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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封锁线作者:m.猫子-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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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自己不冲出去会如何?如果自己做了不同的决定、讲出不一样的话,是不是就能避开现在的结果?强纳森无时无刻都在逼问自己,只有在被抓进实验室进行检验、扫描时,因为雷格斯要求绝对的专心才勉强停止乱想。

「我必须陪在他身边。」

强纳森低著头喃喃自语,抓起挂钩上的夹克套上道:「我要回房间了,有什麽结果就用电子妖精通知……!」

强纳森的肩膀一麻,浑身无力的倒在地板上,瞪大眼睛看著电击自己的电子妖精,心中除了惊讶外更多的是恼火。

雷格斯让电子妖精降到人类面前,双手插腰困扰地道:「你要是回去,我就麻烦了,你一定会妨碍我解剖科长。」

强纳森的眼神一下子转为凌厉,奋力抬起头恶狠狠地问:「你说你要对薛西莫尔做什麽?」

「解剖,我需要收集科长的数据。」

「有必要做到解剖的地步吗!」

「当然要,我要收集所有能搜集的资料,无论是切片、照片、化验数据……要穷尽一切。」

雷格斯坐到强纳森肩膀上,不带感情地道:「如果你有科长的恢复能力,我也会对你做同样的搜集动作,不过很遗憾你不是,我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找线索。」

「……别讲的好像大家都很爱被你乱切一样。」

强纳森在说话同时伸手抓住电子妖精,将小妖精压到自己面前低声道:「你敢动薛西莫尔就给我看看,我绝对炸掉你的实验室。」

「如果有选择我也不想──我不说这种谎话,因为我想切自己的血主很久了。」

电子妖精发出杂讯,被强纳森粗暴的摧毁,但是这并不能阻止雷格斯说话,他用另外一只电子妖精继续道:「但我这麽做不是为了满足研究欲,是为了尽速弄清楚发生在你们两个人身上的事,为此我必须收集一切能收集的资讯给我自己和我的朋友判断。」

强纳森稍稍冷静下来,将损坏的电子妖精丢开问:「给朋友?我该反问你『你这种人也有朋友』还是『这世上有人比你更清楚妖怪的事』?」

「都可以,我会当成赞美收下。」

雷格斯以投影的形式蹲在强纳森肩膀边道:「因为资料要给撒旦──我朋友──看,数据要一次到位一次送出,万一信寄出後才发现有遗漏,下次发信必须等十到十五天,非常浪费时间。」

「十到十五天……你是寄信到外太阳系吗?」

「可能喔,因为我和撒旦搭上线的原因,是我心血来潮想试看看能不能和外星人沟通,结果意外发现有趣的笔友。要不是十天半个月才能联络上他一次,我们的通讯量应该已经塞满一个硬碟了吧。」

雷格斯双手一摊站起来,低头严肃、不容分说地道:「总之我不会因为你的反对取消解剖,必要时也有动用武力的打算,你的决定呢?」

「……」

「麻烦快点决定喔,拖太久啤酒城的定位会取消,到时候我只能把你电晕丢到笼子里关起来。」

强纳森缓慢的爬起来,坐在地上凝视雷格斯的投影,沉默了数分钟才开口道:「我去啤酒城,但如果科长出事,就算只是一个小伤口没复原,我都会找你算帐。」

「我是技术那麽差的人吗?安心的去吧。」

雷格斯冷笑几声,让四只电子妖精将强纳森拉起来,折起手臂指指背後的电梯口道:「车子已经帮你从车库开出来了,黑卡、会员卡放在仪表板上,你爱怎麽刷就怎麽刷。」

「你准备的真妥当啊。不过我真的可以离开绯血堡吗?我记得四科科长特别交代蒙特别让我出堡。」

「这部份你不用担心,我有安排保镳。再见!午夜前不准回来。」

雷格斯打了一个无声的响指,六只电子妖精拥向强纳森,将人直接推出实验室塞入电梯,还在关门同时按好车库那楼的按钮,摆明了不给人类反悔的机会。

※※※※

强纳森从刚入二科时,就知道雷格斯是个大胆又不失细腻的人,虽然常常做出一些超越常理分际的事,可是绝非单纯的冒犯或玩人,全都是有目的性的行为。

若要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大概是『粗暴的温柔』,总是先激怒人,接著当事人才会发现雷格斯体贴的地方。

强纳森现在就处於这种状态,他一踏入啤酒城就能理解雷格斯订这间店的原因。

啤酒城相当热闹,店中央有假营火,没有热度不会燃烧,可是光影和气味和真正的火团相去不远;场内的服务生走土著风,个个都是兽皮短裙枯叶胸罩,从头到脚都在刺激男人的感官,配上狂野的鼓乐笛声、辛辣重口味的食物,是能让人抛开现实一股脑栽进去的堕落空间。

只可惜对强纳森而言,这还不足以让他忘记一切,即使服务生一看到会员卡和无额度的黑卡,就眼睛一亮送上两大杯免费啤酒、一整盘香料烤肉和数不清注目眼神也一样。

强纳森把背靠在原木椅上,低下头透过天井看一楼的营火与周围扭动的男女,晃动的光影与纷杂的喊叫声勾动他的回忆,思绪一下子返回罗伽德挥剑的那刻。

他不知道哪来的体能和反应速度,一眨眼就站到薛西莫尔和老夜血者之间,肩膀马上传来痛感,紧接著全身上下的神经都被搅乱,尖叫著想逃离铺天盖地的剧痛。

强纳森差点直接昏过去,但是他对敌人的恨意短暂的战胜身体的自我防卫机制,硬是吐了几个字才倒下。

他在冰冷的疼痛之海中挣扎,想要维持意识却被深不见底的漩涡揪著跑,隐约感受到自己和身体的距离越来越远。

然後在他快抓不住身体,连刺进骨头里的痛都开始模糊之刻,一股暖流浇了上来,替精神和肉体注入力量。

薛西莫尔的气味──强纳森没来由的冒出这个判断,奋力抓住联系自己与世界的血绳,缓慢但固执的往上攀爬,直到那条绳子突然消失。

距离回来只剩一步,只要再往上一点就能回来!他带著满腔怒火往上看,想像自己徒手撕裂眼前的黑幕,将阻隔自己和薛西莫尔的所有障碍燃烧殆尽,然後用力拥抱哭泣的爱人。

而在想像成形的瞬间,强光冲破暗流,他突然能清楚看见地面、自己的血和薛西莫尔下垂的黑发,正想爬起来抱住夜血者时,宁静的黑暗降临。

强纳森的眼底映著营火火光,他转开视线拿起啤酒,一喝就是半杯酒,让冰凉的酒水流过食道直达胃部,感觉身体从里凉到外,好像回到事件隔天,发现薛西莫尔醒不来时的状态。

那种浑身发寒血液冻结的感觉,他人生三十年中只经历过三次,一次是听到医生说妹妹这辈子的智商都会停在十岁,一次是接获家人的死讯,第三次则是看见蒙特发狂摇晃薛西莫尔却得不到回应时。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他没加入狼人捶人尖叫的行列,还反过来制止对方,真是不正常到极点的反应,难怪事後亚克、卡洛琳会寸步不离的守著自己。

「这是……职业病还是当大哥当惯了?」

强纳森挂著苦笑问自己,他这种遇事反而更冷静的性格曾让很多弟兄赞美,可也让前女友骂了好几次冷血,而此时此刻的他也这麽认为。

好羡慕能抓著薛西莫尔大哭的蒙特,好羡慕可以仰天尖叫的玛丽亚,好羡慕那些能正常反应的非人者。强纳森渴望能做出相同的情绪发泄,可是在长年的训练、将事态放在自身之前的思考模式下,竟然变成仅次於雷格斯的冷静科员。

然後,他开始质疑自己对薛西莫尔的重视度,质疑自己是不是变成『目标』才如此麻木不仁?

强烈的晕眩感猛然袭来,强纳森将杯子叩上桌面,金色啤酒溅了半个桌面。

服务生立刻上前清理,并且弯腰关心脸色苍白的客人,可是问了好几声都只得到摇头、挥手等回应。

强纳森透过眼角馀光看见服务生走到吧台後找经理,很想要对方别多事,然而此刻的他光是维持坐姿就很吃力,只能在心中祈祷自己赶快恢复,还有经理不会叫救护车过来。

自从离开赌城後,他就开始渐歇性头晕、浑身发软,待在薛西莫尔或雷格斯身边时很少发作──大概是太专心的缘故,但是一个人时就很容易出现这种状况。

好在此状况来的猛也去的猛,熬个两三分钟就会结束。强纳森努力深呼吸振作精神,终於在经理走过来时恢复正常,两三句话将人打发走,免除上医院的窘境。

强纳森安心又疲倦的低头吐气,把玩著黑卡思考要不要点些高热量的食物时,一块阴影罩住了他的头。

同时,一个清雅到和周围格格不入的少年音问:「请问这里有坐人吗?」

「抱歉,这张桌子我包……」

强纳森边回话边抬头,结果抬到一半、说到一半就整个人呆住,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人--他看到伊兰诺手拿啤酒站在桌旁。




07…03

伊兰诺微微一笑再次询问:「请问这里有坐人吗?」

强纳森没有立即回答,他在短暂地惊讶後静下来,侧眼搜索伊兰诺周遭,在对方後方一两公尺处发现两个高大,浑身野兽和非人气息的男人,脑中马上浮现晚宴上的狮鹫兽。

而在狮鹫兽男人的斜後方,他瞧见卡洛琳、蒙特、亚克和汉赛尔四人聚在桌边,毫不避讳的往自己这方看。

──我有安排保镳。

强纳森想起雷格斯赶自己出研究室前的话,原来那句话是这个意思,只是以跟踪和暗中保护的标准看来,这群人也太不遮掩了吧?

「……中尉要是不答话,那就是同意罗?」

伊兰诺拉开椅子坐下,迎向强纳森绷紧的脸庞优雅自在地道:「非常感谢,今晚我们一定能玩的很高兴。」

强纳森眉头抽动,靠在椅子上不客气地直说:「你的脸皮真厚。」

「我族的皮肉的确比人类坚固。」

伊兰诺一面将手伸到桌边,轻敲投影键盘快速点菜点酒,动作俐落地一点也看不出他是异世界的人。

强纳森忍不住想起有科技适应不良症的爱人,不禁有感而发道:「你真的是薛西莫尔带大的吗?感觉完全不像。」

「我的确是老师带大,从十岁到五十岁半成礼前都是,只是我选择违背老师的期待。」

「为什麽?」

「一开始就突入正题啊,人类都是这样子吗?我还以为你至少会先问我怎麽没回去。」

「我没兴趣去管别人要做什麽,再说你留在人间的原因很好猜,是为了科长吧?」

「……老师醒了吗?」

「还没。」

简单两个字令现场陷入寂静,好在服务生走过来端酒送菜,意外阻止气氛跌至谷底。

强纳森重新握住酒杯,盯著只剩四分之一杯的啤酒低声道:「我不会让你见薛西莫尔,死心吧。」

「你怎麽会认为我是来见薛西莫尔?说不定我是来见你的啊,毕竟当上挚血的人类很少见。」

「是不是你自己清楚。」

伊兰诺垂下肩膀,自入座以来头一次露出苦涩之色道:「你真的很不喜欢我呢。」

「我不认为我有义务喜欢折磨过我爱人,还惹出这麽多事的情敌。」

「折磨啊……那的确是最残酷的折磨,也是我不可饶恕的罪。」

强纳森猛吸一口气,拍桌恼火的骂人:「事到如今才想道歉吗?别仗著薛西莫尔脾气好就得寸进尺!」

「我并不想道歉,也没意思寻求老师的原谅。」

伊兰诺拿起刚出炉的串烧,盯著尖锐的细签道:「因为我没有那个资格,我没有你挡在老师面前的勇气,当时的我没有。」

「……」

「你应该知道半成礼那晚我做的事吧?没错,我主动提出要对老师做出惩罚,还很认真的研究和思考要用何种凌虐方式,太快把人玩死的不行,不够残忍的也不行,视觉上……」

强纳森捶桌子打断伊兰诺的发言,以眼神表达再说下去他就走人或掀桌的意思。

伊兰诺识相地停止描述回到正题道:「总之,当时的我『抛弃』了老师,屈服在家族和对未来的惶恐前,不相信自己和他能一起对抗养育我的一切,满脑子只想保命。」

强纳森将啤酒喝乾,直直盯著伊兰诺沉声道:「你把他伤的很重。」

「我知道,是我亲手做的所以我知道。」

伊兰诺单手撑著头,旋转手中的串烧道:「我记得所有细节,不管监狱的布置、刑具的样貌,每个狱卒的脸、名字和负责的工作,甚至过程中来的访客和他们的怒骂,我通通记下来──作为日後惩罚之用。」

强纳森从伊兰诺的口气中嗅到一丝阴暗,立起警戒等待接下来的话语。

果不其然,伊兰诺一反先前温文儒雅、春风洋溢的语调,收起笑靥骤然转黑道:「直接、间接伤害老师的人事物都不可原谅,必须给予完全的肃清,可是当时的我没有力量,没有力量就无法做任何事,因此我先花一百多年去锻鍊自己、培养人脉,再用一百年来获得父亲大人绝对的信任,这才开始整肃那些罪人。」

「那几个夜血者果然没冤枉你。」

「你这麽说对也不对,我的确有设计我的兄长和罗伽德一家,不过这也是他们罪有应得──他们的作为与不作为让老师『死了』。真要说我在这部份的过失,只有一时心软放过罗伽德,当初实在不该看在他是老师的父亲的份上留活口。」

强纳森听不下去了,握拳捶桌子大骂:「你有资格说别人吗?伤薛西莫尔最深的人就是你,你有什麽立场去寻仇?小孩子耍任性也得有个限度!」

「我的确没有立场,但为了报复老师最大的仇人,我的所作所为都是必要的。」

伊兰诺停顿片刻,挂著寒到能令岩浆冰冻的笑道:「为了对努比亚的狮鹫主的么子伊兰诺复仇,必须将他重要的人通通杀死,让他跌入无止境的地狱中。」

强纳森觉得自己像被口香糖卡住喉咙一般难受,浑身上下都被伊兰诺的话语、表情乃至於气息搞的万分不舒服,盯著少年夜血者几秒後得出一个结论。

「我不喜欢……我永远都不会喜欢你。」

强纳森面无表情的吐出这一句话,以面对敌人时的高度戒备和敌意道:「你是会伤害薛西莫尔的人,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是。你从来没有守护他的意思,只是不停糟蹋他对你的爱。」

「我就是珍惜老师的爱,才做出这些计画。老师的爱对我有多珍贵,我的复仇就越猛烈。」

「鬼扯,你要是真的珍惜薛西莫尔,怎麽会做出这种毁坏他名声的事?身为他的学生,你应该去证明他一个优秀的老师,而不是蛊惑人堕落的魔鬼。」

伊兰诺微微蹙眉,轻叹一口气摇摇头道:「我们果然没办法沟通呢,明明是爱上同一个人的男人。」

「别把我的爱和你的放在一起,很恶心。」

「真巧,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伊兰诺清雅的脸庞浮起一层黑气,压低嗓子瞪著强纳森道:「居然让老师那样乾净清澈的人,发出梦魔之流的低俗气味,你这个人类对於自己尊贵的爱人没有半点尊敬之心吗?」

「我们这麽恩爱真是不好意思。」

「是不看场合的发情吧?就算老师一向待人敦厚温柔,你也不该恣意发泄自己的欲望,到底谁才是任性的小孩?」

「那是因为现场有我的情敌,我不过是用行动证明我和薛西莫尔的关系──和你没关系的关系。」

强纳森边说边微抬下巴翘起单脚,从头到脚都在向伊兰诺示威与挑衅。

伊兰诺的眼睛一下子冒出火,手中的串烧签被捏成碎屑,微抖著双肩狠狠瞪著人类,稍稍开启的唇里还能看见些许獠牙。

不过那也只是一刹那的暴怒,伊兰诺以惊人的自制力阖上嘴收起怒焰,转变之快会让某些人以为刚刚的变脸是自己的错觉。

强纳森不在那些人之列,打从对伊兰诺摊牌後他就没把视线从对方脸上移开,清楚看见少年夜血者显露情绪,也清楚看到对方收起情绪。

伊兰诺将头偏到一边,露出看似真心苦恼的脸道:「我原本想提议将老师送回我们那边治疗,但看样子你一定不会放人,交涉破裂了呢。」

「要是放了,人还回得来吗?我不会让你做出软性绑架的勾当。」

「被你看破了啊……我不会把人放回去没错,可是你们已经束手无策了吧?」

强纳森被伊兰诺的轻语刺痛,即使雷格斯没明说,他也能稍微感觉到科学家的焦躁棘手,以人类现阶段的科技和二科科员的知识没办法唤醒薛西莫尔,连是哪里出问题都查不出来。

伊兰诺扬起嘴角,靠近强纳森劝诱问:「真的不愿意赌赌我这边?你们人类的方法都已经用尽,老师却还是醒不来,这样拖下去好吗?老师可以等上百年,但你呢?」

「……」

「如果你是担心老师醒来後会被我关起来,那我明确告诉你,老师是最强的夜血者──幽紫的龙主,他想走的话谁拦得了?就算我动用所有领民也无法阻止他。」

强纳森双手握拳不说话,一部分的他很想答应伊兰诺的要求,或者说只要能让薛西莫尔恢复正常,自己什麽都愿意干;另一部份的他则送出严肃的警告,提醒自己眼前的少年夜血者是能抱著爱意计杀家人的危险人物。

「我能让老师醒过来,我们那边的资源、对夜血者的认识都比人间充沛,一定能查出原因并让人苏醒。」

想要爱人醒来、要确保爱人的安全,两个念头在人类脑中打仗,最後迫使他做出抉择的,是忽然闯进思绪的回忆画面。

薛西莫尔跪在地上颤抖的摘下面具,面对亲生父亲毫无抵抗力,只能哀求对方住手。

薛西莫尔很强,但那是武力上的强大,假如有人能以攻心的方式攻击,要一举击溃他并非不可能的事。

而伊兰诺显然有能力有方法也有动机,就算他已不是薛西莫尔的挚血,也能靠过去的关系困住人。

「我不会把薛西莫尔交给你。」

强纳森以肯定、毫无动摇的声音说话,凝视伊兰诺意外的脸道:「我不会让重要的人陷入危险中,无论是肉体还是心灵都是。」

「……真的是交涉破裂呢。」

伊兰诺将自己点的酒与菜推向强纳森,站起来於阴影中俯视人类道:「这些就当作是我给你的见面礼,如有需要随时可以透过你们那方的『脑子』找我,暂别了。」

「我希望是永别。」

「别说那麽不吉利的话,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师会非常伤心。再会了霍普中尉。」

伊兰诺在人形的狮鹫兽的陪伴下离去,留下一桌几乎没动过的烤肉、冰酒,以及一名神情幽暗的人类。

强纳森盯著烤肉、油炸拼盘和特大号啤酒,举手叫来服务生,将食物饮料通通放上拖盘,直接往二科科员监视的位置走去。

「啊咦!强纳森你怎麽会过来!」

「因为看到你们了啊。蒙特你过去一点,我没地方坐了。」

「你怎麽可能看到我们!这里有卡洛琳和汉赛尔的幻术,你出门前是用圣水洗眼睛吗?」

「没有,可能是被打了一堆检查用显像剂,让我哪边不太正常。」

强纳森的回答纯属胡扯,可是却让狼人、精灵认真讨论起来,还不忘拉卡洛琳与汉赛尔过来。

拜此之赐,没人发现强纳森的脸阴的相当不正常,而这也是人类硬挤过来的原因──他想要有人陪伴,可是不需要关心。




07…04

强纳森在啤酒城待到凌晨三点才回去,返回二科时亚克、蒙特和汉赛尔都已是大醉的状态;卡洛林更糟糕,中途就抛下众人『觅食』去,导致人类明明是被保护者,却必须担负将全员平安送到家的重任。

强纳森载著一车醉汉返回绯血堡,一开车门就看见雷格斯的投影,疯狂科学家劈头第一句就是问和伊兰诺会面的结果。

「你把我的行踪泄漏给伊兰诺?」

「是啊,要不然他怎麽堵的到你?再说你作为科长的现任挚血,最好对他的敌人能有一定程度的认识,两人见见面聊聊天也好。」

「你直接把他当成敌人啊……」

「有说错吗?不管伊兰诺的动机为何,他都是会让周遭的人毁灭的类型。好了,你们的会面过程怎麽样?有把啤酒泼到对方脸上吗?」

「……这是机密。」

强纳森盯著雷格斯难得僵住的脸,带著报复地喜悦穿过投影进入电梯,回到熟悉的居所中。

接下来四天强纳森过的很平静,雷格斯那边的检查都已经做完,『目标』没有消息,政府没来找碴,薛西莫尔依旧沉眠,於是他开始把时间花在运动和锻鍊上。

强纳森跑步,跑到举不起脚才停下来,让蒙特把自己背到一楼浴池洗澡休息;他举重,不举到肌肉无法负荷的重量不停止;他做模拟射击,做到被卡洛琳强行拖出来休息。

其他科员追问强纳森如此逼迫自己的原因,他给的答案是要测试身体的极限,假如体力和其他能力值有异常的增减,也许能藉此找出自己哪里有异变。

科员们听完他的解释後,你看我我看你沉默片刻,拍拍人类的肩膀要对方别做过头後,就带著难解的表情散会了。

而众人露出这种脸的原因,他一直到第五天凌晨才自己想透。

强纳森突然在半夜醒过来,盯著漆黑的天花板几秒,慢慢想起来自己坐在薛西莫尔床边的躺椅上,像过去几个夜晚一样守著爱人。

只是过去几晚强纳森可没睡到一半醒来,而且还清醒的像睡足八小时的人,他从小到大都是一觉到天亮,除非遇到敌袭或需要守夜才有例外。

「搞什麽啊……」

强纳森捏捏鼻梁自言自语,想找地方发泄精力,可是又怕会招来同事的关切。

二科的人虽然有过半数是夜行动物,不会因为有人半夜用健身器材就被吵得发飙,可是他们都很清楚人类是白天活动晚上睡觉,晚上睡不著的人类绝对有问题。

无奈之下,强纳森只能将活动范围限定在卧房内,先倒下去做伏地挺身,再翻身用柜子辅助做仰卧起坐,两样各做一百下结束後,遗憾的发现自己还是精神很好。

强纳森头一次诅咒自己体力太好,爬起来甩甩头活动活动关节,决定再来一轮伏地挺身与仰卧起坐,不过在做之前他要先到床边看看薛西莫尔。

薛西莫尔躺在四柱床正中央,双手置於胸前,黑发鞭成辫子靠在脖子和腰侧,双眼紧闭呼吸平稳,好似画作中安睡的人物。

强纳森坐在床边低头看薛西莫尔的脸,忽然觉得爱人的五官看起来有点陌生,但是明明这五天都是由他负责夜血者的梳洗。

──因为我下意识避开他的脸。

强纳森上身微微一震,对理出的解答感到惊讶,不过更令他惊讶的是本能地反问『为什麽』时,理性的自己给的回应。

──不想面对他永远醒不来的可能。

「……我在逃避吗?」

强纳森用的是问句,可是答案他不用问就能知道。

是的,他是在逃避,自和伊兰诺会面後就在逃避,因为自己亲手拒绝一个成功率不低的救治选项,因此也必须背负薛西莫尔可能永远睡下去的结果。

如果强纳森还有点馀裕,不至於会这麽死脑筋的把责任揽在身上,还有其他二科成员、雷格斯的笔友可以靠,然而在薛西莫尔睡超过一个礼拜後,他的心早就紧绷至极限。

强纳森低头看和记忆中没有差异又差异甚大的爱人,抬起手抚摸对方的脸,指腹传来细腻柔软的触感,丝毫不像快十天没吃喝的人。

相较之下,有好好吃喝睡觉的强纳森反而有营养失调、严重脱水的错觉,生理外观上没有病痛还比正常标准健康,可心灵已是乾枯的河床。

「我连你也保不住吗?」

强纳森问自己,後脑涌起晕眩感,想起接到家人死讯、前女友分手信,和发现薛西莫尔叫不醒时的情感与景象,无论是哪个都让他有孤身一人立於世界的惶恐,而最强烈的无疑是最後一个。

父母的年纪比自己大,妹妹们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他很早就做好要替全家办後事的心理准备;和前女友相处时争吵与快乐各半,要说没想过分手绝对是骗人,严格说起来也算有预料。

和上面两件有准备,只是来得太突然太连贯,导致他措手不及的事件相比,薛西莫尔的昏迷才是真正的打击。

尽管知道世事无常,尽管看过不少比自己强悍、有经验的前辈因为小错误遭敌方暗算击毙,他潜意识中仍旧认为薛西莫尔不会比自己早死,甚至连出事重伤都不太可能,毕竟夜血者比人类强壮太多,而薛西莫尔又比普通夜血者强大。

强纳森的天真是重创他自己的主因,他被薛西莫尔外显的强悍所蒙蔽,忘记对方的心也是肉做的。

仔细想想,自己被砍成破布模样,一定带给薛西莫尔很大的震撼,说不定是夜血者不愿意醒来的原因──以为自己的挚血死了。

强纳森把身体摔上床,圈住薛西莫尔的腰杆将人拉紧,靠在爱人白皙的耳朵旁轻声呼唤:「起床罗科长,快点起来看看我,我好端端的躺在这里喔。」

薛西莫尔没有反应,和数日前蒙特揪著领结大吼摇人时一样安静,一样拒绝与外界互动。

强纳森鼻头一酸,以为自己会哭出来,结果眼眶连湿都没湿,只留下满满一胸口的忧郁。

这是他在过去九天内第一次亲口叫薛西莫尔,之所以拖这麽久都没喊,是希望能保留一丝丝『如果是我叫他他就会醒来』的微弱希望,如今事实证明,现实和童话、戏剧果然是两码子事。

醒来吧醒来吧,王子俯下身给公主一吻,那个吃到毒苹果的、受到巫婆诅咒的人儿就醒了。

醒来吧醒来吧,剧场、萤幕中的男主角或女主角守在另一半床边,等著字幕、旁白或剪接告诉观众时间过了若干日若干年,然後在轻轻一唤,重要的人便睁开眼了。

醒来吧醒来吧,一个人类抱著乡野怪谈中才有的魔法生物,那生物比任何公主都漂亮贤慧,也比任何王子都俊美英勇,可是却不会因为一句呼喊或一个吻醒来,更没人来帮他快转时间跳过煎熬。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等你,所以快点……」

强纳森的手脚躯干倏然无力,他又被无预警发作的虚脱感掳获,过去几天这症状发作的越来越密集,连依在薛西莫尔身边时都会跑出来,且时间强度都一次比一次强。

他没告诉其他人这件事,而是独自一人忍下来努力适应,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搞清楚薛西莫尔的问题,不是关心一个健康检查一切正常的人类。

但是心灵的脆弱会影响到肉体,反过来也是,强纳森软摊在床上喘气,觉得自己连呼吸的力气都快没了,像是一个在暴风雨中徒手抓住礁石对抗狂浪的人,又累又冷又无助。

乾脆放弃算了,找一个木桩把自己和薛西莫尔的心脏钉在一起算了……强纳森双眼睁大,不敢相信自己在刚刚一瞬间冒出的想法,翻身挣扎的捕捉空气,把恶质、懦弱的思绪吐出去。

他指责伊兰诺糟蹋薛西莫尔的爱,认为对方既然身为薛西莫尔爱过、养育过的人,就更该用自身去证明爱人是正确、有价值的,那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果真的放弃下杀手,岂不让旁人觉得薛西莫尔眼光不佳看走眼爱错人?

要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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