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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是蘑菇吗-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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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遮掩掩地搪塞他的从前。就连害怕什么,都是随口扯谎骗她好玩的。
一点都不公平。
说不定他正躲在附近的某一个角落看她笑话呢。
积蓄已久的委屈劲再度涌上鼻腔,她吸了吸鼻翼,将这份堵塞呼吸与思考的坏情绪憋回去,下定决心:“我今天不要理他了。”
男孩盘腿坐在病床上,双手撑着下巴,手肘支撑在摊开新一页的画簿上,“你这样看上去,很像失恋。”
“失恋是什么?”
“就是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付出的感情得不到回应,让你伤心了。”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支自动铅笔,顶在唇上,“我有一任室友也曾经历过一次失恋,她的症状比你严重得多。”
“他喜欢我的。”这点她十分笃定。
“她和你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他轻嗤,摘下笔夹在两根手指中间,“他的喜欢,与你要的喜欢,是一样的吗?”
——当然。
沈歆想这么说的,甚至舌尖已经抵在齿关,气流在口腔盘旋。是什么让她闭口不言呢?她惶惑地思索,欲伸手抓住什么东西,可掌心的空虚蔓延到心房,令她惴惴不安。
她发现她在意的并不是他欺骗她说自己怕鬼那档子破事,那只是她用来迷惑自己的烟|雾|弹。她一直耿耿于怀的,是夜行那日,他们穿过阴风阵阵的废墟,直至灯火阑珊处她回眸的一问。
“那你也爱我吗?”
晏方思避开了她的眼神,没有回答。
兴许就是不爱吧。
这也没有什么。
沈歆是对所有事都心怀热忱的求知欲、涉世未深的妖怪。她听闻有人谈及“爱”,便想弄明白爱是什么。初初了解爱的含义,便认为那是极好的东西,于是产生了期待,希望自己也能去拥有、去体悟。
她的世界很小,她能寄希望能赠她以爱的对象寥寥无几。
修得人身,来到人间以后,她尝到的第一口糖是他给的。爱是令人欣喜,给人甜蜜的东西,所以她不假思索地找到他,向他索取。
可他只是她初至人间,慷慨赠她第一口糖吃的好心妖怪而已。她成人的时光仍会有漫长的许多年,他并不需要为她心血来潮想要吃到的每一颗糖果负责。
沈歆恍然大悟,眨了几下眼睛,将眸中水雾敛去。
“我想通啦。”
“结果是?”
她挠挠后脑勺,“我好像不该问他那个问题。”
男孩子没能理解她的话。
“我很喜欢他的,他也喜欢我,只是我们并不相爱。”她捧起苹果,张嘴咬下一大口,“我搞错了许多事,莫名其妙地生了他一场气。想一想,是我过分了。”
苹果很脆,清甜多汁,她用力过猛,嚼得牙有些疼。
“但我依然憧憬着爱,期待着能在某一天尝到我未曾尝过的甜。”
“爱不一定是甜的,也有苦得让人呕心呕肝的爱……”他笑着说出了下半句,“但即便苦,也依旧有人甘之如饴。”
他放下自动铅笔,把画簿拿远了左右瞧了瞧,平整地撕下一页纸送到沈歆面前。
“作为陪我聊天的礼物,送给你。顺便感谢你向我吐露一个故事,如果还能再见,你或许可以告诉我故事的后续。”
她懵然一顿,怔忪地接过。木愣愣地低头,看到画上眼带迷惘的女孩。简洁流畅的笔画挑出她的五官与神态,每一根睫毛都分外明晰。她如同在镜中照见自己,又依稀瞧见她未曾发掘的秘密。
奇怪的感觉在血液里蔓延,热流直冲面庞。
啃了一半的苹果从掌心落至地面,骨碌骨碌地滚出好远。她没有去捡,而是缓慢地,试探性地抬起手,放在左边胸膛剧烈震荡的源头,茫然地皱起了眉。
第24章 请罪
沈歆伫立在家门外,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怎样面对晏方思,一时不知进退。她捏着医院男孩送给她的画,反复摩挲着画纸边缘留下的锯齿形小缺口,忽地听闻室内的脚步声渐近,下意识把手背到身后。
开门的是金来来。前阵子她未申请报备允许私自跟随三姨参加夜行,被韩夕罚去参加为期一个月的妖人交往知识教育讲座,听完还得交心得报告,每日朝九晚五,苦不堪言。屋内的光线照亮她眼睛下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她打了个哈欠,趿拉着拖鞋给沈歆让出一条道。
“蘑菇啊,你怎么在外面站着?快进来。”
“……哦。”沈歆卷起画纸塞进袖管,才弯腰换鞋。她见地板上歪歪扭扭地摆了一列巧克力,像小箭头似地延伸到里面的房间,不禁捡起一颗,又捡起一颗。
是她之前在手机里的商店看见过的、要花许多天排队买到的限定口味巧克力。
眼睛里似盛满了星星,她不厌其烦地弯腰,像小鸡啄米一般拾起地上的糖果,拢到怀中收好,先前的郁闷一下子被得到巧克力的惊喜冲散。巧克力指引她到一间香气四溢的房门口,一瞬间她忘记了自己还与晏方思堵着气,将藏在袖子里的画放进一旁的矮柜,急不可耐地推门而入。
客房太多的缘故,家中有不少闲置的客房可供晏方思为所欲为。他不知花了多久把这间房布置成一间专门的甜品屋。
进门即是陈列各种小蛋糕的玻璃柜;转角做成吧台的设计,架设两层托盘盛放各色马卡龙;向内的冰柜嵌有满满六桶口味各异的冰淇淋;对角则是塞满巧克力和糖果罐的藤木架;空隙处装点了几株盆栽,花叶上绑着气球。大大小小的甜品柜呈环状簇拥着一对下午茶桌椅,桌面放着装有红茶拿铁的金边陶瓷茶具。
无一处不挂着“快来吃我呀”的小木牌。
有只缠着彩灯的透明气球从枝头松了绑,弹跳着向她飞来。她伸手捏住,不明所以地扯了一下,像是拉下某种开关,而后最外的两盆植物一左一右地掀起了垂落至地面的厚实叶片,露出恭敬跪坐在地毯上的人。
沈歆一抖,不光怀里的巧克力落了一地,还放跑了手中的气球。气球“咚”地扑上天花板的小珠串,气球尾巴垂挂的细线扫过她的脸颊,很痒。
托他的福,她脱离被甜品拥护的错觉回归清醒,意识到自己还在跟他生气,连忙管理好表情,板起脸“哼”地别过头。
跪坐在地上低垂着头颅的人微微仰起下巴,殷红的嘴唇勾画出一道明显讨好的笑,“亲爱的主人,我给您请罪来了,您对此可还满意?”
这语气横生几分油腻的刻意,让她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心中对他的不满又上一层。她径直走到他面前,双手叉腰,好让自己在气势上不输给他。
她本想回来跟他道歉的,谁知又变成这副模样。
他坐直身子去拉她的手,被她躲过,于是小媳妇似地扯住她的衣角,“我问了老鬼,他告诉我要是惹小姑娘生气就得跪着哄,看来他的法子不管用,回头新账旧账找他一起算。”
合着这主意还不是他自己想的。
她瘪着嘴不理他。
他趁她不备赶紧捉住她的手指,握在掌心捏了捏,“地上好凉,我这老寒腿啊,跪久了一阵阵地疼,你一点都不心疼我了吗?”
她嘟囔着:“谁让你跪着了……”
他顺着杆子往上,拉她靠近了一些,“是我心甘情愿的。”
她头一回比他高出许多,不自然地俯视他,发现他额头上的疤痕其实最深,心想:当年的一击是不是足以把整张脸劈碎?
——又舍不得与他置气了。但面子搁不下,她尽可能冷淡地说:“你起来吧,我脖子好酸。”
“嗳。”他像是怕她逃,抓着她不肯放,一用力,将她也拽下来,恰坐上他事先铺好的一块软垫。手越过她的脖颈搭在她肩上,拍了拍,“主人呀,我跟你道歉。我不该骗你说我怕鬼,欺骗乃罪大恶极。”
事到如今,她也弄不清自己究竟在气他什么了,明明想通了的,可看到他这副模样,又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痛不痒。
他是这么强大的妖怪,内心没有恐惧之物再正常不过。撒谎骗她,对他来说不过是不想叫她尴尬的伎俩罢了。
她扫视周围环抱着她的一圈糖与热量,用它们盖住心底不知因何而腾起的失落,“我、我不喜欢你叫我主人。”
“那就不叫。”
“你要叫我沈歆,”她想了想,“蘑菇也可以。”
“嗯。”
“你下次不许再骗我了……不要为了照顾到我的心情而编故事。”
他一怔,随后说:“好。”
“也别暗搓搓跟着我了,人间很安全的。我也想有我自己的秘密,你别总是什么都知道。”
“好。”
“那我问你,你怕鬼吗?透明没脚还凶神恶煞的鬼。”
“不怕。”
“你……有害怕的东西吗?不能撒谎,要老实告诉我。”
他抓了抓脑袋半天没能想出一件,遂说:“没有。”
“哦。”她垂下脑袋,有些沮丧。
小模样落在他眼里,让他心里不太舒服。于是他道:“我想到了。”
“是什么?”
“我怕你哭。”
一瞬间,她的表情从欣喜变作茫然。默了须臾,她平淡地说:“那……我们和好吧。”
“嗯。”他盯着她看了良久,确认她脸上没有半点不情愿,才舒一口气,“天色阴了,一会儿也许有阵雨,要打雷。”
她一哆嗦,“我……”垂下眼睫,她纠结地咬着嘴巴,半晌才道,“没关系的,我也该……自己习惯这雷声了。”
原本十分嫌弃她钻被窝的他却拧住眉,改握起她的手腕,“雷云很重,怕是要响许久。我给你支个结界。”
她的头埋得很低,刻意避开他的目光,不想让他看到眼中的犹豫和忧心,捏着轻松的语调掰开他的手指,“不用啦,你也有自己的生活,不用一直迁就我。”
她轻声道:“总、总有一天,你也会有一个爱的人,到那时你再这样陪着我,岂不是让她很伤心?”
“我不会爱上谁。”他像是听到什么荒谬的故事,斩钉截铁地说,“你用不着担心。”
她愣了半秒,下意识地抬头,“你别把话说得太满……”
“我不适合爱什么人,所以你放心,我可以永远绕着你转。”他抚着她的脸庞,鼻尖几乎要贴上她的。
她急忙推开他,慌乱地后挪,仰头栽到地面,天花板上的玻璃珠串折射各色光芒,让她有一瞬间晕眩,“你……你不要说这样的话!”
换做以前,这定会使她无比开心。可为什么,此时此刻他漆黑而深不探底的眼睛让她分明只感到迷惑与不安。
闪电打亮窗棂,接着,雷声轰然而至。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雷声震得头脑发懵,恍然间似有千万道刺眼光束直劈向她,致使她的身体四分五裂。
任何声音都被滚雷吞没,如同溺水,她难以呼吸,捂着脖子大口喘气。
一层散发淡淡荧光的结界包络住他们两人,晏方思用手遮住她的眼睛,拂去她眼眶里不断涌出的泪水。雷鸣在结界的阻挡下被削弱了许多,只余下隐约的几声。
晏方思说:“你不必这么快就独自面临恐惧,再厉害的妖怪也不是一步登天的。”
“可是……师父曾教导过我,要我吃得起苦,方尝得来甜。”
他沉默了须臾,扶她坐起来,“你有崭新而漫长的一生。四海八荒之下,众生苦相千万种,不可脱逃。我找到你后,想的唯有能在你青涩稚嫩时替你挡去一点愁苦与痛楚,让你生长在我的庇护之下,无忧亦无惧。”
手掌托起她的下巴,拇指在她犹有些微湿润的眼角一揩,他笑说:“但倘若有一天你要掀开我为你织就的羽衣去人世间体味这疼痛与苦涩,我也不会强留你。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从来无法干涉。”
心脏不听使唤地冲撞着胸膛,她动了动嘴,干涩的喉咙发不出音节。
他好像在诉说着十分久远的故事,每一个熟悉的字眼落在她的耳畔都因为他敛去散漫的温柔而格外陌生。他也有自己的秘密,不跟她诉说,是因与她太亲近吗?
而后他的指尖在她脸庞不做停留,带着最后一颗泪珠离开。
脸颊残存他的温度。
他松开她,撤走结界:“沈歆,自你我相逢那天我便同你说过。你要的,我都会给你。”
闷雷涌动在天际的层层云翳中,骤然间,大雨瓢泼而下。
他撑着地面站起身,手掌在她头顶心揉两下,“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很擅长实现愿望。我在很多时候都很懒,通常只会帮助有缘人实现至多一次愿望。但你是不同的,你在我这儿有特权。不是作为‘主人’——如果你不喜欢我这么叫你,而只是作为‘沈歆’。”
她懵懂地抬起脑袋。
“所以沈歆小姐,你有什么愿望吗?”
心口的怪异再一次涌现。
她想起许多人和许多妖对她说过的许多话。
“蘑菇,有心上人了没?”
“爱……是更喜欢的喜欢,与喜欢十分相似,却复杂得多。”
“爱不一定是甜的,也有苦得让人呕心呕肝的爱……但即便苦,也依旧有人甘之如饴。”
她想要自己的心上,住进一位“某某”。
她想要爱人,也想要被爱。
可这话若是说出口,着实叫她羞赧。她支吾半晌,摸出手机,翻到三姨发给她的一条信息,给晏方思看,“我想找这些东西。”
她想要炼一块石头,然后把石头交给三姨,请她帮忙做一件首饰。
但她心里的弯弯绕绕,不能告诉晏方思。
她也有自己的秘密。
第25章 秘密
晏方思的办事效率极高,隔天就替她找齐了所有的材料,打包好送到她面前。她暗自寻了隐秘的地方炼就一块月白色的灵石,给三姨发去消息,没想到对方直接拨了视频通话过来。她趴在床上手忙脚乱地找到耳机,看到屏幕上的三姨,僵硬地挥挥手打了声招呼。
今天三姨罕见地素了一张脸,工作室里的灯光过于亮了,洗去她脸颊的所有血色,唯有嘴唇勉强能看出一点黯淡的红。
三姨笑问:“怎么了?难道三姨不化妆就不漂亮了吗?”
她急忙摇头,“当然是漂亮的。”
三姨把屏幕拉远了些,架在工作台上,一边对着镜子戴耳钉。她今天戴的是一对蓝色宝石耳钉,宝石的表面被切割成数个光亮的棱面,映出无数个镜中的她。
沈歆有种隐晦的直觉,三姨今天梳妆打扮正是要去见什么人。
“石头炼好了?年轻人真是迅速啊。”两只耳环晃荡着,三姨优哉游哉地拿来材料盒,找出几块颜色各异的金属料,对着灯光比较一番,“你喜欢什么样的首饰?项链?耳环?戒指?还是手链?”
她见三姨选出一块泛着玫瑰色的金料,想来一定与自己的月白色灵石十分相配,“我想要可以藏起来不被发现的首饰。”
“这简单,给你做根长项链,藏在衣服里。”
“好啊,谢谢三姨。”
“你着急要么?要是急着拿到心上人那里去确认心意,三姨可以赶工。”
她红着脸摆手:“不着急的,我还没有心上人呢。”
三姨捂嘴直笑,镜头抖动,扫到放在她手肘边的一只玄色小碗,碗中装了满满当当的白色浆糊,碗底座边露出一角卷起的胶皮。
是挂在工作室墙壁上的软皮面具。
玄色小碗很快离开屏幕范围,三姨说:“啊,先不聊了啊。我得梳妆了,待会儿要出门一趟。”
沈歆满腹疑问,不小心问出了口:“三姨是要去见心上人吗?”
——是夜行当日与你一起出现在河畔的男人吗?
——为什么要戴上面具见他呢?
三姨勾唇一笑:“秘密。”
“谁没有秘密呢?有时候面对最亲的人,反而不好意思讲出心底事,面对全然陌生的人倒容易得多。”病房男孩的话没由来地在她脑海中浮现。
兴许是三姨将自己视作亲密的妖怪,所以才对她保守秘密。
她既喜悦又忧伤,只得在床上滚了一圈,翻身下床。
那么她也找一个陌生人说说秘密好啦。
***
沈歆敲门进入病房时,男孩正坐在一张靠窗的藤椅上晒太阳,他整个人陷在厚而蓬松的大棉衣里,看上去柔软又暖和。他对她招招手。
她把中途买来的果篮放在地上,搬了把小板凳与他并排而坐,单刀直入地问:“你有秘密吗?”
他并未因她突兀的问题而困扰,只淡淡地遥望天际浮动的云:“当然,每个人都有秘密。”
“你也不愿意跟亲近的人分享秘密吗?”
他笑了笑,扬起手中的画簿,“我没有亲近的人。画笔是我最亲近的朋友,我们无话不说。”
沈歆想,真是个奇怪的人。画笔这般本就没有生命的东西无法成精,与它诉说有什么用呢,根本得不到回应。
他将她脸上各番表情变动收入眼底,提议:“不如我们玩一个‘交换秘密’的游戏吧?规则是,要告诉对方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
沈歆来了兴致,率先说:“我上次提起过的那个人,就是那个觉得我什么都不懂的人,我发现他……好像还有许多事情瞒着我。但我什么都没问。”
“为什么不问呢?”
说起这个她更来气,“因为我问了他也会找借口糊弄过去的,还不如不要问呢。”
“不是这个原因,”他的眼睛眯成一道弯弧,像某种狡黠的动物,“其实你是害怕了。”
“我才没有!”
“你心中预设了模糊的答案,装在一个盒子里,只是你一直不愿意主动打开盒子。”他缓缓说,“你害怕,万一你打开了盒子,真相从里面跑出来,你们的关系就永远无法复原了。”
她没吭声。
“事实上,你们如今的关系,相比最初,早就发生了很大改变。我说得对吗?”
她舔了舔嘴唇,想要反驳他。
他仿佛早已了然,并不在意她的回答,自顾自说,“轮到我了。我这个秘密可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你是第一个倾听者。”
酝酿好的争辩理由只得作罢,她摆好架势,双手撑住下巴。
“从很早开始,我的脑海里就有一个故事。会画画的人脑子里总要有几个谨慎斟酌该如何下笔表达的奇怪故事。”
“你脑袋里构思的故事也算秘密吗?”
“没有别人知道的故事,当然可以算作秘密。如果一个人带着不为人知的故事死去,那么他的故事,就会永远地变成无人知晓的秘密了。我可以开始了吗?”
沈歆点头。
“我相信世界上存在诸多人类不熟悉的生物,或在我们身边,或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生活。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呢?”自动铅笔在他手指间转了一圈,“不如就前世恩怨说起好了。”
沈歆一惊,好在她曾被金来来拉着一同看过几部人类撰写的关于前世今生爱恨情仇的话本,不然她简直要以为男孩暗中窥破了六界轮回的秘密。
“讲故事一般会用‘很久很久以前’来开篇,可我不喜欢,就姑且假装它发生在不久之前。嗯……有个妖怪——可能是狸猫或者臭鼬,总之是个女孩。她变成人类模样不久,对人间的一切感到新奇,有一日忍不住私自溜到人间小镇游玩。那段日子正值小镇的梅雨时节,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她以前在修行的山中从来都是在雨里奔跑,最多也就摘片大叶子顶在脑门上。她初来乍到,不知道在人间是要打伞的,因此淋成了个落汤鸡,还自以为十分有趣。”
“她在街上疯跑,又笑又闹穿行在各家小店里,不是顺来一个苹果,就是偷去一支糖葫芦,当她试图摸走一顶不错的帽子时,被店员发现了。店员抓着她的手高喊‘抓小偷’,把街坊领居都引来。她不知被谁推搡在地上,兜里掉出不少小物件。其中有些是她偷的,有些则是从山里带出来的。人们不管不顾,抢光了值钱的物什就往她身上丢烂菜叶和臭鸡蛋。”
“她可能真的脑子不太好使,竟然还觉得非常好玩,笑嘻嘻地同那些人你来我往地玩闹。这时有位脑子正常的男子拨开人群扶起她,将她和诸位看客通通训斥了一顿,留给她一把伞,自己冒雨拂袖而去。那男人于喧哗中救了落难的妖怪,模样俊美,背影清隽。妖怪甚是心动,便从此惦记上他了。”
“之后妖怪每日往人间跑,使了许多法子,拼命在白天制造偶遇,又在夜晚潜入他的梦里与他共眠。男人渐渐抵挡不住她日夜的穷追猛打,与她相爱了。所以故事总在最开始的部分最为美好,他们每日在相识的集市里见面,成了一对恩爱眷侣。后来妖怪隐瞒身份嫁给了男人,打算在人间度过余生,年复一年地改变容貌,陪爱人变老。妖怪的一生很长,人的一生对妖怪来说却只是短短一瞬。我想,人与妖结合大概是鲜少能够孕育后代的,故他们结婚二十余载,没有子嗣。”
“男人虽然不曾埋怨她,却始终打从心底里想要拥有一个属于他们两个的孩子。那妖怪在暗地里苦苦寻找让自己受孕的方法,可惜没有找到,那男人身体日益衰弱,先一步去世。到此处,仍算作故事开始的部分,即便有几处缺憾,也能勉强算作完好。”
“故事破碎的种子是在那男人死前的一刻种下的。妖怪对他坦白了一切,包括自己的身份,和他们之间难以孕育子嗣的原因。男人谅解了她,可她不能释怀。于是她许下一个承诺:即使很难,她也会在人群中找到转世投胎的那个男人,等他来生再与她相爱,到时候,他们也许会拥有一个孩子。”
“我说过,这会是一个涉及前世今生的故事,多点耐心好不好?前世种种,只是铺垫而已。人与妖怪寿命长度相差悬殊,弹指一挥间妖怪的爱人便匆匆走完了一生,而妖怪的生命才刚起头。很多人觉得在爱情里,最先动心的一方一定先输,其实不然,最长情的那个才是最惨烈的输家。”
沈歆似懂非懂,想起纪知云与她说过的话。即便是曾经非常相爱的两个人也有可能突然不爱了,更何况一人一妖。
她问:“那最后,是妖怪输了吗?”
男孩耸耸肩,“故事还未结束,我也不知道结局。”
她隐约感到不安,“妖怪找到她的爱人了吗?”
男孩打了个哈欠,“下次再说吧。我讲了许多话,口干舌燥。天色也不早了,你在外面溜达一下午,难道就是为了听一个不相干的故事吗?”
她撇嘴:“你吊我胃口。”
他笑说:“我是在说,我心里有许多故事没有人说。不存着点货吊着你,你又怎么会再来?”
第26章 狼狈
荻水镇迎来了梅雨季节。连绵的阴雨让一切沉浸在湿漉漉的水汽中,懒惰的情绪伺机滋长,让人干任何事都提不起精神。沈歆原本是很喜欢阴天的,可如今就连她也唉声叹气地趴在窗台前,心事重重地端着快要凉透的红豆汤发呆。
连续数日,交换秘密得来的故事一直在她脑海中盘亘不去。
病房里的男孩显然话里有话,故事背后夹杂着什么她快要触及的东西,她不弄明白,怎么好意思去听下文。
一截苍白的手指伸过来探了探装有红豆汤的碗壁,晏方思跟着趴过去,歪着脑袋问她:“想什么呢?红豆汤一口没动?”
“我在想……”她正想将自己的苦恼和盘托出,可念及那是她与病房男孩交换的秘密,不可以叫第三者知道,于是又把话咽了回去,“我在想我自己的秘密,不能告诉你的。”
晏方思似乎没有料到这个回答,怔了好一会儿才说:“其实你可以跟我说说。”
她摇摇头,“我和一个人约好了不说出去的。”
“人?什么人?”
他脸庞流露的惊诧不似虚假,她确信他最近乖乖地遵守了诺言,没再跟着她,心情好了许多,“是我认识的一个人类朋友。”
“上次火锅店那小子?”
“不,是一个更奇怪的人。”
晏方思良久都没回复,揣着碗在她身后踱来踱去,一不留神把已经整碗凉透的红豆汤喝完了。未经咀嚼的红豆和冷掉的甜汤一股脑儿地灌入,巨大的温差使他的胃痉挛似地抽搐几下。他无暇顾及,赌气似地丢开碗,捉住她的手腕,幽怨地质问起她:“你谈恋爱了?”
下巴被迫昂起来,沈歆睁大眼与他对视,他的脸在视野中放大了许多倍,令她下意识往后一缩,“没有啊。”
他不肯遗漏一丝细节,搜证一般直盯着她看,“那家伙是男人吗?”
“是啊。”她坦然答道。
身后传来一记响亮的口哨。金来来坐上沙发靠背晃荡着双腿,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笑弯了腰:“哈哈哈好家伙,你失宠了!成天让我们蘑菇一口一个‘相公’地喊你,到头来连半点实质性的举动都没,就别空占着个头衔不做事了吧!”
她躲闪过晏方思横空飞来的恐怖眼神,起哄得更厉害:“蘑菇啊,我支持你去追求真爱!花心对于伟大的母妖怪来说总是难免的!千万别把鸡蛋放进同一个篮子里啊!喂!唔……”
钱多多冷不丁冒出来,颔首致歉,拖走了聒噪的源头,将舞台重新交还给他们两个。
晏方思因金来来一席话受到了莫大的打击。
猛灌入喉的冷红豆汤延迟至此才发挥效用,他浑身一抖,魔怔似地陷入混乱:“天啊,是哪个混蛋让你茶饭不思牵肠挂肚?他是谁?不行,我得去会会他……诶,我的刀呢?”
沈歆在他的喃喃自语中捕捉到几个鲜血淋漓的关键词,吓得抱紧了他的胳膊,大喊:“你干嘛呀!”
他微微扯起仍在抽搐的嘴角,好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不那么狰狞:“不干什么,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不许动!”
话音刚落,晏方思便如同木头人定格在原地。
他的整条胳膊在她怀里坚如磐石,她也愣了片刻,随后反应过来,是“言灵缚”——即主人对仆从者下达的绝对命令。由于方才的语气过于强烈,缚的力量也更为强劲。她转念一想,决定先不要解除对他的束缚,于是踮起脚,双手捧住他的脸颊。
整张脸上只余一对黑眼珠间或转溜一圈,他的眼底充盈着被强抢的民女会经历的所有焦灼与不可置信。
摸不到头顶,她只得在他两边侧脸轻拍了两下,作为安抚,“你不要瞎想,我有了别的朋友也是可以陪在你身边的呀。”想到他对自己的欺瞒,她鼓起双颊,不太开心地嘟囔,“我才不像你呢,我说话可是算话的。”
他费力地眨眨眼,似乎在哭诉:你竟然这么快就开始嫌弃我了。
她没能理解他眼神中的别有深意,继续自己的演说:“你在这人世间生活许久,有如此多复杂的过往,你遮遮掩掩不愿让我知晓,我渐渐地能够理解了。我成精不过三百余年,先前一直无忧无虑,直至修得人身的短短数月才真正体会到为人的乐趣。我也想要拥有你不知道的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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