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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丛之刀-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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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一个原本隐藏在那群目光呆滞的侍卫中的兽人突然暴起,一只手变成兽爪,直探路达的后心。
路达连忙闪开,就地滚开,却在还没来得及站起来的时候,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按住了脖子。
他听到一个男人叹气的声音,他抬起头来。
他在夜色中看见了长安的眼睛,那人眼帘低垂,睫毛浓密,勾勒出形状美好的眼线,风餐露宿,伤病连日,本该看起来憔悴疲惫,路达却只觉得对方仿佛是瘦了些,脸色苍白了些,其余并没有什么变化。
唯有那双眼睛里,漆黑的眼珠盯着自己,那眼神的意义叫路达一瞬间便仿佛是困惑了。
路达才知道,他从来不懂长安在想什么,他连自己在想什么也弄不明白,他就像是一条矮进了尘土里的虫子,卑微渺小,可怜可恨。
那一刻仿佛是很长,叫他思前想后脑子里像是跑过了很多的事,然而又很短——长安下手从来利索,一招得手,绝不耽搁。
那只手并没有停留,自路达的脖子上抹过,随后路达觉得有一点疼……真的只有一点疼,他一直看着长安,拼命地站直了,却不由自主地往后踉跄了几步,而后全身的力气都在流走似的,他连站也站不稳了,只能任凭自己倒下去,视线也一点一点地暗了。
他心里所有的愤怒都化成了一种说不出的悲伤,忽然间弥漫到他的整个心里,浓稠得化也化不开,仿佛是他一生中唯一真实的东西。
——那么不甘心,那么的痛苦。
长安一招得手,心里骤然像空了一块似的那么难受,从未有过的苦味顺着他的嗓子要往下走,他却硬是含在嘴里,并不下咽——这并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
下一刻他就一矮身,猛地往前一扑,躲过身后一道劲风,长安本能地举刀去挡,黑暗中砸过来的却是一把两尺半长的大砍刀,拿刀的是个穿重甲的人,只露出一双眼睛,直上直下地一压,实打实的万钧之力,耳边一声倾向,长安便知道要坏。
这时,不知是谁,正从那铁巨人身后滚过,直挺挺地撞在铁巨人身上,咣当一声撞歪了他的刀,长安迅速趁机回撤,再望过去,那突然冒出来救了他一回的人却不见了,华沂的人从山坡上居高临下地往下冲,荆楚的人全部在集中战斗,他这边还有个搅屎棍一样的疯子……人声、兽吼、喧嚣声、脚步声、兵器碰撞的声音……简直混乱成了一团。
而他手中的短刀,断成了两截。
华沂在下令下山之前,其实已经瞧见了山下的骚乱——他一开始并没有打算就这样大喇喇地冲下去,也是想埋伏一阵等天黑,再杀对方个措手不及,谁知方才打算出来探查一下情况,便远远地瞧见了那形似主帐的旁边的混战。
华沂第一个反应便是长安,顿时把什么“时机”也忘了,抬手便叫人往山下冲。
至此,第一批从山上冲下来的人已经到了荆楚营地的边缘,兽人与最外围的兽人厮杀在一起,一时间难舍难分,那些目光呆滞的家伙好像不知道疼也不知道怕死,单单是往前冲,是玩命的打法,而后面一层是穿着重甲的人,就像一座座小山似的挡在那里,仿如固若金汤。
95、卷五
那重甲古怪得要命;像是把人包在了壳里,华沂不知道铁甲里面的人被刀枪冲撞的时候身上疼还是不疼,可他很快发现;纵然将那“铁人”打得动弹不得;无法还手;他们也依然能站在那里;牢牢地将路挡住。
重甲之下;唯有露在外面的脸和关节是唯一的弱点;而这些人仿佛是被训练好了;一旦被杀死,便用最后的力气扑上去抱住敌人;不知那重甲里面有什么机关,一旦双手合抱,铁甲中便生出暗锁,将对方牢牢锁住。
华沂望着战场,望着那层层叠叠的铁甲人,目光扫过整个山谷——他到了这一步,反而既不急、也不慌了,人算总是赶不上天算,计划再多,短兵相接的那一刹那,也总是猝不及防的。
“陆泉,茗朱,你们两人各代一支兄弟化兽,从两边走,把他们那一圈铁壳子给我撕开,把那些龟缩在壳里的人给我往两边引,我们从中间撕开一条口子。”
他话音没落,陆泉已经在刹那间便化成了巨兽,咆哮一声冲了出去。茗朱眼神一闪,跟了出去。
华沂硬生生地将自己的目光从战局中间挪了下来,对自己的一个侍卫低声道:“你从山谷绕过去,到大关内找布冬或者山溪城主,我不管他们是跑来还是爬来,叫他们迅速过来增援。”
那侍卫领命而去,华沂一只手背负身后,另一只手伸开,立即有人会意,将长安留下的马刀递到了他手上。
即使是对兽人而言,那一丈多长的马刀在手中也足够有分量。
华沂显得有些粗粝的手掌摩挲过发旧的马刀,从刀柄到刀身,它无处不冰冷、无处不厚重,刀刃依然是那样,并不张扬,却锐利至极,只在刀口一线处滚着凝滞的流光,那样笃定,仿佛即使主人不在这里,仿佛有道缺口,它也无坚不摧。
华沂看着这把刀,忽然想起一句很久以前有人在他耳边说过的话——踏上狭路,拔刀相向,虽死犹荣,不改其志。
随即,华沂自嘲地笑了起来,他想起来了,那句话还是荆楚说的。
他就这样拿着长安的刀,想着荆楚的话,发现自己的一生都被这两个亚兽人困住了。
夜凉如水,死人与活人纠缠在一起,如同他们生来如此。
群狼奔腾,雄狮咆哮,流血在丛林里、草原上日日上演,陆地上的兽人部落间战争不休,难道是因为身体里还流着那些畜生的血么?
长安一矮身抽出路达尸体上的尖刀,拿起了他最不擅长的一种武器,周围尽是无边的敌人。好像每个人最终都会被逼到这样一种地步,山穷水尽,手里是一把拿不起来的刀。
华沂则像一个冷冷的局外人那样审视着下面血肉横流的战场,在铁人的阵营稍稍拉开防线的那一刹那,寂静无声地举起了马刀。
他身后的每一个人都在盯着那把刀,然后华沂将巨大的刀身往下一挥,借着那样的惯性,最先冲了出去。
荆楚就像是一个坐镇网中,掌握着每一根丝线的蜘蛛,一动不动地立在主帐中间。忽然,他福至心灵似的抬起头来,远远地看见了那山腰上万夫莫当一般的马刀,看着它像劈开巨石与海水的神兵一般将所有挡在面前的人都分成了两端。
“叫我那些养了多日的狗儿们聚拢于中间,就是尸体,也给我裹住他们,我倒要看看,他们这居高临下地劈下来的马刀若是砍到了一滩烂泥里,拔也拔不出来,他还能有什么办法。”荆楚面不改色地吩咐一声,立刻有不知藏在哪里的侍卫应了一声,当空跳到了高处,手中挥舞着几根颜色不一样的小旗子,这鲜艳的旗子里仿佛蕴藏着某种命令,目光呆滞的受人们立刻飞快地聚拢起来。
荆楚紧接着下了第二道命令,指着长安的方向道:“全力截杀他,我要把他的脑袋挑起来,我还真想知道,那位多情种子瞧见了,是跟着殉情还是跟着殉情!”
下一刻,荆楚转向了渊松,直视着他忠心耿耿的工布朵的眼睛,沉默了半晌,才轻声道:“还有……叫人去主帐里,把我的小嵋抱出来给我。”
渊松愣了一下,随即失态地冲他大喊道:“你疯了!”
荆楚平静地扫了他一眼,既不生气,也没解释,像传说中大神的傀儡那样,毫无人性、毫无感情地重新复述道:“我说,把小嵋抱出来给我。”
渊松看着他苍白的脸和闪着诡异光芒的眼睛,终于确定,这人已经疯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第一批胆敢以人海围过去的兽人被华沂杀了,然而更多的兽人涌了过来,他们很快陷了进去。另一边,长安的压力骤然增大,尖刀的防御能力有限,前突侧突虽然看上去威猛厉害,却极耗费力气,而他只剩下了一只手。
长安觉得自己的左手已经麻了。
身边还有个不知所谓的疯子,疯子带着他那把前端带钩的长刀上蹿下跳,嗷哇乱叫,简直是见人就砍,逢人便杀,他杀性起来,压根不辨敌友,方才宰了一个荆楚帐下的兽人,下一刀便片着长安的脑袋砍了过来。
长安低头躲开,将尖刀竖起来,“锵”地一下正好卡住了那刀尖上的钩子所在之处,手腕一转将钩子刀整个旋了起来,疯子不肯撒手,足足被他转了三圈多余,这才看清了对手是谁。
疯子似乎是呆了片刻,这才一拍脑门,“啊”了一声,后知后觉地说道:“怎么是你?我这回跟你一伙的!”
长安弯腰躲过了一只巨兽,对此二话也没有,尖刀往前一递,毫不客气地把疯子的头发削掉了一半。
整个山谷的人似乎都成了兽,过了半夜,几乎已经没人听得见指挥。
那代替荆楚挥旗传达命令的兽人早不知被砍死了几批,不同颜色的旗子散落在地上,月亮渐渐地从云后面爬出来,雪亮的月光仿佛在地上铺了一层沙子,上面尽被血染。
一片原始而野蛮的混乱。
华沂身上挨了三四刀,身上披的轻甲都被砍断了一个角,他却还没晕,和战士不一样,亡客很多情况下扮演的是暗杀者的角色,他更知道在这样的混乱里面如何最大限度地杀敌和保全自己,而此时,他更关心的是长安在哪里。
他不动声色地用双手卡在刀锋下面,一丈长的刀柄横在地上,手中只留着那不到两尺长的刀身,脚点在地上毫无声息,就像是已经和夜色融为了一体似的,只有他的敌人,能在临死前的一瞬间看清那如同幽灵一样突然从不知何处伸出来的利刃,然后一声不吭地死去。
华沂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要融化在了这乍暖还寒的寒冷的夜里。
忽然,一具靠在巨石上的尸体吸引了华沂的注意力,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是眼花了,遍地横尸的地方,只有那一具,突兀地靠在那里,仿佛有什么人特意把他扶了起来似的……而那具尸体,正是个熟面孔,路达!
路达全身上下全不见狼狈,只有脖子上几个突兀地青紫的指印,以及一条一掌长的伤口。
那样的刀口……以及谁会在杀了人以后,还将多此一举……近乎怜惜地把尸体摆好?
华沂的心狂跳起来,这使得他险些被一个忽然从背后偷袭的人砍中肩膀。
长安却觉得自己的胸口快要炸开了,一阵阵的耳鸣,太阳穴上的血管突突地跳跃,简直要刺穿那里的皮肤扑出来似的,呼吸间只觉得喉咙里一阵阵地血腥味往上涌,带来火辣辣的疼。
而身边的敌人有增无减。
那该死的疯子还在他耳边不住地聒噪:“喂,小白脸,我看你手都抬不起来了,你求求我,承认我比你厉害,我就帮你一把!”
长安道:“滚!”
他“滚”字未落,脚底下便晃了一下,眼角扫过几个身着重甲的影子,长安的身体本能地往后弯去,对方重剑的劲风从他脸上划过,刮得皮肤生疼。
长安一抖手腕,一刀便剜下了距离他最近的重甲铁人的眼睛,疯子见了,神色一凛,下意识地握住了自己拿刀的手腕——他清楚地看见长安的手在抖,然而却竟然还能有这样的准头。
重甲铁人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长安却没给他这个机会,一刀穿过他面具最薄的地方,直直地穿透了他的脑子。
可对方却没有这样容易死,就在他以为自己得手的时候,只听一声机簧的扣合声,长安吃了一惊,再抬腿,却已经抬不起来了——那沉重的死尸临死前抱住了他的腿,激活了铁甲的机关。
而这时,三四个重甲铁人同时包抄过来,三柄重剑自不同方向向他周过来,重甲足有上百斤,长安早已经虚脱,此时一步也动不了,只得横过尖刀,往两边一别,同时架住了两柄重剑,下一刻,他的虎口难以承受那样大的冲力,顿时撕裂了,尖刀脱手而去。
长安还从未到过这样山穷水尽的地步。
疯子原本愣愣地看着他,此时突然醒过神来,脸上纠结之色一闪而过,随后扑了上去,钩子刀从背后勾裂开了一个重甲铁人的脸,下一刻踩着他的肩膀挑开,架飞了另一把挥向长安的重剑。
而与此同时,一个荆楚侍卫模样衣着的兽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大喝一声,硬生生地将第三个重甲铁人撞开,从身后补了一刀,此人正是方才第一个跳起来追杀路达的那个兽人,他杀人落地,脸才露了出来,长安一怔——竟然是卡佐。
卡佐跑了,却没有跑远,等他身上干兰水的禁制一解,便想方设法地混入了荆楚的侍卫群里。
卡佐咧开大嘴,对他露出了一个看起来又得意又狡猾的笑容,一剑砸在那抱住长安腿的铁甲人胳膊上的关节处,重重地砸了三四下,虽然没能把那条胳膊砍断,长安却觉得自己的腿一松,那铁臂自己张开了。
卡佐蹭了蹭鼻子,没心没肺地笑道:“里面有个机关,你不知道吧!”
也不知是不是卡佐带来了好运,他乍一出现,五六个明显看得出是他们这一边的兽人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与附近的敌人厮杀在一起,这还是第一批闯入中心的自己人,至此,长安才清清楚楚地知道,山上冲下来的那一批,确实是华沂的人。
长安从头至尾,不知已经孤军奋战了多久,此时一见他们,虽然心里明知道这些人、尤其卡佐之流完全靠不住,却到底忍不住心里一松,不由地跟着露出了一点不甚明显的笑意来,伸手探入怀中,摸出了他身上最小的刀——卡佐认出来,那是他练习手指用的可以在十指间翻飞的小刀片。
“他们的头头在哪里?”卡佐听到一只手受伤骨裂,一只手鲜血淋漓的长安语气近乎轻快地说道,“走,我们去宰了他。”
卡佐闻言大笑道:“好!我早摸清了那个狗娘养的东西的位置,若不是正巧见了你这里危险,早便杀过去了!”
他抬起脏兮兮、连日来吃苦受累几乎皮包骨的手往一个方向一指,转头对长安道:“他就在……”
这句话他没有说完,因为一把尖刀洞穿了他的胸口。
就在长安的面前,尖刀从卡佐的胸口处冒出了一点尖来,卡佐的笑容陡然僵住。他们谁也没有防备,因为长安余光瞥见,卡佐身后的那个人……明明穿着自己人的衣服。
似乎有血溅在长安的脸上,那一刻他的耳鸣终于盖过了疆场的厮杀,卡佐高大的身体晃了晃,带着僵硬的疑惑,直挺挺地倒在了他面前。
黑灯瞎火的混乱间,杀人的人似乎也疏忽了,甚至没有留意到长安,他仿佛还是个新手,面孔似有些熟悉,然而级别并不高,看清了长安的脸,他本能地瑟缩了一下,脸上闪过明显的慌张。
随后,那人的目光转到长安两只看起来挺凄惨的手上,心里一刹那间不知想了多少,才在慌乱中顿时恶向胆边生,突然大叫一声,将尖刀从卡佐身上拔下,当头劈向长安。
长安的手握到握得太紧,颤抖得太厉害,小刀片刮伤了他的手指,在凝成一个细小的血珠前,他猛地以右脚为旋,像是站不住往一边倒去似的,惊险地侧身闪过了对方的攻击。
他不知怎么抬起的手平伸,修长的手指抵到对方的喉咙处,长安保持着侧身的姿势,没有抬头,那人颈上血却溅了他一手。
随即,长安踉跄了一下,真的站不住了,眼前一黑,他忽然往后倒去。
这一回,他落到了一个人怀里。
96、卷五
华沂眼睁睁地看着长安往一侧倒去;只吓出一身冷汗来,立刻扑上去接住了他。
长安的身体好像僵硬了一下,华沂觉得他似乎看了自己一眼;那目光却又是散乱的;有些聚不了焦;仿佛是无意识的;随后长安的身体软了下来;小刀片从他的手掌中掉了下来。
华沂抱住他;愣了片刻;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哆哆嗦嗦地将手指伸到了长安鼻下;直到感觉到那微弱、却显得有些热得有些过分的鼻息,才惊觉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华沂从未见过模样这样凄惨的长安,手臂不自觉地紧了紧,好像已经有一辈子没见过他了似的。
他单手搂住长安,觉得手里的人似乎轻了不少,一使劲便将他整个人都抱了起来,小心地托住他的大腿,将长安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卡佐死了,杀他的人也死了,华沂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脸上扫过,认出杀人的那个是茗朱手下的一个督骑,眼神闪了闪。
其余人认出了他,忙围成一圈,将华沂护在中间,可是这个圈子越来越小——实在是太混乱了。
这时,华沂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奇特的圆筒,单手拧开盖子,递给旁边一个自己这边的战士,简短地说道:“点了它。”
那兽人战士接过一看,立马吃了一惊:“王,这是像对方暴露我们的藏身之地……”
“我又不是荆楚那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废物点心。”华沂眼神阴郁地打断他道,“暴露?若不是为了找长安这只身犯险的混小子,我压根不用藏。现在人也找到了——他们的人重甲太厚,单打独斗我们吃亏,这样闷头乱摸不是办法,不如聚在一起杀出一条路来——快点。”
兽人战士不敢不遵从他的命令,立刻将圆筒点着了,高高的火花从中间直冲向天,爆开热烈的火光。
长安仿佛被那声音和亮度惊动,华沂感觉到他似乎动了一下,随后有些含糊地低声问道:“华……沂?”
华沂微微低下头,将耳朵凑在他的嘴边,轻声道:“嗯,是我。”
长安沉默了片刻,声音极轻地道:“我的刀呢?”
华沂轻轻地抚过他发烫的额头,在上面轻轻啄了一口,随后柔声道:“刀个屁,你他娘的都气死老子了,给我滚一边去。”
火光惊动了山谷中的所有人,华沂的人拼命地往这边凑,荆楚的人也飞虫好火似的一股脑地往这边扑,华沂用自己的肩膀和后背护住半昏迷的长安,单手执刀,竟是万夫莫当之勇。
渊松一爪子抓死了一个胆敢靠近荆楚的偷袭者,看着那火光亮起来的地方,低声问道:“首领,那是……”
“他在向我示威。”荆楚轻飘飘地说道,“华沂么,银纹兽人,天生孔武有力,能打能杀,他在嘲笑我,他敢用这种方法将人拧成一条绳,他能撑到他的人聚拢到他身边,我却不敢。”
渊松道:“那……”
“我早知道他会这样做,他若是连利用自己的优势都想不到,这样的对手岂不是令我很失望?”荆楚毫不慌张,将一根手指竖在自己嘴边,低声道,“嘘——你听。”
渊松一怔,只听远处忽然传来了一个尖锐的笛声,似乎是粗树枝穿了孔直接吹的,穿透力极强,高亢而尖锐,仿佛能穿进人的耳膜似的。
荆楚把小嵋的脸按在自己怀里,悠然道:“怎样,这样像不像我在不顾安危地和他赌这口气?我本来就是个疯子嘛,你自己说的。”
渊松浑身颤抖了一下,他实在是又喜欢、又畏惧这个人。
疯子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真疯还是假疯。
片刻后,兵戈声果然明显远了,渊松这才发现,华沂手下有很大一批自作聪明的人,没有响应华沂的火焰信号,反而奔着声音而去——想要抢这个头功。
然而渊松先还疑虑,因为只是一声响动,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这些久经沙场的兽人们的。可是很快,他就发现,荆楚手下那些呆呆滞滞、只会玩命的狗,以及很大一部分重甲铁人全都跟着往哨声的方向走,那一头越来越热闹,这一头却仿佛被人遗忘了似的。
除了荆楚的贴身侍卫以及刚好够把这几十个人围在中间的重甲铁人之外,便不剩什么了。
这简直叫不信的人也跟着信了。
荆楚就像是大庭广众之下,将自己身上每一个可以护身的铁甲全都脱了个干净,赤/条条地这样站在敌人面前,可敌人偏偏看不见他——因为他们都认为,这那人可是二十出头的时候便弑父杀兄夺权篡位的荆楚,怎么可能办出这样鲁莽无脑的事?
且说东海最外围的大关中,那些千里迢迢被调来的城主们也并不是在那里混吃等死的。
路达出逃的夜里,青良发现他一个人跑了,只急得连冷汗都下来了,可华沂有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关,他始终没有路达那样大的本领,自己既追不出去,也没人听他说话,只好在那里团团转,简直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青良整天在关口上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乱转,一开始还有人关注一下他,后来只要他不试图出去,几乎就没人理他了——在所有人眼里,他都是一个兽人不兽人、亚兽不亚兽的奇怪的男人,狗屁能耐没有,一着急起来还就吭吭哧哧地说不出半个字来。
医师纵然能赢得别人尊重,然而谁会尊重这种本应成为一个战士、一个武士,却因为自己的懦弱而沦落成一个半吊子医师的货色呢?
苟且偷生虽然也是种活法,可他活得不像个男人。
直到五天后,应华沂命令而来的几大城主才先后带着自己的人往外关处赶来。
他们整顿、安顿,加强防卫,每个人都马不停蹄地忙,依然没人理会青良,直到那日天弯,他才找到一个和山溪说话的时机。
其他城主懒得理他,山溪却是做惯了平易近人模样的,见青良大冷天里满头大汗地在外面打转,便在闲下来的时候将他叫进来问话,知道了路达的事。
山溪闻言皱眉半晌,慎重地开口反问道:“就如你所说,路达跑了,可就算他跑了,一个人而已,能翻出什么花来呢?你又想让我做什么呢?”
青良愣住了,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山溪笑了笑,又说道:“既然你觉得路达可能做出一些危险的事来,那我们便更不能动了,万一他有投敌的可能性,对方很可能会来个釜底抽薪,直奔我们的关口而来,若是这样,我非但不能大动干戈地出去搜查,反而要加强城中布防,你说是么?”
青良脑子里是完全就是浆糊一坨,被山溪三言两语问住,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问道:“那……那我们不管他了?”
山溪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事说来有意思,先行的人是卡佐,随军的人有茗朱,守关的人还有个老狐狸布冬……王这回大约是有些失了分寸,不然以他的细致,怎会弄出这样乱七八糟的组合?你说得倒也不错,不如一会随我去找布冬,咱们卖那老鬼一个面子。”
这里面扑朔迷离,人人各怀鬼胎,青良看不懂,山溪却是心知肚明。
眼下卡佐被俘,生死不明,万一他还活着,布冬那蠢货儿子能放过这样好的机会?
但王亲自带人征讨,城主行踪不明,敌人身份暧昧不明,只要是稍微敏锐一点的人,都能感觉得到那种紧得快要断了一半压抑的空气,在这个时候杀自己人挑起内乱,不是明目张胆地伸手撸王的逆鳞么?
失踪的长安要是平安还好,要是万一有点什么事……以山溪对华沂心性的了解,非得用他的后半辈子秋后算账不可。
这道理那自以为聪明的败家儿子茗朱不懂,布冬却定然明白的。山溪知道,布冬眼下肯定是急着想联系茗朱,没有人比他再关心前面发生的事了,没有人比他再希望冲出大关去往前线,将茗朱带回来自己以身替之的了。
青良不知他们商讨了什么,反正就在隔日日,山溪与布冬这两位元老级的城主,就联手违抗了华沂“不得出城”的命令,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恩威并重地力排众议,当天便组成了一个巡视队,主要由布冬的亲兵组成,打着青良提出的路达的名义,每日派出百十来个人,在关口外方圆三十里范围内巡视。
可布冬没有等到茗朱的音讯,却先发现了来自四十里外一个山谷中的异动。
那天正好是布冬亲自带人出来的,老头子瞧见了似乎是大部队的人掀起的烟尘,立刻当机立断,带了两个机灵又麻利的兽人,离开巡视区,前去探查了一番。
当时天还亮着,荆楚才命人停下做饭,战斗也还没开始。
布冬悄悄地从山坡上往下张望了一阵子,对旁边的人说道:“你看见那些铁家伙了么,比常人的行动速度慢好多,但是轻易别人也打不动他们。”
布冬抬头观察了一下山谷那一边突起的山峦,定定地盯着山峦上纹丝不动的密林片刻,忽然抬手推了旁边的人一把,低声道:“我明白了!快,我们立刻回去,叫山溪带好足够的弓箭,立刻发兵,谁敢阻拦,就地宰了。”
97、卷五
然而即便是布冬反应快;这来回三十多里的路,等山溪布冬等城主带人快马加鞭地赶到时,也已经是良久之后的事了。
身处最混乱的战场中的华沂本性谨慎多疑;何况面对着荆楚这样的对手;别说是听见哨声;就是他亲眼看见荆楚的人;都要仔细掂量一番是真是假;然而这一回;他确实完全被动地上了这个“当”——为了撕开那棘手的重甲铁人的包围;华沂本是命陆泉与茗朱各带一支人,从两边将这些铁甲人引开;那茗朱原本混在人群中,正看见了卡佐,便登时鬼迷心窍似的命人趁乱将卡佐杀了,谁知过了没有片刻,他就看见了华沂的信号火焰打那边升了起来,茗朱立刻心里一凉,知道自己闯祸了,并且他怀疑华沂已经知道了。
正是因为这样,哨子响起来的时候,茗朱才不顾一切地带人往那个方向冲,他满脑子都是如何立功、将杀自己人那件事功过相抵地圆回来,并没有想到华沂的本意是叫他们聚拢。
他这一手不要紧,可无意中又坑了华沂一回——原本有些要听从命令的人,一见他们这么多人都凶神恶煞地往哨声的方向涌,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便就这样糊里糊涂人云亦云地跟着过去了。
且说战之道,三人齐步尚且勉强,五人便难以齐整,更遑论这千军万马混乱不堪的局面,一旦有谁出了一点问题,后果可能被人数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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