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睚眦香-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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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有蚂蚁在爬,眼泪都迸了出来。
  面对着面,那只手的主人皱眉看了他两眼,放他下来,轻声说:“原来长这个模样。”
  萧撄虹上上下下揉着自己,忍着泪偷眼看他,对方是个面无表情的大叔——是真的面无表情,他爹萧未晏、大哥萧撄城,乃至维琴秋……偶尔也会做个面无表情的吓人样儿,却都只用不多一会儿,这大叔大约五六十岁,一张脸轮廓分明,鼻子尤其帅气,俊俏得活像假的,脸上却连半点肌肉筋络的动态都无,怎么看都像戴了张精美过头的面具,如果不是看到他左手里那张桦木弓,萧撄虹真有意伸手摸摸看他的脸是不是雪花石膏捏的。
  “欧金纽?杜尚?维奥雷拉。”他的声音沉闷得也像被面具隔了一层情绪,“初次见面,小勋爵。”
  萧撄虹盯着他手里的弓箭,退了一步,怯生生地,“……刑塔师匠大人吗?”
  欧金纽没有回答,挽弓搭箭笔直瞄准他,“跑吧,小勋爵。”
  萧撄虹眼珠子瞪得差点滚出眼眶,“啊?!”
  他倒退一步,“……大,大人!欧金纽先生!不!师匠大人!”强扭出一个可爱笑脸,声线里带了哭音,“别开玩笑……”
  欧金纽沉沉地问,“要我读秒吗?”
  萧撄虹转身就跑,边跑边淌眼泪,活像给惊吓扭开了水分的开关,刚跑了没几步,身后破风声响,一箭堪堪钉在他脚后跟。他吓得惊了的兔子一样,猛然拐了个弯,丢了魂似的跑向草丛深处。
  又一箭擦过他头顶,钉在脚前,他跑得气喘吁吁,觉得心肝肠肺都翻到了喉咙口,直想扑倒在地,耳畔“唰”的一声,他只觉颈子上一阵刺痛,脚一软就趴在了地上,心里顿时千般委屈万种别扭,一拳狠狠捶在潮湿泥土上,哇地大哭起来。
  耳边听见又是一缕尖锐风声,他用力闭上眼睛,不到一秒种后却听见一声闷闷的撞击声。
  他睁开一只眼睛,再睁开一只,做贼一样偷偷转过头,迎面发觉自己被罩在个高大的背影里。
  细看一眼,他惊喜地叫,“德拉!”
  德拉加握住那支箭,稳稳挡在他面前直视欧金纽,“师匠大人。”
  欧金纽细细看他,突兀地问,“你哥哥还好吗?”
  萧撄虹爬起来一把抱住德拉加的腰,撞得他晃了晃,心头陡然一震,这个姿势,这个感觉……呵,他在心里自嘲地笑了。
  竟然还记得吗?七年前在药塔,那个被蛇吓到的孩子,爬起身的第一件事,也是紧紧搂住自己,藏在身后好奇地露出一张小脸,一脸的安然无恙。
  萧撄虹担心地在他身后唧咕,“你的伤好了吗?你的脸还肿着呢。”
  他瞧着德拉加的手,德拉加顺势藏到袖中,掩不住鲜血一滴滴洒下来染红草叶。
  空手接刑塔师匠一箭,能不受伤,也不是人了。
  萧撄虹听见马蹄声,惊喜大喊,“小安!”
  安布罗斯冲他挥挥手,没说话——也说不出话,他和德拉加打马飞驰到这儿,一路都在佩服德拉加的忍功,明明大家都被耶雷米亚揍了个零碎,这家伙却俨然比自己一个狼林属下的耐力都好,抢了马匹就狂奔而来,全不顾一身的伤——话说回来,他承认德拉加的复原力也过分好了一点。
  难道这就是龙族的特权吗?
  安布罗斯撇撇嘴,两人本来在屋里养伤,不约而同都耳尖一动,又不由自主撑持着走到门口,安布罗斯犹豫地问,“你听见没有?”
  德拉加点点头,“驯马的燕子哨。”
  两人看到对方表情,立刻验证彼此怀疑。哨声分诸多套数,因马匹品种不同而区分,刚才那一声明明是在召唤卡巴金马,卡巴金马通常不下龙舌谷,只在高山才用得着,谁会跑山腰来吹这套燕子哨?
  安布罗斯脱口而出,“毛头!”
  心念一转,他忍痛拔脚就奔出去,一边急得冒火,无端满心恐怖,没错,萧撄虹个子矮,对着狼林惯常用的阿拉伯马,上下都勉强,肯定有人拍这个灵巧的马屁,弄了匹小马讨他欢喜,可是他绝对吹不出燕子哨,那么……是谁在召唤他那匹马?想干什么?
  更要命的是……安布罗斯看着德拉加,“你听得到。”
  德拉加退了一步,仍然犹豫地点了点头。
  安布罗斯微微合了下眼睛,终于说:“快走,得去看着小宝。”
  他心里惊疑不定——这小子究竟有多强!
  燕子哨因为吹奏者能力不同,并不是所有卓根提斯都听得到,刚才那一声明显是个高手吹出来的,细如柳絮,飘进耳朵时让人毫不察觉,尖锐也像柳絮,落进眼睛就是半晌的痛疼。这样的哨声,就算龙牙会中人也未必个个都听得到,安布罗斯是狼林高层,又在盛年,耳力、目力都好到不行,清楚辨认出这声哨子的来处,不算奇怪,可是……一个镇日宅在塔里的药塔御使,居然也听得到?
  两人不顾阻止,抢了马匹直奔翡翠海,那片草野长得极美,连名字也漂亮得要命,某些时候却也的确要命。跑到草场,远远便看见一个逃一个射的两人,安布罗斯哗地惨白了脸色,看一眼德拉加,“德拉?”
  德拉加点点头,“我去,帮我挡住刑塔的人。”
  安布罗斯唰地抽出弯刀,一磕马镫,笔直向着草场边上鬼影般飘忽不定的一群人冲了过去,看服色就认得出,那是群刑塔的卓根提斯学徒——刑塔师匠究竟想干什么?!
  他斩瓜切菜般对付那群刑塔学徒时,德拉加已经纵马跃到萧撄虹身后,眼看一支箭笔直飞来,他合身向前飞扑,双手去捉,一前一后攥住箭身,落地之后还被冲力带得小小滑出一步。
  右手伤痕已经见骨,微微飘着灼烤皮肉的焦糊味,怕伤到萧撄虹,他抢先用手指去抓箭镞,抓是抓着了,也被钢镞烧出重伤,要不是左手同时攥住箭身,长箭无疑会穿透他掌心再刺穿萧撄虹脖颈。
  安布罗斯跳下马背,踉跄着走过来,一个礼行得有点勉强,“师匠大人。”
  欧金纽冷淡看他,“肋骨断了两根,还能打架,好。”
  安布罗斯回头看看七零八落的刑塔学徒,不觉苦笑,“师匠大人手下留情。”想也知道放了水,否则为何只带一群学徒,他皱皱眉,看向躲在德拉加身后的萧撄虹,“大人这是……”
  他满脸的黑线和问号,欧金纽并不搭理,一步步走过去,萧撄虹害怕,禁不住攥紧德拉加衣摆,又往他身后缩了缩。
  德拉加面无表情——安布罗斯突然觉得,他这副僵尸态度,简直不亚于欧金纽那张精雕细刻的假脸,“师匠大人,这孩子是……”
  “北海萧氏的二小子,我知道。”欧金纽一口截断他,冷森森看着他的眼睛。
  萧撄虹呜哇一声又哭,“……我要去告诉维锦。”
  安布罗斯嘘一声,“闭嘴,小宝。”
  德拉加轻声说:“师匠大人。”
  “你奉命保护他,是吗?”欧金纽脸容僵硬,声音却是有表情的,不过是种显而易见嘲笑,“半途而废,一无所知,你有那个资格吗?你有保护谁的资格吗?”
  看着德拉加滴血的手,他发出细微冷笑声,“你连你哥哥一半都不如……我倒记错了,你至多也就只赶得上他一半。”音调里益发带了点残酷,“你本来也就只配和他搭上一半的边儿。”
  德拉加垂下眼睛,哥哥吗?所有人眼里永远都只是耶雷米亚,不是吗?年少惊才的龙牙会御使,既然有了他,为什么还要有我?就不能……彻底忘掉我吗?
  这是他永远弄不清楚的问题。
  十三岁的时候,欧金纽干脆地告诉他,“你从来就没让我失望过,德拉加?阿德里安?维奥雷拉。”
  他没抬头,知道那不会是句好话。
  此时此刻那句话重新扑到二十三岁的德拉加?阿德里安?维奥雷拉耳边。
  “因为你实在没法让人对你抱半点希望。”
  安布罗斯屏住呼吸,空气中本来过浓的草香味这一刻格外幽深,流沙般层层下沉,淹没呼吸。
  德拉加没有回答,欧金纽也没有再开口,他们之间仿佛横亘了一堵万丈高墙,墙这边是午后和风拂过草海习习如雨的细响,墙那边则是天苍野茫的一座墓碑。
  “呵。”
  轻微的一声冷笑像一滴血在坠落的瞬间凝冻成冰。
  德拉加只觉左手一阵剧痛,提在手里的长箭陡然被抽走,他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抓,眼前一道白影斜斜划过,笔直扑向欧金纽。
  刑塔师匠不避不让,脸上照旧八风吹不动的淡然,瞳孔中一线聚光却陡然尖锐闪烁。
  安布罗斯大吼,“小宝!”
  德拉加伸手去抓,痛得整条手臂都发麻,他眼睁睁看着那孩子抢过长箭,合身直扑,以一个近身对战两败俱伤的姿势,自上而下狠狠刺向欧金纽,就像他手里攥着的不是一支箭而是柄匕首。
  “锵”一声巨响,犀利金属棱角相击,凭空竟然有苍白火花微微溅开一刹那。
  欧金纽一张脸是木雕泥塑的佛陀,镇定得天荒地老,他面前挡着个人,正慢慢抬起头来,与萧撄虹碰了个对脸。
  老到如安布罗斯,竟然都没看清这人从哪儿冒出来的。
  他身上是件和萧撄虹极其相似的米白色袍子——或者不如说几乎就是一模一样,头发留得很长,在脑后绑了条长长的辫子,露出了浑圆漂亮的额头,皮肤黝黑光滑,一双眼睛就被衬得活像深潭里的雪雾,迷蒙得有几分惨淡。
  安布罗斯瞠目结舌,“这……他……”
  他完全呆住,会是自己想到的那孩子吗?这男孩子看上去极其年轻,大概不会比萧撄虹更大,身高也相仿,他微微屈着一膝,借力擎住手腕上的压力,手里握着的是一柄普通的弯刀,箭镞被刀刃挡住,萧撄虹脸色煞白,竟然一步不能再进。
  安布罗斯拖着腿冲过去,他知道萧撄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这孩子眼下明显又犯了那种异样疯病,不把对方整个半死不算完。可是这回的对手偏偏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对着欧金纽扑通跪倒,视线里满是恳求,“师匠大人!”
  萧撄虹手腕一转,箭镞贴着刀刃疾滑,他本来全身力气都压在这一击上,想不到被对方利落接下,这一下子箭镞去势依旧,直戳对方喉头,却把自己胸口都送到了对方刀尖上。
  德拉加扑上去想抓住他,哪来得及,他突然大喊——十几年没有提高过声线,他差点给自己沙哑喉咙吓了一跳,“格拉齐安!别伤着他!”
  果然是他。
  安布罗斯喃喃地,“果然是他。”
  名叫格拉齐安的少年双眉一敛,漆黑睫毛刷地垂下,手上劲道忽地放松,萧撄虹猝不及防,他的攻击本来就依着对方的防御,对方突然收力,带得他一头撞了过去,失了重心,格拉齐安手上刀锋如同镶了磁铁,圆转自如地轻轻一挑,萧撄虹本来自上而下的一击被他带得偏了方向,手上吃不住劲,用力一不均匀,木质箭杆啪一声折断,他整个人也被冲力甩了过去。
  这一下子连消带打十分之妙,如果不是心跳仍然过速,安布罗斯都想叫一声好。他终于明白一件事,对付萧撄虹这种发疯,起码得有不亚于他的速度和力气,这孩子年少而稚弱,看着全然不像会随时爆发的模样,但他一犯了毛病,出手立刻像个妖怪,完全不配他那娇气外表。
  萧撄虹砰地摔进草丛,仰面朝天躺了会儿,静静不动,安布罗斯爬起来赶过去,德拉加早扶他起来,抱在怀里立刻试过脉搏,摇一摇轻轻叫,“小宝?”
  萧撄虹半睁着眼睛,眼神没有焦距。欧金纽看他一会儿,“带他过来。”
  安布罗斯挡住德拉加和萧撄虹,苦笑,“师匠大人。”
  “让开。”
  安布罗斯一个寒噤,仍然不动,他张开双手,是个不加抵抗的姿势。
  “让开!”
  “你凶什么啊!”
  安布罗斯差点给这一句呛得吐血,萧撄虹推开德拉加的手,坐起来气喘吁吁盯着欧金纽,要不是一张小脸照旧煞白没半点血色,也真算气势如虹,喊出那一句,他威风凛凛地喘了半天的气,抱着德拉加的手臂站起来,“好好的你拿箭射我……我得罪你了吗?!”
  欧金纽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少年一双青蓝色瞳孔明澈如翡翠水晶花,将开未开,泫然欲泣。
  欧金纽忽然笑了,“呵。”除了笑声,他脸上就没有一点可以称之为喜悦的表情。
  格拉齐安随着这个声音仰起头,脸颊偏向刑塔师匠的方向,嘴角轻微地斜了斜,他后退,弯刀不知何时已经收了起来,双手拢进宽大拖垂衣袖,抄在胸口,退到欧金纽身边,他像只雀鸟一样偏着头,若有所思。
  欧金纽看了他一眼,又对安布罗斯点点头,“狼林,尤佳的弟弟,对吧?”
  安布罗斯苦笑。
  “你不错。”
  安布罗斯出乎意料地抬起头,欧金纽用嵌了兽骨的弓尖指指萧撄虹,“离他远点。”
  不待安布罗斯答话,萧撄虹高声大喊,“你管不着!”
  欧金纽不理他,转身要走,萧撄虹挣扎着想甩开德拉加,一边大叫,“喂!那个白眼小子!你滚回来!”
  德拉加一把捂住他的嘴,已经晚了,格拉齐安停住脚步,慢慢转过身来,照旧高扬着下颏,多半张脸沐浴在午后清明热烈日光里,透明光线在他睫毛上颤抖出奇特韵致,仿佛他始终都有点要哭的意思。那个机械娃娃一样的表情和动作,以及眼神,突然让安布罗斯有点揪心。
  萧撄虹盯着他,气势弱了一点,忽然喃喃说:“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安布罗斯叹了口气。
  “小宝,”他尽可能温和地说,“你见过的不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CH10 DRAMA

  CH10 DRAMA
  
  我的心如发闷的鼓,在送葬的曲中前进。
  ——你听见吗?
  
  格拉齐安百无聊赖地坐在窗边,微微闭着眼睛,窗外有鸟声也有木叶声,和鸣出一股清亮细密的香气,像极薄且透气的纱,细而凉地蒙在脸上。
  远远的客厅里,两个人对面坐着,桌上有动也没动过所以似乎永远喝不完的茶,作为永恒的道具。
  里夏德看着他,对欧金纽说:“这孩子真可惜。”
  刑塔师匠不置可否,“这不是我来您这儿的目的。”
  族长大人微微耸肩,他非常清楚——也许是再清楚不过了,关于欧金纽的意思。
  作为家族前代尊主,里夏德?雷默?维奥雷拉可算是个立竿见影的榜样,从尊主的位子上全身而退,顺利继任族长,又能同维琴秋和睦相处,保守地说:非常难得。
  别的不提,族人都觉得以维琴秋的脾气,还能容前任尊主活着掣肘,简直不可思议。虽说族中规矩向来是复合制领导,新人继位尊主,旧人便荣升族长,龙牙会与四典司由尊主亲自统领,三塔和二十四宗系则在族长治下,然而族长和当家尊主并行共存的平和局面,似乎有史以来也不太多。原因无他,权势如不死药,无人不想独吞,而年轻时的维琴秋,又是那么个疯疯张张的古怪少年。
  大多数人都想不到,里夏德会把尊主之位给他,更多人想不到的是,这权位交接竟平静得似乎没起半点波澜。
  欧金纽自然是知道原因的,所以并不故弄玄虚,只问了句,“您当初为什么选维锦?”
  他是当事人,知晓一切过渡与尘埃落定,二十年来,他略略好奇的只有原因——里夏德不是呆子,当年他有临危受命、从再前任尊主珂缪兰手里接下整个家族的魄力,自然不会发起疯来随意转让。但为什么呢?为什么是当初那个药塔的美貌小御使?
  “维锦啊。”
  里夏德笑了,一笑起来,温和爽朗面孔上便有点莫名的调侃味道,令他说的话也带上了一点不知真心假意的虚无感。
  “因为维锦是真心想要。”他点点头,“对,他非要不可。”
  欧金纽用苍青色的古怪瞳孔瞪着他,那双绿松石一样坚硬的瞳孔镶嵌在异样光滑的眼眶里,眼圈周围甚至都没有半点皱纹,里夏德被他这么看着,仍然笑出了声。
  “你知道吗,欧金纽?”他又点头,“要当咱家的主子,能力甚至都不是最重要的。”
  欧金纽看了一眼窗边的男孩,格拉齐安仍旧仰着脸在听风声,脸庞被阳光晒暖,微微沁出一层光亮。
  里夏德也看了一眼孩子,说下去,“重要的是他要有那股子疯狂,你懂我的意思吗?维锦就有那个劲头,无论是对这个当家的位子,还是对他爱的人,他都非要不可,非弄到手不可。”
  欧金纽半晌没有作声,窗边的格拉齐安转过头来,声音安静,“主上来了。”
  里夏德微微一怔,笑了,向欧金纽投去个揶揄眼色,“偏厅出去,走侧门吧。”
  欧金纽起身,示意格拉齐安,“走。”
  格拉齐安跳下椅子,又向窗外转了转头,里夏德看着他那一丝犹豫,忽然玩味地呵了一声,“格拉,你想留下来吗?”
  欧金纽眼神一动,见孩子正望向自己,心里微微震动,轻声说:“你留在这儿。”
  他说走就走,转身从侧门绕了出去。
  里夏德拿起冷了的茶,轻抿一口,咧咧嘴表示难喝,对格拉齐安伸出手,“过来,格拉。”
  男孩听话地走到他面前,又行了个礼,姿态恭敬,神情却简单得近乎无反应。里夏德看着他,低声问,“你想见那孩子吗?”
  格拉齐安依旧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略抬起脸,嘴唇不自觉微微张开了一点。
  里夏德心里一沉,伸出手去想抚摸一下孩子圆秀额头,又凭空停住,他端详格拉齐安,孩子其实长得不错,细看他相貌其实很有点旧式洋娃娃的精致,大眼睛小鼻子,脸颊上带一点婴儿肥和淡淡红晕,只不过肤色黝黑,所以不显。
  里夏德无声地叹口气,慢慢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格拉齐安笔直站着,眉心极细微地皱了皱,不作声。
  里夏德轻声问,“看得见?”
  男孩摇摇头,“听见,闻见。”
  前代尊主把掌心放到他头顶,爱惜地抚了抚,有点口不对心,“坏小孩。”
  格拉齐安一动不动地忍耐着,过了会儿才慢慢挪开,像只安静而野蛮的动物一样,他走到里夏德身边的阴影里,靠墙坐下,长长的发辫垂在胸口。
  里夏德也不管他,仆从通报维琴秋驾到,没忘加一句,“小勋爵也一起来了。”
  他这里维琴秋是来惯了的,进门便大剌剌往客厅里最舒服那张躺椅上一靠,再笑眯眯打招呼,“嘿,老大。”
  里夏德每次见他都有点哭笑不得,论年纪他虽然及不上做维琴秋的爹,大哥总还是够的,通常状况下却都很拿这个从小闲散的小子没辙。
  萧撄虹跟着进来,倒是规规矩矩给里夏德行了大礼,有模有样泰然自若,行完礼爬起来,一眼看见地上坐着的格拉齐安,吓了一跳,“诶!”
  维琴秋瞥一眼,“哦,格拉,你也在。”
  格拉齐安站起身,给当家尊主见了礼,又对萧撄虹点了点头。萧撄虹慢慢后退几步,转身一溜烟藏回维琴秋背后,远远偷看他。
  他伏在维琴秋耳边咕哝,“我说不要来……撞上白眼小子。”
  维琴秋抬手给他一巴掌,“你该洗洗嘴巴了,小宝。”
  他看向里夏德,“老大,欧金纽来过?”
  里夏德笑,“你指望我说‘没有’吗?”
  “那也难说,指不定他把小徒弟送你当儿子呢。”
  “用不着,不是还有你么?”
  维琴秋撇撇嘴,“哼,”斗输了一句嘴,他才饶有兴味地开口,“他跟你讲了吗?前几天他干的事?”
  里夏德不答,一指萧撄虹,“毛头脖子的伤好了吗?”
  他随即看向旁边,果然格拉齐安抬起脸来,面无表情,耳轮微微侧向这边。
  萧撄虹摸摸颈子上的绷带,有点不甘不愿地点头,“好很多了。”
  里夏德一笑,全无预料地开口,“格拉,你过来,”他一指萧撄虹,“你想不想知道云宝长什么样儿?”
  他一语出口,维琴秋都怔住,格拉齐安站起身却停在原地,表情是微微的茫然。里夏德也不理他,径自看着萧撄虹,“小宝,你知道吗?格拉齐安是看不见的。”
  萧撄虹直统统全无形象地张大嘴巴,差点都能看到扁桃体,“啊?!”他叫惯了一句白眼小子,全没想过这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一双冷冰冰凉飕飕的杏核大眼里,为何永远是一股子看不透拂不去的苍白,白到深处才有几丝淡淡幽蓝。
  他不由自主白了脸,“他……是瞎子?”
  “我不是瞎子。”
  声音还带几分稚气,孩子般的重音不稳,偶尔粘腻胶结地滑过一个半个音节。
  萧撄虹又缩了缩,求救似的,“维锦……”
  维琴秋醒过神来,看一眼里夏德,忽然笑了,轻松回答,“一家人,就给格拉看看嘛,小宝,过去。”
  萧撄虹呆住,不等他犹豫,格拉齐安走了过来,脚步慢而稳,敏捷轻巧,几步到他面前,萧撄虹不自觉挺直身子,恨不得踮起脚来比眼前这家伙再高些,却终究只是相仿。脸颊上一凉,对方的手指已经覆了上来,轻轻抚过他的轮廓。
  那种感觉和被爱抚地摸脸可全不一样。
  男孩的手指匀称而冰凉,触感是可想而知的坚韧,握刀的一双好手。
  萧撄虹深吸一口气,自幼教养终究占了上风,咬牙没躲。他努力把注意力放在格拉齐安脸上,细看对方的长相,格拉齐安敏感地正视他,虽然明知他眼睛不好用,萧撄虹却分明觉得,这家伙是笔直看着自己的!
  黝黑光滑的娃娃脸,苍白如死人皮肤的眼睛……萧撄虹强迫自己把视线从对方渴望似的微微眯起的睫毛上移开,转而端详他的辫子,冒出一个念头:这头长发不知道留了多久……
  “我没剪过头发。”
  萧撄虹啪地跳开一步,也不顾礼貌,差一点转头就跑,“你,你……”
  维琴秋看着他受惊花栗鼠一样的表情,瞪得益发大的眼睛和嘬得益发小的嘴唇,忍不住大笑,“怎么了?”
  格拉齐安静静停在原地,轻声解释,“他在看我的头发。我猜,他想问点什么。”
  萧撄虹吓得话不成句,“我……你……你怎么知道!”
  “你在看我的头发。”
  说完那一句他就不再作声。
  里夏德闷笑了会儿,打圆场,“好了,好了,欧金纽是有不对,维锦你也说说他。不过格拉……小子,你多大了?”
  格拉齐安转过头,“十六岁。”
  维琴秋也笑,无端有点森森然,“欧金纽那家伙,我打不过他,也懒得理他,可他不能动小宝。”
  里夏德鼓掌,“好,”看一眼萧撄虹,“小孩子嘛,是要宠的。听说,德拉和小安都伤了?我替欧金纽做个人情,不如叫格拉陪着小宝,一般大的孩子,也玩得到一起。”
  格拉齐安面无表情,萧撄虹看了这大叔一会儿,忽然笑了,“呵呵。”
  他一步退后,和维琴秋都保持了一点距离,轻声说:“我不稀罕。”说完也不等长辈准许,径自转身就走,一忽儿就没了影。
  里夏德哑然失笑,“这孩子有趣。”
  维琴秋瞪他一眼,“老大,太露骨了好吗。”就算你我早有这么几分默契,也不必……做得这么明显吧。
  “这孩子的事,我早就听说了。”
  维琴秋正要去摸茶盏的手一停,半晌没动,“话搁在这儿,我没想要他坐尊主的位子。”他轻咳一声,“不是有意瞒你,老大。”
  里夏德微笑,“我也没想,可有人会这么想。”
  维琴秋怔住,“欧金纽?”立刻恨得咬牙,“他怎么不去死啊!”
  格拉齐安不满地瞟他一眼——只有方向,没有眼神,维琴秋早习惯了他,根本无视,只冷冷叹气,“他到底在想什么!”
  擅自认定我会选萧家的小孩接自己的班吗?也未免……太轻看了老子!
  里夏德看他脸色,已明白心思,忍不住笑,摇了摇头,先唤仆人换了茶,才慢悠悠地说:“你们三个,也只有哈拉兰布脑子正常些。”
  维琴秋十二分不满地蹙眉,“别提他。”想一想忽然问,“咦,你闺女呢?”
  里夏德不在意地耸耸肩,“和她母亲出去了吧,我猜。”
  维琴秋看一眼格拉齐安,简单吩咐,“格拉你去看看小宝,别让他走丢了。”
  格拉齐安遵守得非常果断,立刻从两人眼前消失,里夏德笑看维琴秋,“这就不露骨了?”
  维琴秋咬牙,他着实想拖欧金纽来痛打一顿,把话彻底说开算数。自从当年骨塔师匠哈拉兰布发现了德拉加这棵好苗子——他九岁时就自行化身出来,且原形是那样一条龙,简直是未来当家尊主的绝好人选。欧金纽却并不赞同,屡屡拒绝收德拉加入刑塔教养,就连维琴秋亲自要求也置若罔闻。而德拉加自己却也坚辞哈拉兰布收他入骨塔的好意,自顾自凭了他未化身之前的意愿,始终只在药塔修习。维琴秋恨得没法,只好叫狼林时常拎了他去教几下子,好在安布罗斯同德拉加向来算得上熟悉,尤佳脾气又好,无敌耐心,多年下来,德拉加身手功课倒也不错,但比起刑塔师匠亲自打磨出的卓根提斯,是差得多了。
  良久维琴秋才轻声说:“我没想到,能碰上小宝这孩子。”他抬脸凝视里夏德,“老大,你能相信吗?他在火兰馆看见了瑶大人。”
  里夏德情不自禁一皱眉,萧撄虹的古怪事迹他早有耳闻,这个新闻却也够震撼,忍不住问,“你觉得这孩子会是什么?”
  维琴秋摇头,“你知道的,老大,我现在的眼睛,已经看不见卓根提斯的化身原形了。”
  里夏德沉吟,人世间诸多诡怪事件姑且不论,在这家里,这孩子避开过龙牙会和狼林的耳目、伤过龙牙会年少气盛的卓根提斯,还和格拉齐安交过手……
  他微微眯起眼睛,“让他化身出来瞧瞧。”
  
  萧撄虹一口气出了宅子,也不辨方向,径直沿着大路走去,出门时随行的龙牙会有意跟着他,被他一句话恶毒地堵回去,“好好守着维锦得了,两代尊主凑在一块儿,也不怕弄出命案。”
  卓根提斯们面面相觑,本来就有点对他退避三舍,又被他充满恶意地这么一吓,顿时不敢多说,所幸格拉齐安很快跟了下来,也不同人搭话,在龙牙会注目之下笔直向萧撄虹追了上去。
  萧撄虹自顾自走着,里夏德脾气算得上好,性喜热闹,宅子附近邻居颇多,这会儿是绵绵午后,不乏有少女临窗下望,手里一碗番石榴冰淇淋,或是老人在栽种鲜花的院子里闲坐,陪暖洋洋日光一道闭目养神。
  萧撄虹边走边看,他一气出来,并没骑马,走着便有些热,伸手拭拭额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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