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睚眦香-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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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莱努察慢慢移到书桌边,若有所思——尊主大人知道了吗?飞机上发生的一切?
  他比维琴秋还大上几岁,却心甘情愿服侍这年轻美貌的小尊主。原因很简单——很多时候,他都愿意相信和恐惧这人的无所不知。
  维奥雷拉家族膺服维琴秋?维奥雷拉二十年,全然是因这年少继位的美人从来狠辣决绝。别的不说,除他之外,数百年来何尝有出身药塔的当家尊主!而他又生了一双阴阳眼,观生鉴死,随心所欲……当然,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
  他为了医萧未瀛的病,放弃自己那双奇魅的眼睛……对莱努察来说,那非常不可思议。然而,或者也没什么,既然他是维琴秋?维奥雷拉。
  但一再破例并不在族人容忍之中,他们勉强允许年轻的尊主无视外人不得进梵比多山的传统将情人豢养在身边,也默默地看着萧家的小孩单凭了不被重视的四分之一维奥雷拉血统,就在山上自由来去——可是三塔!
  那可是维奥雷拉家族的命脉所在。
  不过短短几天,家族中已有风言风语,维琴秋给萧未瀛两个侄子的自由度,是过分宽宏了一点。貌若瑶花的尊主大人却不置一词。
  但来自刑塔的投诉不可不备,刑塔辅使阿尔比纳的公文就摊开在桌上,这人是个能打的好笔杆子,颇算得上言简意赅字字珠玑,从头到尾只有一个意思:
  三塔严禁外人的规矩绝不可废。
  其他萧未瀛代为批复的文件上潇洒秀丽的字迹到此止步,显然在避嫌。
  ……“他们一天没弄死我,一天就得听我的。”
  他想起维琴秋冷淡骄傲的发言,禁不住摇了摇头。
  大人,话虽如此,您也未免太嚣张了一点。
  
  萧撄城是被摇醒的,摇醒他的人是安布罗斯。他睁开眼睛,安布罗斯劲装紧束地站在床边,那脸色苍白得简直有点像了尤佳,表情是种见了鬼的郁闷。
  他微微转了下头,德拉加站在床尾,罕见地露出了和安布罗斯酷似的表情。
  年轻的勋爵脱口而出,“怎么了?”
  安布罗斯轻声说:“你先冷静一下。”
  萧撄城登时跳了起来,光着脚跳下床,推开德拉加直奔里间。
  他看见自己最怕的一幕:窗子开着,空落落月光渗过窗外的山林,斑驳艳丽洒满房间,轻薄得近乎嘲笑。月光洗过房间里的一切,唯独缺了点什么。
  萧撄虹不在他的小床上。
  “他人呢?”
  萧撄城回身揪住德拉加,“他人呢!”
  安布罗斯格开他的手,“别,我就在房间里,要不是德拉察觉他没影了,估计大家得到天亮才能发现。”
  萧撄城一愣,“霍雷亚呢?”那位龙牙会第一高手,为什么也没发现?
  安布罗斯叹口气,“霍雷亚大人被莱努察大人叫走谈事,昨晚在这里值勤的是其他卓根提斯。”
  德拉加不声不响,弯腰检查床边的药粉,又走去门口,“蛇椒粉没被动过。”
  萧撄城心里气苦,又不好说,“他吃了药的!”
  安布罗斯吓一跳,“什么药?”
  德拉加没作声,心里一样惊涛骇浪。他当然知道自己带回来的是什么,安神的药草,效能和缓的镇静剂……明明那孩子应该一觉安分睡到天光大亮——难道有人潜入龙鳞馆,悄悄带走了他?
  那可就是天翻地覆的恐怖事件了。
  萧撄城喃喃说:“他又从窗户跑了。”
  安布罗斯大吃一惊,注意力全被吸引,“你的意思是,你弟弟自己出去的?”这也未免太不可思议……一个九岁的普通人类小孩,就能避开房间里的自己和其他龙牙会卓根提斯的耳目?
  他忍不住看了眼萧撄城。
  大抵那目光里带了点狐疑,萧撄城几乎按捺不住勃然大怒,“他才九岁!一个人在这山里……”
  安布罗斯转身就走,“我去通知主上和夜巡组。”一边心里暗暗叫苦,这下惨了。
  一分钟后,龙鳞馆大厅里灯火通明。
  安布罗斯跟在德拉加身后,大气不敢出,偷偷看一眼自家哥哥,尤佳沉默地跪在正中,头也不抬,迎着维琴秋若有所思的目光。
  尊主大人俨然刚从床上起来,半长鸦青发丝还蓬着,在颈边随便一挽,身上一件丝绒袍子有一搭没一搭披着,上露肩下露腿,简直让人不知该看哪里才好。他本就生得面貌纤丽肌肤细嫩,就算上了点年纪,照旧美得妖冶,大厅里几乎每一个人都在冒冷汗。
  也许德拉加是个例外?安布罗斯想着,已经听见维琴秋在问,“什么时候没的?”
  没人作声,一秒钟后德拉加上前一步,“主上,我不能确定。”
  维琴秋咯咯笑,“九岁,九岁的孩子,还不是咱家的人。夜半三更丢了,满楼的卓根提斯,没一个发觉。”
  安布罗斯只觉得一股冷汗蝮蛇似的悄悄滑进了衣襟。没错,这简直太吓人了,不管这孩子是被绑架抑或自行失踪,都不啻剥了龙牙会和狼林的脸皮。
  “内有龙牙会,外有狼林,贴身保护,看不住一个九岁的孩子。”维琴秋点点头,“咱家还真是能干。”
  尤佳一个头重重叩下去,“主上恕罪。”
  维琴秋喃喃地,“好想弄死你们。”
  他挥挥手,“还装什么乖,出去找啊,天还没亮呢。”
  安布罗斯提心吊胆地等着他下一句,“找不到就不用回来了。”料不到尊主大人竟然全没威胁,只笑了两声,“我真是太佩服各位了。”
  德拉加轻声说了句什么,维琴秋横他一眼,“大点声。”
  “勋爵带走了他的蜥蜴。”
  “唔,你捣过鬼了?”
  “蜥蜴肚腹上有药塔徽记。”
  维琴秋一挑眉,“用什么涂的?”
  “蛇骨粉和没药。”
  维琴秋笑得意味深长,“行,不错。”他点点手,“去药塔把埃米尔提溜起来,叫他放蛇出去找。还有你们,”一指尤佳为首的狼林与龙牙会,“去吧,连没药都闻不到,还不如把自己阉了去刑塔打杂。”
  
  萧撄虹紧紧揪着面前的树枝,小脸已经冻得发青。
  他完全不清楚自己怎么到了这里……或许有点印象?可是——那难道不是个梦吗?
  那还真不是个梦。
  几个钟头里他已经用力掐过自己的脸和手臂很多次,每次小心翼翼地空出手来,都吓得脸青唇白,每次都掐得很痛——这果然不是个梦!
  他坐在树上,或者不如说是被Y字形丫头树杈夹在了中间,身前身后都有算不上太粗的枝桠遮挡,左右却只剩细密叶片。他拨开叶子向下看了一眼,只一眼就差点疯掉。
  这是棵枞树,他在生物课上学过,最高长得到四十多公尺,自己待着的这棵俨然长势良好,掉下去的话,尸骨无存。
  他脚上没有鞋子,自己也不清楚是掉到了树下,还是根本没穿,一双细白脚丫已经冻得没了知觉。身上也只是睡衣和一件小外套,在这个高度根本不顶事,更要命的是,他分明听见树下传来蓬勃汹涌水声。
  能在四十多公尺高度听见,那要多么大的水。
  “别告诉我这下面是条江。”
  他自言自语着抱住面前的树枝,很清楚最妥当做法是脱下衣裳把自己捆在树上,免得冻得僵硬一头栽下去,但是……谁敢啊!
  那种眩晕与空洞的感觉,仿佛在心脏上戳了一个孔,吹过凌晨的风。
  口袋里有什么动了动,探出头来,萧撄虹缓慢低头,跟一双紫色的豆眼对视了。
  “可拉海。”
  他喃喃说,下定决心地用一只手紧搂着树杈,另一只手把蜥蜴慢慢从口袋里掏出来,放到树干上。
  “不管你是小冰块还是小秃头,就指望你了。”
  蜥蜴闪闪烁烁的眼睛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向树下爬去。
  萧撄虹叹了口气,“好冷。”他轻声地,“哥,我好冷。”
  柔嫩脸颊贴上粗糙树身,他闭上眼睛抖了一下,觉得自己的手指有些发僵。
  “哥,来找我,我好冷。”
  
  埃米尔是被德拉加从药塔里拖出来的,一路上他都像死狗一样不声不响,被扔进铁笼就往外爬,直到德拉加亲自进去把他按住。
  安布罗斯都有点看不过去,“埃米尔,老实点儿吧,主上当那小子亲侄子一样,真要丢了,大家一起是个死。”
  埃米尔没理他,“我为什么要帮你找他?”
  他盯着德拉加,德拉加不作声,只看着铁笼徐徐下降,半晌才说:“我赔你一条蛇。”
  埃米尔吃吃笑了,“你以为‘水银桥’那么好养的?”
  “那你要怎么样。”
  埃米尔不作声,裹一裹灰袍,他戴上长袍的兜帽,凑过去坐到德拉加身边,贴上他的腿,声音细如耳语,“那小孩会死吗?”
  安布罗斯走在一旁石阶上,听得真真切切,忍不住气结,“你妈的,他死了对你有个屁好处啊!”
  他本想加一句“你还不如去玩他大哥”,又勉强忍住。
  德拉加垂着眼睛,“他是侯爵大人的亲侄子。”
  “蛇才不管那么多。”
  德拉加微微一震,抬起眼,“埃米尔?”
  “我帮你找他,可没说找到的一定是个活的。”
  安布罗斯听真了这句,也狠狠一个激灵,“埃米尔!”
  少年徐徐地说:“药塔里所有的蛇都放出去了。”
  德拉加一只手就提起他来,扯着衣领拖到面前,“那孩子不能死。”
  否则……否则,会发生什么呢?
  一到地面安布罗斯就牵过马来,德拉加揪着埃米尔上了其中一匹,一鞭抽得马匹嘶吼,直奔山中而去。
  他把埃米尔按在身前,少年细瘦身骨简直有些咯人。他轻声问,“能找到吗?”
  埃米尔没回答,过一会儿伸手一指右前方,“这边。”
  德拉加没有低头去看他,但他知道埃米尔现在是个什么模样。兜帽深深遮挡了那双平日青白分明的深绿眼睛,这会儿的他,一定已经翻白了一双眼,用那种死鱼肚皮光泽的瞳孔,嗅得到他想聆听与寻觅的一切。
  他不到五岁就认得埃米尔了,虽然只有他略有些记忆。这家伙比他小了三岁,那时还只像个一脚就能踢飞的九柱球,却已经是个天生的蛇狩师。
  他跟蛇玩在一起的时间,绝对比跟人要久。
  那时的德拉加还在自己哥哥的监护下,按部就班循序渐进地修习着作为一个维奥雷拉——也许是日后的卓根提斯——所应当接触的一切。
  他也不知道,埃米尔怎么就粘上了他。
  那种依恋是奇妙的,也是恐怖的。埃米尔疯狂地迷恋着蛇,以及同蛇有关的一切。他甚至在长大一点之后,要求到骨塔调取原形是蛇的卓根提斯的骨殖,其中还包括了数代之前的一位龙牙会总座——据说,那位总座大人是会飞的。
  这要求当然被两巴掌抽了回去,如此大胆,简直十二万分的不合规矩。
  也许那就是促使他成为药塔辅使的原因之一?
  德拉加不知道。他很少去想和埃米尔有关的事情。
  埃米尔指了指地,“停下。”
  德拉加依言勒住马,晨光微弱冰冷,冰蓝雾气如一层薄膜萦绕人周身不散,沾湿衣衫。他看着埃米尔自顾自半走半爬地移向路边一条小道,对安布罗斯使个眼色,安布罗斯立刻仰天打出一个长长的唿哨。
  很快便有铿锵蹄音惊破晨雾,如飞而来。
  大队人马已经入山很深,这样的寻找实在太过费力,一边要找孩子,一边还提心吊胆提防带走他的人随时袭击——虽然萧撄城认为,这事完全是自家弟弟又犯了毛病。
  但他只这样告诉了维琴秋。维琴秋也只是随便一听,然后笑眯眯回答,“你觉得他们会面对这个事实吗?”
  萧撄城叹口气,点点头,也是,比起被一个九岁大的人类孩子神不知鬼不觉避开溜掉,倒不如强悍的冤家对头上门挑衅好些——虽然被对头潜入火兰馆也是足够全部值勤人员自裁的罪名。
  
  安布罗斯轻声说:“下面是水。”
  流淌的灵魂,白骨的渊薮。那条大河有个不错的名字:沸腾的地狱。家里都简称地狱河,很少允许孩子去玩。因为河水既急又猛,一不留神就被冲走,河的尽头又是巨大瀑布,直跌入山中水潭,再细水长流地淌往山下。
  “他在。”
  安布罗斯没问为什么,拔腿就跑,他知道埃米尔不会骗人,这也是个好处,他只有做和不做,却很少会故意捉弄人。
  听水声,这里已经是地狱河的下游,他全速飞掠,几乎从草叶上滑行而过,心里暗暗念叨,“那小子可别被鱼叼走。”
  身为狼林夜巡组的卓根提斯,梵比多山每一分每一寸他都摸过,区别只是很熟与不太熟,地狱河畔走马不便,河水又湍急,隔得住不少魑魅魍魉,平时连狼林也不大爱来。
  一直摸到河尾,眼看都要抵达瀑布边缘,仍然没发觉半点痕迹,安布罗斯禁不住有点气,冲了背着埃米尔遥遥跟上来的德拉加大喊,“人呢?”
  埃米尔笑了,“你会飞吗?”
  他抬手指了指上面树枝,“那东西在那儿呢。”
  安布罗斯一抬头,差点跟一双紫色小眼睛碰个正着,他抬手就抓下来,脸色一变,“这是那娃娃的蜥蜴。”
  德拉加放下埃米尔,不言不语,蜥蜴可拉海发觉他存在,尾巴一摇游下安布罗斯手臂,径自向草丛深处游去。几人紧跟着它,走了几步就发现山体向下方倾斜,不抓着蒿草已经没办法站直,一不留神滚下去,必然栽下悬崖,跟水汽粼粼的瀑布一锅烩了。
  德拉加没看埃米尔,“你留在这儿。”
  埃米尔微笑,“嗯。”
  他果真盘膝坐下,袖子一卷,把什么塞进了怀里。
  德拉加脱下长袍扔给他,和安布罗斯一起小心翼翼向倾斜成锐角的瀑布边缘靠近,越是险峻,树长得越好,这儿的枞树几乎棵棵高耸入云,像梵比多山齐刷刷的青翠睫毛。
  可拉海一身银色花纹在林间筛下来的微弱阳光里不停闪烁,交通灯似的引着他们慢慢滑到一棵高树下,安布罗斯一手扶住树身,叹口气,“那孩子在哪儿?”
  德拉加刚要回答,脸色忽然变了。
  就在同时,安布罗斯也听见那漫山遍野席卷而来的沙沙声,如同秋风之镰削过麦田。
  他转头对着来时路大骂,“埃米尔,你他妈疯了!”
  意料之中的回音全无。
  德拉加一拉他,“快上去,把那孩子弄下来。”
  晚上一分一秒都要了命,群蛇环伺,不咬死也要吓死。再怎么胆大,也只是个九岁的小娃娃吧。
  安布罗斯差点晕倒,“他在上面?”
  “嗯。”一卷衣袖,他已经开始爬树,安布罗斯叹口气,纵身攀住树枝,三两下也跟上去,手脚并用,猴子似的借力使力,这对他来说其实非常容易,只不过……
  一条金红色环形纹的蛇猛然从树叶间露出头来,三角形蛇吻对着他刚刚攀住树枝的手就啄下去。安布罗斯急忙缩手,身子一晃,差点掉下去。
  “狗屎!”他一伸手逮住蛇尾,顺手拧两个圈,直接扔到树下,额角微微冒了汗,“德拉,想点辙啊,你不是药塔的吗!”
  德拉加手脚不停,“那是埃米尔的蛇。”
  “废话!不然老子一刀一条!”骂了两声,他忽然觉出不对,“其他人呢?”
  这么久了,狼林和龙牙会早应该赶到,何以都没人支援?
  
  维琴秋袖着手坐在原地,注视对面山崖上忙碌不停的两个人影,这样看上去,他两个活像一盘盆景里的两只虫。
  霍雷亚和尤佳守在他身边,他抬抬眼,“多久了?”
  尤佳轻声回答,“距离他离开火兰馆,大约四个钟头。”
  “时间倒不长,这小子怎么跑这么远的。”
  霍雷亚耸耸肩,维琴秋敏锐白他一眼,“你别美。”
  御使大人微笑,“这小孩真好玩。”他看着对面的枞树,“我想过去看看。”
  “呆着别动。”他转头吩咐尤佳,“你去和莱努察一起,看着萧家大小子。说点好听的,别真吓着了他。其他人一概不许擅动。”
  尤佳点头,“需要请侯爵大人来么?”
  维琴秋略一想,“不用,让他陪着他侄子吧。这热闹不是他们想看的。”
  尤佳领命而去,维琴秋回头问霍雷亚,“你怎么看?”
  霍雷亚轻松地回答,“骨塔师匠大人会很开心。”
  四分之一的维奥雷拉血统,就能导致这样的结果吗?那可真是奇迹了。发觉孩子失踪之后龙牙会和狼林立刻兵分两路,一拨加强守卫,彻底清查,几个钟头之内过筛子似的滤了一遍,确认并无外人侵入迹象,另一拨则早就深入山中拉网式搜寻。
  维琴秋带点遗憾地叹口气,“就这会儿有点后悔。”
  ……好想动用阴阳眼,看看那孩子究竟是个什么。
  四分之一的维奥雷拉吗?藏在他那张小巧可爱人皮下的原形,又是什么?
  霍雷亚明白他的意思,“要去请骨塔师匠大人吗?”
  维琴秋不置可否,“你说这孩子为什么要跑到这儿来?”
  他相信狼林总管这会儿已经被弟弟气得吐血,尤佳带领手下策马准备入山时,才发觉战马绕着火兰馆兜了半个圈子才肯上路。那些马都是喂过蛇骨兽骨的,又戴了特制笼头,对骨粉痕迹格外敏感,胜过猎犬。这时也有手下怯生生承认,似乎没药的味道刚散不久。
  简直晴天霹雳。
  两下一凑合只有一个答案:被发现失踪时候,那孩子根本还没离开火兰馆……或者他根本就躲在房间里,直到火兰馆内外值勤的卓根提斯几乎全部集中在大厅负罪听候发落,他才施施然跑掉。
  安布罗斯这个蠢货!
  他倒不打算责备德拉加,归齐药塔辅使对这种鸡鸣狗盗的小伎俩不敏感,也是正常。可安布罗斯身为狼林一员,居然被这么低级的花招骗了过去。
  自己也是一样……堂堂狼林总管,怎么会全不犹豫地信了这蠢材。
  
  霍雷亚想了想,“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并且深觉好玩。想不到萧家那位侯爵大人的侄子居然是如此精彩人物。刚来几天就闹出这样乱子。
  这小孩的来头霍雷亚清楚得很,他父亲的外公是往前数两代的维奥雷拉尊主珂缪兰?维奥雷拉,那位尊主大人把独生女儿嫁入北海萧氏,生下的三个孩子都颇不凡,故此两家关系算得上亲近,何况老二萧未瀛又成了这一代当家尊主的伴侣。萧未瀛有意将自己继承的爵位拱手让给侄子,那是萧家自己的事,然而对维奥雷拉家族的某些人而言,这事有点不好。
  维琴秋无子——看情形他也不想要孩子,那么这萧家的小勋爵做了萧未瀛的继承人,某种意义上说,岂非也有了一点继任尊主大人的资格?
  何况他的确是有一部分维奥雷拉血统在身。
  又何况……他此时此刻的表现,也实在不怎么像个人。
  霍雷亚坦率地问,“北海公爵会愿意把儿子给咱家吗?”
  维琴秋怪异地看他一眼,“做梦吧。”
  开什么玩笑,你是嫌咱家还不够乱吗?
  “我喜欢大的那个,那个好玩。”
  “那个会被你玩死的。”懒懒地说着,维琴秋继续观察对岸动向,“埃米尔在干吗?他有那么讨厌云宝吗?”
  霍雷亚笑,“就算是旧玩具,借出去也是不甘心呐。”
  维琴秋想一想,赞同地点头,“德拉加这死小子还挺抢手,成,让他折腾吧,小宝掉一根头发,就砍他一根手指头。”
  “砍谁的?德拉还是埃米尔?”
  “你看着办。”
  尊主大人正跟贴身手下没滋没味地拌着嘴,对面悬崖上一声轻响,倏然闪出亮光,青烟散开,树上竟然现了火光。
  维琴秋顿时变色,低喝,“龙牙会呢?”
  霍雷亚轻轻按住他肩头,“主上,稍等。”
  
  德拉加爬到一半,已经发现这事太过不妙,埃米尔弄来的蛇群神出鬼没,速度明显比他要快,追着替他断后的安布罗斯席卷上来。他本能伸手去摸驯蛇的银沙鞭子,一摸差点冒汗。
  鞭子早就不知去向。
  蛇群出没药塔,除死无大事,根本不怕驱逐药草,只听埃米尔一人号令。其他卓根提斯不知是按兵不动还是根本没赶来,完全没半点动静。
  他抬头向上看,木叶茫茫间似乎看到一点棉布睡衣的小影子,禁不住咬咬牙,对下面喊,“安,放火吧。”
  逼不得已,也只能拿这棵树做个火把。
  安布罗斯早巴不得这一声,“你罩得住嘛?我真放了啊!”说着已经摸出随身的硫磺硝石,炭粉扣在手心,单手揽住树干猱身而上,几下子已经纵跃到德拉加脚下,顺势环抱了树身向下一滑,灵巧得也像条蛇,绕着大树缠滚下去,手心里炭粉螺旋形涂满树干的同时,另一只手已经引燃硫磺和硝石。
  这几样搭在一起,弄不好就是火药,但安布罗斯当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一声低啸,吹燃火苗,一瞬之间滚滚的火苗急速向上窜去,给不知年的老枞树穿了件火斗篷,已经追上来的蛇群被火一烤,纷纷跌落。
  安布罗斯一口气滑到地上,看了眼火舌乱窜的枞树,叹口气转身就跑。
  他沿着来路狂奔回去,眼睛差点瞪出眼眶——埃米尔居然还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怀里抱着德拉加的长袍,见他回来也没什么吃惊,身边照旧盘满了蛇。
  安布罗斯伸手便摸上腰间匕首,就在这时,埃米尔抬起脸对他笑了笑。
  “你知道那小孩是什么东西吗?”
  安布罗斯怔住,“啥?”
  埃米尔举起手里的银沙鞭子,在地上抽了一下,溅起的冰水颜色火花激得蛇群散开一小片空间,又重新聚集,很像斑斓潮汐一阵阵涌上沙滩。
  “你妈的!你偷他这个!”
  埃米尔充耳不闻,“你知道吗,水银桥从来都不怕银沙鞭。那是我养出来的,我知道。”
  安布罗斯很想抽他,“你放什么屁!快把蛇收了,我还得去灭了那火,万一烧了山,我哥非吃了我不可。”
  埃米尔笑了,“你烧了我多少条蛇?”
  安布罗斯气结,“我赔你!”
  “你赔不起。”
  安布罗斯忍无可忍,上前给了他一脚,“把蛇叫回来!”
  埃米尔痛得一缩,倒进草丛,反而嗤嗤笑了起来,“你还不明白吗……水银桥怕的不是德拉。”
  安布罗斯顿时呆住。
  
  德拉加加速向上攀爬,脚下就是火苗咝咝乱窜,他爬得已经够快,时不时还被燎到衣角,裸露的皮肤已经微微起了水泡,手指本来就磨破了油皮,被火一烤,简直快要熟了。他咬紧牙,越爬越快,终于抢在火苗窜上来之前看见树丫间蜷缩着的小身体。
  他轻声叫,“云宝?”
  小身子动了动,抬起脸,脸颊泛青泛紫,又给眼泪鼻涕涂成了个猴面孔。
  德拉加一把抓住头顶粗壮枝桠,屏住气,用尽全身力气向上荡去,看准了落脚点,悬空的瞬间,右手自腰间拔出匕首,夺一声插进树干,稳住自己之后迅速踞伏下来,抖开早就备好的丝网,劈头盖脸兜住萧撄虹,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萧撄虹直勾勾看着他,嘴唇动着不知在说什么,德拉加看了一会儿,辨认出“德拉”两个字,无端有点心疼,轻声哄,“没事了。”
  他从来不善言辞,身手虽然不错,一路爬上来已经几乎耗尽力气,实在没可能带孩子下去。看萧撄虹身在的位置,也无法移动,自己又不能靠近,只能拿网子固定住他以防万一。眼看火焰烧了上来,若不熄掉,两个人一起变成烤猪。
  ——其他人呢,怎么还没来!
  火噼噼啪啪一路在烧,萧撄虹本来冻得僵了,给火一烤,倒缓过几分来,大概牙咬得太久,脸颊肌肉已经不听使唤,结结巴巴地,“德拉,我害怕。”
  德拉加皱眉喘了口气,下定决心,“抓紧网子。”
  特制的坚丝网子设计得十分巧妙,抛出去把萧撄虹兜头遮住,一收紧就锁住他上半身,德拉加看了看火势,一狠心,“别怕,有我呢。”
  萧撄虹还没反应过来,猛然被扯得一晃,他一声惨叫,已经头下脚上地翻了过去,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扯着飞了出去,砰一声撞进德拉加怀里。
  德拉加一只手紧紧搂住他,另一只手死死握住钉在树上的匕首,好容易才稳住身子。不是迫不得已,他实在也不敢这样冒险,隔了两三公尺距离,硬生生把孩子直扯到自己手里,一不留神掉下去,绝无生还可能。
  萧撄虹在他怀里抖成一团,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哭都不懂哭,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淌了一脸。火势越来越大,离两人已经不足十公尺,灼得他一张小脸都肿了起来,咬牙不作声。德拉加心里颤一颤,用力把他的头搂进怀里,轻声叹了口气。
  不管有多么诡异,不管内中多少纠结反复,此时此刻他真是没办法坐视不理。
  “云宝。”
  萧撄虹在他怀里吃惊地动了动。
  这是……德拉加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在平时,“勋爵大人”是他听过最多的称呼,更多时候是一个示意引领的淡漠眼神。
  德拉加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奇怪的沙哑,不知是不是被火熏的。
  “信我,别怕。”
  “我……”
  又是一声尖厉惨叫,惊得对面山崖上的维琴秋都跳了起来,他伸手扶住霍雷亚,脸色罕见地有点发白,眼睁睁看着燃烧的枞树上有两个人裹成一团,已经直直向悬崖摔了下去。
  霍雷亚握住他,嗓音坚定,“主上。”
  维琴秋慢慢坐下,用力闭一下眼睛然后点头,“没事,叫人把火灭了,别烧了林子。”
  树下就是湍急大河,直冲向瀑布,瀑布摔落深潭,在大片莲花般盛开的石坪上撞得水汽升腾,白雾粼粼。
  这就是为什么,地狱河的尽头看上去活像熟了一样。
  维琴秋喃喃说:“赛兰纳那边,给我瞒紧了。”倘若他知道,我拿他侄子做了什么……
  霍雷亚欠欠身,“侯爵大人不会知道。”
  维琴秋斜眼看他,虚弱地叹口气,“是啊,你这条命都被我押出去多少回了。”
  霍雷亚毫不顾忌地龇牙一笑。
  
  安布罗斯狂奔到河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腿都软了。他一把拎住跟上来的埃米尔——如果不拎住,这小子很可能在倾斜山坡上收不住脚,一头跌进河里。
  “你看看!你他妈的看清楚了!”不是你死不收那些蛇,用得着烧树?用得着逼得德拉加带着孩子跳河?一个药塔的书呆子,一个人类小孩,从这瀑布摔下去,你怕他们不在乱石上撞个粉身碎骨?
  埃米尔脖颈上被他掐出了一道乌青,黝黑脸色里也透出苍白。他不作声,用力对瀑布投去一瞥。
  他的眼睛陡然睁大,仿佛死去的月亮突然重获生机。
  远远山崖上有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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