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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道有病-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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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歌捂着嘴偷笑,突然听到隔壁传来动人的妙音,忍不住穿过庭院探入翛然阁,只见月光之下,斐然殊衣袂如仙,长指轻抹慢捻之下流泻满地华章。
  云动月隐山杳渺,琴挑情伏人从容。
  行歌不忍打扰,默默坐到树下,落花满地,她自斟了一杯茶,闭目独饮。天下第一庄侍女极少,且入夜之后不得步出后厢房。而这茶水入口仍温,就不知是如何做到的了。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个盹儿的时间。
  琴音陡然转急,大珠小珠倏然倾落。行歌一个激灵,抬眼,触及斐然殊温润含笑目光,方寸一颤。斯人斯曲,若秦眠眠在此,必定会说:“道理我都懂,可是这首曲子怎么还没弹完?”
  “你是否在想这曲子为何还没弹完?”斐然殊道。
  “这话怎么说的,贫道听得正如痴如狂。”行歌说得诚恳。
  “其实一曲早已终了,只是你在打盹,斐某闲着也是无事,又弹了一遍。既然行歌如痴如狂,那么斐某只有一曲三弹,奉陪了。”斐然殊道。
  “这话怎么说的,阿斐手累不累,且来歇一歇。”行歌仍然说得诚恳。
  斐然殊轻按琴弦,琴声渐息。起身,将双手沉入清水之中,细细浣洗。那是一双极漂亮的手,浑不似习武之人。肤色匀称,不见风霜,十指修长,几不见骨节。
  行歌以为只有富贵之人或者妙善法师那样磨人的小妖精才有这样的手。想起这双手,曾握住她的,掌心不禁有些湿热。法师啊法师,食色性也,我这是在修人间道。
  “行歌肚子饿了?”
  耳畔一道清浅男声。
  行歌不着痕迹地侧过身子,抹了抹嘴角的口水,又看了一眼斐然殊倒茶的手,肤色若藕,忍不住道:“想吃藕,罪过罪过。”
  斐然殊动作一停,失笑道:“你吃酒吃肉倒百无禁忌,吃藕却是罪过了?”
  行歌很严肃地做了个丑脸:“丑,当然是罪过。”
  吃藕丑。
  ……
  嗯,这个笑话可能太冷了。
  行歌刚想打个圆场缓过这阵尴尬,不料斐然殊却是一愣过后,爆笑不止,全然不顾自己头顶金闪闪的十个大字:公子世无双,光华斐然殊。
  行歌终于知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纵使公子无双,也怕笑点太低。
  “阿斐啊,明天就要论道了。”行歌殷勤地给斐然殊斟了一杯茶。
  斐然殊止了笑,面上犹然泛着大笑过后的红潮,瞧得行歌心里一动,差点忘了要说什么。她吞了吞口水,继续道:“镇魂珠认了贫道做主人,也就是说贫道这道门之秀非当不可了?”
  “正是。”斐然殊点头。
  “那贫道是否可以拿着三大名宿给的竹牌命令那些道修退去?”行歌一脸期待。
  “不可。”斐然殊摇头。
  “为何?”行歌不解。
  “因为论道凌云峰是出自我口,斐某身负天下第一庄之名,从来只说实话。”斐然殊饮下杯中之茶。
  行歌急了,“你说你这倒霉孩子……”
  斐然殊扫去一眼,“嗯?”
  “阿斐金口玉言,千金一诺,当真君子也。”行歌又说得诚恳。
  斐然殊见她睁眼说着瞎话,心底好笑。知她这几天憋了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却也好耐性,压着不提,叫他看着倒有些不忍了。于是提醒道:“行歌啊行歌,这江湖我到底比你多混了几年,你是否有问题要问我?”
  “贫道问了,你便会答?”行歌有点怀疑。
  “但有不知,岂有不答?”斐然殊道。
  “所答属实,不加虚妄?”行歌追问。
  “斐某一向,只说实话。”斐然殊道。
  行歌默然,“这位公子,好好的一句话,你也不必勉强自己,强行四字叠音。”
  斐然殊歉然,“斐某以为,行歌喜欢。”
  ……有完没完了?还有完没完了!这人不仅笑点低嘴还欠,除了脸蛋之外还有没有点好了?有没有点好了!心中嘀咕一阵之后,行歌绝望地发现,即便如此她还是对他抱有不少好感。就像无论妙善法师虐她千百遍,她依然待她如初恋一般。
  法师啊法师,行歌始终逃不过,皮相声色啊。
  这人间道,果然凶险。
  行歌不再纠缠,一句直捣黄龙:“明日的论道,阿斐认为,贫道该如何度过?”
  斐然殊长眸半合,道:“那便要先问,行歌想要什么结果了。”
  行歌道:“全身而退。”
  斐然殊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道:“逐一突破,倒是不难。道门四方名宿,太阴山不曾来人,太虚山天机宫众动机不纯最易突破,太极山两仪山庄正气凛然,然天下第一庄有禁武令,谅其也不会有太大作为,真正与你论道的,唯有太清山道修。不过清华道人素来迂腐,凭你三寸不烂之舌,蒙混过关亦属不难。”
  不知是否错觉,斐然殊说到“蒙混过关”时似有片刻停顿,语音略沉。
  行歌有些心虚,不知为何。
  “简言之,天机宫,投其所好,两仪山庄,不可示弱,清华观,虚虚实实。”斐然殊从怀中拿出一物,正是行歌给龙霸天的南华经,推至她面前,道:“妙善亲传之物,还是不要旁落为好。今晚无事翻一翻,也许道至心灵,明日之围,自然而解。”
  行歌听斐然殊语中似有深意,心中不免惴惴,默默接过南华经。抬目触及斐然殊视线,只见他眉心有微褶,眸中深深潭,竟有一瞬令人心惊的阴闇。来不及确认,他已换上轻松的笑容道:“你不将那小子的龙纹玉佩还来么?你可知那玉佩的含义?”
  行歌未及思考,脱口而出:“该不会是定亲信物什么的吧?”
  “正是。”
  行歌哑然,火速掏出那块玉佩,如烫手山芋一般丢出。
  “夜已深,贫道洗洗睡了,告辞。”
  行歌退将出去,突又折回,没头没脑问了一句:“龙霸天是那小子的真名吗?”
  斐然殊眸光一闪,“行歌为何有此一问。”
  “贫道掐指一算,此名大凶,难娶媳妇,除非去抢。”行歌长叹,负手而去。
  未几,修然阁内闪出一条少年身影。
  斐然殊拂袖,修然阁与酹月楼之间的石门悄然掩上。
  少年行至树下,折落一枝花,嘴角翘着一抹天真的笑意,道:“叔公,你道,你家这位仙姑究竟是装傻呢,还是真疯?你道,妙善这只老狐狸为何指定了道门之秀却不给她授箓呢?”
  斐然殊浅笑,“你是龙,我姓斐,这一声叔公,着实不敢当。”
  少年低着头,有些委屈,“叔公还在气行渊之前的小小玩笑,不愿原谅吗?行渊对叔公闻名已久,幼学之年身入凌云峰,弱冠之年悟得先天功法名动天下,此后身为仲裁者,更是指点江山,五岳归心。行渊心生仰慕,才化名接近,却忘了叔公大智,此等把戏,果然掩不过叔公耳目。”
  少年正是龙霸天。而龙霸天又的确不是真名。他姓龙,单名一字潜,字行渊。
  龙潜此刻形容可爱,斐然殊看得频频皱眉,他却浑然不受影响,忽而一眨眼,顿悟道:“啊,是行渊失礼,或许行渊不该唤叔公,而应该合乎礼数地唤一声——祖、王、叔。”
  斐然殊放下茶杯,长身而起,俯视着身高矮了他一截的少年,淡声道:“龙潜,你的话术如此之差,我不禁有些怀疑:你的叔父九王爷与身为龙门之秀的游子仙让你出来见人,是否刻意示弱于我。或者是他们存心要你死。”
  “你忘了,这里是天下第一庄。”
  “你又忘了,斐某生于天地,不从父母。”
  “你还忘了,游子仙应是要你试探于我,而非挑衅于我。”
  斐然殊负手转身,懒得再分眼去看龙潜。
  龙潜怔住,却倏然大笑,“哈哈哈哈哈,叔公,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可惜,斐某并无同感。”
  斐然殊抬手,掌心翻转向后,龙潜手中的花枝随即脱手飞出。
  花枝在他手心划过一道鲜红血痕。
  斐然殊手持花枝,身形若风,瞬目之间已置身内室。他将花枝插入窗台花瓶之内,注入些许清水,方才舒展眉目。闻得身后一声笑,眼也不抬,道:“既然来了,却眼睁睁瞧着自家主子被我欺负,该说,你不仅做朋友不甚合格,做属下也无半分忠诚可言吗?”
  “冤枉冤枉啊,初时见你和知音相谈甚欢,我不便打扰。后来见你和那小祖宗相谈不甚欢,我就更不便打扰了。”
  一道爽朗男声响起,潜伏许久的人却仍无现身的打算。
  斐然殊冷哼一声。
  “不……等等……别!”来人察觉异样,阻止不及,一道先天罡气袭来,他马上运功抵挡,却还是被震出十数步外。唉,交了个武功比自己好太多的朋友,是幸,也不幸。
  公孙异趴在地上时这么想着。
  一抬头,看到华服袍角,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不小心欠了不该欠的人人情,却是无一幸处,大大不幸。
  他不过是夜盗皇宫被侍卫追捕时借这小祖宗的宫殿躲了一下,以为他年幼可欺,谁知这祖宗人小鬼大,竟趁人之危要了三个愿望。他也是觉得这孩子有趣,随口便应了,结果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这小祖宗第一个愿望就是要他说出斐然殊的弱点,第二个愿望就是要他做他在宫外行走时的贴身侍卫。
  前者简单,他随口就出卖了斐然殊的初吻被一名道姑夺走敷衍过去,后者他原本以为这祖宗年纪尚幼,应该没什么机会出宫行走……谁知他前脚刚得罪了龙门之秀游子仙,后脚就遇上龙门这小祖宗。不得不说,游子仙这人大大的坏啊,读书人就是心眼多。
  公孙异就地支起一条腿,不羁地坐着,仰头望着握紧手不语的龙潜,讪笑道:“这位尊贵的殿下,您的手还在流血,在下有这个荣幸为您包扎吗?”
  少年望着公孙异,突然眼圈一红,一脚踹了过去,“我最讨厌你们这些武功高强的江湖中人了!”
  公孙异生受了一脚,道:“真是不公,明明都是江湖中人,您的叔公武功比在下高强许多,却让您越来越喜欢,在下却让您最最讨厌了。啊啊,殿下真懂得令在下心痛。哎哎,莫哭啊,哭了就更不像龙霸天了。”
  少年听他语带轻浮,没有半句真心,顿时怒火遮眼,又补了一脚,拂袖而去。
  公孙异无奈低头,拍拍尘土,起身,拿起桌上玉佩,追了出去。
  小院人声渺,天地一片清静。云儿稍动,月便离人,风儿稍动,花便离枝。树下一盆清水,穿不透层层枝叶,映不出漫天风云,也照不到遍地落花。

  ☆、贵庄果然以贱入道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一道似远而近的吟诵袅袅而至。
  行歌如置身云中,倏忽又如遨于海中,浮浮沉沉之间,恍然发现自己坐在一只庞然大物背上,时而潜入海中,时而跃上天际。在刹那的惊讶过后,行歌随即转为大喜。她跪坐而起,看着过往山川河流,无边壮丽皆入胸怀,正自飘飘然之际,定睛一瞧,发现自己还能看清山川之间,岁月之中,那极渺小的人与物。
  途中有帝王伤心垂泪,乌龟锦衣华服,行歌咋舌不解。
  又有老汉葬妻,鼓盆而歌,行歌若有所思。
  还有许多游侠佩剑穿街过市,动辄斗殴,稍一错目,再看时剑客们已是在一华丽斗场之上,以命相搏,尸横遍地,周围百官面有难色,唯有君王带笑看。
  那些人与物,言与行,似幻似真,行歌正要探个明白,却被一只蝴蝶吸引了注意……
  “行歌,行歌,行歌!”
  一声叠一声急促的叫唤。
  行歌惊醒,手中《南华经》应声落地。
  “行歌你再不开门,我就自己进去了哦。”这样说着,秦眠眠已经破门而入了,见着行歌呆坐在桌边,皱了皱鼻子,道:“你既已醒了,为何还不出去?”
  见行歌衣衫不整,发也乱得不成样子,也乐得把她当娃娃,顺手整理了起来。
  “重明殿那儿,殊哥哥已经跟你们那些道门同修寒暄到无话可说,开始干瞪眼了!茶是续了一杯又一杯,杯杯都是姑奶奶赚来的血汗钱。啧,殊哥哥真是个败家玩意儿,成天招一些江湖人士。有什么事儿打架能解决的,就不要闹到庄里来吵嘛。”
  整好衣冠,秦眠眠这才发现行歌已经不只是呆了,她的眼圈黑得像被人打了两拳!
  “天呐,你昨晚上修然阁偷人去啦?”秦眠眠第一反应就是纵欲过度。
  “昨晚?北冥有鱼……”行歌思绪仍有些混乱。
  “哪里有鱼?在凌云峰上?多吗?可以养殖吗?”秦眠眠眼睛一亮,开始盘点起凌云峰上是否还有哪一处未曾开发的产业。
  “啊!论道!”行歌突然一拍大腿,跑了出去。
  “喂喂,你就这么去论道吗?”秦眠眠冲着行歌背影大喊,见她毫无反应,也是无奈。一低头看到桌上红烛燃尽,不禁咋舌,“行歌这个疯子不会在这边坐了一夜吧?”
  又瞧见地上翻开的书,俯身拾起。
  “逍遥游……北冥有鱼……什么嘛,原来是在念书,不是凌云峰尚有我未知的物产?”
  行歌一路疾行,踏步如飞,到重明殿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只见殿外里三层外三层已经坐满了道修,一个道修一个坑,正盘腿打着坐。行歌哪见过这阵仗,当时就懵了。说好的论道呢?怎么个个都是一副不动明王的模样?
  别啊,咱道门不蒸包子争口气,别抄袭释门啊!
  道风日下,日下。
  行歌痛心疾首,缓缓步入重明殿。
  重明殿内也有几个道修几个坑。
  斐然殊端坐主位闭目养神,面容安详。
  行歌心想,若非我斐美颜盛世,稍微换个人用一样的姿势神态坐这儿,配合堂下打坐众人,那都是一场“天下第一庄主撒手人寰,四方名山道修齐来超度”的温馨法事。
  “咳,阿斐,贫道能问问这是什么情况吗?”
  “你迟了三个时辰。”
  “天下第一庄,着实太大。”
  “而你,着实不认路。”
  “会不会聊天?贫道能掐会算,区区方向,贫道还不放在眼里。”
  “不放在眼里。难怪。斐某悟了。”
  “公子慧根不浅,也不枉贫道辛苦布道,广泽众生。”
  行歌一边与斐然殊日常抬杠耍嘴皮,另一边眼尖地发现了桌上点心,伸手便要染指,被斐然殊执起扇骨一戳,缩了一下,正要说些什么,却见斐然殊缓缓睁眼,坐起身来。
  斐然殊扫了一眼貌似风轻云淡打坐的众人,又扫一眼身边这位蠕着嘴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吃到点心的正主儿,心中不禁——等等,这是什么鬼?斐然殊猛回头又多扫了行歌两眼。
  上襦下裙,端的是昨日的闺秀打扮,头上却是不伦不类的道髻,眼下还有两道令人无法错目的黑影。敢情这位姑娘昨夜并未沐浴,甚至一宿无眠?思及此,斐然殊默默伸出扇骨,又将行歌推离自己两步远。无视她受伤眼神,毅然将目光投向打坐众人。
  这群道修并没有那么热衷打坐,只是寻思着被晾了太久,一来打发时间,二来也想晾一晾她,寻常人见此阵仗必定心中惴惴,自乱阵脚。他们却不知世上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径自略过他们,与人闲聊起来。一时间竟也无从决定,是继续打坐,还是如何寻个台阶……
  “咳。”斐然殊轻咳一声,道:“道长们,你们要见的人已经到了。”
  第一道台阶。
  行歌入戏颇快,也道:“抱歉,贫道来迟了,见过众道兄。”
  第二道台阶。
  众道修这才睁眼,起身,拂尘一扫,从容入座。
  道门一门昌盛,当世便有四宿一师十三葩。四大名宿便是妙善法师、清净真人、清灵真人与元长生,一师便是天机宫清灵真人之师弟,当朝国师清辉真人,而此刻重明殿内七人,俱是名列道门十三葩之中。斐然殊一一为行歌介绍。
  左前二人,天机宫飞鸿子、飞阳子。
  左后二人,清华观封真、莫悲欢。
  右侧三人,两仪山庄白玉京、白玉骨、墨书剑。
  行歌一个都没记住。
  斐然殊介绍到行歌时,虽是轻描淡写,却极有分量。他道:“在论道之前,斐某已经验过那本南华经确是妙善亲传,而在众位之前,太虚山清灵真人、太清山清净真人以及两仪山庄元庄主已到访,验明正身。”
  “道众三万,一枝独秀。道门之秀属于道门,纵使有几位掌教真人作保,于贫道而言,至多也只是证实了身份真伪。斐庄主不会以为贫道与众道友会就此拜服,施施然退去吧?”
  说话的是道门十三葩中辈分名望最高的封真,他有一副美髯,说话之时常做抚须状。
  斐然殊微微欠身,笑道:“封真道人所言甚是。故而此番论道,斐某以为是道门风雅盛事,既不涉武,亦不涉江湖纠纷,自然不需要仲裁。斐某权当做个见证,诸位请便吧。”
  众人皆知,道门之秀既要修道,更要修武护道,斐然殊这一番话看似平常,实则说死了两点。一是这场论道只能动口,不评论武功,二是既然由仲裁者见证,那么行歌只要在这场口头论道中令人信服,事后道门中任何人皆不可对她有半分质疑。
  此话一出,两仪山庄的三人面面相觑,思忖着这里头是不是已经没他们什么事儿了。不过在去留之间,他们还是选择了留下来,看热闹。反正他们本来就没其他几派那么矫情,生在用剑法说话的两仪山庄,庄主都认可的事,他们硬要对着干,这不是找死么。
  除此之外,其他四人对斐然殊的话倒是并无其他看法。天机宫的飞鸿子更是从头至尾一双娇媚动人的眼睛都不曾离开斐然殊,此刻更是双目盈盈,说道:“公子这样说,贫道便放心了。此前公子对行歌道友多番维护,贫道还以为……”
  斐然殊低头饮茶,并不理会。
  “飞鸿子,你若饥渴难耐,大可回你的天机宫,或去就近的小倌馆,莫在此污了众人耳朵。”
  “白玉骨师叔玉洁冰清,却也知道小倌馆,倒叫飞鸿子刮目相看了。”
  飞鸿子拂尘一扬,掩唇而笑。
  “你——谁是你师叔?”白玉骨怒目按剑。
  道门派系繁众,行字排辈较为混乱,两仪山庄更是与众不同,以黑白两仪行字论辈,世代以白玉、墨书轮替,而掌教之人可以用回自己本名。
  所以说起来,白玉骨与飞鸿子谁的辈分高?还真的难以理清。
  飞鸿子自愿称小,不过是在讽白玉骨大龄单身,是个老姑婆。
  “师妹稍安勿躁,出了天下第一庄,你要拿谁喂剑,大师兄都会为你清场。还有小倌馆的事,大师兄也想知道。”白玉京按住了白玉骨蠢蠢欲动的手。
  “大师伯想知道的事,墨书剑虽也想知,但不敢知。”墨书剑道。
  白玉骨没被飞鸿子怎样,倒先被两个同门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手中名剑铿鸣不止,自知不能在天下第一庄动武,索性转身向斐然殊一拱手,告辞,而后瞪向自家这几个同门,咬牙道:“论道后别走。”说完带着一身煞气,冲出门去,全然忘了前一刻她还想着留下来看热闹。
  白玉京冲墨书剑使了个眼色,道:“快跟上你小师叔,别让她砍了无辜的人。”
  “那小师叔若是砍我呢?”墨书剑问。
  “不怕,有莫悲欢道友在。”白玉堂道。
  “无量天尊。”莫悲欢念了一声道号,面如清水无波,道,“道友说笑了。”
  莫悲欢此人命格奇特,所到之处时常有或大或小悲剧发生。修道之人,见死岂能不超度?久而久之,便有“黄泉引路人”的名号传出,人称黄泉引路莫悲欢。
  墨书剑绝望地追了出去。
  围观全过程的行歌服了,道门奇葩,名不虚传。
  说好的论道,压根没人理她。
  心疼自己。
  行歌有点想继续看热闹,又有点想冲上去摇摇他们的肩膀——弄啥呢?弄啥呢?镇魂珠的主人在这儿呢你们跑什么题啊?尤其是你,两仪山庄,不严肃!这么大的事儿!论道!啊,你们跟这儿耍嘴皮逗机灵,你是道门之秀我是道门之秀啊?有没有点基本的判断了?
  你庄到底是以剑入道还是以贱入道啊?
  你庄男人是不是不耍嘴皮子不能活了?
  你庄再这样下去是要完!

  ☆、不约,道友我们不约

  斐然殊提出论道凌云峰时,早已预料场面混乱。事实上,他仲裁天下这几年,但凡遇上与道门沾边的事,都与混乱脱不开关系。实因道门昌盛,所谓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奇葩数十年,此言不虚。
  天机宫素为道门公害,,又出了一个国师,染指朝廷,势力扩张愈演愈烈,渐渐有成为天下公害的趋势。
  两仪山庄以剑入道,过于刚猛,少有女道修能兼具悟性与毅力坚持下来,而坚持下来的女道修又常有不逊男人的英气,故而一直呈阳盛阴衰之势。白玉骨是近十年风头鼎盛的剑修,身为白玉一辈最小的师妹,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良才,即使在道门十三葩内,也能排上前五。
  如此人物,想当然耳,在两仪山庄应是极受尊重的。奈何元长生时常闭关,刚正不阿的两仪山庄落入“面如冠玉心似禽兽”的首席大弟子白玉京手中,不到三年,便已是如今这般“打坐练剑逗师妹”的风气。守正清刚的元长生出关时见状,已无力回天。
  虽然白玉京称之为严肃活泼的修道气氛,但在外人看来就是——你庄要完。
  偌大道门,只有清华观较为正常。清华观乃当世最古老的道修门派,也是当世唯一一个持清修法门的道修门派。所谓清修,便是主张阴阳共存于一身,拒绝□□酒气扰乱心性。清华观只收男道修,一门上下炼气调息,养生求道,正儿八经等着飞升。
  他们一般是不理江湖世事的,如果不是道门之秀现世,他们可能还在某处渡劫。不会如此刻这般,被白玉京缠着追问“最近又克死多少人超度多少人”,“晴天一道霹雳下来哐当一声飞升是个什么体验”诸如此类无聊问题。
  至于太阴山的洗月观,除了名满天下的妙善法师之外,其他情况外人鲜少知晓。
  行歌算是二十年来第一个踏入江湖的洗月观弟子,难免格外引人注目。尤其在斐然殊看来,失忆后的她本身时常散发着一种寻常人难以理解的人格魅力,导致她身边一直不缺奇葩。
  所以当看到天机宫的男道修飞阳子趁乱上前搭讪时,斐然殊是不意外的。
  “行歌道友看起来面熟,我们是不是见过?”
  斐然殊听到飞阳子这样说的时候,费了三成功力才没把到嘴的一口茶喷出去。难以想象天机宫炙手可热的男道修竟然还在用如此老套的开场白。说实话,他能从他看过的才子佳人小说,什么风流王爷俏王妃,什么一代闲君,什么贵朝真乱里找出一百句比这好的。
  说真的,飞阳子这搭讪技巧,基本就告别双修了。
  “贫道摆过摊,可能你来算过命。”
  斐然殊听到行歌这么回,便有了不详的预感。果然飞阳子这没脑子的顺杆子往上爬了。
  “行歌道友也对玄学术数有研究?不介意贫道道行浅薄的话,切磋一下如何?”
  你不是对玄学术数的道行浅,你是几十年的生命都在研究房中术了好吗?
  斐然殊扶额。玄学也好,甚至释学、龙门王霸之道飞阳子都有涉猎,这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礼乐骑射一般,不过是他通往房中术的几条捷径而已。玄学五术他只学摸骨算命,释学他学的是为失足妇女开光,龙门之术他学的是霸道道爷爱上我……
  斐然殊犹记得当初阅读鸽房传来的道门十三葩的卷宗,看到飞阳子这一卷时的震惊——此人如此博学多才触类旁通,竟不为称王称圣改造世界,只为寻找鼎炉修房中术,也算任性了。
  “切磋不敢当,贫道年幼无知,岂敢与道兄争锋。”
  只有斐然殊听出了,这姑娘是在强行输出“她还年轻”这个意识,企图对别人潜移默化。
  只见行歌望着飞阳子温柔俊俏的面庞,突然叹了一口气,道:“曾虑多情损道心,入山又恐别倾城。道兄为了寻求大道,约遍众生,有人见到‘淫’,贫道却见了情。”
  飞阳子神情一窒,“情?”他略加沉吟,随后以一种全新的目光看着行歌,道,“行歌道友是说,以情入道?”
  行歌道:“正是。道门法门万千,有人清修入道,有人以剑入道,而以情入道,最显艰难。因为万物有恒,情则无恒无常、无形无态、来去无定,无情最是多情,多情争似无情。情难道,正如,道难道。情者,最接近道也。飞阳子道兄,令人肃然起敬啊。”
  飞阳子闻言,顿时目露精芒,仿佛发现了什么宝物一般盯着行歌。半晌过后,忽然绽开一抹难解的笑意,道:“那么行歌你道,情无恒定,贫道……咳,约遍众生仍然求不得正道,究竟该如何才能真正修得情道?”语声切切,难掩热情。
  行歌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这位长得颇好看的道友,语重心长道:“行歌不敢妄谈指教。只是情无常,道也无常。飞阳子道兄此刻寻寻觅觅,焉知自己不是在正道之上?道无止境,你摸不到看不到,不代表它不存在,只代表你还可以走得更远。”
  “简而言之,就是世界这么大,该多出去看看。”
  “但百转千回求不得后,就不要再去瞎看了,可能道,就在你的身边。”
  飞阳子沉默良久,突然冒出一句:“那个在身边的道,行歌道友指的该不会是——飞鸿子吧?”
  二人齐齐望向飞鸿子,只见她从始至终专情致志,炽热视线不曾离开过主位之上轻摇折扇闲啖清茶的那位无双公子,而那位无双公子丝毫不为所动,目光慈爱广泽众生,俨然半人半圣。
  飞阳子打了个寒噤,“若正道是飞鸿子师妹的话,贫道决定……转投清华观,清修入道。”
  行歌安慰道:“不要这么悲观,也不一定是飞鸿子道友啊,我看你们天机宫的掌教真人就不错。”
  此言一出,重明殿内突然静了下来。白玉京也不骚扰清华观的封真与莫悲欢了,飞鸿子也不用痴缠的视线骚扰斐然殊了,斐然殊也不用慈爱的眼神骚扰众生了,大家一致望向面容淡定犹然不觉自己说了什么的行歌。
  安静的力量,永远比喧闹沉重。
  行歌心里连连摇头。这帮修道的,还有那个不修道的斐然殊,蔫坏蔫坏啊。装的一副不理她,放置她的模样,跟别人有说有笑,实际上一个个都分着第三只眼盯着她,还偷听她说话啊。这都什么毛病?不能跟这位天机宫的男道修一样,想约就约,做一个有态度的道修吗?
  在一片静默中,有态度的男道修飞阳子表态了:“听君一席话,胜修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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