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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莲劫-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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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这下倒是彦澈被盯得心虚地转回身去。
  “看,是杨姐姐!”
  三个人走到夕月河的河堤上,就看见杨策裹着白狐氂立于依岸而停的一艘船上。不过被子轩这么一喊,本来淡雅精制的面孔平添了一丝别扭的笑。而站在子轩身边的柳彦澈则拼命忍住得意的笑,赞许地望向带着和自己相似的坏笑的弟弟。
  韩易之摇摇头不理会身边这对恶劣的兄弟,大步走到河畔登上了小船。
  “杨策啊,你别理他们啊,彦澈就是这个样子。”
  杨策到没有恼,向河岸上望了望:“别担心,易之,其实要是少了彦澈跟我斗,我可少了不少的乐趣呢。来,进船舱来,浩凡应该已经把酒烫好了。我在这里迎彦澈和子轩上船。”
  韩易之看着胸有成竹的杨策,又回头看看身后正要登船的柳彦澈,觉得立刻进船舱绝对是个明智的决定。这两个人每次见面不来几个回合练练口舌是绝不罢休的。
  “易之,你们到了。”
  挑开厚厚的门帘,韩易之就看见薛浩凡正煽着风炉煮酒。坐塌已经铺好,上面放置着四方红木的矮桌,朱色大小不一的攒盒一一摆放整齐,里面是热气腾腾的不同口味的点心熟食。
  “来,易之,先喝口热,暖暖身子。”
  韩易之点点头,脱了靴子在坐塌上盘腿坐下,接过薛浩凡递过来的酒杯,芩州米酒的浓香便扑面而来。轻抿一口后,抬手撩开了一旁朝向江面的帘子,飞雪盈盈飞落,溶入还不到结冰时节的夕月河上。
  “怎么,彦澈少爷和子轩少爷没来吗?”
  听到浩凡这么问,韩易之笑着指着船外的方向:“他俩见面能不先以礼相待一下?子轩嘛,肯定是在笑眯眯地观战啊。”
  听韩易之这么说,薛浩凡也低头笑了,将烫好的酒放在矮桌上,起身走去撩开了门帘:“杨策少爷,彦澈少爷,子轩少爷,外头冷,酒菜也备好了,还是先进来吧。”
  两个正笑着互丢飞刀的人听到薛浩凡这么一喊,也确实觉得冷了,耸了耸肩互相交换了个“来日再战”的眼神,便进了船舱。
  “怎么?”柳彦澈看着薛浩凡背过身取碗筷的身影,压低了声音问道:“浩凡还是坚持这么叫我们啊?多别扭啊?”
  杨策抿了口酒,淡然地回答道:“他既然坚持,那也无妨啊。毕竟,身份确实如此,他要是随意称呼被人听去了也不好。浩凡和易之不同,毕竟易之只是跟着干爹住在你的府邸,算不得仆役,怎么称呼也无妨。”
  柳彦澈不再回话,夹了块松瓤鹅油卷给子轩,然后伸手要去拿身边的酒壶倒酒,却被韩易之挡了回来。
  “喝浩凡烫好的米酒吧,这个是冷的,喝了会难受的。”说罢,韩易之拿起热酒斟好一杯递到彦澈手里,接着夹了几块桂粉蒸肉到彦澈的盘子里:“这个不是肥的,吃起来很香滑,一点也不腻。”
  看韩易之这么一来二去,柳彦澈没了声音,喝了口酒,低头吃着韩易之夹的蒸肉。杨策瞄了一眼,抿嘴轻笑着看着韩易之。韩易之到坦然地解释着:“他啊,老是一出来就乱吃东西,本来就胃寒,喝酒的时候还不管不顾,前几天我们一齐去湘红阁喝酒那次,回来胃疼到半夜呢。”
  “那现在好些了吗?”听到韩易之这么说,薛浩凡连忙接口问道。
  “已经没事了,只是吃了几口冷酒,哪有那么严重。”
  薛浩凡点点头,发下心来,接着盛了碗粥递过来:“来,这边风炉上有热着的栗子粥,是合着糯米一起煮的,冬天喝些胃会暖和。”
  “好了,好了,饭我会自己吃的,你们管好自己就行了。”
  听柳彦澈这么一叫唤,端着碗的薛浩凡到尴尬了,递在半空拿回递去都不是。韩易之立刻抬手接了过来:“这个我喜欢,我喝了啊,你别理那个大嗓门。”
  “我怎么大嗓门了?”
  听韩易之抱怨,柳彦澈举起筷子要敲韩易之的头,落到一半却停下了,劈手夺过韩易之手里的粥:“这是浩凡盛给我的,你喝什么?”
  说着,就唏哩呼噜地大口喝了起来。
  “你当心烫!”
  韩易之话音未落,柳彦澈就发出一声闷叫。
  “烫到了吧?”
  不想柳彦澈倒放下碗扯出一抹坏笑:“当然没有,怎么,你希望我被烫到啊?”
  韩易之放下心来,叹口气,苦笑着望着其它几个一脸看戏神情的人。
  片刻,杨策不轻不重低开口了:“看吧,浩凡,当年你来我们府可是来对了,你看易之被欺负的。易之啊,不然你也劝周叔叔带你来我们府吧,我们府里账房正要添人,有我在绝不亏待你们。”
  韩易之正要说些什么,一旁的柳彦澈到跳起来了。
  “怎么?你说我亏待他了?”
  “何出此言?”
  “那你什么意思?”
  杨策吃了一口蒸好的夹心虾仁糕,不紧不慢地端起酒杯道:“就是这么个意思?”
  看着杨策的架势,柳彦澈挑了挑眉头“你是不是刚才没说过瘾啊?”
  “吃得油腻了,确实需要活动活动。”
  “彦澈少爷,杨策少爷……”薛浩凡正要劝架,却看到一旁的韩易之和柳子轩全然不抬头,专心地吃着点心轻声聊天。
  “易之……”
  听到薛浩凡叫他,韩易之笑着冲他摆摆手让他坐过来:“离战场远一点,省得当炮灰,他们两个不斗斗嘴两个人都不会开心的,来来,子轩这个蜜汁鸡翅很不错。”
  为薛浩凡和柳子轩夹了些吃食后,韩易之自己盛了碗粥,边喝边饶有兴趣地看着芩州两位最有名的两位少爷优雅的口舌之争。不时地薛浩凡还会被拖进炮火中狂轰滥炸一阵,再被丢回来。
  看着与柳彦澈斗得不亦乐乎的杨策,韩易之突然想到他曾经说的话,说若称韩易之为最亲近的朋友,柳彦澈则是他最喜欢的象敌人一样的朋友。这么想着,韩易之不禁将目光转向那个一脸凌厉的人,在温暖的船舱中原本有些苍白的脸泛起了微红,栗色的双眸精神奕奕地凝视着对手,带着锋芒毕露的灵动,引得人不住要去逗他生气,似乎被他针对是件愉悦的事情。
  “看什么看!”发现韩易之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柳彦澈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但接着又重新将炮火转向了正端茶上来的浩凡。
  “哥哥舍不得骂易之哥哥。”含着食物的柳子轩嘟囔了一句。
  “是吗?”韩易之递给柳子轩一杯刚煮好的茶,垂下眼睛敛住了浮起的笑意。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原因,但是被这么个柳彦澈舍不得骂,似乎是件好事情。
  “唉,他们什么时候算完啊?”炮灰状的薛浩凡叹了口气。
  “嗯,那得看我哥哥什么时候没力气了,”柳子轩笑眯眯地接腔:“杨姐姐那种不凉不热的斗嘴方式不费力气的,倒是我哥哥老喜欢用他那个大嗓门,阵势虽强,但是仅适合速战速决,不易久战。所以这次我做庄,建议买杨姐姐赢。”
  薛浩凡差点咬到舌头:“怎么连赌桌都摊开了?”
  “嗯,我也觉得杨策有可能,不过都买他就不行了,浩凡买彦澈赢好了。”韩易之倒是兴致勃勃。
  “我……”薛浩凡想说明知道要输怎么还会买输家赢,但是被看出他心思的柳子轩打断了。
  “浩凡哥哥,我哥会老是会和杨姐姐吵架,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啊?”
  “当然是因为你喽,谁让你当年跟杨姐姐走了呢?要是再被我哥知道你买他输……”
  “好了,我买。”
  看着被自己和子轩拖进坑里薛浩凡,韩易之笑意更浓了。虽说当年算不得薛浩凡的错,但是谁让这事情当事人是柳彦澈呢。
  这故事还是听子轩讲的,失败的历史柳彦澈是决不肯承认的。薛浩凡的爹原本是前太子太傅,为明其不肯归顺之志碰死在金殿阶前。本是要诛三族,但经百官恳求,减刑为族人削爵为奴。当时薛浩凡就卖到了柳彦澈家中,做了他的小厮。
  后来,年节时,应柳彦澈的大娘之邀,年幼的杨策随母亲过来住了两个月。可不知何,要走是,平日谦恭有礼的杨策死活要薛浩凡去做自己的小厮。柳彦澈怎么可能同意。不说别的,单因为要的人是杨策,他柳彦澈就不可能同意。两个人就这么闹了个天翻地覆,柳彦澈什么方式都使出来了就是不肯。
  但最后,在薇然夫人和柳琰的教训下,柳彦澈终究不再闹了。因为不过是个奴仆,要了也不算什么过分要求,不给的一方确实没理。薛浩凡也就这么跟着杨策了。
  不过子轩说,其实真正原因倒不是这个,但是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看着气势开始减弱,斗得面红耳赤的柳彦澈,韩易之笑着递过了杯茶去。
  不知道,如果自己真的住到杨策那里去了,眼前这个人是不是也会气成这样,死活不肯放手呢?

  第八章

  柳彦澈咬着牙重新坐好,脸气得通红地瞪着对面的杨策,气势虽还在但是整个人已经没有继续吵下去的力气了。
  杨策虽也疲乏,但是仍比彦澈多了几分力气,环顾了下其他人又回头对彦澈道:“怎么,彦澈?改下次?”
  柳彦澈白了杨策一眼,但没有回嘴,主要是刚才话说得太多,喉咙都痛了。喝完了一整杯茶,嘶哑地声音才慢慢恢复了。
  “你们两个,笑什么!”
  正在得意地数钱的韩易之和柳子轩,被柳彦澈这么一吼,愣了愣,接着连忙把钱装好,一脸无害地冲柳彦澈笑着。而坐在他们一边的薛浩凡则捏着空空的钱袋,边叹气边帮杨策煮他要喝的祁红茶。
  看到薛浩凡如此,杨策不解地凑了过来:“怎么了,浩凡,愁眉苦脸的。”
  “啊,”浩凡刚要回答,就被韩易之和柳子轩投过来的目光堵住了口:“啊,没事。”
  “没事?”杨策挑着眉毛,拿起薛浩凡腰间的钱袋捏了捏:“是赌彦澈赢,结果输钱给易之和子轩了吧。”
  听到杨策这么说,柳彦澈的双眼又瞪了起来:“什么?”
  “咦?彦澈你刚没有听见吗?我都听见了,他们拿我们打赌呢。”
  “打赌?”
  “啊,杨策少爷……”
  杨策拍了拍薛浩凡,低声附耳:“我在为你报仇呢。”接着又抬头对柳彦澈道:“他们赌我们谁输谁赢,浩凡当然支持彦澈你啦,所以输给易之和子轩了。”
  “那他们俩不就是赌我输了吗?韩易之!柳子轩!”柳彦澈大吼着就想两个人扑了过去,惊得柳子轩和韩易之立刻蹦了起来,三个人就在还算宽敞的船舱中追逐了起来。
  “不去劝吗?”
  “放心,”杨策靠着薛浩凡微闭双目品着茶:“你以为彦澈真的追上了能怎么样?他才舍不得呢。纸老虎一只。”
  “纸老虎?”薛浩凡还是为韩易之和子轩捏把汗:“那为什么彦澈少爷每次对我都不留情?”
  杨策瞄了一眼薛浩凡,轻声道:“那是因为你是别人家的。”
  “说,为什么觉得我会输?”
  打打闹闹了半天,三个人终于笑倒在了坐塌上,顺手又把杨策和薛浩凡扯进了战争中。五个人拉扯着,叫嚷着,小小的船好不热闹。
  “好了,好了,别闹了,我衣服都扯乱了。”
  “好了,好了,别闹了,我发冠都扯散了。”
  忽然,芩州两位极品少爷一同站起来,异口同声地皱眉着怒斥他人,整理着衣装。
  另外三人则愣愣地看着两个始作俑者,半晌,相视无奈地笑了。
  “对了,哥哥,夕月河放水灯什么时候开始啊?”
  “嗯,那得到晚上了。”柳彦澈在子轩旁坐下,吃了口茶,接着摸摸子轩的头:“你晚上要早回府吗?”
  子轩笑着摇摇头:“娘听说我要跟杨策哥哥玩住他那里,马上就同意了。”
  “嗯,我府里那边给你们住的房子都打扫好了,要住就多住些天吧,易之可以吗?”
  韩易之遗憾地摇摇头:“我跟干爹磨了半天嘴皮子,他也没同意。”
  “那怎么办?”柳彦澈顺嘴搭音。
  “别着急啊,”韩易之笑着看了眼柳彦澈:“我……”
  “我急?”没等韩易之说完话,柳彦澈就打断了他:“要回就回,缺了你就不成筵席了?你以为你是主菜啊?”
  “行行行,我不是主菜,你是,总成了吧。”
  “你……”
  见柳彦澈又要爆发,韩易之伸手把他一拽:“好了,好了,别闹腾了,我是主菜,我当猪蹄都行,只要你别闹了,我都折腾得没力气了。”
  韩易之说完,气鼓鼓的柳彦澈也笑了,轻轻在韩易之头上拍了下,然后安静地坐下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那,易之得早回吗?”杨策笑了阵又接着问道。
  韩易之伸出手晃了晃食指,一脸的老谋深算:“嘿嘿,我已经买通了琴音姐姐,我干爹要出门两日,说是替柳老爷收账,今天上午就出发。所以,嘿嘿,只要杨策啊,你委托你们家的京城来的厨子替我做两道琴音姐姐钦点的菜,我带给她,她就不向我干爹报告啦。”
  “那肯定没有问题。”杨策轻轻一击掌:“要是易之你错过今日的夕月河水灯就真的遗憾了。对了,易之去年看过吗?”
  听到杨策这么一问,正在吃东西的柳彦澈差点一口咬到舌头。他放下筷子,回头冲正笑得一脸灿烂的韩易之丢了个“敢提我就杀了你”的眼神。
  韩易之忽视着柳彦澈的眼光,冲杨策点点头:“看是看了,不过当时来的不是时间没看到什么。”
  “是吗?”子轩借口道:“我去年也来了,为什么没看见易之哥哥呢?”
  韩易之笑笑,悄然转了话题:“是啊,噢,对了,这个夕月河放灯有什么来历吗?”
  “易之你不知道吗?”
  “只是大约知道跟七夕差不多吧,会佳人之节。”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不过芩州夕月河自有它有名的地方。”杨策用窗竿挑起身边的帘子,望着白雪飞扬的江面道:“故事有点长,想听吗?”
  韩易之和薛浩凡都点点头,子轩也拖着不耐烦地柳彦澈凑了过来。大家围坐在不时穿过微寒轻风的窗边,手捧清茶待杨策娓娓道来。“这个夕月河有名,大家也知道,是因为它冬天是不冻结的,其它河都上冻,偏它不会。传说是这条河河神的女儿夕月偷跑上岸,爱上并嫁给了个凡人。后来被河神发现,强带夕月回到河底。夕月被带走前,她用自己的一半灵力凝成一个珠子,这颗珠子可以助凡人在水中存活。夕月希望自己的丈夫可以来救走自己。可是,她的丈夫却用这个神珠换了黄金万两,捐了个大官去了京城。而夕月,因为失去了一半的灵力她已经无力脱河神设下的结界,她只能日日流泪等着她的丈夫来救自己。传说夕月泪一日不终,这河一日不会冻结。”
  “所以,这个河的名字就叫夕月?”
  “是啊,而每当黄昏时节,夕月河就会被残阳染成红色,而每年的今日则是一年中最令人惊叹的日子,傍晚时整条夕月河鲜红地如同初春满山的杜鹃。人们传说那时夕月眼中流出的血泪。人们为了安抚夕月的哀怨而放水灯祭奠她,天长日久就成了情人相会之日,而情深意重的夕月也成了他们的铭誓的神灵。”
  “是说人们会在这日放水灯来结识有缘人?”
  “是啊。”
  “很美好的节日啊。”韩易之听完赞叹了声,却立即被柳彦澈冷冷地打断了。
  “美好?这种日子在夕月的血中放灯,他们以为夕月哀怨的魂会祝福他们吗?难道他们不怕遇上象夕月丈夫一样薄情寡义之人?”
  “这,”杨策一时被顶到没了言语,只得喃喃道:“话也不能这么讲。”
  “而且,那个夕月也傻,她要是真的那么爱她丈夫,就不会期待他来救自己,而是放开手。她以为一颗珠子就能保证他丈夫斗得过河神?她的丈夫不过做了个凡人都会做的选择,要么是同妻子一起身死河底,要么是前程万里。”
  “难道就为了前程就做那薄情之人?”
  “不然如何?两个人都死?既然已经没有未来,何苦还拖着自己爱的人当垫背呢?再者,何谓情?情能多深,能多长?待夕月人老珠黄的一刻,也不过会被丈夫弃如敝陋!”
  说罢,柳彦澈竟然起身出了船舱。
  韩易之也连忙起身,冲大家道:“别担心,我出去陪陪他,你们接着聊。”
  说罢,韩易之那起件披风,掀开门帘到了船外。
  柳彦澈正在船头望着河面,如削瘦而坚韧的翠竹静默而立。韩易之觉得喉咙有些哽,上去给彦澈披上了披风。这一次,彦澈那双明澈的双眼映这冷寂的光芒。这让韩易之想到了去年相同的日子。那个他头一次见到的柳彦澈,从来不哭的柳彦澈扯着自己的衣衫,嘶吼到喉咙都发不出声音来,那么绝望,那么痛苦,流泪流到双眼几乎要出血。
  韩易之忽然觉得胸口被什么重重地刺到了。他想如果河底的夕月也哭得如同那日的柳彦澈,那即便有金山万座,自己也是会跳下去见他的吧。不为别的,只为别再这么撕心裂肺地流泪,这么绝望地哭泣。

  第九章

  临近黄昏,雪逐渐止了。夕月河上泊着的数艘船上人们也歇了歌舞和喧嚣,整个芩州似乎都在这个时候安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望着天际那缓缓坠入西方的残阳。一点点地从夕月河的一头,鲜红的颜色逐渐泛起,接着迅速地开始蔓延,就真如同传说的血泪般,染红了整条夕月河。
  此时,狂风呼啸又起,凝神听去,似乎真的可以听见那驻守河底千年的女子,绝望哭泣的声音。
  “真的,像血的颜色。”韩易之轻声叹道,回头却发现靠在自己肩膀上的人已经昏沉地睡去了,本是白皙的脸颊染满了醉酒熏染的红晕。
  “唉,不能喝还不听劝。”韩易之无奈地摇了摇头,示意子轩把备用的毯子递了过来,给柳彦澈盖上。接着挪了挪身子,让柳彦澈可以舒服点靠在自己怀里。柳彦澈微微动弹了下,却没有醒,只是伸手拉住韩易之的衣襟,把脸埋在他怀里又睡了过去。
  “杨策少爷,要送彦澈少爷回去吗?看他醉得厉害。”
  杨策摇摇头:“刚才他还叫嚷着要看一会放灯,送他回去等他酒醒了肯定要吼我们的。还好他一般酒醒地快。”
  “那就好,”薛浩凡点点头,站起身来:“我出去吩咐人来撤了这些东西,端些醒酒的茶来,再换些晚上游河观灯的宵夜来。”
  “嗯,你去吧。对了,你回来时,就让船夫撑篙开船吧,这样好观灯。”
  “对了,杨哥哥,我们也放水灯吗?”子轩望着开始变暗的天色兴致勃勃地问道。
  “嗯,”杨策想了想,笑着伸手捏了捏子轩的脸:“怎么,小轩轩也想遇佳人了?”
  子轩懵懂地笑笑:“不想遇就不能放水灯吗?”
  “能放,当然能,凑凑热闹倒也有意思。”杨策笑着起身吩咐要离船的薛浩凡:“叫他们也备些水灯来,对了,笔墨纸砚也备几套来,题灯词。”
  薛浩凡答应了声,冲韩易之和子轩挥挥手,离开了船舱。
  韩易之帮不老实的彦澈掖了掖毯子,接着轻声冲杨策和子轩道:“就这么坐着等天黑倒也无趣,不如你们去逛逛?”
  子轩隔窗看了看重新热闹起来的河岸,低声道:“可是留易之哥哥一个人不无聊吗?”
  韩易之指了指怀里熟睡的人,笑了:“要是留下他都走了,他那个脾气,醒来还不把我们吃了。”
  杨策也不禁笑了:“那我陪子轩去逛逛,易之自己留下行吗?”
  “你们去好了,浩凡不是一会儿就回来吗?你们别逛太远就好,一会儿一起放水灯。”
  “好的,那我们去去就回。”
  “对了,如果路过蔺杏坊就带些酸甘杏回来,他酒醒后肯定头疼得叫唤,他爱吃那个也解酒。”
  杨策和子轩应着,也走出了船舱。
  “喝水,喝水。”
  忽然,原本睡着的柳彦澈伸出手乱挥着,一面迷迷糊糊地一阵叫唤。韩易之连忙一手揽住他,一手去端茶杯。尝了口觉得已经水不烫了,这才递到他嘴边。柳彦澈迷糊地喝了几口,就伸手推开了杯子,又往韩易之怀里蹭了蹭睡了过去。
  韩易之的手被一推,折腾了一阵才没让杯子里的残茶泼出来。把茶杯重新放好后,看着怀里睡得死死的这张脸,韩易之觉得真是恨也不是气也不是,想想就伸手捏住了柳彦澈的鼻子。
  刚一会,柳彦澈的脸就憋红了,一面昏沉地挣扎一面伸手去打韩易之捏着自己鼻子的手。看他真的难受了,韩易之也忙住了手,呼吸顺畅了的柳彦澈又睡了过了去。
  韩易之笑了,不再逗弄柳彦澈了,静静地坐着凝望着开始被夜色一点点吞没的夕月河。而怀里熟睡的人有节奏地一呼一吸,温暖地在自己心口起伏着,还夹杂着柳彦澈独有的哼哼唧唧的梦呓。
  韩易之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往日里犀利的双眸被漆黑地睫毛遮住了,锐利的面孔也就添了些不设防的温和。能让柳彦澈卸些防备的人屈指可数,他韩易之竟然还能算得一个,算得一个柳彦澈会成为朋友的人。
  算得这么一个让人时常哭笑不得,手足无措的人的朋友。
  “唉。”韩易之苦笑着摇摇头,心道真不知这算得好事还是坏事啊:“柳彦澈啊柳彦澈,我们能拿你怎么办呢?”
  刚刚还冲莫名其妙地大家撒了气,被自己好说歹说才回了船舱,却立刻又欢欣鼓舞地闹了起来,拖着杨策浩凡比酒,喝醉了就抓着自己当靠枕睡觉。
  这么个折腾人的人,却任谁也放不下。
  只是,韩易之伸手轻轻抚了抚柳彦澈有些发烫的面颊,只是这真的就是柳彦澈吗?一个半日折腾半日作怪的人?
  韩易之忽然想到了去年的今天,那时已经认识他一年多了吧。记得是去看放水灯,却在柳府园子的某个角落里捡到了失魂落魄的柳彦澈,脸上还印着青紫的痕迹。
  那是韩易之从没见过的柳彦澈,目光呆滞地坐在地上,整个人冻得发抖蜷缩成一团。韩易之用尽了力气拼命也拉不起来他,于是干脆也坐在地上抱住了几乎冻僵了的柳彦澈。
  不知道过了多久,柳彦澈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韩易之慢慢地问着,他这才开始一点点回答着。
  原来,今天晚上柳琰要迎娶自己的三房夫人。薇然夫人一直瞒着他,所以柳彦澈今天才无意得知了。他不明白,自己的爹那么爱自己的娘,为什么还要娶别人?大娘那边,爹的解释是碍于大娘家的权势,那么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柳彦澈不懂,他不能明白娘的平静,于是他哭闹着拉着娘要去阻拦爹,却被薇然夫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从来没有打过孩子的薇然夫人抱着被打蒙了的柳彦澈放声痛哭。她努力给自己年少的儿子解释着宠爱不等于爱,解释着就算是爱也不是能够一生一世只保留给一个人的,就如同季季枯萎的花都会被替代,无论它在自己的季节开得多么的繁盛。
  可是终于薇然夫人也说不下去了,慢慢松开了柳彦澈,自己哭到在地被侍女扶回了卧室,而柳彦澈却独自昏昏噩噩地走到了这里。
  柳彦澈一字一句地说着,韩易之一字一句地听着,他不知道如何回应更不知道如何安慰。直到最后,柳彦澈瞪着通红地双眼,喉咙哽咽到一句也说不出来的时候,韩易之伸手把彦澈的头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柳彦澈挣扎了几下,却被韩易之宁静的目光卸去了全身的气力。柳彦澈觉得身体里似乎有什么破裂了,所有积蓄在胸口酸涩的委屈随着近乎嚎叫的哭声汹涌而出。
  而后是良久良久的静寂,只是在悠然穿行的夜风中卷入了悄然的抽泣,而立刻又散去了。———————————————————————————
  “韩易之,你知道这条河的来历吗?”
  韩易之摇摇头,看着仍旧浮在河上的一些零零落落的水灯,有的早已熄灭,有的则仍起起伏伏地闪烁着残烛最后一点光亮。热闹的时刻早就结束了,可不知道为何柳彦澈非拖着自己来河边。韩易之小心地看了看他的脸,泪痕已经消了,但那巴掌青紫的痕迹仍清晰可见,映着惨白的脸色几乎有些可怕。
  “说是这个河底死了一个傻瓜,大家却在这天放灯,希望可以遇到自己的天赐良缘。”柳彦澈嘲讽地笑着,蹲下身捞起一只灯,端详了片刻又狠狠地丢进了河里。
  “唉,”韩易之要拦却没拦住:“你啊,何苦再糟蹋这灯呢?”
  听韩易之这么一说柳彦澈反倒变本加厉了,也不顾弄湿鞋袜,走了几步进水中,拾起几个漂来的水灯又狠狠砸进水里。
  “彦澈!”韩易之看着柳彦澈有些疯癫的样子也慌了,跟着走进了冰冷刺骨的河水里,费了半天劲才把他拖回岸上。
  “你疯了吗!这个天气下水,你是想病死吗!”
  柳彦澈看着韩易之半晌,忽然冷笑道:“还以为你这个人没脾气呢,怎么,也学会吼人了?”
  “你今天神经,我不跟你争,我们赶紧回去吧。”
  “回去?回去做什么?回去给我三娘敬茶?不回”
  韩易之被柳彦澈堵住了,叹了口气:“那不回,你也别闹了,我们就在这里站站,然后我送你回去把湿衣服换了。”
  “韩易之啊,你知道吗,我娘说她就是在这里遇见我爹的。”
  “是吗?”
  “我娘说当时她是跟着姐姐姐夫从关外来的,原本采买完货物就要返回关外的,可是刚好遇上这里过夕月节放水灯,于是大家就决定多待些天。然后,放水灯的时候,她就遇见了我爹。”
  柳彦澈顿了顿,凄然地笑了,接着说道:“她就遇见了我爹。多傻啊,不过是碰巧捡起了自己的水灯,不过是在灯火迷蒙中遇到了这么个人,怎么就这么把自己终生都托付了呢?”
  看着负手而立的柳彦澈,韩易之上前拉住了他的衣袖:“彦澈,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呢?我娘太傻了,就这么背井离乡地留在这里,当时我爹甚至都不能给我娘一个名分。为什么,因为她不是官宦小姐,不是名门之后,用我大娘的话说她只是个异族的狐狸精。我娘托付终身时,甚至不知道我爹已有妻儿,就这么活生生地成了败坏门风的狐狸精。怨不得我大娘恨她,我都恨她,我恨她太蠢了,我恨她太对不起自己了!”
  “彦澈……”
  “可是那又如何呢?吃尽了苦头,进了这府邸,仍旧是个妾室,而如今还要接受同两个女人分一个丈夫,要接受自己要被另一个人取代的事实。她值得吗?她值得吗?”
  韩易之咬咬牙,伸手从背后环住了柳彦澈,却发觉自己的心口被那削瘦的身体咯得生疼。
  “可是,我更恨我爹,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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