投胎了的话,早就不知道经历轮回几回了。
那席德呢?
这九百年间,他是否会在奈何桥上送她一次又一次呢?
××××
保姆?老师?女友?
不,都不是。
是佣人,还是万能佣人。
我一手拿着回春堂的账本看,一手接过苏毓递给我的库存记录。
本以为教他算账后,他会一如往常,驾轻就熟地运用在他的小医馆上,没想到他却把账本和库存记录交给我,我核算好以后,把有问题的报给他听,他再一一记下。
这当然不难,也没什么工作量,只是……苏毓让我觉得,什么特别的事都不曾发生过,好似他只是知道了我的工作罢了。
将最后一笔账目核对完成,已是初更时分。
“苏毓,下辈子,我们做一对乌龟好不好?”至少是同种同族。
苏毓书写账本的毛笔抖了抖,在账本上留下了污迹,他叹了口气,将这页撕下。
“胡说八道,来世再为人不好吗?何必做王八?”
苏同学,你知道在地府千万死魂中,要投胎来世再为人的几率有多低吗?说到底,人类也不过是亿万物种之一而已。
“乌龟可是能长命百岁,万寿无疆的。”虽然模样是蠢了点。
苏毓吹灭了桌上的烛台,就着月光回头问我,“你呢?你也是长命百岁,万寿无疆吗?”
我沉默,严格来说,我也有成为百年老妖的潜力。
“若我有一日死了,你会用那扇子在我身上轻点吗?”
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个,背着月光的他,看不清脸上是害怕还是其他表情。
“如果会呢?”我问的很轻很轻,轻得希望他听不见。
他拉我入怀,我暗自对自己用法术,感知到了他微热的体温,“那倒也幸福,至少代表我死前那一刻,你还在我身边。”
我感动得无以复加,第一次正视心底对这段感情的不舍。就是生前没拥有过爱情,现在才会如此难过,又淡淡的幸福。
“总觉得你越想越多,死也没什么。只要在一起自个舒心,何必老想着以后如何如何,下一世如何如何,你若不是妖,那也是神仙精怪,奇。com书怎么这点看不透?”
想起了天府那本记录人间情缘的书册,苏毓的情缘是空着的,还是和其他人相连?而我的情缘呢?是不是哪里弄错了,才把原本属于我和苏毓的情缘变成一人一鬼。
再想起小倩的乐观,我也笑了。
“不错,现在这样总比做了乌龟再在一起的好。”都是硬邦邦的壳,冷血动物,更是不浪漫了。
他敲上我的脑袋,我听到“咚”的一声,法术没有撤销,真实地感觉到了疼痛,久违了的疼痛。
“还提那王八,真受不了你。”他的手宠溺地揉着敲到的地方,一下一下的,揉了很久。
××××
日子闲散起来,我俨然成了回春堂的第二个主人,每日就是消耗着火烛和美酒,基本不事生产。
小倩说我是上辈子没有享过退休的日子,现在算补过;娴淑也来看过我,她只以为我是偷偷借住在苏毓的回春堂,叮嘱我别被人发现了。
我不敢告诉她我作为鬼差的越矩,尤其是她家里还有那位执法严明的判官,我直觉得一旦被人发现,我默默陪苏毓到老的愿望就很难实现。
然而防得了地府的朋友,却防不了人间的皇权官吏。
一群锦衣卫的突然闯入打破了凤阳城一贯的平静。
时值明成祖朱棣几度北上亲征蒙古,征兵无数不说,苏毓作为地方上举荐的名医,连同其他地方的八个名医一起被召入太医院,作为院判,侍奉君侧。
钦此……
仁心仁术
凤阳府原离南京不远,舟车过去大约只需花上一月有余。然而永乐十八年,当时顺天府治所的紫禁城落成,于是在永乐十八年至十九年间(奇*书*网*。*整*理*提*供),明成祖迁都北京,南京则作为留都。
这凤阳到北京路途遥远,一路又是另一番颠簸了。
当日接到府尹通告时,苏毓花了几日交代了阿毛和欧阳大夫父女关于回春堂的琐事,言明将回春堂交给他小妹,就是我,苏小妹照看着。
这是他为我取的名字,也是最名正言顺接下他医馆的身份。
此去不知会吃朝廷俸禄几年,做院判不比做官,可能去几年,医术不行便被排挤回乡,又或者升作院使,也算是正五品的官阶。但无论是哪种情况再次回乡,也比那些没去过京师,没见过世面的大夫要好的多。
郭府尹这次的举荐,正是承了当日苏毓救他独子的情。
两车人马带着九个名医,均从院判做起,除了苏毓以外,都是四十岁开外的中年人。苏毓嘴上没毛,自然被看作办事不牢,是这群名医中最不被看重的,锦衣卫或随车的官差也最是轻慢他。
尤其为了他绕到凤阳这安徽穷乡之地停留了几日,更是诸多不满。刚上路几日,都只给苏毓几个馒头,让他糊口而已,和其他大夫的清粥小菜相比,略微分出了些差距。
其他八位名医虽是被病患宠惯了的人,但眼看着出城那日,城内城外乞丐穷人夹道送别苏毓的壮观情形,自是忍不住暗自嫉妒,现今看到他只分得馒头,各自幸灾乐祸。
苏毓倒看不出有什么不满,午饭时找了个树荫坐下啃馒头,我施法隐形,靠在他背上,旁人看不着我,只要他能感觉到我在就好。
“馒头好吃吧。”吃了一周的馒头,真佩服他的毅力,要是我的话,早吐了。
他压低声音回我,“比起五年前逃亡那会,现在不止有的吃,又有车坐。”
也对,苏毓是苦出身的,这点小挫折,还不妨碍他的宏图大志。
“回春堂如何了?”
“没什么特别的,患者还是这些,不过倒是欧阳大夫也开始三日一次义诊了。”我问他,“是你吩咐他的吗?”
苏毓点头,“嗯,横竖也义诊多年了,那些乞丐若无人义诊,恐怕过几年我回去以后,悉数都病死了。”
“苏毓,你还会回去吗?”我问的有些无奈,“是你暗示郭府尹举荐你的对不对?”
郭府尹即使意图讨好朝廷,也很难想到送名医缓北方战困的法子。
“嗯。”
“我怕你上了战场,没救到皇帝,反而送了命。”
“你以为他们会让初乍到的太医去诊治士兵?他们只会派经验老道的太医去战场,我则被留在京师,诊治皇宫里的些个妃子皇子而已。”他早考虑过了。
“宫里也不比战场安生多少。”宫里的勾心斗角,多数牵扯着太医,可能是我宫廷剧看多了,总觉得此去经年,能顺利回乡还是个未知数。
而若对象是苏毓,我却更怕他在宫中太过如鱼得水。他的很多算计,连我也不全清楚,比如对郭府尹,我从没想过他还存有这样的心眼。
××××
苏毓上路后,我便回凤阳回春堂,他要和四个名医一起挤在狭小车厢中整整三个时辰,我没这功夫陪他挤。
这就是往上爬的代价……我心里多少是有些埋怨,有些不解的,对于名利,我生前就不曾贪图过,而死后的现在呢?更不在乎了。
或许也是我天生资质平庸,自然不会妄想,而苏毓天才横溢,就不甘于被永远埋没。
出行的那天晚上,他语音婉转,言辞渴切。
“我就是去看看,去看看那在高堂之人,是何等德行,而他们病后,又是如何萎靡乞怜。我去几年就回来,之后就永远陪你在回春堂义诊,等我?”
我知道,他不去闯一次,他终是不甘心。
即使拦住他这一次,也难保他不后悔,毕竟这是他的人生,在这世上,总要为自己完成些事的,无论结局是好是坏。
这就是活人的执着。
第二天,他又回到那个高傲深沉的苏毓。
隔间的门被推开,欧阳兰见卧塌上有人,大大送了一口气。
这一周来,她为了找到我大费苦心,很多时候即使我站在她身旁,她也会左右顾盼……让我不得不乖乖呆在隔间,等她来寻我还容易一些。
虽然有些时候,我也会莫名其妙地“消失”去定魂。
“小妹,这是本月的账本,您给核查一下。”在苏毓的要求下,他们也不叫我“苏小姐”,直接叫“小妹”,叫得我汗毛竖起,心虚不已。
“搁在桌上吧。”
“好。”欧阳兰将账本放在桌上。
“近日来,患者多吗?有没有什么疑难杂症?”若有的话,我倒可以去问问苏毓怎么开方,反正一盏茶功夫也不用。
欧阳兰凝神听我的话,就怕她像前几次那样出丑,听了半天,还听不清我在讲啥,“没有,这几日我和爹爹都是看苏大夫留下的以前的方子,受益很多。”
想当年你苏大夫也是看你爹爹的药方来学习的,五年风水轮流转。
“苏大夫真是医术奇才,”说起她的偶像,自然她是滔滔不绝,“前几年郭公子的病总是反复起伏,苏大夫一开方,就将病情控制住了。”
我也点头,那时我在,这是一战成名,在坊间流传了几年。
“这次苏大夫出发去京师前大胆改了药方,我和爹爹还怕换了药,万一有个岔子,我们也不知如何医治。没想到几剂药下来,居然就把郭公子的病给根除了。”欧阳兰笑得更欢,“我和爹爹研究过这方子,真是难得的好药方,以后对这种类似的病,就不用再束手无措了。”
“郭公子的病以前一直没根治?”
我以为郭府尹老请苏毓过府,都是去闲聊家常的。
“是啊,今个早上郭府尹派人来回春堂,说是府尹大人想为回春堂题字酬谢,却不知题什么字好。”她想了几个问我,“仁心仁术,你看成不成?”
仁心?真是莫大讽刺。
“还是妙手回春吧。”
“听你的。”她退出去,关上了门。
苏毓当然不会突然开窍写出方子根治郭公子,只怕是他几年前就早留了心眼,拖着这孩子的病直到目的达成。
而他这一番谋算,又是从何时就开始了?是从我教他从商之道开始,还是从《本草纲目》开始,抑或是在那个慌乱逃亡的晚上,在皎皎月光之下,就已经深种在心底,等着终有一天能发芽结果。
午后烈阳高悬,我却是一如往昔的体温冰冷。
红衣厉鬼
上京师的路很漫长,晚上又是通铺,因此我甚少能和苏毓谈上几句话,也没问过他关于郭公子的事,想必问了,他也是直言不讳,不带一点心虚,我倒也省去这工夫了。
路上变成单一的赶路、住宿后,苏毓又不安生了,一到落脚的地方他就在城镇中徘徊,给倒在路边的乞丐看诊,黑灯瞎火中打开火折子写药方。
苏毓写上最后一笔后,递给那病患旁边的乞丐,嘱咐他们,“若真想救他的命,就筹钱买这药,只要药是真的,我苏毓保证两帖便药到病除。”
“你这是义诊?”许大夫,也是随行的名医之一,好奇地跟了他一段路后问他。
苏毓回头看了看这四十开外的老中医,“是啊,以前在凤阳习惯了,几天不义诊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我听了,就觉奇了怪了,他不是对病患只有对蝼蚁的怜悯,那又何必在赶路中还要义诊?
“哦,以前你就义诊?何时开始的?”许大夫那双眼打量着苏毓,估计觉得这毛头小子,年岁没多大,以前的义诊,能在多久以前?
“约莫四、五年前。”苏毓蹲到旁边哀哀叫疼的乞丐旁,检查他腿上有些溃烂的伤势。
这伤是外伤,须外敷,他身边也带有一些伤药,于是在伤口上涂了少许,再开了张药方,详细描述了外敷的草药样貌,嘱咐旁人明日天亮后,可上山采药。
苏毓也只有这时有点耐心,但若要他再复述一次,恐怕他大爷就不肯了。许大夫不知其中缘由,脸上对他的轻蔑之意就更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前辈对后辈的赏识。
“若普天之下所有大夫都如苏大夫如此有善心医德,那路边又岂会有病死骨?”
“许大夫谬赞了,在下只是履行一个承诺罢了。”有意无意中,他朝我这块瞥了一眼。
这几日我对他有些冷战的意味,他还是有些感觉的,或者对苏毓而言,义诊只是举手之劳,若能安抚我的不满,偶尔为之也不算太难。
毕竟医术摆在那里,已经成为一种技术,遇上疑难杂症的机会反而求之不得。
我看着那些穷人拿着药方,感激涕零的样子,确实有些欣慰。那药方下还有苏毓本人的盖章,他一直随身带着。
想起以前跟他提及品牌推销的浅显知识时,曾问他想如何推销“回春堂”,他考虑片刻后,闲闲回答,为何要让别人记住回春堂?只需记住我苏毓二字即可。于是,那印章上从来只有两字“苏毓”。
不知不觉中,这药方已不止出现在凤阳,而是上京沿路停泊之处都有。
身旁突然显现了个人影,是小倩。
她伸入我臂弯勾着我,“七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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