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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夜话-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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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几个月前,自己也是这么悄悄的和秦烈出了青城,一路颠簸来到了这里,然后两个人就在一起了,这能不能也算是私奔呢?
不行,自己一定要帮帮这对苦命鸳鸯,否则太对不起自己的良心。钟凛在黑暗中望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想道。再怎么说,好歹自己也像是和他们有一丁点儿同病相怜的味道。
他刚想起身追上去,身后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扣住了他的肩膀。
骤然被一拍,他吓了一大跳,差点大叫出来,身后的人却打了个酒嗝,云里雾里的看着他。钟凛定睛一看,那人高大魁梧,衣领大大敞开露出结实的胸膛,脖领上一串金箔鸟羽在黑暗中隐隐发亮,手里还提了个酒壶,会做此古怪打扮的人不做他想。他松了口气,那人嘿嘿笑了笑,蹲下来勾住他肩膀。
“臭小子!你在这里干啥?老子他妈找了你们一宿,从一个倌儿的房间找到另一个倌儿的房间,还把他们都拖床上去审讯了一番,结果都不晓得你跟那草虫去哪里了。说!到哪里贪欢快活去了?”
“去去去!小声点,你个醉鬼!”钟凛看他大大咧咧,生怕他惊动了那两人,连忙一把抓住他捂住他嘴,把他拖到阴影里。
“你你你干吗?别看老子喝多了就趁机对老子非礼,要让那草虫知道了,生吞活剥了你……”关翎喝得高了,看他过来抓住自己往暗处拖,连忙伸手想推他。
“滚,爷我对你非礼?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那副德行,五大三粗,他妈除非爷我两只招子瞎了!”钟凛看那两人已经转过了回廊,连忙想跟上去,关翎却一把拽住他,始料未及,一个喝醉了,一个被用力一扯没站稳,瞬间在黑暗中滚作一团。
“——谁!”
一个侍卫的喊声骤然在走廊尽头响起,钟凛对身边那个醉鬼气不打一处来,又怕被发现,只好一把压住关翎,死死捂住对方还要乱嚷的嘴巴,伏低身子藏在黑暗中。
四十九、乌鹊
浮世夜话 浮世 四十九、乌鹊
作者:Gerlin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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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身下的关翎挣扎着粗声骂了几句,对方挣扎的劲头太大,钟凛只得使劲压制住对方,两人在黑暗中挤作一堆。不过多久,他眼睁睁看着几个侍卫急匆匆穿过行廊,随着几个侍卫的身影远去,他总算是缓了口气,松手站起来,顺着之前两人离开的方向朝走廊另一头追去。
他迅速跑过走廊,侧身躲在廊柱后,伸头望向一旁行廊延伸而去的那个庭院,他这个角度机巧,刚好一眼看见了那青年和身边人隐藏在院中松树阴影下的一角身影。关翎也从他身后贴了过来,好奇的往庭院里看了半眼,随即一脸迷惑的戳了戳他的背。
“臭小子,你到底耍的什么花样?”
“老关,那两个人,你觉着像是偷偷要私奔的么?”对方一身酒气,钟凛皱了皱眉,用胳膊肘戳了对方肚子一把。“这华麟阁把守的人手那么多,道道门防,真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跑得出去。诶,你离远点,一身酒气,真难闻。”
“怎么,老子不嫌你你还嫌起老子来了!?”关翎一瞪眼,但被钟凛用眼刀狠狠削了两下之后又软了下来,乖乖扒着廊柱和他一样往庭院里看了看。“根据老子的经验,这两个人儿……唔,如胶似漆,鬼鬼祟祟,偷偷摸摸,那汉子还一身血腥气,难保不是见色起意想带身边的小美人私奔……”
“对吧,你也这么想?”钟凛扒着廊柱盯向那两个人,心里多少有些为他们捏了把汗。他在这华麟阁也呆了些日子,这里的偌大庭院游廊交错,眼线密布,侍卫众多,大部分还都是有些本事的狠角色,要逃出去谈何容易。那个青年看上去是个武人,这还好说,可身边还带了个柔弱的包袱,要两人一起逃出去,这更是难上加难。
“是啊,人家私奔又关你什么事?难不成你还想参合一脚不成?”关翎不解的看了他一眼。“这是人家的私事,咱们管个屁呀。”
“你懂什么,爷我想帮他们一把。”钟凛盯着庭院里一队缓缓走向草丛树下搜寻的带刀侍卫,心也不由自主的提了提。肯定会被发现的,这个相对独立的小院避无可避,只有两条通路可以往外,一条通路就是他正站着的走廊,走廊尽头是个封闭的后院,是条死路;还有一条通向庭院外围的走廊上正堵了六七个侍卫,根本无法通行。若是那两个人往回跑,一定会被堵死在后院,若是往前,那就等于直接送到了那些侍卫的手里。
眼睁睁看着那队侍卫往青年两人藏身的松树后走去,钟凛吞了口口水,回身看了眼关翎。他知道对方不是凡人,若是这个人多少能想点法子……
“干吗这么看着老子?”关翎被他盯的很茫然,也直瞪瞪的和他大眼瞪小眼。“你难不成想要老子帮他们?滚蛋,他们和老子有一毛钱关系呀?哼,身边带了个美人儿就想跑,老子还真想看看他下场……”
“看吧,看吧,这就是活生生的嫉妒!人家那么惨,你还好意思在这里跟个小媳妇似的小肚鸡肠。”钟凛赶紧伸手拽住转身想走的关翎衣襟,知道就算自己贸然一个人去帮也不一定干得过那么多侍卫,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把对方也拖进这滩浑水里来。“你看看人家,高风亮节,为了佳人敢以身犯险,这才是真汉子,再看看你,啧啧啧啧……”
“……我说我干吗要……”关翎被他死死拽住,满脸烦躁的回过身来,勉强往院里看了一眼。“老子就爱看棒打鸳鸯,不行啊……好好好别靠过来!靠这么紧干吗?恶心死了!你想亲老子不成!”
“你敢不帮试试看,小心爷我当真亲你一口。”钟凛七手八脚把对方魁梧的身子往走廊外头推,嘴里胡乱应和了几句,心里也不知道自己这种威胁到底会不会有效果。“你就帮忙把那些侍卫引开,后面的事我来。”
“我靠,这不就是他奶奶的让老子当靶子么?!你还真说得出口,臭不要脸的。”关翎一怔,愤然望着他,狠狠啐道。“胳膊肘往外拐的混球,好歹我和你那草虫是兄弟,和你也算半个兄弟,都不知道心疼心疼老子…”
“哎哟,其实爷我特别心疼你。”钟凛看对方脸色黑了下来,连忙给对方上去摸摸胸膛顺了顺气。“来来来,顺口气,老关你这么帅,这么威武,怎么能对那几个软脚虾似的侍卫服了软呢?爷我就是故意把表现的机会让给你,老关你这胸膛这么结实,硬得跟块铁板似的,不上去打几架实在是浪费啊浪费……”
“你就使劲夸吧,摸来摸去,觉得老子胸膛硬是不是?告诉你,老子身上还有更硬的地方,给你摸你都不敢摸。”关翎被他胡乱一夸,反倒歪打正着夸中了软处,怒意稍平,伸手重重一把勾住他的肩膀,又打了个酒嗝。“看在你这臭小子夸了几句还算中听的,老子就帮你一把。看着点。”
说罢,他整了整衣襟,毫不遮掩,摇摇晃晃大步朝院里走去,那几个侍卫齐齐回头看着他,估计也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一脸愕然。其中一个侍卫上前想搭话,话还没出口,脸上就狠狠吃了一拳,钟凛眼看着那人就那么飞了出去,砸在庭院的地上,半天都没动弹。
剩下的几个侍卫起先哗然,后来就扑上来想架住他,关翎哪能让他们如愿。他本来就魁梧,比那些侍卫高上两三个头,这次手头又没武器,竟借着酒劲生生抄起一个庭院里的石头团凳,吆喝着舞得虎虎生风,一时竟勇猛异常,饶是那些侍卫二三十人围了上来,都无人能沾边。一时院里乱成一团,惨叫声,刀剑出鞘声,人体砸在地上的闷响在庭院里混成一片,煞是热闹。
还好关翎这人脾气直,好哄,要换成秦烈,估计自己就算把他夸成一朵花儿,对方也只会笑着照单全收,但却一点都不为所动。钟凛看关翎把庭院里的侍卫群搅成了一锅乱粥,心里还是很满意的,他赶紧趁乱借隙钻过人群,径自潜身穿过庭院,来到那院落一旁的树后阴影下。
松树如伞的树冠庞大,投下的阴影几乎盖住了院内一角。钟凛一眼看见那个穿着丝袍的俊秀花魁正站在背向庭院的宽大树干一侧,紧张的看着他,脸色在阴影下一片苍白。钟凛试着对他笑了笑,半晌,他似乎也认出了钟凛,脸上慢慢露出一丝喜色。看对方认出了自己,钟凛心里微微一动,刚想朝那人走近,身后一柄锋利的剑却突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是谁?”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钟凛一想回头,剑的锋芒就在脖子上压得更紧了几分。环顾四周,那陪在花魁身边的高挑青年不知所踪,钟凛大概也猜到了几分自己身后的人会是谁。
“这位大哥手下留情,一定要明察秋毫啊。爷我绝对是好人,绝对不是想碰你身边那个美……等、等等!不要冲动,我其实是来帮你们的!”被冰冷的剑锋顶着,钟凛赶紧举起手来,顺势迅速摆明了自己的立场。
“是你,你是那时候的……”看着他艰难回过头的侧脸,身后的人怔了半晌,缓缓收起了剑。感到冰凉的剑锋终于从自己脖子上挪开了,钟凛咽了口口水,回头望向那个握着剑的青年。
“要我没记错,你是严大哥,是吧?”上下打量着那个青年审慎警戒的表情,觉得气氛很紧张,钟凛竭力在脸上挤了点笑容出来,好证明自己确实是好人。“我们在那个院子里头见过,是不是?”
“是。”那个青年淡淡的回答,同样打量着他。“而且……我们或许在很久之前还见过,你记得么?”
钟凛愣了愣,仔细盯了青年很久,对方的轮廓渐渐在他脑海里显现,之前他见面时还未曾有这种感觉,但听对方一说,好像依稀真是有几分眼熟的。左右犹豫,他呆呆看着那个青年,根本无法确定。
“你记不得了?也罢,那个时候你算起来不过三四岁而已。”青年缓缓踱步靠近了钟凛,眼睛定定注视着他。“你是钟将军的独子,单名一个凛字,在你还小的时候,你的父亲被圣上削去兵权,之后,他就辞官告病,带着全家离开了京师。不知,我是否猜对了?”
一股异样的感觉出现在钟凛的心里,对方说的是对的。他的父亲确实一生戎马,战功卓著,却被当今圣上罢免了将领一职,单顶了封将名头被赋了个闲差,实在郁愤难当,带着一家老小离开了京师后,才在青城扎下了根。那时他不过牙牙学语,就连这些经过,也是长大后听父母偶然提起的,自己对那么早年的事情并没有多少记忆。
“看来我猜对了。你很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那青年注视着他,表情缓缓松弛了下来,露出了浅淡的笑意。“我一开始还以为认错了,因为实在难以想像钟将军的儿子会出现在这种烟花之地。”他收起剑来,把那个站在身边望着两人的花魁揽到身边,对钟凛投来善意的一瞥。
“之前对你有所保留,实际上,我并非姓严,而是姓叶。我是叶翔,当年的越骑校尉叶钧之子。我父亲和你父亲曾经共事,那段日子,我经常到你家中带你玩,我那时才不过七八岁,你更小,恐怕不记得了。”
听他说罢,钟凛不禁皱了皱眉,虽然过了很多年,他对面前这个人的印象相当模糊,但他对这个名字确实有印象。当时他两位兄长都早卒而亡,自己是家中唯一的独苗,被保护得无微不至,从来不能出门去玩,身体又不算太好,只能在家中呆着。那个时候会当他玩伴的人也就只有父亲的下属和同袍的几个子女,那玩伴之中,其中就有叶家的独子。
“叶大哥也真是太不够意思了。”虽然那时太小,对对方的印象稀薄,但钟凛还是记得有这号人物的。“怎么连名姓都换了,弄得兄弟我不知如何是好,认不出来……”
“隐瞒名姓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那叫叶翔的青年眉关缓缓锁紧,脸上现出一丝阴云。“你那时尚小,有所不知,这事来龙去脉长得很,现在不是细说的时候。”他瞥了身边紧紧抓住他胳膊的柔弱青年一眼,抬眼望向钟凛,眼神回复了之前的警戒。“我必须带他走,之后,只好合适的时候再对你诉说。”
“我知道了,这次来,就是为了助兄弟一臂之力的。”钟凛望了他们一眼,既然对方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多问,只好笑了笑。本来以为是陌生人时,他都很想多少帮把手,如今又发现是熟人,还岂有不帮的道理。
“——臭小子!老子把这些软脚虾都干掉了!跑啊!”
那位青年脸色稍安,刚想说什么,关翎的吼声就在院子里响了起来。钟凛抬头看去,关翎正站在庭院中间,衣襟大敞,一脚踢开一个躺在地上呻吟的侍卫,特别灿烂的对他笑了笑。没小半柱香的工夫,这人竟能赤手空拳撂倒二三十个带刀侍卫,还是在这种醉醺醺的情况下,饶是钟凛也不禁在心里赞了一句。知道事不宜迟,他赶紧在地上抓起一把其中一个侍卫的佩剑,对那个青年打了个呼哨,四人迅速朝通向外部庭院的走廊跑去。
已近凌晨大亮,正是阁子里那些舞姬歌女休息的时间,清晨宁静的华麟阁一扫夜间的鼎盛繁华,遍庭流金之感,笼罩在晨雾中的亭台楼阁模糊不清,浅淡如同工笔水墨,反而显得清雅别致。
晨雾弥漫,楼阁中无数行廊参差交错,虽然那些侍卫人数众多,可要在偌大的如同迷宫般的庭院内寻找四人的踪迹,却也一时不是易事。这给了四人很大的机会,钟凛带头,关翎只觉得好玩,径直跟在他身后,再后面是叶翔和身边的花魁,四人小心挑选偏远的小径,避开主要行廊,借着雾气和廊柱的隐蔽避开那些侍卫的追踪,走了多时,眼前终于看见了华麟阁高大的外墙。
“老关,你先上去,再把他们拉上去。”看看四下无人,钟凛快步走到高墙下,压低身子招手让关翎和其余两人都过来。“爷我殿后。”
“你这小子怎么那么喜欢殿后的活儿?”关翎有点不满,一把勾过钟凛的肩凑到他耳边。“我说小子,本来老子只带你走是轻轻松松的,现在还得带这两个累赘,又不能在他们眼前露底,这够难办的。”
“你就……你就别瞎飞,别跟上次一样使劲现你那双翅膀,老关啊,你这么威武,这、这墙难道你就徒手爬不上去么?”钟凛愣了愣,支支吾吾道。确实如此,不能在这两人面前透露出关翎的真实身份,若让叶翔他们知道关翎不是凡人的话,到时候又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哎呀,真他妈麻烦透顶,好了好了,老子先把这两累赘弄到外头去再说。”关翎瞪了他一眼,摇晃着唠唠叨叨的往墙边走去。“爬墙,呸,老子是鹰,又不是什么壁虎……”
看着关翎先翻上了墙头,又伸手把叶翔和那个跟在他身边的柔弱青年拉了上去,钟凛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回头望了眼身后恢弘耸立,连成一片的亭台楼阁,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想再回来了。
本是约好要等秦烈回来,但自己实在不怎么想在这个地方多呆。反正记得秦烈说过,只要带着挂坠,他就能找到自己在哪里,因此也不必太过担心。他伸手摸了摸怀里揣着的那枚古怪的挂坠,暗自想。思忖间,关翎蹲在墙头叫他,他抬头看去,对方催促着朝他伸出手来,他刚想把手伸给对方,却突然感到身后一股森冷的视线正钉在背脊上。
他回过头去,一眼看见了一只通体漆黑的鸟。它正停在不远处楼阁的翘角上,一双纯金色的眸子毫无生灵该有的神采,却死死盯着他,毫无感情的视线投射在他的身上,让人仿若芒刺在背。
“怎么了,臭小子?你发什么呆,快点!”
呆怔间,钟凛听见关翎在墙头上喊他,远处的几个侍卫像是也注意到了墙头有人,大声叫喊着朝这边跑来。
他连忙一把伸手握住关翎的手,一撑就上了墙头,在跳下墙顶那一瞬间,仿佛像是本能一般,他回头朝那只鸟站立着的方向又看了一眼。
但那只通体纯黑的鸟已经在晨雾间消失不见,连拍翅的声音也未曾听见,那鸟像是在雾气中凭空蒸发了,朱红的楼阁翘角上空空如也。
五十、山巅
浮世夜话 浮世 五十、山巅
作者:Gerlin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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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出了华麟阁,一路直接往城外而去,因为担心会有人在城中四处追查花魁的下落,他们几乎没有在城内耽搁时间。大约花了一个多时辰,他们远远出了城,在城外不远处的郊外山中找了块隐蔽处所生起火来,这才停下来休息了片刻,顺便等着秦烈。
“那阁子里,其实让我觉得挺不舒服。”
钟凛正忙着把不久前逮到的几只斑鸠串在火上烤熟,一直坐在旁边的关翎却突然说道。他抬头看向关翎,对方挠了挠脑袋,视线望向他,皱紧了眉。
“别这么看老子。之前喝多了些,也没和你说。不过,小子,我是说实话,在那呆了一夜才知道,那华麟阁虽然金碧辉煌,可……好重的妖气啊。虽然老子也是妖,但那阁子里藏着的那股危险压迫的黑暗气息,叫人难受得紧。本来昨夜觉得不对想找你,叫你们早点走,但半路被两个倌儿缠住,被他们灌了一宿酒……”
关翎还在一旁自顾自的说着,钟凛瞥了他一眼,一边手头把火拨旺了些。他知道对方不是虚言。危险的气息,他在华麟阁里在那个叫作梁征的男人身上也曾深深感觉到过。他起初想起那个男人时只是觉得不太舒服,再往后,却越想越后怕。那个男人幽暗的眼神,漆黑的眸子中如同流金般的光焰,还有他在男人的眼中曾经见过的,幻觉般的无相炼狱之景……
他不知道那个叫作梁征的男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但他的本能却告诉他,对方身上潜藏着无穷无尽,庞大而充满压迫的黑暗,足以让人癫狂迷失,丧失神志。这和曾经让他感到恐惧的白啸的眼神不同,从白啸的身上,他虽然一样能察觉得到危险,但白啸的眼神中至少能感到些微的情感波动,并不至于让人恐惧到迷失心神的地步。
不像那个男人,在注视那个男人的眸子时,钟凛看不到任何情感,仿佛自己注视的正是地狱入口的深渊,无相无尽,血海交织,仿佛其中满含人类从远古时代就开始畏惧的所有黑暗之物。他不自觉的缓缓咬紧了牙关,他还记得自己面对那个男人时是怎样恐惧得脑子一片空白,怎样在对方面前惊惧颤抖得几乎站不住,任由对方对自己肆意妄为,但自己却怕得连一个手指都动弹不得。
“小子,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关翎看他脸色有异,连忙站起身来坐到他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背。“怎么了?老子说的话吓到你了?对不住啊。别这么脆弱好不好,你以为你小姑娘呢,一大老爷们这么不禁吓。”
那股面对那个男人时的屈辱感仿佛就要立刻从身上复苏,钟凛连忙摇了摇头,努力把这种情绪忘掉,用手肘捅了把关翎。“没事,那两个人怎么样了?我等会儿拿点东西去给他们吃。”
“说起那两个人……”关翎愣了愣,往他身边靠了靠。“那汉子还好,带在身边那个小倌儿好像禁不住爬山行路,看起来挺累的。按理说就算是养尊处优,这体力也不该这么差啊。”
“人家是花魁,头牌,身价千金,自然是要娇贵点的吧。”钟凛听他一说,心中也不觉得有什么异常,毕竟男倌又不是他们这种惯常练武耐打耐摔的身家,容易累点也很自然。“别嚼舌头。”他责怪道,站起身来从木架上取了一只烤得冒油的斑鸠,想拿去给不远处休息的叶翔和他身边那人果腹。
“小子,你不懂。”看他要站起身来,关翎连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压低了声音。“你看不出来,老子可看得出来,在那花魁身上,我嗅得出妖气,那个美人……不是凡人啊!”
钟凛呆了半晌,迟缓的低头看了看关翎,对方眉关紧皱,不像是撒谎。他还倒真未如此想过,那个漂亮却柔弱的青年,不是凡人?
“那……由你看,他又是什么……妖、妖物?”左想右想,钟凛蹲下身去,揪住关翎的衣襟拉紧问道。“你看得出么,老关?”
“世上的妖怪千万,由天地精气而化的,自个儿修炼的,生而有灵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各种各样的多了去了。说实话,他身上那种妖气若有若无,老子还真弄不明白他的本形究竟是什么。反正,老子是真没见过这种东西。”关翎摇摇头,眼睛投向不远处正在休息的两人。
“可是,他长得那么好看,这就没什么线索么?”连关翎都这么说,钟凛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根据他曾听过的那些志怪故事胡乱推理起来。“我听说长得好看的都是些狐精花妖,妩媚惑人……”
“狐精花妖老子见多了,老子的铁木寨里头好几个手下娶了个狐狸老婆,花妖更是每次开宴都会来个几只,老子能认不出来?狐狸骨子里头一股妖娆的媚劲儿,花妖艳丽轻佻会缠人,你看看那郎君,虽然漂亮是漂亮,但寡言少语,清清淡淡的,像吗?”
关翎对他的推论嗤之以鼻,伸手从火上拿了串烤熟的斑鸠下来啃。
“那……”钟凛本就对这些妖怪知之甚少,如今脑子更是一片空白。他原本是根本不信这些的,没料到碰上了秦烈,后来就才连带碰上一大群各种各样的妖怪,狠狠开了回眼界。但虽是和秦烈在一起有一段日子了,对人世以外的世界始终还是一知半解。“那爷我就不知道会是什么了……”
“……鲛人。”
一阵骤然而起的疾风低低擦过身畔的树木,几不可闻的低语在耳边响起,在那瞬间,钟凛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拂过耳边。他侧过头去,不知何时出现的秦烈正俯身望着他,唇角缓缓挑起一抹笑意。
“你说那人是鲛人?”关翎愣了半晌,脸上露出了几丝诧异。“真稀罕,老子之前还就只是听说过呢。草虫你亲眼见过那些家伙长什么样子?”
“之前在各地游历时,我曾去过几次南海。那里的边远渔民都说海中有鲛人,无论男女都绝美不可方物,泪能泣珠,而且据说擅织鲛绡纱,织造技艺巧夺天工,入水不沾,在尘世中足值百金。”秦烈抚着下颌,眼睛投向不远处两人,饶有兴味的压低了声音。“我当然觉得好奇,化作本形潜入深海中,当真见到了那些鲛人。不过他们并没有什么法力,生来也柔弱,潜藏在海中生活,倒也与世无争。”
“这位公子说的没错。”
钟凛正专心听着秦烈说话,不远处一个声音却骤然打断了他的思绪。三人转过头去,那个叫叶翔的青年正站起身来,他身侧那个柔弱的人裹着他的外袍,眼睛审慎而紧张的望着他们。
“可,叶大哥,那……”钟凛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肯定秦烈的话时,虽然先有了点心理准备,也不免有些张口结舌。“那按、按常理说你身边那美人本来该在南海,那又怎么跑到这偏远的上郡来的?”
“实不相瞒。”叶翔望向钟凛,缓缓在他们近处的火边坐下。“他叫银绡,本是久居南海的鲛人,机缘巧合,曾经救我一命。若我告诉各位这前因后果,还请各位许诺守口如瓶。”
原来南海一带古来偏远没落,渔民生活疾苦,以捕鱼纺织勉强为生。但南海深处有鲛人久居,每个渔民心中都心知肚明,月圆之夜,时常有鲛人来到岸边不远的礁石上遥望月亮,有时他们的泪水凝结而成的绚烂珍珠会被海浪冲到沙滩上,偶然有渔民幸运拾得,拿到集市上去卖,便可大发一笔横财。
起初那些渔民只拾捡沙滩上的珍珠,以此聊生,和鲛人倒也相安无事的相处,鲛人对这些渔民也并无防备,有些大胆的还会时常到岸边和那些渔民交谈,捧出在深海水室纺织的鲛绡纱和渔民交易。但没过不久,有些人眼见那些到岸边来的鲛人容颜俊美,体态轻盈纤弱,无论男女都绝美不可方物,因此就暗暗动了异心。
最后,打破局面的却并非那些贪婪的渔民,而是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这青年粗通乐理,时常在海畔四处为人演奏,靠打赏为生。他原本经常在夜晚在海畔吹奏洞箫,鲛人最好音律,时常被悠扬动听的萧声引诱上岸,其中有一个与这青年最为相熟的鲛人,年轻俊秀,不谙世事,时常在夜晚浮出海面倚在青年身畔听曲,心里对青年倾慕,丝毫不加防备。
没料到这位青年眼见身边的熟人因为鲛人泣出的明珠而暴富,心中也同样生出了贪念,一天夜里约好让几个身强力壮的渔民偷偷潜伏在礁石后等候,一等那倾慕自己的鲛人来到礁石边上,就被一网网住,粗暴拖上岸去,转天就转手卖给那些商贾,净得万金。据说那鲛人被带走前泪水涟涟,哀切恳求,泪水凝结而成的光润珍珠掉落遍地,可那青年一心求财,心硬如铁,径直把那鲛人泣出的血泪结成的明珠同那鲛人一起卖了出去。鲛人体态纤弱,俊美无双,豪商贵贾趋之若鹜,那青年一夜之间就成了附近最富有的人。
从此以后鲛人的买卖就一发不可收拾,被那青年开了先河,附近的渔民都眼红起来,大肆抓捕那些来到近岸的鲛人,卖到繁华的城邦中,求取暴富。鲛人一上岸,鱼尾便会化成双足,但却不能长久站立行走,长期在海中游弋的身体也纤弱无力,一旦落网近乎毫无自保能力,更是让这种买卖越演越烈。
没过多长时间,因为渔民的搜捕,鲛人纷纷逃往深海,再没有鲛人敢来到岸边,只有他们才能织出的鲛绡纱的来路断了,更是一夜价值暴涨千金,价格翻了数番。越来越大的财富让那些渔民愿意铤而走险,不少鲛人偶尔在浅海露面,就会立刻被拖上船去,使得千般折磨让他们泣尽明珠,这才转手卖给豪富商贾,因此,大部分鲛人完全躲进了南海深处,几乎销声匿迹。
“如果不是为了救我,把我送到岸边,他不会落到如此境地。”叶翔小心翼翼伸手把那个叫银绡的鲛人搀扶到身边坐下,眼神望向三人,视线最后落在钟凛身上。
“你父亲很聪明,钟贤弟。如今朝堂昏庸,其他那些出身行伍的有能将领不是被削职入狱,就是以莫须有的罪名当了刀下之鬼,你父亲看得清楚透彻,早早离开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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