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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花果--童童和他的十多个女人-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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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启明体子单薄,只觉得眼前发黑,金星乱窜,两腿瘫软,不是民兵架着,早就倒下了;钟荣富觉得心脏像只奔命的兔子在乱蹦乱跳,浑身战抖,冷汗淋漓,喘息不定,要落气了样。他扭头对公安说:“我。。。。。。有。。。。。。心脏。。。。。。病。。。。。。你们。。。。。。把。。。。。。我。。。。。。整。。。。。。整死。。。。。。算了!”
没人理会。批斗会继续进行。发言的钢杆老保们一个接一个,上台下台,没完没了,像要无休无止地斗下去,直到他们一命呜呼,才会罢休。
其实,批斗会只开了两个钟头。当宣布游街,把他们从台上押下来时,陶启明快要休克了。他鼓起全身气力喊道:“我要屙尿!”
古正云、童无逸也喊起来:“要屙尿!”
梁明邦、吴卫东、代恒乐、黄继阳也喊:“要屙尿!胀死了!”
钟荣富脸色青灰,闭眼张嘴,只顾喘气,已经喊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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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部长和刘参谋叫把他们押到区公所厕所里。取吊牌时,提起陷进肉里的细铁丝,像是在颈子上活生生扯脱一条皮肉来;绳子松开时,浑身舒坦,但血流冲进失去知觉的肩臂,像滚烫的辣椒水灌进皮肉,像烧红的铁丝插进骨髓,痛得他们眼泪长流,直吸冷气。看着紫黑茄子似的肿胀的手,颜色慢慢变浅、变红,好久、好久,才能忍痛解扣子、脱裤子。大家都屙过了,古正云还痛苦地瞧着自己的双手,他的手还不能动,公安催他快点,他怒吼道:“我的手遭你们捆断了!”
萧部长过来,不以为然地说:“装得像!屙不屙?不屙就捆起走了!”
吴卫东忙过去帮古正云解开裤子,扶他蹲下,屙完,又帮他擦屁股,穿好裤子。
在天井里上绑的几个惨叫起来:“再捆那么紧,干脆把我们整死算了!”
大家扭动反抗。钟荣富被踢倒在地上,哭喊着:“老子有心脏病!把老子整死嘛!”
萧部长和刘参谋才示意捆松一点。看到吊牌铁丝勒破的皮肉,他们也发扬革命的人道主义,把铁丝勒在衣领上了。绑得稍松了些,尽管双手很快又变成了茄子色,但心脏不再狂跳;肩臂也不再像断了似的,既麻木又剧痛;也不需要保持虾子似的强迫体位了;可以不太艰难地行走在夹道围观的人墙之中。上下场来回走了两趟,同胡天道们游街的路线一模一样。那时他们玩的是时髦的喷气式;这回自己玩的是传统的背箩索;那时喊口号的是自己:“打倒走资派!”这回喊口号的是他们:“镇压反革命!”有几个口号是共同的:“毛主席万岁!”“毛泽东思想万岁!”“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胜利万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无产阶级专政万岁!”
刚才在台上,万人注目下的批斗,肉体的巨痛掩盖了精神的重创。现在被公安和民兵押着,“背箩索”游街,人格尊严扫地以尽,只有阿Q似的,以革命志士自诩,心中默唱着:“戴镣长街行/告别众乡亲/杀了我一个/自有后来人/”
故作豪迈地承受着仇恨、讽刺、嘲笑、鄙夷、冷漠、怜悯、诧异、迷惘。。。。。。各色各样锥心的目光。人墙中偶尔会有一两张熟悉的面孔,有知青,有当地人,或鼓励,或同情,或安慰,或理解。
带童无逸从后门突围求援,像田华的小小刘姑娘,惊恐地看着他们,转身跑开。突然,童无逸看见了一双饱含泪水,充满悲伤的美丽的大眼睛,在深情地注视着自己,白嫩娇媚的脸上,那惨痛的表情让他心颤鼻酸。是刘妹,刘韵蓉。泪水涌上来,眼眶潮热。他强忍住快要滴落的泪水,控制住澎湃汹涌的感伤,努力要做出个视死如归、大义凛然的雄姿,也许做得不成功,自己都觉得有些滑稽。刘妹掩面退到人墙后不见了。童童从刘妹联想到聪聪:“如果不能平反,就和聪聪无缘了;如果平反,有了好前途,永生永世,决不离开聪聪!”
思前想后,煎心熬神。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机械地动着脚步,昏昏噩噩、糊糊涂涂、痴痴呆呆地浮沉在情天恨海里。
土牢里已经摆好了包谷面面饭和青菜汤。八个人蜷倒在烂草席上。松绑后的舒坦早已消失。双臂、双肩、腰背、腿脚、全身,哪里都痛。陶启明说:“从头发巅巅,痛齐脚趾甲尖尖。”
哪个都不想吃饭。休息了很久,闻到食堂里传出回锅肉的香味,他们才有了食欲。古正云的手腕无力下垂,连碗筷也不能拿。他恐惧地望着废了的双手,泪流满面:“我的手。。。。。。我的手。。。。。。”他猛地站起来,向食堂里吃饭的兵们高声骂道:“狗日的些!法西斯!把老子手捆断了!”
知青们齐声吼起来:“古正云的手遭捆断了!”
食堂里有人伸头看看,又缩回去。没人答理,继续“呱唧呱唧”地嚼回锅肉;“唏唏呼呼”地喝包谷酒。知青们的怒吼消失在区公所空阔的天井里。
童无逸痛心地想:“可惜!他练了十多年的赵体啊!”
接下来的日子,是没完没了地写坦白交代,不伦不类的审讯过堂。古正云手废了,不能写,不能签字,天天过堂,盖手印。
审讯、交代,好对付。反正毛主席语录、“老三篇”、《十六条》全都背得烂熟。信手拈来,哪个敢说不对!高兴了还给他来两句毛主席诗词。当然,除了触及灵魂,也要被触及皮肉。坚持一条,打死也不承认自己是反革命。古正云的手给他们敲了警钟,不敢再打伤、打残,更不敢把老子打死。老子想横了,只要不死,总有给老子平反的那一天!
不好对付的是肚皮。饿得人头晕眼花、心慌意乱、手脚瘫软、吞口水、冒虚汗。像锯末样满口钻的包谷面面饭,吃起来也滋润了;像猪草样又苦又涩的青菜汤,喝起来也香甜了。就愁不够吃。饿得大家眼露凶光,挤在破草席上搞精神会餐,说好吃的。越说越饿;越饿越说。
梁明邦是供销社管物资的,说:“造孽啊!1960年都没遭饿死,这回怕要饿死在牢房头了!”
代恒乐是食品公司管食品加工的,说:“硬是造孽!,老子1960年都没断过油荤!”
黄继阳说:“就是!老子在外头再造孽吗,菜菜脑脑、红苕棒棒也要塞一肚皮嘛!”
知青们更觉得造孽。钟荣富说:“老子们比告化儿还更造孽了!”
代恒乐说:“说起告化儿,我听过告化儿唱的《造孽歌》,丫逸得很,我念给你们听:
造孽造孽真造孽/造孽的斑鸠树上歇/斑鸠造孽还有身毛/造孽的鲤鱼水中摇/鲤鱼造孽有两根须/造孽的光棍没得妻/光棍造孽还有个碗/造孽的螃蟹背石板/螃蟹造孽有八只脚/造孽的和尚光脑壳/和尚造孽还有本经/造孽的尼姑打单身/尼姑造孽还吃斋饭/造孽的告化儿讨不到来干/”
念得大家哭笑不得。童无逸说:“结尾改成‘造孽的反革命饿牢饭’就应景了。”
没人答话,只感到饿得更造孽了。
搞了十来天,反革命们死不认罪,也没弄出啥子有价值的材料。根据上头的指示,又把八个反革命弄出去,批斗、游街。
这次虽说捆得不是很紧,但八个年轻的反革命已经脱了人形。十多天滚地铺没正经洗过手、脸。吃不饱,睡不好,肉体折磨,精神煎熬。一个个形消骨立,蓬头垢面,眼窝深陷,目光凄惨。一上台,所有的女知青都哭了。男知青也看得心中酸楚,咬牙切齿,却束手无策。
八个反革命拖着虚弱的身子勉强游了一圈,围观的群众就散了。没人看得下去。只好提前押回牢房。
等大家吃完牢饭。童童把碗筷放在菜盆里,等人来收去,突然看见朱仕坤、刘韵蓉、邓阳英三个,提着大包小包,走进区公所,径直朝牢房走来。两个民兵横枪拦住,大声喝斥:“干啥些?干啥些?不准过来!”
朱仕坤伸手把枪推开,冷冷地说:“让开!”
童童见朱仕坤齐耳短发,穿一件米黄风衣,内穿橙黄高领毛衣,端庄秀丽,高贵逼人;刘韵蓉梳着黑亮双辫,穿一件崭新的银灰色海虎绒毛领灰卡其半长大衣,更显得白嫩娇媚,顾盼生辉;邓阳英翘着两只羊角小辫,穿一件大红粗毛线手织外套,胸前点缀着大大的两个黑绒摆扣,越发娇小玲珑,漂亮可爱。
两个民兵被镇住了,不晓得这三个美女来头好大。忙闪开,退在一旁,商量一阵。一个守在原地,一个跑去报告。
朱仕坤、刘韵蓉、邓阳英来到牢前,看着牢里不成人样的他们,眼泪涌上来,哽咽着不说话。想把各自手里的包往里塞。木栅太密,塞不进。抖抖索索,把包打开,拿出一包包糖果、饼干、饼子,从栅子缝隙中递进来。陶启明、吴卫东、童无逸、钟荣富忙不迭地在里接。古正云手废了,和梁明邦、代恒乐、黄继阳激动得语无伦次,喃喃念叨:“谢谢。。。。。。多谢。。。。。。客罪!。。。。。。”
陶启明说:“想不到,金凤凰飞到叫鸡子笼笼外头来了!”
朱仕坤端庄秀丽,一笑俩酒窝,开朗娴雅。父亲是电业局工人,省劳动模范,县人大代表。陶启明说她是人人仰慕的小公主,是青牛山鸡窝里的金凤凰。金凤凰含泪笑着说:“饿成这样子了,陶宝林嘴巴还这么油!”
童童遭雷击住院时,赵指导员安排邓阳英护理他。朱仕坤护理赵渝。邓阳英感念童无逸背她上青牛山,对童童照顾得无微不至。朱仕坤也常到童童病房来帮邓阳英的忙。她俩像亲姐妹样陪童童度过了那段苦难的时光。今天又看到她俩和刘妹伤心的泪眼,童童感慨万分,故作轻松,开玩笑说:“你们是不是天使呀?我们一受难,你们就来了!”
邓阳英说:“我们要是天使,早把你们救出去了!”
吴卫东也强装笑脸说:“只要你们天天来看我们,送好吃的来,我才不想出去了哩!”
大家都笑了。三个姑娘也笑,一张嘴却带哭声,率性真正地哭了出来。
自始至终,刘韵蓉没说一句话,但她那盈盈泪眼,切切悲情,让牢里每个人都深深感动。
童童想起聪聪信上类似的话:“我要是女神,就要用我的神力,把山区变成美丽的世外桃园。”自己有幸,见识了这么多出类超凡的好姑娘。一时百感交集,思绪万千:“她们为啥不可以是天使呢?她们就是地狱中的天使!”
萧部长带人来了。民兵指着朱仕坤说:“就是她!”
萧部长扫视了三个女知青一眼,皱着眉头说:“我还以为是哪个?来头那么大!朱仕坤!你一个根红苗子正的革命青年,咋个不站稳自己的阶级立场,同情这些反革命分子?”
朱仕坤说:“萧部长,我敢保证,他们不是反革命!”她擦干眼泪说:“你们抓错了!”
萧部长脸一沉,说;“再乱说,我把你也抓起来!”
三个姑娘哭喊起来:“抓嘛!我们犯了啥子罪?你抓嘛!”
萧部长不耐烦地说:“哭啥子哭?人也看了,东西也送了,还不快走!”指挥公安和民兵赶人。
朱仕坤、刘韵蓉、邓阳英含泪和大家告别。临出区公所大门,三个姑娘大喊:“你抓呀!把我们也抓起来呀!”
她们一走,区公所大门就关了,从此不准人任意进出。再也没有人来探视。过了几天,也没人来提审了。除了送牢饭的炊事员和站岗的民兵,几乎看不到其他人。三个姑娘送来的东西吃完了,反革命们又陷入饥饿之中。绝望随着饥饿阵阵袭来。好几个囚徒的精神到了崩溃的边缘。
童童记得大哥说过:“当右派以前,我真不是右派;当右派以后,我才真正成了右派。”他想:“当反革命以前,我真不是反革命;要是不平反,我们怕要真正变成反革命了!”
十几天后,中共中央、中央军委、中央文革关于四川问题的处理决定下达。刘王张郭回四川同成都军区政委、司令员一起主持四川省革命委员会筹备工作。“牛王长角”了。局面翻了过来。陈明贵大姐一家也回来了。还是在区公所门前那个台子上,八个反革命戴着大红花,从萧部长、刘参谋手中接过《平反证》,没有理由不原谅这些“忠实执行命令的好军人”。“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嘛!台上台下高喊口号,依然还是:“毛主席革命路线胜利万岁!”“毛主席万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无产阶级专政万岁!”“没有一个人民的军队,就没有人民的一切!”“向支左的解放军同志学习!”“向支左的解放军同志致敬!”
。。。。。。
古正云不愿意住院治疗,双手缠着敷料,坚持参加平反善后,重建革联司,准备革筹小组的各项工作。手废了,脑子没废。“君子动口不动手”嘛。陶启明与他形影不离,成了古司令真正意义上的左右手。其实他已经得了严重的神经衰弱,夜不成寐了。他们和梁明邦、代恒乐、黄继阳三个司令紧密团结,成了顺子区革命造反派的坚强核心。
童无逸被选为瓮滩公社贫下中农协会秘书,和公社武装部李部长、贾公安们准备建立革筹委。
夏理诚把夏翔惨死记在“拿枪的刘邓路线”头上,作为五兵团的政委,在“平反大会”上,声泪俱下,慷慨陈词,誓与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血战到底!
吴卫东还是默默无闻地为革联司和五兵团管后勤。他现在工作非常顺利,有时只带个口信就把事情办妥了。
李问菊从兴盛老家回来,仍然是五兵团宣传部长,兼革联司政治部宣教委员,组织起顺子区革联司宣传队,在五兵团宣传队朱仕坤、刘韵蓉、邓阳英、陈明瑞、赵渝的基础上,增加了区卫生院、中小学的文艺尖子。朱仕坤、刘韵蓉、邓阳英在美人堆里、精英群中,依然出类拔萃、光彩照人、夺目生辉。她们在“黑云压城城欲摧”时闯牢探监的壮举,成了人人钦佩的传奇。谁都奇怪这几个看起来娇嫩、柔弱、文静、漂亮的小姑娘,哪来的胆识、勇气。
钟荣富也忙得很。他这个五兵团的保卫部长,兼任了革联司保卫部副部长,同部长梁司令办了个毛泽东思想学习班。杨忠贵、柳明琴、张信智、刘晓英、洪玉山、张瑞珀等知青,当管理员、辅导员,把“二月镇反”中跳得最厉害的钢杆老保们,和胡天道一伙走资派分别集中起来,天天学习毛主席著作,斗私批修,灵魂深处闹革命。把坐牢时受过的教育原封不动地照搬过来,教育这些教育过他们的人。当然也不会忘记同样会在需要的时候既触及灵魂也触及一下肉体。
碧峰村小的刘胖老师,因为在全区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讲用会上,第一个用璧县普通话背完“老三篇”,受到了胡天道的赏识,评为顺子区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参加了璧县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大会。“士为知己者死”嘛,在砸五兵团那天尽心竭力。也就因为在背诵毛主席的《满江红》时得意忘形,念错了几个村小教师不该念错的字,在毛泽东思想学习班既触及灵魂,又触及肉体的教育下,终于褪了十多斤肥肉,轻松毕业,回村小教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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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花果十一
十一。女神与天使。
形势发展出乎古正云们意料之外。正当五兵团男女红卫兵在苍茫暮色中诚惶诚恐,悲壮凄切地唱着:“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想念毛泽东。。。。。。”准备为毛泽东抛头颅、洒热血,与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决一死战,成为轰动全国的特大血案殉难者时,赤卫队把五兵团司令部砸得稀烂,抢抄一空后撤退了。五兵团战士们欢呼胜利,却抗不住饥饿。吴卫东跑断了腿,找不到一处敢给五兵团做饭吃的地方。陈明贵大姐一家到成都探亲、治病去了。梁明邦、代恒乐几个革联司头头对这两百多张嘴巴也无能为力。勤务组只好决定,古正云、钟荣富留守革联司总部。五兵团化整为零,各自回场、回队等候命令。大家饿着肚子,分头撤离。
陶启明、吴卫东带队回到青牛山已近半夜,迫不及待地煮了一大锅红苕饱餐一顿,才洗漱睡觉。第二天上午,大家睡得正香,赵指导员从山下赶来,通知大家带上被盖用具,到公社参加毛泽东思想学习班,为期五天,不得缺席。
赵指导员带着知青走了。龚场长留守。擦黑了,猪喂饱,牛回圈,鸡入笼,还是回家睡去:童童容容都像福狼样大了,这三条乖乖狗守场没啥不放心的!第二天,龚场长到场里来放牛放鸡、烧火喂猪,看到有人动了瓜瓢,就到各寝室查看,见童无逸在呼呼大睡,把他叫醒:快起来去公社参加学习班!
童童梦中惊醒,一时弄不清身在何处。看到龚场长、烂墙破瓦,清醒过来:是回到青牛山了!
昨天告别瑞琥,浑身酸痛,不能再走,只好坐车到璧县,再从璧县坐车到商落,赶了个下水船,到瓮口寨就黑了。摸夜爬上青牛山,只见云黑天低;夜深林寂。霜风似刀;雪野如絮。黑黝黝场部悄然无声。福狼和童童容容老远就认出了他,摇头摆尾迎上来,含脚舔手,撒娇呜咽。童童蹲下和它们亲热了一回,轻手轻脚回到宿舍。静静的,没有鼻息,没有响动。各床摸了一遍,楼下没人。轻轻地爬上楼,楼上也没人。他想:还困在区公所呀?摸到自己床上,打开床头的箱子,掏出包着宝贝的塑料袋,摸索着检点了一回。写有聪聪赠言和《昙花果》的日记本里,夹着她高中三个年级的三张照片,更有带着她的汗水、泪痕,留有她体香的荷花蜻蜓手绢,所有的来信都好好的,一样不缺。他嗅着手绢上若有若无的异香陶醉了一回,想:deanring,委屈你了。总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他仔细地重新装好,捆紧,还怕受潮,又把垫箱底的塑料布扯出来,包了又包,裹了又裹,用细尼龙绳横七竖八,十字交叉地捆了个严严实实,密不透气。轻手轻脚地下来,到各寝室查看一番,硬是空无一人,就在门外檐拄上取了把弯刀,将墙角钟荣富的床移开,搬开垫床脚的石块,用弯刀挖了个坑,把宝贝放进去,填回泥土,踩踏紧实,盖回石块,把床归位,把散落的泥土踩进地面。这一切都是在黑暗中干的。干完后,到厨房,洗手,把弯刀洗净擦干,放回檐柱,爬上床,只脱了外衣裤,穿着统绒衣裤钻进冰冷潮湿的被子里,安心地闭上眼睛:就是打成反革命,遭查抄,这些带着聪聪体香的宝贝,也不会被那些粗俗的家伙亵渎,更不会给妹伢伢造成政治上的影响了。
童童背起被子下山,一路上,越想越不对劲,隐隐约约觉得有问题。“毛泽东思想学习班”?这年头,从中央培训高级干部到基层集中审查阶级异己分子,都名之曰“毛泽东思想学习班”。同名而异实。哪个晓得这回公社卖的啥子药?尽管早已做好了和大家一起当反革命坐牢的准备,但真正事到临头,想到要挨捆绑批斗、判刑劳改,从此打入另册,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禁不住浑身发冷、心虚气弱,脚步也慢了下来。迟迟疑疑地走了一阵,却又自嘲起来:去而复返,深夜藏宝,做好了当反革命的准备,现在害怕了?真是“银样蜡枪头”吗?“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寄。”历史人物有几个没坐过牢?孙悟空不入八卦炉、不囚五行山能成正果吗?再说,刘王张郭是毛泽东亲自扶起来的,我们拥护他们大方向没错。其实,哪个都该看得出来,这场文化大革命,就像耍把戏,有个固定的套路:“造反——镇反——平反”。直到毛泽东革命路线取得完全胜利。只要毛泽东在,必定是毛泽东的一统天下。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几十年的挫折、人民的灾难、遍地的饿殍,全都可以记在刘少奇、邓小平、彭德怀们头上。民众中、高层里,郁积已久的矛盾冲突、痛苦和愤怒,不彻底地宣泄尽净,文化大革命收得了场吗?毛泽东真正可以万寿无疆吗?毛泽东的继承者还会搞阶级斗争吗?非要把我们赶尽杀绝中国才能富强吗?但愿收场后我们还活着,能够过上像人样的生活。
一路想来,已到公社。刚爬上敞坝,被贾公安一眼看见,叫持枪民兵把他送进小会议室,看管起来。公社武装部李部长进来,冷笑道:“你不是跑了吗?无产阶级专政的天罗地网,你跑得脱?台湾都要解放了,看你朝哪里跑?哼!妄想‘牛王长角’,看老子跟你背箩索!”
不等吃午饭,李部长就叫持枪民兵把陶启明、吴卫东、童无逸三个,五花大绑,自己亲自带队,押送到顺子区土牢里。也许因为要走远路,捆得不紧,三个知青反革命还暗笑,五花大绑说起可怕,其实也不过如此。
他们是从厨房后门出去的。在大会议室写检查交代的知青们直到午饭后,才听贾公安宣布说:“陶启明、吴卫东、童无逸三个现行反革命分子已经被抓起来了。你们必须和三个反革命分子彻底划清界限。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立大功受奖。争取早日脱法!不要痴心妄想‘牛王长角’了!要是死不悔改,就像他们三个一样,跟老子背箩索赶场,坐‘叫鸡子笼笼’去!”
“叫鸡子笼笼”在区公所大门里。
进区公所大门是天井。左边回廊屋檐下用斗碗粗的原木架了个牢房。真正像个大“叫鸡子笼笼”——蟋蟀笼。民兵在天井里给陶启明、吴卫东、童无逸松绑。古正云在牢里喊叫起来:“你们要抓好多人?没计划好吗?‘叫鸡子笼笼’整大点嘛!装不下了!”
萧部长厉声吼道:“闹啥子?再闹,老子把你捆起来!”
民兵把三个新来的推进牢去。
叫鸡子笼笼长不过5米,宽才1米多,先关了古正云、钟荣富、梁明邦、代恒乐、黄继阳五个,还搁了个粪桶,够挤了。再进来三个,人平不到1平方米,那个挤法可想而知。大家坐在地铺上不动,还相安无事,伸伸腿就会惊动四邻;要是想走动走动,全体牢友就必须紧靠墙壁,让出半边牢房来。最可气的是放在角上的粪桶,差不多就占了1平方米宽。而比冲起来的臭气,溅起来的粪水更令人恶心、更无法忍受的是,大小便都必须在光天化日里,没遮没拦、人来人往、男男女女川流不息的大门边,众目睽睽之下解决。反革命们要求了几次,把粪桶放到牢外去,没人搭理。离粪桶最近的黄继阳骂了两句“畜生!”被萧部长令持枪民兵拉出去触及了灵魂,也触及了肉体,鼻青脸肿地推进来。
半下午,往来的人更多了。持枪民兵远远地看着,让那些钢杆老保们像逛动物园样,围着笼子看希奇。认识不认识的,带着各种表情。有嘲讽的,有幸灾乐祸的,有咬牙切齿的,有故作怜悯却掩饰不住高兴的,互相介绍着反革命们的身份。
“这个是司令古正云。”
“这个是钟荣富,啥子保卫部长啊?反革命打手!”
“这个瘦猴子、干巴狲儿就是参谋长?”
“嘿!老奸巨滑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叫油嘴陶宝林,嘴巴子会说得很!”
认得童无逸的人不多,他的曝光率因此还更高了:“这个叫啥些?”
“你不晓得?就是一家出三个右派,跟共产党有杀父之仇那个童无逸!”
“就是他说周总理和赫鲁晓夫都是叛徒?”
“说他写过好多反动文章?”
“听说作风坏得很!”
“就是!一看就是个花花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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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童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还可以微笑着睥视他们。有人说:“哎哟喂!他还在笑!”
“笑哇?有他哭的时候!”
。。。。。。
胡天道穿一身崭新的灰哔叽中山服,披件军大衣,在天井里慢慢踱过来,盯着他们一个个的看。反革命们用沉默对抗着他的盯视。他踱过来踱过去,最后在童无逸面前站住,盯住他看了很久。一对浓眉下,目光深邃莫测。童无逸坦然地迎接着他刀子样凝视。胡天道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的戏演得很丫逸嘛!演得很好嘛!”
童童平静地说:“没得剧本,有剧本更好演。”
陶启明、古正云、吴卫东哈哈大笑。胡天道冷笑一声,踱着方步走了。
萧部长和刘参谋站在天井对面石梯上,吼道:“笑啥些?不准笑!”
古正云说:“笑走资派搞反革命复辟,镇压革命群众。”
陶启明说:“不要笑!坚决执行萧部长的指示!”又一本正经地问:“萧部长,我们犯的啥子罪?不准笑?”
萧部长说:“陶油嘴,看我弄你!”
刘参谋说:“犯啥子罪你们自己晓得。坦白交代,争取人民的宽大处理!”
古正云说:“你们是帮走资派镇压文化大革命!我们才是革命人民!”
萧部长说:“白鹤摔筋斗,全靠嘴壳子撑起!你们五兵团违反了《公安六条》,是一个彻头彻尾、彻里彻外的反革命组织!”
童无逸、陶启明、吴卫东哪个不记得那个《公安六条》?
《公安六条》规定:地、富、反、坏、右及其坚持反动立场的家属、子女;“杀、关、管”分子坚持反动立场的家属、子女,不准参加革命群众组织,或者自行组织进行反革命活动。
你认为自己不是“坚持反动立场”,他可以认定你是“坚持反动立场”!
钟荣富叫起来:“我也违反了《公安六条》吗?把老子当反革命关起来!把老子放了!给老子平反!”
刘参谋和萧部长相视一笑,转身走了。
晚饭送进来,一盆又苦又涩,没半点油星星的青菜汤;一人一小碗包谷面面饭。大家心情不好,吃不下。贫革司司令黄继阳说:“人是铁,饭是钢。就是明天拉出去枪毙吗,今天也要吃饭嘛!”把剩下的全吃了。
过道上的电灯亮了。水轮泵发电,红暗暗的,远远地映进木栅栏。每个犯人都被割成明一块暗一块的长条条。不能躺下,大家挤坐在一起,小声说话。
吴卫东问童无逸:“咋个没跑脱?”
童童把到璧县、矿区、又回青牛山的经过讲了一遍。说了北京、成都、宜宾的严酷形势。大家都晓得这回的反革命当定了!一时沉默无言。
古正云见气氛沉重,说:“‘是七尺男儿,生能舍己;作千秋雄鬼,永不还家!’不冒险,不受罪,就想改变命运,办得到吗?照《十六条》来看,这次‘镇反’矛头对准的是革命群众,大方向错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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