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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夜话-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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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征呆呆站在一旁,近乎不可置信的深深把这一场面都收于眼中,他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千年的沉寂后重新跳动了起来。他一直在寻找,在揣测,在推想,考虑到那抹神魄或许会寄胎化为其他魑魅魍魉,追随他的手下也带回不少可能的候选,其中确实有些与冥鸿容颜举止相似的,但却从没有人能让这把剑复苏。

    这把青釭剑是当年冥鸿所使,是把沐浴无数鲜血,猛恶无匹的利剑,无论沙场征战还是寻常游猎,皆伴在那人身边。梁征很清楚,冥鸿当年正是用这把剑毁去了半个封印阵眼的石柱,使千万年来把他深锁在章尾山中的上古封印撼动一息,自己才能借此脱出生天。

    他在那根断裂的玄柱边拾到了几乎断成两截的它,虽说剑身伤痕累累,可当年叱咤沙场的英锐之气犹在,但哪怕他用什么方法,都无法让它恢复原有的坚锐锋芒,无论如何焚火淬炼,它始终沉寂灰败。

    于是他知道,它也和他一样,千年来都在等待着自己的主人。

    这把剑本身就有极其强大的力量,剑魄强横凶暴,和主人一般桀骜不羁,除了他仗恃自身力量能够强行触碰它之外,任何人一旦触碰它都会瞬间被暴起的剑芒卷袭周身,血溅当场。百年来,梁征近乎漠然的看着它把一个个可能是它主人的候选人以最为惨烈的方式否决,冥鸿的躯体早已在千年前死去,而能认出主人那抹微乎其微的神魄的,只有一心痴痴等待主人的剑,它从不会撒谎。

    钟凛,这个凡人同样也是可能的候选人中的一个。梁征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深深诧异他与那人无比相似的眼神,桀骜不屈,满怀骄傲。于是,他本想让他试剑,但当对方站到那把剑前时,他又有些不舍了。如果这个人和之前那些人一样瞬间被剑芒绞碎,如果这个人鲜活的躯体顷刻变成一堆模糊的血肉……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像对待之前的那些人一般对待这个凡人,于是,在最后一刻,他喝止了他。

    他首次心里有了如此的念头,哪怕这个人并不是冥鸿,他也想把他留在身边……但眼前所见的景象,却让他头一次深深动摇了。

    察觉到某种视线正牢牢盯视着自己,钟凛抬起头来,一眼就撞上了梁征定定凝视着自己的金眸。那双眸子里起初满溢震惊和不可置信,不到片刻,就转成了巨大的狂喜色彩。他有些莫名,把剑小心翼翼放下,刚想说些什么,身体却猛然被狠狠拥入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中,对方的手臂紧紧拥着他,拥得太紧,甚至让他觉得疼痛。

    他不适的在对方怀中动了动,随即他却被拥得更紧了,是连骨头仿佛都要被揉碎的力度。他能从梁征的身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狂喜,对方是如此喜悦,甚至他都感觉到对方紧紧拥着自己的有力手臂正在微微颤抖着。

    简直,就像是他们已经事隔多年没有相见,直到刚刚才久别重逢一样。 

    




七、密议

浮世夜话 隔世 七、密议 
作者:Gerlin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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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冷的月色洒在汉白玉廊阶上,在同一时刻,繁华京师的皇室宫廷中正是寂凉如水的深夜。几位身着罗衣锦裘的宫人匆匆提着灯笼步过行廊,走过雕栏顶端的石头青狮畔,寂然踏进面前恢弘壮阔的殿内,身影消失在如豆灯火照亮的一片帘幕之中。

    几盏宫灯悬在御榻前,昏黄灯火缓缓在雕琢精美的青铜灯盏中摇晃着,在冰冷的夜晚照亮了榻前一隅。为了挡风,榻前悬着厚重的垂帘,让倚在榻上的人的身影模糊不清,只有一层浅淡的身形倒影映在帘幕上,现出一团混沌的轮廓。

    一个男人半跪在榻畔,肩披黑貂大裘,发束在镶嵌明珠的紫金冠内,虽是一派华贵雍容气度,但眉关却紧紧皱着,眼眸直直凝视着面前厚重的垂帘,仿佛视线能看穿那帘幕一般,紧抿的唇角露出一丝痛苦。他的手中紧紧握着榻上人从帘幕间伸出的一只手,那只骨节修长的手已经消瘦苍白,不见几分血色。

    “……陛下今天身体可好?臣听太医说,今日您又不曾用膳,是御膳房送来的膳食不合您的胃口么?”男人的手牢牢握住那只从帘幕中伸出的手,眉目中带着几丝忧虑,低声问道。

    “以朕现在的身体,送来怎样的山珍海味都一样白费……你也该明白,不用再在这上面多费功夫了。”帘幕中的人微微笑了笑,随即咳了几声,从帘幕中伸出的手颤抖着握住了男人的手。

    “比起操心朕的身体,你倒不如多节省些心力,放在国事之上……”

    “无论有没有胃口,还是请陛下尽量吃些东西为好,您的身体,和江山社稷息息相关啊。”男人顽固的坚持道,握紧了那只苍白的手。

    “……哈哈,倒真是笑话……遥想朕自即位以来,竟还从未为这社稷做过什么像样的事,朕现在虚弱得连临朝听政都无法亲自前往,这江山社稷也只是空摆在眼前的一幅远景山水罢了……”帘中的人一怔,随即讽刺的干笑了几声,缓缓摇头。

    “陛下不可这么说,等过了数月,陛下身体痊愈了,臣自当辅佐陛下……”

    “够了,唐刹。你我都知道,朕的病恐怕再难有痊愈之机……若你是故意说这些话来哄朕的话,朕可是反倒会觉得很不悦哪。”帘幕里的人叹了口气,即使隔着帘幕,也能清晰的感受到那个人的怅惘。

    “不,请您不要这么说。臣一定会竭尽所能,广召天下有能医师进宫为陛下参诊,也请陛下……恳请陛下一定要珍重自己的身体。”男人摇了摇头,迫切的握住了主君的手,坚持道。

    “哈,朕的淮阳王还是一如既往的执拗啊…也罢也罢,朕从来都拗不过你……”帘幕中的人咳了咳,虚弱的低低笑了起来。“一直以来为我管理政事,你也辛苦了……”

    “为了陛下,这是为臣的本份。”唐刹轻轻放开紧握的那只苍白的手,站起身来,微微施身一礼。“陛下该休息了,为臣今夜该当告退。”

    “等等,朕还有要事问你……”帘幕中的人影抬起头来,视线透过帘幕望向站在榻前的男人。“最近边关频频被滋扰,边境战火丛生,那些胡人也蠢蠢欲动,你可有什么良策对付?”

    “究竟是谁在陛下您面前提起这些繁缛之事的?请您现在好好休息,这些事,交由为臣来处理便可,请放心。”唐刹微微一怔,随即敛颜道。

    “朕不过在担心那些驻守边关的将士,想必现在国库的存恤要支援军备也尚嫌不足……若是需要,你大可多拨些用于宫人开销的财帛去充裕军需,那些酒囊饭袋能裁去几个就裁去几个,朕全权授予你定夺……”榻上的人清了清嗓子,即使隔着帘幕,也能感觉到那个人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是,为臣领受圣意。”唐刹凝视着帘幕中的身影半晌,弯下腰去,把手伸向厚重的帘幕,轻轻握住主君搁在榻畔的手。

    “唉,朕也知道,如今朝野中权贵相互倾轧夺权,内外忧患,朕虽有心整顿朝纲,但这身体总是不尽如人意……”榻上的人长长叹了口气,语调里满是疲惫。“苦了你了,为朕主持这腐朽的朝廷……”

    “能为陛下效命,从来都是臣的心愿。”男人立起身来,再次对帐幕中的主君浅浅躬身一礼。

    “请陛下您安心休养,无论如何,臣都早就决意成为您江山的坚盾,竭力护得社稷安宁。”

    殿前弯月如钩,如银的月光倾泻在殿前光洁的朱红行廊上,唐刹大步走出恢弘的寝殿外,在廊前停住,抬头凝望着天边的一轮勾月,眼中在那瞬间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感。正是冬日,空气中涌动的寒意让人不由得为之颤栗,两个宫女亦步亦趋的跟随着他,提着两只灯笼为他照亮前路,举止间小心翼翼,敬惧不已。

    她们自然小心翼翼,皆因她们面前的男人正是当朝圣上亲封的淮阳王,又正是圣上最信任的亲信,在圣上病卧在榻后,朝事都交由他过问权衡,他更是大揽当朝权政,权倾朝野。

    这位本该偏安淮阳郡的王爷并非皇上的直系血亲,亦非兄弟,只是靠着狠辣老练的行事手段和赫赫战功,仰仗皇上交奉给他的掌兵大权,硬生生将朝中所有反对他的权贵斩草除根,牢牢坐稳了摄政王的位置。

    起初,朝廷中的老派权贵仗恃自身在朝中盘根错节的势力,并不把这位王爷放在眼中,又担心这位王爷仗着圣上信任大权独揽,朝堂中有意上书弹劾他的人不在少数。那时,淮阳王唐刹正领军驻守边关,坚守雁门数年与胡人对峙,人不在朝中,弹劾的上书更是肆无忌惮。无奈皇帝却对这位与自己自小一起长大的王爷信任有加,不管弹劾的奏折罪状历证,始终袒护着他,让那些权贵也暂时束手无策。

    最后,皇帝重病卧床,召淮阳王入朝参事,唐刹带着赫赫战功堂皇归来,戎边十数年,手下亲兵骁勇忠诚,更得圣上万金封赏,从此威权更重。

    他自是知道朝廷中有人刻意中伤自己,回京不到数月,就仰仗手头威权硬生生迫得朝中领头弹劾他的御史大夫主动上书辞官,反对派者中更有甚者被抄家灭门,势如猛火,那些曾经反对他的权贵们盘根错节的势力一夜之间被拔除一空,一家老小尽被株连,枭首陈尸,血流成河,从此朝野震动,不再有人敢发一言。从此,大权独揽。

    “好了,你们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走下汉白玉石阶,绕过一道道朱红宫墙,唐刹在一处幽暗行廊尽头的偏殿门口停下,伸手接过宫女手中的灯笼。两个宫女面面相觑,眼看着王爷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偏殿中,欺身各各行了一礼,一队带刀的威武侍卫随即把守在殿门外,她们也不再停留,转身往回走去。在这种时候,这位王爷会彻夜燃着烛火代圣上审阅奏折,独自呆在宫内存放书物的偏殿一整夜,不希望任何人去打扰。

    殿内只点着几盏昏暗的灯火,绘着松竹的屏风后,唐刹坐定在码满奏折和线装典籍的桌边,皱了皱眉,翻开一本奏折,仔细在灯下浏览了一遍。视线掠过字里行间,他的眉关拧得更紧,把奏折放下,再翻开另一本,果然都是一样的内容。他的视线投向被金蟾镇纸压在桌角的一纸书信,那是镇守辽西的太守差人快马加鞭送来的急函,其中内容无非是军情紧急,望多调兵力物资来充实郡内防守等陈词滥调。

    他虽心知辽西太守确实所言非虚,但调集兵力需要时间,军需粮草同样需要时日筹备,朝中也一时找不到什么有能的将领,要马上发兵支援,谈何容易。他叹了口气,刚想站起身来的时候,却猛然看见面前的松竹屏风旁多了一个人的身影。

    那是个身形高挑剽悍的男子,漆黑的云纹锁甲外松垮垮套了件血锦短袍,挽着袖口,露出的手臂在昏暗的灯火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金铜色。他向唐刹微微一笑,本来俊逸端正的面庞上,右眼的位置却爬着几道狰狞的伤疤,暴突出眼眶的右眸狰狞而妖异的闪烁着,让男子的脸庞在灯火下显得可怖而诡异,如同妖魔魍魉。

    “主上,我有要事禀报。”

    “有事就说吧,獠吾。如果又是拿那些无关轻重的事来烦我,就别再让我见到你了。”唐刹手头一边翻开另一本奏折,望向男子的狰狞右眸,不由得皱了皱眉。

    “是,是。主上现在贵为摄政王,我怎么胆敢拿些小事来打扰你呢。”叫作獠吾的男子轻佻一笑,虽然口口声声称面前人为主君,但言词间并没有多少崇敬,相反,他的语调轻快而随意。“主上,出大事了,丹螺山那只千年老蛇被人杀了,子子孙孙都死得差不多了,好惨哪。最新鲜的是,有幸存下来的小妖怪逃出地宫,到处传说杀了那条千年老蛇的是个凡人……”

    “若是修仙求道,有了些法术,以除魔卫道为己任的那些凡人,那也并不奇怪。”唐刹稍稍有些不耐烦,皱眉示意男子退下。“这里还有一大叠奏折,我没心情和你纠缠。”

    “主上,您不会是太入戏,假戏真做了吧?”獠吾伸手随意翻了翻桌上的奏折,被唐刹冷冷扫了一眼后又识趣的缩回手,灿烂一笑。“主上,您别忘了您还要回天界哪,您不过是依着上神的诏命,借着这淮阳王爷化身的一副皮囊辅佐这人间的皇帝罢了,真正的淮阳王爷早十年前就马革裹尸悄悄葬在雁门了,您干吗要对这些人世琐事那么费心啊?”

    “在其位谋其政,而且这十数年来,圣上对我不薄,我必定要替他打理好朝政,回报于他。”唐刹皱了皱眉,盯视着面前的男子。“反正,当今圣上也撑不过几年了,到时候我就……”

    “那个时候,主上您就该回天界了,按原计划的话……”獠吾眯了眯眼,手指敲着桌面。“可现在一看,恐怕会徒生变数。这就是我要告诉您的事了,事关重大,不知您……还记不记得冥鸿将军?”

    “冥鸿?”唐刹微微一僵,随即讽刺的扬起眉。“那个千年前在不周山下被砍了脑袋,尸身被兀鹫啄食一空的半神?怎么,他至今恐怕连点骨骸都没留下来,这事关重大?”

    “我确实是亲眼看见他人头落地的。”獠吾耸耸肩,挑起唇角。“而且还死得很惨,连个全尸都没留。但关键在于,传说他的神魄还有一缕存留下来……就是主上您曾经奉命追捕,却未曾找到的那缕神魄,那些散仙都说那抹神魄流落到了人间,不是么?可当年您却什么都一无所获。”

    “一无所获,是因为那缕神魄从来不存在。”唐刹冷冷哼了一声,拨亮了桌边的灯盏,翻阅着手中的奏折。“枉天庭派人布下天罗地网,就算那神魄真的存在,但没有保护和依靠,不到几个时辰就会在凡间消散无踪,根本不必操心。好了,如果就是为了这个死人长篇大论,你现在可以滚了。”

    “等等嘛,您要有点耐心。”獠吾没有丝毫不快的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这就是重要的地方,那些从老蛇的地宫逃出的小妖吓得魂飞丧胆,宣称那个凡人瞬间让整个房间的废铁都「活」了,然后那些活生生的废铁变得锐利无匹,只听那个凡人的差遣,几乎把整个地宫的恶兽蟒蛇都诛杀殆尽……主上,您难道不觉得这些描述有点似曾相识?”

    唐刹翻阅奏折的手指停了一停,随即他抬起头来,盯向獠吾的视线缓缓变得森冷起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种事再怎么……”

    “冥鸿虽然死得惨烈,但当年好歹也是叱咤沙场的一名猛将,您曾与他共事,应该还记得他在战场上的那副模样吧?”獠吾的唇角愉悦的勾起,打量着面前脸色不善的主君。“满身浴血,癫狂如同恶兽,张狂大笑着在战场上驱马奔驰,无论他手中的利剑兵戈折断多少次,都能因为他的力量而一次次嗡鸣复苏,恐怕那些敌人最恐惧的就是看见他亲自披挂上阵……我猜,即使在天界,这种人也恐怕挺少见的,是不是?”

    “……够了,去给我查清楚那个凡人的身份和来历,獠吾。”

    唐刹深深锁紧眉关,沉吟了半晌,沉声道。“还有,一旦查清楚他的所在,立刻杀了他。”

    “我懂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獠吾站直了身体,咂了咂嘴。“毕竟是您当时奉命追捕那缕神魄,若是在您的手底下出现了漏网之鱼,被天界上神们问起罪来,到时候可担待不得啊。”

    “既然懂了,就马上滚去办事。”唐刹抿紧唇,低头继续翻阅着手头的奏折。“有新消息就立刻回报,下手不要拖泥带水。”

    獠吾愉快的应了一声,随即,他的身影骤然融入了屏风后的一片黑暗之中,瞬间在昏暗的殿中消失殆尽。唐刹抬头望了望,低头继续审阅着手下的奏折,却再也无心做事了。

    千年前,在天界修行的他曾奉天界上神命令统辖天兵追捕那缕可能流落人世的神魄,然而一无所获,那缕神魄犹如石沉大海,遍寻不着。他心知神魄柔弱,若是没有庇护和倚靠几个时辰内就会魂飞魄散,心里倒也不以为意,径自收兵回去复命,却不曾想到那缕神魄可能正好寄胎在了凡人的母腹中,从而躲过了天罗地网的搜查。

    若真是这样……若是天界上神误认为自己和逃犯勾结,故意放走那缕神魄,又或是被追究起放走漏网之鱼的过错,等待着他的,必将是严厉的惩罚。他闭上眼睛,总是平静泰然的心中也不免涌起了几丝波澜。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无论如何,那个凡人必须死。 

    




八、僵持

浮世夜话 隔世 八、僵持 
作者:Gerlin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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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啊,今晚是不是差不多…能让我回去了?”

    团桌上的红烛炸出一个明艳的烛花,窗外的月色正逢浓郁幽深之时。钟凛坐在榻边,小心翼翼的盯着面前那个沉思着的男人,努力想找些话题来缓解一下眼前尴尬又古怪的气氛。

    他真搞不懂出了什么问题。在那明镜琉璃的大厅之中,梁征突然一把抱上来,把他紧紧拥得快背过气去了,好说歹说才放开,把他带回房内休息。休息也就休息吧,但梁征看上去没有任何要放他回原来住过的偏院睡觉的意思,这也就算了,最可怕的是,他发现对方看他的眼神和之前微妙的有了些不同。

    以前,梁征盯着他的眼神中总是带着居高临下的愉悦,散漫中带着几丝玩味,哪怕他特别讨厌对方用那种眼神望着自己,但好歹那时两人相处起来还没有那么不自在。而现在,梁征凝视着他的眼神却更加专注而深邃,那双总是傲慢不可一世的金眸中居然多了几分清晰的柔意,让他心虚得不禁后背一阵阵发寒。

    “……我,我做错了什么吗?”钟凛很想这么问,可他又不敢,这句话在嘴边盘桓了半天,还是咽了下去。他眼巴巴望着倚在榻畔靠椅上的梁征,对方也同样凝视着他,皱着眉关仿佛在深深思虑着什么,难以直视对方锐利的双眸,他不由得游移了一下视线,低头握紧了手里的剑。

    对,那把剑。实在受不了对方打量着自己的眼神,他努力把注意力转移到手中的剑上,小心翼翼抚摸着剑身。这是把好剑,哪怕他素来使剑用剑,他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锋芒锐利,森然夺人的剑芒,更离奇的是,这把闪烁着锐利寒辉的剑环绕着咄咄逼人的威势,本该让他有几分畏惧,但当他把它握在手中时,却几乎立刻就眷恋得不想放开,仿佛瞬间就和它建立了亲密的情谊。

    那股油然而生的羁绊和眷恋让他甚至开始担心梁征会把它要回去,在回到房间的时候,梁征只是默默无言,任由他把它紧紧攥在手中带出密室,但并不排除对方可能之后就会将它收回去。不可否认,他很想要它,但这把剑看上去非常珍贵,自己又不是对方什么人,若是平白开口向梁征要它,会不会太厚颜无耻了?

    他皱紧眉,小心的再次抬眼看了看梁征,他的视线和对方的视线恰好撞在了一起,梁征明显愣了愣,片刻,扬起唇角对他微微一笑。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笑容,舒展而温柔,仿佛在注视着深深珍爱之人的眼神。在那一刻,钟凛甚至觉得是自己在做梦,当他想抬手悄悄用力掐一把自己大腿时,梁征却站起身来向他走来,站定在他的面前。

    眼睁睁看着对方抬起手,他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在那瞬间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片刻,头发上传来一股温暖的触感,他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睛,却只感到梁征的手轻轻揉着自己的头发,不由得有些尴尬。

    他觉得这样有点不对劲。不,实在是太不对劲了,在他被对方吓得微微一瑟缩的时候,按照梁征本来的脾气,应该恶意而愉快的狠狠嘲弄他一番,而不是现在这样,深深凝视着他,视线中带着柔意和显而易见的宠溺,深邃的金眸专注而温柔,弄得自顾自紧张的他觉得自己像个笨蛋。

    他艰难的动了动嘴唇,心里飞快的想着现在该说些什么才能打破这种古怪暧昧的气氛,但在他还没想出什么合适的话来之前,他的肚子就先咕咕叫了起来。

    靠,超丢脸啊!钟凛愣了半晌,随即耳背和脸颊都刷的一下滚烫了起来,看着梁征瞬间有些愣怔的表情,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他之前吃过早饭后就和那些小鬼在院子里玩,直接省略了中午一顿,然后,什么也没吃就被稀里糊涂送到这里来了,又被梁征扯着在那个古怪恢弘的大厅呆到深夜,直到现在都没吃什么,会饿也是自然而然的。

    “你饿了?我去让人给你做些吃的。”梁征片刻反应了过来,不禁哑然失笑,起身向门边走去,钟凛发现对方的眼眸中在那瞬间掠过一丝歉疚,但转瞬即逝。

    “等……等一下,不必那么麻烦,今天也这么晚了,能让我回去睡觉了吗?”看对方推门要走,钟凛连忙喊住了对方,尴尬的低声道。

    “不,今晚你就睡在这里吧。”梁征停在原地瞥了他一眼,好像理所当然的这样说道,随即没有给他任何反驳的余地,推开门就离开了。

    什么?睡在这里?钟凛头皮一炸,迟缓的环顾了一圈房内,铜炉中的炭火烧得正旺,华贵考究的家具环绕在他身边,扶他过来的仆人提到过这是梁征的房间,被贸然留宿在这个人的房间里,再怎么说都给他一种非常不妙的感觉。虽然这个房间布置得相当舒服温暖,但他却坐如针毡,最重要的是,偌大的房内就只有一张床,就是他正坐着的那张铺就柔软锦缎裘褥的乌木琉璃榻,这实在是,太危险了。想起之前醉酒后的荒唐之事,他的喉咙更发干涩起来,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小鬼,你怎么了?脸怎么那么红?”

    在他努力说服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的时候,梁征推门进来,手里端了一碗热乎乎的羹汤,看他的神情,不由得疑惑的扬了扬眉。

    “啊,没、没什么!哈哈哈哈,是因为房里的火烧得太旺了……”钟凛一惊,迅速寻了个看似合理的借口搪塞过去,打了个哈哈。梁征扬起眉,倒也不以为意,径自坐到他身边,吹了吹手里的羹汤。

    “张嘴吧。”

    看着对方径自舀了一勺吹凉的汤送向自己,钟凛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想去拿对方手里的汤碗。

    “我……哎呀,我自己来就行了,别这么客气……”他努力抑制着自己心里天崩地裂的动摇,挤出一个笑脸。这到底怎么回事,自己在做恶梦?这家伙主动喂自己吃东西?还这么温柔平和?!

    “你那条勉强还连着身子的胳膊能做什么用?少罗嗦,张嘴。”梁征不容置疑的打断了他,把勺子送到他的唇前,目光里竟然带了一丝期待。

    实在躲不过去,钟凛只得硬着头皮张嘴接住了对方送来的一勺汤,紧张得还没尝出什么味道就咽下去了。他尴尬的望着梁征,对方也回望着他,看他乖乖吃了东西,明显看上去很满意,就又舀了一勺送了过来。

    “别、别这样,我能自己吃,又不是三岁的娃娃,喂来喂去……”钟凛犹豫着瞥了瞥对方,尴尬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若是仆人来喂他倒无所谓,但面前这个人的话,反而让他紧张得全身都不自在。

    “让你张嘴就张嘴,哪那么多话,继续吃。”梁征皱了皱眉,抬眼望向他,半晌,仿佛想到了什么,唇角露出一丝暧昧的笑意。“或者你是在撒娇,想让我换个法子喂你?”

    看着对方饶有兴味的金眸渐渐幽深起来,钟凛后背一毛,连忙张嘴接住对方送来的第二勺羹汤,硬着头皮赶紧摇了摇头:“那还是用不着兄弟那么操心……我、我还是更愿意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吃。”

    “这才乖。”梁征低哼了一声,舀了一勺羹汤接着吹凉喂到他的唇边。“你在这里,呆得是否习惯?”

    钟凛迟缓的咽下嘴里的东西,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问自己话。“我?还行,阁子里的人对我挺好,而且也呆得挺舒服……”他想了想,老老实实的回答,小心翼翼观望着对方的脸色。“可你…你什么时候能让我走呢?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也不好意思在这里打扰得太久……”

    “打扰?你大可在这里住上一辈子。”梁征凝视着他,不悦的蹙了蹙眉。“既然这里的人都对你那么好,你也呆得舒服,却还想走?”

    “我?但…不好叨扰太久,而且华麟阁这里的住宿费和酒钱都太贵了,也付不起…而且我还想……”钟凛愣了愣神,结结巴巴的答道。

    “——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在装糊涂?”

    他还想说什么,梁征的脸上却猛然露出了几分恼意,捏过他的下颌,在他还没来得及后退的时候就凑近吻了他,两人的唇重重相触,但不到片刻,就缓缓分开了。钟凛迟缓的抚了抚发烫的嘴唇,愕然望着面前的男人,梁征凝视着他的金眸仿佛在深深隐忍着什么,片刻,他把手中的碗放在榻畔的矮桌上,站起身来背对着钟凛,静静沉默了半晌。

    “小鬼,你是否知道,我并非凡人?”

    一句低沉而嘶哑的话语从对方的唇中流泻而出,钟凛愣了愣,连忙点了点头:“废话,你要是凡人,那我算是什么东西……”

    “不要油嘴滑舌,你可知道,我来到尘世是为了什么?”梁征居高临下的瞥了他一眼,微微扬起眉。

    “……呃,好玩?觉得人世有不少美人?你问老子,老子也……”钟凛一头雾水的回答道,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这家伙倒古怪,自己跑到人世来,反倒问起别人知不知道他是来干吗的。他暗想。

    “美人?你的脑子里果真没装什么像样的东西。”梁征嗤了半声,摇了摇头,金眸中闪着迫人的光芒直直盯向他。“你听好,小鬼。我在尘世已滞留百年,只为了找一个对我至关重要的人。”

    “那…所、所以呢?按你说,已经找了百年,找、找到没?反正你也挺厉害的,应该很快就找到了吧……”难以直视对方气势迫人的眼神,钟凛只得艰难的挠着脑袋敷衍道。

    “百年来,他毫无音讯,我本以为我永远都找不到他了。但是……阴错阳差,我始终还是寻回了他。”梁征的眼神凝滞了半晌,负手深深凝视着他的双眼。“今后,我决意永远守护在他的身边,与他厮守。”

    “是、是吗?那真是恭喜恭喜。”对方仿佛压抑着强烈情感的视线让钟凛怔了怔,随即尴尬的笑了几声。“真好啊,找到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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