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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碟-第1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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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说来,自从与他筑玉山初会,以后每一次的相聚,都是那么的短促匆忙,充满了生离死别的辛酸与无奈。
东海逐浪岩上的数日盘桓缠绵,竟是彼此在一起最长的日子,他却从未抱怨,更未放弃,无论有多难多苦,也不曾松手。
她拥着他,想就这样永远拥着他,再不放手、再不分离,然而地底传来的一阵阵轰鸣,宛若擂动的鼓点,不停震颤着她的心,把时光浓缩得无比之短、之快。
「知道我曾经对流星许下的愿望是什么?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在东海之底建起一座我们自己的家园,园子里会种满各种各样的兰花,所有的建筑和装饰,都要作成如夜空一般的深紫色。在那儿,不让任何人打扰,只有两个人静静厮守,直到海枯石烂……」
恍然如梦里,她的耳畔隐约听到他在说话。
她的心弦猛地扭紧,注视着林熠紧紧闭合的双目,落寞而笑,轻声道:「也许你说的没错,咱们对着流星许下的愿望,已不可能会有实现的一天,但你能好好活着,就比什么都重要。」
「啪!」她的泪滴落在林熠浸染着鲜血的胸襟上,慢慢化开,像一朵盛绽的杜鹃。
缓缓地,她从玉颈上解下了那枚佩戴了一生的玉坠,挂到了林熠的胸前,与他的执念玉牢牢相贴,形如一对比翼双飞的爱侣。
玲珑龟无声无息从她的袖口里爬出,翘首望着容若蝶,似乎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牠死死攀住容若蝶的衣袖,不肯松口,圆溜溜的小眼珠中,竟也充盈泪光。
容若蝶微笑着将玲珑龟接到掌心,像是长姐在叮咛自己的幼弟,说道:「等我走后,筝姐会把你送回唐纳古喇,你的家乡就是在那里罢?」
玲珑龟缩了下头,也不晓得是否能算作回答。
容若蝶将牠交给身侧侍立的筝姐,浅笑道:「剩下的事情,就拜托妳了。」
筝姐颤声哀求道:「小姐,求妳让我陪妳一块儿下去!」
容若蝶摇摇头,拒绝道:「有两位秘师陪着我已然足够,妳的身体也抵御不住血奕天内极冥魔罡的侵袭。」说着取出一封信笺嘱咐道:「等他醒了,麻烦妳将这封信交给他。然后,妳便可前往筑玉山找寻雨老爷子。他也该出关了,或许有法子令妳魂魄转世,再修来生。」
筝姐攥紧信封,难以自抑地悲声道:「小姐,妳走了,我活着还有何意思?」
容若蝶温婉一笑,没有回答,轻轻地替林熠拔下一根隐藏在银紫色发丝里的白发,端详良久,怜惜叹息道:「他这么年轻,修为又是如此之高,竟也白发早生。」然后将这缕银白发丝缠绕在手指上,轻轻打上一个结。
筝姐悲不自禁,想再说上点什么,已是哽咽难言。
两位秘师低垂双眼,似殭尸立定,一动不动地伫立在侧,饶是他们拥有千多年的人世阅历,此时此刻,怎也不忍再听,再看。
忽有脚步声动,恰是雁鸾霜到了,她看见容若蝶俏然静坐于一方大石上,怀里拥着的,正是昏迷的林熠,情不自禁娇躯一颤,停下了步履。
容若蝶却已觉察,抬起头,脸上的戚容瞬间退隐,展颜问候道:「雁姐姐。」
雁鸾霜的樱唇边勉力露出一缕笑容,回应道:「若蝶,原来是妳来了。」
容若蝶吃力地揽着林熠起身,说道:「妳是来看林熠的罢,快请过来。」
雁鸾霜犹豫了一下,走到容若蝶身前。
容若蝶离开虚芜之城,便与常人无异,怀里揽着林熠百多斤的分量,颇有些力不能胜,刚站起来,便摇摇一晃,吓得筝姐赶紧伸手托住她的左臂,低声道:「小心!」
雁鸾霜也不假思索,一手扶住容若蝶右胳膊,另一只手顺势搭到林熠垂落的左腕脉门上,凝神察看,发觉并无性命之忧,不禁暗自松了口气。
容若蝶朝雁鸾霜微微一笑道:「多谢。」
雁鸾霜百感交集、心乱如麻,纵然她睿智聪慧并不输于面前的少女半分,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默默摇了摇头。
花纤盈远远观瞧着,强忍住没有施展偷听之术,兼之周围巨响如雷,也听不清她们两人的交谈,但仍不禁幽幽叹了口气:「幸好林大哥昏睡不醒,不然对着雁仙子和容姐姐两个人,真不晓得他该怎么办才好。」
邓宣深以为然地赞同道:「不错,我若是林教主,面对此情此景,也宁愿昏过去。」花纤盈突然一瞪眼道:「咦,听你的口气,怎么像是很有心得的样子?」
邓宣吓了一大跳,虽说大丈夫有个三妻四妾不算稀奇,可也要看家里主事的那一位是谁。
感到花纤盈一脸不快,用不善眼神打量着自己,他连忙表明无辜道:「怎么可能,我不过是设身处地为林教主着想罢了。」
话头到了这里本已了结,偏偏两人身后白老七的元神晃荡过来,刚巧听见邓宣的话,笑呵呵道:「花丫头,小心上当,小邓一定是想先用林兄弟当样板,预先在心里演练一遍,今后当真遇上,也就胸有成竹,依样画葫芦了。」
白老九紧接着道:「我看妳成亲前,最好先拜凌长老为师,她的蛊术独步天下,妳学会了,便在小邓身上先种上点潜焚蛊啊、断肠蛊啊什么的,从此就不必害怕他红杏出墙啦。」说着还偷眼瞧瞧凌幽如。
老子大拍特拍妳这臭婆娘的马屁,往后妳也不好意思再用蛊毒对付咱们兄弟了罢?
可惜凌幽如心无旁骛,关注着容若蝶那面恍若不觉,害得白老九一番苦心付诸东流。
邓宣满脸涨红,哭笑不得,他也真怕花纤盈这丫头脑袋发热,真听了白老九的建议,那自己这个堂堂的金牛宫宫主,还有活路么?赶忙摇手道:「别听这两个混蛋胡说八道。我邓宣若有此心天打雷劈,万劫不复!」
花纤盈听他说得真诚,换上甜甜的笑脸道:「傻瓜,我要是信不过你,又岂会答应你的求婚?」
邓宣心头一块大石总算落地,背后却感觉冷飕飕的,他狠狠瞪视邙山双圣。
这两个混球,总有一天要找两头母猿和他们拴在一起!
这边一走神的工夫,那边的容若蝶已在雁鸾霜身边低低耳语了几句。
雁鸾霜摇了摇头,容若蝶声音更低,又说了句什么,雁鸾霜登时脸色大变,看着容若蝶恬静秀丽的俏脸,隔了半晌才艰难地点了点头。
容若蝶舒畅而笑,彷佛卸下了满腹的心事,脸上漾动光彩,她低垂下了玉首,似是旁若无人般,在林熠额头上轻轻一吻。
无心去计算这是两人第几回的离别,她的眼眶里又再盈润,湿漉漉地慰贴在他的脸上,舍不得分开。
真的舍不得。
雁鸾霜的目光里没有丝毫的妒忌之色,反而努力隐藏着一抹难以言喻的哀伤和矛盾。
白老九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飘到近前,困惑地挠挠脑袋道:「咦,奇怪,容姑娘为何亲个没完没了,生怕冥海喷发明天就没日子了么?」
筝姐朝他怒目而视,白老九还她一个白眼,嘀咕道:「准她亲,就不准我说么?」容若蝶仰起头,脸颊一片晕红如霞,道:「七兄、九兄,还记得你们答应过,赴汤蹈火也要替我做成一桩事么?」白老九一凛暗道:「坏了,老子怎么忘了这个茬?小丫头定是要报复咱们兄弟了。」白老七忿忿瞥了白老九一眼,满脸堆砌,讨好笑容道:「容丫头……啊,不,容姑奶奶,您有啥事尽管吩咐咱们哥俩儿。」容若蝶道:「我走后,你们两位护送筝姐前往圣城和筑玉山,一直守到北帝雨抱朴出关才准离去,倘若路上出现差错,往后两位的双圣之名,便需改作双鼠。」如果是旁人听了,多半会隐约察觉出话语里的问题,但邙山双圣只关心容若蝶吩咐什么赴汤蹈火的差使,也没往别处多想。不过是护送筝姐往返西域,立时放下心来,忙不迭拍胸脯答应下来,生怕应承的晚了,容若蝶要变卦。容若蝶安排完所有的事情,恋恋不舍再看林熠一眼,将他送入雁鸾霜的怀中,一语双关道:「雁姐姐,请妳照料好他。」说罢举步来到等候多时的花千迭身前,道:「花宫主,烦请你命人开启血动岩,送晚辈前往冥海。」花千迭道:「容小姐若不嫌弃,就由老朽为您亲自开道。」他感怀于容若蝶的恩德,不知不觉便用上了「您」字。光门开启,花千迭当先而入。容若蝶的娇躯在走入之前,略微停顿了半拍,而后平静走进门内,密宗两老亦步亦趋,也跟随进入。其它人都留在了原地,焦灼而沉默地等待结果。邙山双圣老实了一小会儿,旋即故态复萌,凑到雁鸾霜跟前问道:「方才妳和容丫头嘀咕了半天,究竟在说些什么,能不能告诉咱们兄弟?」雁鸾霜注视关闭的血动岩光门,神情复杂莫名,徐徐道:「你们会知道的,很快。」白老七不肯罢休,追问道:「很快是多久?是眨眼的工夫么?」筝姐厉喝道:「不要胡闹了,否则休怪我不客气!」白老九本待反唇相讥,可瞧见筝姐凄楚的表情忍不住一呆,嘟囔道:「咱们这不是也在关心容丫头么?」白老七同样闲不住,瞟了眼林熠,转换话题道:「林兄弟怎么还没醒?」忽听凌幽如森然道:「邙山双圣,你们看看自己肉躯鼻尖上粘着的是什么?」邙山双圣齐齐回头,险些魂飞魄外,原来这对活宝说得高兴,竟没注意到凌幽如将一双潜焚蛊,种在了二人肉身的鼻尖上。白老九刚想挥掌震飞潜焚蛊,凌幽如先一步警告道:「想试试你快还是牠快?」
白老七急忙双手乱摇道:「凌姑奶奶,快把牠们给收了,这玩笑可开不得!」
凌幽如冷冷道:「放心,牠们远比两位听话,你们乖乖的元神归窍,坐在那儿不准开口,也不准动弹,等容小姐出来后,我自会解去禁制。」
邙山双圣的小命捏于人手,记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古训,老老实实将元神收回肉身里,一动不动地安坐在地上,莫说嘴巴不敢开口说话,连眼睛也不敢眨动半下,惟恐惊动了鼻尖上的小宝贝,毒发无救,终生成了哑巴。
嘴里不能说话,不代表心里不能骂人,两个家伙大气不敢出一口,私下已将凌幽如翻来覆去,咒骂了不晓得多少遍。大伙儿见状均感好笑,奈何谁也笑不出。
这么安静了一炷香,突然听到筝姐肩头匍匐的玲珑龟,盯着昏睡不醒的林熠,爆发出一记地动山摇的呼吼,直盖过由地下传来的隆隆轰鸣。
众人尽都惊讶不已,不约而同望向玲珑龟。
唯独邙山双圣目不斜视,额头冒汗,心里直骂玲珑龟的龟祖龟宗。
这要命的当口,冷不防地一叫,万一吓坏了潜焚蛊可怎生是好?不由暗自念叨:「蛊兄,蛊叔叔……蛊爷爷,你可要挺住啊!只要不往咱们兄弟的鼻孔里钻,回头请你们吃肉喝酒,上最好的酒楼!」
正悬着心,却闻听花纤盈惊喜道:「林大哥醒了,林大哥醒了!」却是玲珑龟惊天动地的呼吼,将林熠从昏迷中震醒。
白老七大喜过望,扯开嗓子叫道:「林兄弟,快救救我,让那婆……」猛地一醒,把「娘」咽回肚里字改口道:「让凌姑奶奶收了潜焚蛊。」
林熠醒转,就听见白老七拼命大喊大叫,昏沉沉睁眼瞧去。
白老七「哎呀」大叫,猛跳将起来,老脸惨白惊惶道:「不好了,牠、牠爬进我的鼻孔里啦!」
背后白老九怒道:「你动什么动,惊着我鼻尖上的乖宝宝如何是好?啊……救命,老子要元神归位了!」
凌幽如拂袖收起潜焚蛊,喝斥道:「吵什么吵,再闹就真把你们两个给毒哑了!」
邙山双圣满脸紧张顾不得回答,调气内视巡查了足足三回,发现并无异状,这才放下心来,也不用打招呼,心有灵犀凑到林熠跟前,寻求保护。
林熠虽然不明前因,但已猜到定是这两家伙胡闹,凌幽如看不过眼,放出潜焚蛊吓唬他们,当着这么多人,也不好意思继续躺在雁鸾霜温暖舒适的怀里,起身问道:「冥海的情形怎样?为何大伙儿还聚集在这里?」
雁鸾霜道:「冥海不会有事,大家都在等你苏醒,你感觉好些了么,要不要先调息疗伤?」
尽管她的神情表现得十分自然沉静,可林熠依旧隐隐从她的眼神里,窥出一丝端倪,似乎,雁鸾霜是在有意地努力隐藏起什么。
「不要紧,我没事了。」他回答说,一扭头正看见筝姐,讶异道:「筝姐,妳怎么会在这儿?若蝶呢,她在哪里?」
白老七嘴快,抢先道:「容丫头和花宫主还有密宗的那两个老和尚,又进了血动岩,说是要封镇冥海。」
白老九意犹未尽接着道:「她临走前抱着你又亲又说,好像回不来似的,可惜林兄弟你正睡着,一点儿也没察觉到。」
林熠面色骤变,急迫喝问道:「筝姐,若蝶是不是去了血奕天?」
筝姐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迫视下,丝毫不敢对视,低垂下双眼答道:「小姐已进去有一阵子了,她不唤醒你,说要等你醒转后好有个惊喜。」
「妳骗我!」林熠身形一晃冲到筝姐面前,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起数次见到的可怕幻象,沉声道:「告诉我,她到底要干什么?」
筝姐记着容若蝶的叮咛,狠心咬牙道:「等小姐回来,你自己问罢。」
林熠摇摇头,用异乎寻常的肯定语气道:「其实她早已做好回不来的准备,对么?不要骗我,也骗不了我,她是打算牺牲自己,封镇冥海对不对?」
众人闻言无不大惊失色,你望我,我望你,连邙山双圣都瞠目结舌成了哑巴,再回忆容若蝶与林熠临别依依的情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雁鸾霜也受过容若蝶托付,此际本该出声劝慰林熠,然而不知为何,尚未开口,清修二十余年的慧心已是一团乱麻,背过脸去,黯然地幽幽一叹。
筝姐明白隐瞒不了,终于失控叫道:「你既然都晓得,还逼问我做什么?是的,小姐已下定决心要用她的血肉之躯平复冥海,再也不可能活着回来!」
林熠如遭五雷轰顶,身不由己颓然倒退数步,喃喃道:「原来噩梦是真的!她一定也是早已知晓,所以才会那般绝情,在虚芜之城里将我赶走!」
猛地一省,回身喝令道:「木仙子,马上开启血动岩,我要下去!」
雁鸾霜握住他的胳膊,竭力压抑自身的激动情绪,柔声劝阻道:「林熠,不要冲动,容若蝶临别前再三嘱托我,无论如何要将你留在上面,即使你赶去,也改变不了什么,她……她已决心要牺牲自己。」
林熠握住她的玉腕,轻轻挣脱她的手指,摇头拒绝道:「鸾霜,请不要阻拦我。」
雁鸾霜迎上了他的视线,剎那间读懂了很多,她恬静而苍白地微微一笑,颔首道:「好,我和你一起去。」
众人的心情可谓矛盾之至,既不忍容若蝶以生命的代价封镇冥海,也生怕如此一来灾劫难免,所有人都要成了冥海里的虾米小鱼。
莫千慎悄悄向木仙子问道:「副宫主,这血动岩的光门到底要不要打开?」
木仙子思量道:「我若拒绝,纵然冥海无事,林熠也要恨上咱们青木宫一辈子,罢了,一切都是天数,况且大哥也在底下!」狠狠把心一横,低喝道:「打开!」
莫千慎见木仙子神色骇人,不敢违拗,赶忙再次开启血动岩的光门。
筝姐眼看阻止不了林熠,情急之下叫道:「林熠,小姐有封信留给你!」
林熠猛一回头,凌空摄过信笺,却看也不看,紧攥在掌心,喝令莫千慎道:「带路!」
莫千慎被他的眼神吓得一个哆嗦,哪里还敢磨蹭,忙在头前引路,林熠携了雁鸾霜紧随其后。
若蝶,等等我,不要让噩梦真的上演!爹爹和娘亲去了,恩师和若水先生也去了,连青丘姥姥都因我而死,我不要再失去妳,不要!
石左寒一言不发,侧身越过木仙子追了进去,邓宣和花纤盈不约而同携手跟入,仇厉纵声道:「富贵在天,生死由命,不怕死的,一起再随林教主下到血奕天去!」
谁怕死了?人家顶多不过是对潜焚蛊有点发毛而已,邙山双圣心里哼哼,后悔这么充满豪情的话语,让仇厉着了先鞭,不甘人后地冲入光门,嘴巴里嚷嚷道:「他***,谁不跟下来,便是龟儿子养的!」
大凡男人,又有谁肯当龟儿子?
这下石品天、石道廷、郝城等人纷纷涌入,连木仙子也追了进来。
众人虽不说话,内心的沉重犹如万钧巨石,不晓得何时能放下?
第十章 希望
冥海在翻腾,天地在咆哮。容若蝶伫立在摇摇欲坠的血奕天最后一处峭壁上,俯瞰着脚下涌动肆虐的血色深渊,不禁一阵目眩。无断、无灭一左一右,施展无比精纯深厚的佛门真气,护持着她的娇躯。这弱不禁风的娇柔少女,竟要用她的豆蔻芳华,去换取悠悠苍生的永世安居。上天为何偏偏选中了她?为何将这等无比艰难的使命,压负在她脆弱而坚毅的肩头?「两位大师,多谢你们万里迢迢护送晚辈至此,我们就此作别,恭祝两位能早日得参大道,修成正果。」容若蝶宁静的俏脸上没有慷慨赴难的激昂,没有命不长久的悲戚,徐徐告别。两位秘师肃穆庄重,近乎虔诚地向容若蝶双手合十,深深一拜,道:「小姐有悲天悯人之善心,忘乎生死之超脱,老衲妄修千多年的佛门,已是无地自容,小姐交代的身后事,老衲定当竭尽全力,以稍赎愧疚。」容若蝶淡雅悠然地微笑道:「这是晚辈宿命如此,与两位大师毫无关系。」花千迭迟疑片刻,咳嗽了一声,说道:「容小姐,妳打算如何封镇冥海?」容若蝶道:「花宫主稍安毋躁,很快就能明白。」她向无断、无灭微一颔首,道:「再会!」就这样向着峭壁尽头,镇定自若,举步行去。花千迭深感不妥,可又摸不准容若蝶到底准备做什么,只好站在两大秘师身后静观其变,目送容若蝶一步步走向悬崖尽处。蓦然,她像是听到了什么,缓缓回转过头。视线的另一端,登时牵系到一个熟悉的年轻男子面庞上。是他,他终究赶来了。「你到底还是来了。」与噩梦里的台词不同,她轻轻一声叹息,露出一缕淡淡的温柔笑容,说道:「为何不先看过我留给你的书信?」林熠克制着焦急,回答道:「我怕来不及,若蝶,妳能不能往里走一些?」
容若蝶摇头,微笑道:「好好活着,相信我们来生还会再见,那时,别忘了告诉我你是谁,这样我就不用再在芸芸众生里辛苦找寻。记得,等我……」
她毅然回头,纵身跃下!
众人此起彼伏的失声惊呼中,林熠将雁鸾霜送入凌幽如怀里,用最快的身法扑向容若蝶飘飘下落的倩影。
他跃出悬崖加速下坠,在半空中堪堪追到了容若蝶身后,探手抓向她的香肩。
众人不约而同赶到峭壁边缘,低头屏息观瞧,心情亦是紧张到了极点。
然而,就在林熠五指碰触到容若蝶娇躯的剎那,她的身体里突然迸发出一团绚丽夺目的紫色光华,「呼」地张起,让所有人的眼帘中盈动着紫蒙蒙的雾光,却再也看不清其它任何物事。
林熠清晰感觉到,容若蝶柔弱无骨的肩头,像是骤然幻作一汪温暖空灵的泉水,从他的指尖轻轻滑出,他分明牢牢抓住了,却又让她从指间溜走!
「若蝶!」浩荡绮丽的光澜,倏忽吞没了他的全身,他功聚双目,舒展灵觉,想找回容若蝶的影踪。
可是,她便似化作了那团紫色的光芒,陡然间凭空消失在呼啸的魑魅海上,消失在他的眼前,了无踪迹。
紫澜徐徐褪淡,空气里闪烁起无数细小的亮丽紫色光点,像是满天飘洒的勿忘我,盘桓在人间眷恋难舍,最终还是洒散进冥海,宛若一朵朵浮萍,在血涛之上若隐若现地飘荡着,消融着。
林熠呆呆停在空中,右手尚且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伸向前方的虚空中。
他眸中的热泪,难以自制地缓缓淌落,还未到面颊,就已被狰厉狞笑着的无边狂风吹去。
人们呆立在峭壁上,亲眼目睹了刚才那一幕不可思议而又惊心动魄的场景,好半晌,忘了呼吸,也忘了说话,兀自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
林熠却真切地明白,幻梦中预演的情形,果然无可避免的发生了。
她……以她的娇柔之躯,毅然决然地投拥冥海,要令汹涌的狂涛不再泛滥,要令红尘苍生永享清平。
只是,为何要留下自己,继续煎熬?
若蝶,妳真的忍心么!
林熠的心,彷佛也随之沉入冥海最底,化作一块冰凉坚硬的顽石,任由胸膛中滔天的巨浪,扑打,撕裂。电光石火里,他猛然觉醒到,假如自己能够用《云篆天策》顺利封镇冥海,容若蝶就不必舍身镇海,消弭浩劫。
归根结底,是自己的无能和自负害了她!
撕心裂肺的疼,又怎抵得上心头悔恨的万一?
如果能让光阴回流,如果能让自己重新选择一次,他宁可自己粉身碎骨,也要留下龙头、留下《云篆天策》!
同样的,也能留下容若蝶和青丘姥姥那永恒的芳华!
可是纵是大罗金仙,也无力让过去的事从头再来,走遍天涯海角,亦买不到逝去的时光。
该发生的,终究发生了。
命运,不为任何人的意志转移。
命运按照它冥冥中早已设定的轨迹,无情地前行,剥夺去一件又一件他曾经拥有的,世上最美好、珍贵的情感。
还有泪可流么?
心已麻木,他已不在乎。
甚至,他恨不能这绝情冷酷的天地,就在下一刻被冥海彻底淹没吞噬,摧毁所有所有的一切,包括自己。
然而,地底深处的轰鸣渐渐退隐,像是远去的噩梦。
奔腾怒吼的冥海也逐渐趋于宁静,慢慢落潮回向它的故乡。
静静的,静静的,人们眺望着这一切欣喜的改变,却没有丝毫的欢欣欲狂,心口被结结实实地堵住,郁闷得难受,直想立刻逃离这里,越远越好。
花纤盈更是热泪满面,紧紧握住邓宣也在颤抖的手,哽咽着,却是怎么发不出一丝泣声。
过了许久,林熠才想起容若蝶留给自己的书信。
他举起手,心底却是倏地一凉,那封被他紧攥在左手里的信笺,早已粉碎,只剩下最后一个小角还捏在掌心。
他还是迫不及待地打开。
幸存的纸笺上,仅仅留下了两个娟秀沾满泪迹的小楷。
「爱你」。
林熠无比贪婪地默读了一遍又一遍,如同是在阅览一封万言书,凄楚的热流涌上咽喉,禁不住低哼一声,从嘴唇间呛出殷红凄厉的血。「啪!」血滴沾落到纸笺上,和着容若蝶的泪慢慢化开,像是一颗相思的红豆。容若蝶最后的遗言,仅仅替他保留了两个字。两个令他一生已足够的字。泪水模糊了视野。「爱你」,这是他曾经拥有的幸福。然而只在一瞬间,他便失去了所有,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自古红颜多薄命,不使人间见白头。她是何其善良完美的一个少女,璀璨的生命不过刚刚开始,老天爷却用如此残忍的方式,让她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从此永远长眠。浑浑噩噩中,林熠听见峭壁上的白老七关切地喊道:「林兄弟,你没事罢,赶紧上来啊!」林熠木然抬首,看到花千迭、仇厉等人正要下来接应自己,他厉声喝道:「你们谁也不许过来!」花千迭一怔,瞧着林熠狰狞可怕的眼神,不由凛然。他与仇厉悄悄互换了个眼色,说道:「林教主,你身负重伤,不宜在下面久留,有什么事,咱们上来再说罢。」林熠恍若未闻,不经意里,风吹动发丝遮掩到眼帘。他愣住了。不知何时满头银紫色的长发,竟霍然化作银白发丝,落寞地在风中起舞。他苦涩地一笑,垂下头。冥海里泛动着紫色的光斑,宛如容若蝶那双温柔的星眸,正在对着他,一闪一闪的微笑。
「好好活着,相信我们来生还会再见,那时,别忘了告诉我你是谁,这样我就不用再在芸芸众生里辛苦找寻,记得,等我……」耳畔响起容若蝶最后的话语,他的心痛楚地扭曲抽紧。「妳还在骗我……」他喃喃地自言自语道:「妳用自己的魂魄永镇冥海,哪里还可能再有来生?我纵然等上千年万年,人世间却又何处去寻妳爱妳?
「妳骗我!」
猛然,他向着冥海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声,泪流满面,发白如霜。
「妳骗我,骗我─」
空旷的冥海上空,此起彼伏飘荡着回声,他呆了一呆,忽而状若疯狂,纵声大笑道:「妳骗不了我!我知道,妳一定正在底下等着我!」
灵光乍闪,记忆起容若蝶曾经说过,她是那样的热爱大海,而今,她的身与这海融为一体,再不分彼此。
这是命运的巧合,是宿命的安排?林熠不由生出一阵阵彻骨的寒意。
一瞬间,万念如焚,不再剩下一丝一许。
《云篆天策》已为龙头攫取,容若蝶也以生命的代价封印了冥海,自己活着,已然无事可做。
他大笑着,突然将丹田真气凝结成铅。
林熠纵身投射向冥海波面!
仇厉失声叫道:「不好!」
身旁人影一闪,无断无灭两位秘师竟是更快一步,飞掠下峭壁直追林熠,焦灼喊道:「林教主,切莫自寻短见,辜负了容小姐苦心!」
林熠陡然翻转向二僧,拍出势大力沉的两掌,怒喝道:「滚开!」
以无断无灭秘师的绝世修为,亦不敢大意,急忙各自举掌相迎,四掌轰然激撞,无断顿时感觉不妙,脱口道:「糟了!」
原来最后关头林熠掌力猛收,一任二僧雄浑的掌风破入他的体内,顺势借力,速度愈快,眨眼沉入冥海。
两大秘师收住掌力顿足长叹,凌波踏在冥海上,说不出话。
林熠的修为固然了得,奈何他一心求死,硬受了摧枯拉朽的两掌,再以肉身投进冥海,岂能还有生望?
无断秘师低嘿一声,「忽」地元神出窍,与无灭秘师双双跃入,将一对肉身留在冥海低空也顾不得了。
此时,崖上亦乱作一团。雁鸾霜在第一时间纵身扑向崖边,可惜她修为尽失,教凌幽如死死扣住动弹不得,猛地天昏地暗,她失去了知觉。花纤盈也是哭叫道:「林大哥!」追着仇厉、石左寒就要下去。花千迭一把拽住她道:「妳疯了!血肉之躯一入冥海,立时消融,不要性命了么?两位秘师和仇副教主他们已经入海搜救,林教主定会无事!」花纤盈拼命挣扎道:「放开我,放开我!林大哥连着肉身跳下冥海,哪里还活得了?我要去救他!」邙山双圣也没了说话的兴致,一个猛子栽了下去,再加上叶幽雨、石品天等人,刚归于平静的冥海又开了锅。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
底下的人浮起又沉落,每一次带回的都是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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