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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莲劫-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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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你不死,你不死的……”
“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你要好好的,”彦澈抿出一抹苦笑:“而我尽力活着就够了。”
“彦澈……”
“我还有话说。”
“好,你说。”
“韩易之,你答应我,从今天起,你会尽力听周叔的话,尽一切可能为你爹娘复仇,为枉死的人复仇,然后登上你父皇曾经的位子,做一个让天下人景仰爱戴的君主。”
“……彦澈,你知道,即使不发誓,我也不会弃那些枉死者不顾的。”
“好,真好,这才是你该做的,这才是你该做的……”
蓦地,柳彦澈松开手坐直身子,一字一顿道:“我还有最后你个请求,你不可以打断我,而且这件事你必须做到,不然我柳彦澈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看他肃穆地说着这么无理的话,韩易之苦涩到竟然想笑:“彦澈你啊,哪有逼着别人拿你的命发誓的啊!”
“我不管,你答应我,你必须答应我。”
“……好,你先说。”
“好,但我说了你就必须做到。”
说着,柳彦澈站了起来,踱至窗边,再次将窗子稍稍推开,夏雨的气息立即席卷了房间。
靠着窗棱,他伸手将袍子拉得紧了些,远望着院中随风雨摇曳的花草,厉声道:“那就是,请你忘了此刻之后的我。只当柳彦澈已经死了。从今以后,不会再有柳彦澈这个人。我的命,我的劫数再也与你无关,你更没有资格替我做什么,为我舍弃什么。你要长命百岁地,好好活着。否则,我将死无葬身之地!”—————————————————————————
外面的雨声愈来愈急,听起来似乎要转成暴雨了,这是芩州秋季要抵达的迹象。柳彦澈回身看着韩易之的背影,想起了头一次见到他的那个夏夜。在他们的身旁,一池碧水开满了盏盏白莲。而经过这一场急雨,那池莲花不日也该萎去了。
“柳彦澈,你是在嘲笑我吗?”韩易之突然冷冷地冒出了这么一句。
“说啊!你是在嘲笑我吗!”韩易之猛得站起身,走到柳彦澈身旁紧紧按住他的双肩:“说啊!”
“我没……”本要说些什么的柳彦澈,看到韩易之悲怆的神色,沉默了。
“你是在嘲笑我没用?我什么用都没有,我连自己都帮不了,所以更没有资格帮你?”
“……”
“你在笑我,一个早该死在十年前的人,一个背着不知多少人血债的人,一个连自己都帮不了的人,还妄图保住你,对不对?对不对?”
“韩易之,你别说了。”
“为什么不!你在笑我蠢,笑我无能,笑我连绫晓姐姐一个女子都不如。她愿意用命来换你,而我连命都不是自己的!我想带走你,我想保住你,我想保住你柳彦澈,但我连资格都没有!”
“你别说了!”
“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确实没有资格!”一声爆喝,柳彦澈推开了韩易之,狠狠地瞪着他:“你说的对,因为你确实没有资格帮助我,你更加帮不了我!”
“韩易之,我告诉你,就像你说的从周叔告诉你一切开始,你的命就已经不是你一个人可以决定的了。你没有资格替我去做什么,而我,也同样没有资格去帮你做些什么……”
“……”
“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吗?没看出来你可笑可悲?没看出来我比你更加可笑可悲吗?
你有你的路的,我有我的命。我们都背负了太多,多到连自己的路都不一定能走下去,还说什么去保住另一个人?还说什么离开……说什么……” 哽住的柳彦澈侧过了脸,让凌乱的头发掩住满目的凄然。“我们已经不能够了,韩易之,你难道不明白吗?”
第二十九章
“其实,我们早就知道的,只不过不愿意承认罢了。既然已经不能了,记得反而不如相忘,来得好过些。明知道做不到了,为什么还要来一遍遍折磨自己呢?”
“记得不如相忘?记得不如相忘?”韩易之低语着,一拳砸在了窗框上:“那么我问你,你忘得了吗?你甘心吗?”
“不甘心?忘不了?”柳彦澈嗤笑着:“那么又能怎么样?又能怎么样?”
“可是……可是……”
“明知道不能够,不可能,但是你还是想帮我对不对,你还是放不开手对不对?”
“……”
“你个傻子啊,太傻了。”
一声慨叹,柳彦澈转身,轻柔地吻住韩易之发红的眼角:“你不用放不下我,我刚才不是说过了,我会尽力活着,我绝对不会轻易去死,因为还有很多该死的人要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代价……”
“是的。在清醒过来后,我就想通了,我不会再傻到去以命抵命,仅仅一死,太便宜他们了!我要让他们跪在我的脚前,向我爹娘,向绫晓,忏悔他们所做的一切。我要让他们亲眼看到他们现在所拥有的,所至爱的一切是怎么灰飞烟灭的,我所受的,那些死去的人所受的,我要让他们千百倍来还!”
突然,疾风卷过,吞没了烛台微弱的光芒,房中瞬间陷入泥沼般无边的阴霾。但,就在烛火熄去的时刻,韩易之看见了彦澈那双栗色的眸子,闪过烈焰的颜色,刺目地可以烧尽万里长空。
“所以你可以放心了,在我能够做到这一切之前,我都不会死掉的。但是,这也是为什么,我恳求你韩易之,从今天开始忘了我。因为,我不知道我将会变成什么样子。因为,我为了走到那一步,我会不择手段,我会出卖任何人包括我自己,我可能会害死很多无辜的人……”
“所以,我求你,记得那个在你心里的柳彦澈,然后从今天起将我忘了。因为,我将不会再是你心里的人了。”
韩易之狠狠闭住双眼,任那字句利刃般穿过自己。
怀抱着这个注定要离开的人,他开始觉得支持着自己最后的一丝气力在分崩离析。这个人就要消失了,而挽留的资格,不属于自己。
黑暗的眼前出现了一条长长的河流,两旁长满了妖异的花朵。远方,一个模糊的身影被推进了轮回汹涌的河流,想要呼喊,却发现自己根本不拥有声音,唯有绿色的汁液不断的从裂开的胸口涌出。—————————————————————————
“韩易之,抱我。”
耳畔忽然传来这样的声音,错愕中,韩易之感到滚烫的唇贴住了自己的唇,淌在自己脸上的泪却是冰冷的。
“韩易之,抱我,记住我,记住现在的这个柳彦澈,在我的手上还没有染血之前,在我还没被罪孽弄得肮脏不堪之前,记住我。”
窒息的黑暗中,韩易之看到柳彦澈凄绝的笑开满了自己视线。于是,不再言语,只是深深地吻住了他,深深地吻住了他。
繁复的衣物被撕扯着散落,身边的桌椅被推翻,烛台杯盏跌碎一地。但是他们听不见,更看不见,能感到的只剩彼此愈来愈来炽热的躯体,绝望吻不断地烫伤彼此的肌肤。宛如游荡了千年的僵尸,只有攀附着彼此,用一根根枯骨死命磨蚀彼此,才能从剧痛中感到生的气息。
他们相拥着,踉跄地摔倒在床上,扯下了一层薄薄的纱帐。贴着韩易之滚烫的胸口,背部一面贴住冰凉丝滑的被褥,柳彦澈完全不能呼吸,焦热得仿佛快要被烤熟的鱼。可,越是死命吻着韩易之想要解渴,越是渴得喉咙都快裂开,被韩易之的吻折磨地几乎要哭出声来。
“抱我,韩易之,抱我。”
说着,混乱中柳彦澈扯住了韩易之的手,往自己的身后带去。虽然从来没有经历过,但是男风在贵族私下间并不稀奇,柳彦澈也隐约知道大概会发生什么。
“抱,我,抱……我……”焦灼的恳求已经破碎得不成样子了。
然而,意志已经濒临崩塌的韩易之,却硬生生地克制住,艰难地按住了柳彦澈的手:“不,不行……”
“没,没关系的……我要你,韩易之,我要你记得我。”往日傲然的声音已经有了哭腔。
“不行,你的烧刚退,你会,你会受不了的。”
“……韩易之……”柳彦澈狠狠地将这两个字挤出牙缝。
听到这样的字句,在极限边缘地韩易之竟不由地笑了,伸手抱住了柳彦澈。
“没关系,我还有方法,记住你。”
被抱着的柳彦澈只感到一阵眩晕,然后就被接下来的步骤惊呆了。他惊愕地伸手抵住韩易之,无措道:“韩,韩易之,你做什么?”
“记住你啊,用我自己记住你。”韩易之温柔地笑开在彦澈的眉梢眼角。
“韩易之,你……你个傻瓜……”柳彦澈嘶哑着,抓着韩易之,却根本拿这个温柔的傻子毫无办法。
“我是傻啊,不然怎么会喜欢你呢?”
“韩易之,你会伤到的,你……”
“我不怕。因为,我要记得你。”韩易之咬牙深吸了口气,已经做好了接下来的准备。
“而且,我也要你柳彦澈记得,你是我的,你是我韩易之的,只要你活着,你柳彦澈就是我韩易之的。”—————————————————————————
“柳大人,柳大人。”
胸口一阵剧痛把柳彦澈从梦中拽了出来,睁开眼看到凝霜正用帕子给自己擦拭额头。旁边一身墨色软甲的子轩正端着碗汤药。
“我,怎么了?”
凝霜扶起柳彦澈,又示意子轩将汤药递给他:“您昨日在尚书府饮酒太过了,这不,灌了醒酒茶还醉了这么久。快喝了,不然头疼可别怨人。”
“嗯。”柳彦澈一口气喝完,就递还给子轩:“还真是烦劳我的侍卫长递汤换药了。”
“不敢,”子轩面无表情地侧身一步:“如果没有吩咐,我先下去了。”
“去吧,凝霜,你也一同去吧。”
“是。”
扶着柳彦澈重新倒下,放下幔帐,凝霜便执灯带侍从退去了。房中再次漆黑如梦中的夜晚,柳彦澈伸手按住了挂在胸前的那块玉。刚才就是它,骤然变得冰冷彻骨,将自己拖出了梦境。
那,是他的玉。
在不见十指的夜晚,柳彦澈感到韩易之的血一点点沁透了自己,以最傻的方式在柳彦澈一半的魂魄上镌刻上了韩易之的名字。
“这个是我至亲的人唯一留给我的。”
醒来时,这块温润如他的玉就贴在了胸口,而那一脸苍白的人还在昏睡中。
柳彦澈起身,打来热水,擦拭干净彼此,拿出柜中的衣服换好。而后,找来了把剪子,各自剪下一络头发,紧紧系在一起,塞进他半握的手中。
虽然这样可笑,或者过分的女儿气了,但是自己真的没有什么可以留下的。结发……结发……没想到自己竟有遇上的一天。
“那么,韩易之,我走了。”
认真地再看一眼,就转过身不再回头了。
下卷
下卷 第一章
“彦澈……”
听到身后柳慕的声音,立在枫树前的柳彦澈从容回身,行跪拜之礼:“禀大人,幕州府衙之事已经处理妥当了,后患皆除。”
“好,起来吧。我说过,私下里就免去这些礼数吧。”
柳彦澈慢慢站起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弯着栗色的眸子,默然地看着柳慕:“听凭大人指示。”
柳慕点点头:“你先行回去休息,近日情形看来枭暂时都不会有任务了,你刚好用此段时间将伤好好养养。”
“谢大人。”
“彦澈,你入枭已经多久时日了?”
“两年有余。”
“嗯,”柳慕低头盘算了片刻,接着道:“朝廷中我各方的部署也差不多了,若这次幕州府之事全然平息,也就是时候将你引荐入朝了。”
柳彦澈低压的长睫转过一道凌厉的光,但又很快消逝了,他恭敬地拱手道:“多谢大人抬举。”
“这只是第一步,后面的还得慢慢来。”
“这个,彦澈知道。我会很耐心的”
“嗯,”柳慕仰头看着柳彦澈身后的枫树:“刚见你看它入神,是喜欢枫树吗?”
“哦,倒也不是,只是看它红得剔透,才恍然觉得深秋又至了……”说着柳彦澈也半侧过身子,凝望着阳光下那层层叠叠的红枫,微蹙着眉头,脸上却若有所思地划过抹轻笑,顿了片刻,他再次行一礼道:“若无他事,彦澈告辞了。”
见柳慕不语,柳彦澈就慢慢地退出了院子,留柳慕一人独立在满园的红枫之中。
凝视着柳彦澈离去的身影,柳慕好半天才逐渐地回过神来。
他,刚才是在笑吗?
其实,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柳慕就已经无法挪开他的目光了。不是因为那夺目的外面,而是那人凌厉的气势,宛如用碧玉透雕的匕首,美丽易碎,却又锋利无比。那是被逼迫出来的坚硬,沁着入骨的悲凉。
注意到他,想要去帮他,大约是因为他跟自己很象吧。
查人打探了他的家世,大户之家,却不幸是毫无背景的妾室的孩子,对于很多东西,不拼了命去争去夺,就会被别人抢得两手空空。
柳慕懂得这种滋味,虽是嫡出,但头上已经有好几位二房三房夫人所生的兄长了,她们虽为妾室,却也是名门之后,婚姻就是朝廷间的联盟。唯一能够倚仗的母亲在生下妹妹后就过世了,所以自己明白,明白柳彦澈那栗红眸子后面的欲望。相较之下,其实自己更加幸运,毕竟还有嫡子的身份,有着朝中掌权的舅父。
而那个立在船头,为他将夕月河的故事娓娓道来的人,却什么都没有。只靠着自己一把削瘦的身骨,想要为自己的亲人撑开一片屏障。
仅仅几面之缘,这个人就刻入了心底,没有别的,只是想要去扶他一把,只是想靠近些看看这个摄人心魄的人。
然而,绝美的事物,凌厉的人,似乎都被那些黑色的欲望所觊觎着,窥伺着任何一个机会要将他们毁灭。
在堂皇的大堂上,柳慕发现自己竟然弱得什么都做不了。他知道毒杀生父这种事情,是这个眼神明澈如莲的人,万万做不出来的。可是他竟然帮不了他,他只能尽力将案子一拖再拖,妄图能够从那些“确凿”的证据中发现真正的事实,可是就直到那个无辜的侍女被太守刑讯至死的一刻,自己还是什么都做不成。
长叹中,柳慕抬手摘下了一片红枫,阳光下,叶子艳如烈火,摸起来却毫无温度,象那一天那人执著的双眼。
那是要离开芩州的前一天,他忽然一身素色布服的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双膝跪地,将头紧紧地贴在地上。
“请帮助我,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够帮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您肯帮助我。”
“你想要什么呢?”
“权力。”他抬起头,双眼只是着柳慕,里面布满了恨的颜色,不是愤怒,不是狂躁,是镌入心底的恨,寒冷而平静。
“为什么?想要复仇?”
“对,只有权力才能将那些人的一切都踩碎,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着自己获得的一切,自己心爱的一切,都被踩碎在眼前。那些枉死的人所受的苦,我要让他们也一一尝尽。”
“你怎么知道,我会帮你?”
“其实我并不知道,但是只有你还有可能帮我。于朝廷而言,杨柳两家利益相斗已经不是一朝一夕了,而于你,我知道你是跟我一样渴望权力的人,去压倒踩在你头上的那些人。所以,我来求你。”
柳慕盯着柳彦澈,背起双手:“可如果我不答应帮你,你会怎么样呢?”
柳彦澈看了看柳慕,神情平静依旧:“那么,我会等,我会去找,我会用尽一切方式去找到让我获得权力的方式。”
一霎时,柳慕看见了埋藏在柳彦澈眼中的杀意。他确实是决意而为了。柳慕看着他,半晌,抽手将他扶了起来:“其实,你说对我,我们是很相似,尤其是我们心头的欲望。所以,你既然来求我,我是会帮你的,但是你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我在乎的都没有了,所以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
“唉……”柳慕摇摇头:“既然如此,我答应帮你。但是你要明白,我也并非实权之人,只不过是我父亲手下的一个棋子。所以,帮你的代价就是你要效忠于我的父亲,为我们柳家办事。”
“这也是我求你的原因,朝廷斗来斗去,不过是两大派系,你们越强,就意味着越将我的仇人踩在脚下,我柳彦澈甘之如饴。”
“好。”柳慕缓缓背过身去:“我这次回程,你就一同前往,抵达京师我自有安排。”
“是,大恩不言谢。” 柳彦澈微笑着屈膝,眼眉在阳光的涂然下映出血的色泽。
“你并非没有笑过,只是……”柳慕自语着,将手里的叶子丢在了地上,慢慢地踱回了房中。
只是每一次笑都弥染着血的气息。
毕竟,是自己安排这个人进入的枭。枭和熙两大派系自苍琅之变后分道扬镳。然而枭虽听命于朝廷,却并非完全受控制,只是做着付钱才做事的买卖,朝廷只是被尊为最大的买主罢了,但不代表它没有倒戈相向的日子。
这才是让那个皇帝头疼的地方,而这也是柳慕抓住了机会的地方,因为自己的外祖父曾是当年暗中执掌枭的人之一。虽然后来因枭内部的变化,外祖父的离世,联系逐渐断裂,但是只要找到修补的方法,却将成为他们柳家将来极大的筹码。
自己在暗中将此事透露给了父亲,果然因此大受赞赏,几年来经过自己暗中调派,逐渐打入了枭的内部。但是唯一麻烦的就是,安排的人并没有过分出色的,若要真正掌握枭,就必须一个特别的人。
所谓特别,就是能舍弃性命,舍弃名姓,舍弃良心,能成为枭真正杀手,且听从于自己的人。
可叹的是,柳彦澈经成就于此。
他确实是可塑之才,且不论才智和身手,他最符合的一点就是他眼中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这是现今执掌枭的鬼舞所言。
所以才会在柳彦澈仅入枭半年后,就传授了他引刃之术。这是枭流传依旧的咒术,如同鬼舞这个称号一样,只有未来有可能执掌枭上层的人,只有能舍弃一切的人才能全然掌握。
因为这是一道自毁的咒术,通过自己的血来咒杀他人的咒术。杀人者,自短其寿,这是所有杀手都明白的道理。然而,那个人却在短短一年半的时间内就掌握自如了。他第一次的任务,就在半年前的彬州府,自己在不远的楼台上见证了整个过程。
悄然无声,那些人还没来得及呼救的时刻,就再也不能言语了。他一身素白地立在昏暗的月光下,安然平和,只有脸颊上那道深深的血痕在控诉着刚刚发生的血案,可随着月光转过,痕迹也逐渐消散了。
转身前,自己看见了,他嘴角弯起,笑意淡然,脸颊的轮廓绝美而毫无瑕疵。而四周的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呛得人不禁要流泪。
柳慕脑海里只有两个字,修罗,残酷而美艳的修罗,立在冥河鲜红的血水中,微笑俯视着往来游魂枯骨无数。
可是,真正的修罗,其实不是把他逼到这一步上的人吗?其实自己,父亲,那些盘旋在权势之端的人,才是吃人噬骨的饿鬼修罗吧。
但是,刚才他却笑了。柳慕记得相似的笑容。在自己的船上,柳彦澈不意间望向不远处的那艘船时,脸上就浮现了这样的笑,蹙着眉若有所思地笑着。
可是此时,你为何要笑呢?
身后,忽闻哀鸿几声,蓦然心惊间,回首望去,残阳已如血。
下卷 第二章
京城 外郊
“彦澈哥哥,你回来了!”
一路赶回自己京城郊外的住处,还没推门,就听见清脆的声音在门内响起,彦澈心里一动,半垂下了头。
偏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张笑眯眯的脸从里面探出来:“我果然猜对了,算日子彦澈也该到了。”
“嗯,小陌算得很准啊。”
彦澈伸手拍拍那凑上来的小脑袋,踏进门里。而柳小陌就顺势贴了上来,蹭着肩膀撒娇:“彦澈哥哥你可回来了,凝霜姐姐讨厌死了,成天欺负小陌。”
“柳小陌!你有本事再给我说一遍!”话刚至此,凝霜就顶着一张晚娘脸,拎着扫把从隔院冲了进来:“从彦澈少爷走了之后,你小子干了多少坏事啊?我都懒得计较了。你倒好,变本加厉!不仅书不好好读,还联合隔壁户那家的小猴子一起戏弄先生,先生都快被气昏了,我要是今天收拾不了你,我就不叫凝霜!”
“喏,彦澈哥,你看你看!她就是这么欺负我的,成天不给我饭吃,还要打我……”小陌猫在柳彦澈的背后,一边撇着嘴扯着柳彦澈的袖子撒娇,一边偷偷冲着凝霜吐舌头。
“你……”
“好了,好了,”柳彦澈看着快要背过气去的凝霜,上前夺过了她手里的扫把:“这小子皮,你又不是不知道,罚了也没有的。你要再生气,凝霜就要长出皱纹来了哦。”
“彦澈少爷……”凝霜咬着牙瞪着柳彦澈,还想要在说些什么。却没成想柳彦澈跟小陌这次倒是达成了一致,一起睁大圆溜溜的眼睛,无辜地同声说道:“凝霜就不要生气了嘛,好不好。”“……好啦。”凝霜被那两双滴溜溜的眼睛看的最终没了主意,叹口气,点了点头:“但是,小陌你也不能老这么皮了。明天你就带着隔壁家那小子去给先生道歉去。”
“嘿嘿,没问题啦,凝霜姐姐最好了!”小陌笑着正要往凝霜怀里扑,却耳朵一动,转过了身去。只见半闭的院门处又探出了个小小的身子,有点羞涩地冲小陌招手。“啊,小耀来了,彦澈哥哥,凝霜姐,我出去了。晚饭就回来!”说着,小陌唰地一下就没了影踪。
柳彦澈愣了愣神,发现院落里瞬间就只剩下了自己和凝霜,不自主地摇摇头。哎,教这小子轻功,结果全被他用在跑路上了。“唉,彦澈少爷,你也就只能捡这么一个野小子了。你要是再捡一个来,那我可就真的不干了。”“是,知道了。”“一路上还顺利吗?”“嗯,还好。”“那就好,”凝霜看着柳彦澈一脸的疲累,拿回被夺走的扫把:“我这就吩咐人去烧水,您先洗洗,厨房的饭菜半个时辰就能好了。”“嗯。”“哦,还有,”凝霜稍稍停了片刻,而后放轻了声音道:“旧伤没有发作吧?药都有记得换?”“都有,都有,凝霜小管家婆快给我烧水做饭吧。”看了看柳彦澈,凝霜也就不再询问:“那您先回房,我去去就来。”
看着凝霜离开,柳彦澈眼底的悲凉才慢慢显露了出来。自己的伤,凝霜都晓得,自己的事,也不知道凝霜晓得多少。但是她已经学会了,只要自己不提,就绝对不去过问。不论自己是在半夜带着多少刀伤回到家中,还是自己一身是血的拖着那个小鬼头回来,凝霜都学会了不问缘故,只是默默地打理一切,替自己省去后顾之忧。每个人都在学习,在看见过血的颜色后,学会沉默地应对。默契地不再提起曾经的伤口,只是无声地扶持着慢慢向前走去。就像关于小陌这个小子。
彦澈眉间微蹙,半合双目,煦暖的阳光洒满面颊,为那犀利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暖色。
捡到这小子快两年了吧。当时,自己才刚刚进入枭不久,负责替一次刺杀的任务善后。那小子的做官的长兄因为几首暗讽今日朝廷的诗,早就砍了头,而后全家流放。但是那些人总是觉得还不够,斩草除根这个话真是都被奉为了名言。枭的两个高手已经在京城外就将一切都处理好了,自己只是随后检查检查有没有残存的。
结果,还真的有。那是个被家人用身体护着,没有受到致命伤的活口。但是,还是被伤到几处大的血脉,根本不用动手,过半个时辰就回去自行见阎王的。
柳彦澈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可那孩子却突然睁开了双眼,直直地看着他。柳彦澈站在无数破碎的尸身之间,怔了好久,然后伸手搬开那些还在淌血的尸块,把他拖了出来。谁想刚把他拖出来,那孩子就扑上来一口咬住了柳彦澈的脖子,血汩汩淌下来。柳彦澈连躲都没有躲,只是那么抱着他,一路赶回家中。
带回来的时候,凝霜惊讶了片刻,就连忙遣散了院内的仆人,独自烧水,让血淋淋的两个人擦洗,又找来了嘴严的大夫来给治伤。
大约花了两个月,伤才养好。半年,那孩子才能说话。可是他似乎除了记得自己叫做小陌,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也好,那种记忆忘了也好。
至于为什么救他,柳彦澈却从来没有提起过,但观察着凝霜照顾小陌的样子,柳彦澈明白凝霜是晓得的。
“彦澈少爷,水和换洗的衣服都准备好了,快点进房吧。”
“好。”柳彦澈应声,慢慢走进房中。
为什么呢?大概是那孩子的眼神吧,真的很像,跟当年跪在柳慕面前的自己很像,很像。可怜而可悲的样子吧。
想着,看着铜镜中自己的脖子,那时的伤口早已经好了,只有淡淡的红迹。他咬得那么狠,是因为太恨了。
那么自己呢?伸手摩挲着自己干涩的双唇,自己也曾那么狠地咬过一个傻瓜,也是因为恨,才会那么凶狠。恨他怎么可以傻成这个样子。
又是一个秋天了,傻瓜,又是一个秋天了。你,我还记得。那么,我呢?
下卷 第三章
三年后 明纪十五年初春 皇城御园“哈哈哈,爱卿所言甚是,连日辛苦了,回府好好修养。”
“是,臣下告退。”
金色帘笼一挑,柳彦澈从御园的湖心楼中退了出来。只见他着一身烟色梅花暗纹的软缎便服,过腰的长发松散地中玉簪略略挽住,漆黑的发丝柔顺地顺着纤长的腰际垂落,一款御赐的嵌玛瑙锦带束在腰际,愈发显出身形修然。
走到越湖而建的穿廊口,他缓了脚步,斜着目光望向湖边一侧刚抽了新枝的柳树,一边接过宫人递地外袍披了上来。
“有劳了。”温和的笑意在白玉般的面孔上悄然绽放,栗红的眸子漾着炫目的光泽。
“不敢,”宫人虽已年长老练,但仍被看得羞赧地几乎不能抬头:“圣上说这湖心亭新建,一路穿廊繁复,就由奴婢引大人出去。”
“请。”漂亮的嘴角一抿,带着轻笑般的声音将宫人让到了自己前面。
“那位姐姐她运气真好,可以跟彦澈大人说话。”
见柳彦澈跟着宫人远去,年纪稍幼的站殿宫女背过身,朝自己旁边的人悄声道。
“是啊是啊,”另一个挽着双髻的宫女连声附和:“不过要是换做我,我可能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呢。大人实在是,实在是太太好看了。”
“就是啊,”小宫女点着头,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他比后宫好多妃子都好看呢。”
“那当然了,不然圣上能看中他?你看他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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