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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公主之心-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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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瑟笑着拉她的袖子,一步一步地往树林里走,然后说:“这边雨水充足,植物生的比别处茂盛。十月份你们中原百草凋零,但这里仍然是夏天。”
灵犀推算了一下,果然中原已经是深秋了,她也觉得很稀奇。地上簌簌地爬过青蛇毒虫,灵犀虽然有些害怕,但也不会大喊大叫了。她对于高瑟的“人间仙境”一样的家园,还是充满期待的。
这林子生在丘陵上,非常宽广茂密,且林内毒蛇猛兽丛生,一般人是很难穿过去的。他们两个只在丛林外围走了一会儿,灵犀已经要崩溃了。因为一个拳头大的蜘蛛掉在她的头发上。
高瑟用小树枝把蜘蛛夹下来,送它到别处。然后摘了几片树叶放在地上,请灵犀坐下:“我的族人很快就来。到时候你可以坐轿子。”灵犀听了,心里稍觉安慰。在碧绿色的树叶映照下,她认真地看了高瑟一眼。发现高瑟肤色微黄,眉骨略高,眼睛乌黑,是个异族人,然而从汉人的角度来看,也是个美男子。灵犀说:“你的族人也像你这么好看吗?”
高瑟一怔,脸颊慢慢红了,他低下头支吾道:“我不好看。我的族人是威武强壮的男子和妩媚动人的女子。”
高瑟身形高瘦,形容有些腼腆,的确跟威武强壮不沾边,灵犀笑着安慰他几句。忽然树林里一阵呼哨声音,夹杂着哗啦啦的脚步声,高瑟一喜:“来了。”
灵犀忙站起来,用手沾露水整理了头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忽然一阵腥味传来,她抬起头,陡然看见一个黑紫色的人形怪物站在她面前。怪物腰间围着灰色兽皮,身形略矮,四肢健壮,胸前垂着两条茄子一样的肉团。
“妈妈。”高瑟欢呼起来,抱着那人的肩膀,唧唧咕咕地说了一堆话,然后他对灵犀说:“快来见见我的父母。”
这女人是高瑟的母亲涂山氏,过了一会儿,犬戎王也提着弓箭来了,他跟妻子形貌差不多,唯独胸前的肌肉没有下垂。夫妇两个一起用古怪的眼睛打量灵犀。
灵犀也有些发愣,困惑地看着这两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政治斗争结束,接下来是灵犀的域外生活和顾庭树的宫廷生活
☆、柳暗花明
在短短半个时辰里,灵犀所见到的奶,比她前半生所见加起来还要多。犬戎族的大姑娘小伙子 ,挺着油汪汪的胸脯,以兽皮做裙,举着白色长箭,呜呜哇哇地绕着灵犀起舞。灵犀脸颊涨得通红,眼睛简直没处搁,只好看向高瑟。
高瑟说:“他们很喜欢你呢。”
犬戎王头上戴着羽毛冠,显得比别人略高一等,他会说汉语,他拉着灵犀的手:“贵国的国王还好吗?”
灵犀盯着他黧黑的脸,支吾着说:“还好。”想把手抽出来,但犬戎王的力气很大,她正郁闷着,涂山氏也走过来,摸了摸灵犀的头发,又托着灵犀的下巴,仔细看她的牙齿。
灵犀又急又气,转过脸想去找高瑟。她发现高瑟也脱去了中原的衣服,浑身只穿了兽皮裙,盘腿坐在沼泽旁边。十几个年轻的姑娘围拢着他,在他身上涂抹黑泥。高瑟端坐在地上,十分严肃。
灵犀想:这是什么鬼地方啊我要回家!
高瑟好不容易才把她拐来,自然不会放她走。他柔声说:“我们族虽然穷苦了点,但住的地方特别美。”
灵犀已经不对他抱希望了,只敷衍地哦了一声,然后说:“轿子呢?”
高瑟拍拍手。有两个黑皮壮实的人走来,蹲在灵犀面前。灵犀怔怔地看高瑟,高瑟也笑嘻嘻地朝她点头。灵犀心想:这什么玩意儿。她很礼貌地说:“我初来贵宝地,不知道你们族里的习俗。”
这时候犬戎王和涂山氏已经率先走了,他们分别坐在两个矮壮男人的肩膀上,手臂下垂,竟然坐的很稳当。但灵犀是绝不肯坐在陌生男子身上的。她选择步行,高瑟陪在她身边,身后跟了一群大姑娘。
大姑娘们头发乌黑发亮,胸脯饱满结实,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牙,青春可爱。灵犀窘迫地低头行走,又暗暗打量大姑娘们的胸脯,很想伸手摸一把,又怕挨巴掌。高瑟身处众女子中央,谈笑风生,十分从容。他叽叽呱呱地说了许多,大概在讲中原的见闻,引得众人哇哇乱叫,还有当场翻筋斗捶胸脯的。
灵犀心想:就不能安安静静地走路吗?
这一支队伍约有一千人,除了犬戎王的家眷外,还有几百名士兵。士兵们形貌异常,皮肤宛如鳞甲,刀枪不入,遇水漂浮,百毒不侵。灵犀暗地里瞧了,心想怪不得他们武器如此落后,战场上却能与顾克天僵持半年有余,原来是自带种族天赋。休息的时候,高瑟跟她解释说,这些人并非天生如此,他们自幼年时就浸泡药水,每日承受鞭打,皮肤溃烂结疤,又溃烂,周而复始,就结成鳞甲,唤作藤甲兵。灵犀听了叹气:“真是造孽。”
高瑟听了她的话,并不生气,反而很伤感:“其实谁也不愿意打仗的,我们的土地被中原人霸占,经常吃不饱。你们打仗是为了宣扬国威,我们只是为了活命。”
灵犀听了,一时间无话可说。
那边沼泽旁边已经升起了篝火,不一会儿大姑娘捧了三个烤玉米过来,笑嘻嘻地递给灵犀和高瑟,又直勾勾地看着灵犀。
灵犀道了谢,察觉她的目光异样,于是微笑道:“有事吗?”
大姑娘伸手到她怀里,要扯开她淡黄色的纱裙缔带,灵犀一怔,捂着衣服跑开了,又十分地愤怒。高瑟哈哈大笑,跟大姑娘解释了几句,然后才招呼灵犀过来:“人家想让你入乡随俗呢。”
“我不要入乡随俗!”灵犀大声说。虽然她已经热得汗流浃背了。
他们在丛林里走了十天,天气炎热,树木茂盛,灵犀从一开始的好奇,到烦躁、厌倦到愤怒绝望,她想要洗澡,在平常这种事情不足以困扰到她,但是在潮湿的热带雨林里,这位小公主穿着上等的丝绸长裙,头发一缕一缕贴在脸上,浑身落满了动物的粪便。她快要崩溃了:“我要离开这里!”
但是她无法单独离开,丛林里多的是毒蛇猛兽。她亲眼看见有人误踏进沼泽,再抬脚出来时,膝盖以下已经是森森白骨。高瑟本来还耐心地劝她,后来见她暴躁易怒,有精神失常的征兆,也就不敢招惹她了。到第二十天的时候,灵犀渐渐地沉静下来,除了那双灵活温柔的眼睛,她浑身脏脏不堪,和犬戎人差不多。她也不再嚷着洗澡,不清理自己,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赶路,她不再视自己为人,而是丛林里的一部分,一片羽毛,一只松鼠。
大概一个月后,他们走出了丛林,当时是傍晚,灵犀正低头摆弄一只埙,旁边一个垂着麻花辫的男孩轻声唱歌,忽然眼前一白,高瑟提高了音量:“到家了。”
灵犀睁开朦胧的眼睛,只见夕阳下一片波光粼粼,白色的海浪翻着泡沫,发出温柔的哗啦哗啦的声音。沙滩干燥而温暖,残留着几只透明的螃蟹和柔软的水母。
男孩还在唱着轻快的歌,其他人已经欢呼着奔向了大海。灵犀张着嘴巴看了半晌,两只海鸟翩然落下,在她脚下啄食,她回过神来,听见高瑟正朝她喊:“傻子,快过来。”
灵犀胆怯地朝沙滩上走了几步,她的靴子早已经千疮百孔,沙子簌簌地漏进去,磨得脚踝刺痛。她把鞋子脱了,穿着罗袜摇摇晃晃地跑过去。她很矜持地掬起一把水,洗了洗手背,笑着说:“这个地方很美。”
高瑟很得意,正要说话时,发现他的族人已经开始脱衣服泡澡了,他忙扳过灵犀的肩膀:“我带你去别处。”
灵犀眼角余光扫到,虽然见惯了犬戎族的豪放作风,但脸颊还是红了。两人走远后,灵犀才说:“不爱穿衣服的习惯,可以改改了。”
“他们几百年来都是这样。”高瑟辩解道:“我们很穷的,没有衣服穿。”
“……好吧。”灵犀无奈。
距离海边几百米远处,是一大片木头搭建的小破房子,灵犀发现木头架子上搭了很多粗布做成的帆,地上摊放着晒干的果子。此地气候温暖,物产丰富,也并没有之前想象的那样穷困。高瑟把她领到一个乱石滩处,灵犀闻到一股硫磺的气味,把手伸到水里一探,惊喜道:“竟然有温泉,好地方,好地方。”
当天晚上,沙滩上跳起了草裙舞,灵犀沐浴过后,换上了一套粗布做的衣服。本地有麻,原是可以制作布料的,不过他们只用布做船帆。灵犀作为远方来的贵客,端坐在众人中间。她抬起手,像解放西伯来人的摩西似的,用清晰温柔的声音说:“你们要学会穿衣服,衣服会使你们懂得羞耻心,使你们同树林里的野兽区别。”
旁边的高瑟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给她充当翻译。众人听完贵客的话,面面相觑,然后笑嘻嘻地跑去跳舞了。
“他们听不懂我说的话吗?”灵犀百思不得其解。
“字面上的意思,我已经翻译过了。”高瑟微笑着,经过几日奔波,他的肌肤显出暴晒后的铜色,篝火在他眸子里跳跃,在呜呜啦啦的欢呼声下,他轻声说:“你是不是在想,这个部落愚昧落后,我一定要拯救他们。”他微笑了一下:“我刚从中原回来的时候,见自己家人的行为举止如同野兽,我的心情比你更急切。结果努力了这么多年,什么也没有变过。”
高瑟跟她讲,他幼年时被带到中原游历学习,过了十年才回来。他努力教族人学习礼仪,织布耕种,几年后,学堂的房子被拆了做羊圈,粮食的种子喂了鱼苗。他们更愿意去水里抓鱼,山上打猎。而他心灰意冷之后,恰好犬戎被凌国打败,他自己去凌国做了人质。
“跟这里相比,我更崇尚中原文化。”高瑟说:“但我身为王子,又不能弃他们而去。因此常常觉得很为难。”
“跟你相反,我不喜欢中原。”灵犀说:“虽然这个地方很……奇怪,但我觉得挺可爱的。”
当天晚上高瑟把她送到新盖的小木屋里,屋内整洁干净,床褥是粗布包裹的芦苇絮,她睡了一觉后,只觉周身舒畅,第二天去海边看了日出,看着海面上碧波万顷,她想:“这样好的景色,若是他能看到就好了。”
当日秦王带兵占领了京城,他既没有屠杀皇族,也没有抢掠国库。几万名士兵只专心找一位公主。已经到了把京城挖地三尺的地步,却始终找不到灵犀。那些逃难的宫女太监们唯唯诺诺的,只是说:“凌帝已经把佳木公主赐死了。”偏又找不到尸体。
秦王整日沉着脸不说话,冯虎提着一口宝剑在街上来往穿梭,心情也是一样地沉痛。唯独蓝影,总是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他想,秦王着急找他媳妇儿,老虎跟着凑什么热闹呢。唉,两个人整天板着脸,好无聊。
他奉命看守皇宫,这一天正跟部下玩斗蛐蛐,忽然小兵来禀报:“将军,外面有个尼姑求见。”
蓝影头也不抬:“不见,随便给几两银子打发就是了,本将军的面是一般人能见的吗?”
小兵仰着脸:“是个年轻的尼姑。”
蓝影略抬头:“长得怎么样?”
小兵捂嘴一笑:“反正,我活了二十多年,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蓝影哎呦了一声,抢先跑了出去。
宫门口果然站在一位穿破旧衣服的女尼,头发被木钗挽起,眉眼低垂,脸上沾染着尘土,然而姿容清雅,宛如出水芙蓉。蓝影阅女无数,没见过这种款式的,当即愣了一愣,下意识地整理了衣服,然后才走上去:“女师父远来,有何见教哪?”
何幽楠合掌行礼,声音低低的:“贫尼来见一位故人。”
蓝影只顾看她的脸,色眯眯地着说:“我这军营里都是大老爷儿们,不知女师父找的是哪一位。”
何幽楠头更低了:“他叫顾庭树。”
这话一出,四周立刻静了下来,众人都惊讶地看着她。
蓝影又认真打量了她一会儿,忽然一拍大腿:“我知道了,您是秦王殿下的夫人!哎呦!可算找着了。”蓝影几乎是跳着跑了出去:“备马,哦不,备车。到亲王殿下的住处。”他转过脸对着何幽楠,态度却恭敬了起来,又郑重地行了礼:“我不知是夫人大驾,冒犯了。”心里又想,秦王殿下的夫人果然美貌,怪不得殿下如此牵肠挂肚呢。
何幽楠微微一笑,低着头不说话。
秦王住在顾府旧宅,房子以前被烧毁,如今虽然修葺一新,却毕竟不是原先的房子。他正对着灵犀房间里的水仙花发呆,忽然一个小兵闯进来,大声喊道:“殿下!殿下!夫人找到了。”
秦王一惊,慌慌张张地奔了出去。他其实心里总有预感,觉得灵犀已经远远地离开了,但他还存着侥幸,以为她会忽然笑嘻嘻地出现在他面前。
蓝影领着何幽楠进来,他朝秦王一拱手:“殿下。”他看秦王脸上并无半点喜色,不禁愣了一下:“她不是夫人吗?”转过身冷下脸:“把这个冒充公主的尼姑拉出去打死。”
秦王走下台阶,握住何幽楠的手,上下看了看,轻声说:“你来了。”
何幽楠本来清清静静地站着,听见他这句话,只觉心中一酸,这几年来所受的苦楚凄凉,都化成了泪水,她低着头,不一会儿地面上湿了一小滩,袖子衣襟上也沾了许多泪水。
蓝影挠头,搞不清楚这人的身份,他正要上前询问,秦王微微扬了扬下巴,蓝影会意,率领士兵一起出去了。
秦王拉着她的手腕进了屋子,递给她一方手帕,又给她端了一杯半温的普洱茶。何幽楠哗啦一下打翻了茶碗,抱住秦王的腰,哭得肩膀微微抖动。木钗松动,头发松松散散地披散下来。
秦王微笑道:“怎么跟个小孩似的,一见面就哭。”慢慢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这几年过得很苦吧。”
何幽楠一向高傲,她也觉得此时有些失态了,慢慢地收了泪,这才仰起脸看了顾庭树一眼,发现曾经的翩翩少年已经长成了温厚成熟的男人。她有些发愣,半晌才说:“你长大了。”
秦王弯腰注视着她的眼睛,温和地说:“姐姐却依旧青春美貌。”
作者有话要说: 啊岁月!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枯荣带着昭明公主离开皇宫后,她起初还拼命地挣扎撕扯,要杀了顾庭树,要寻找父母的遗体,然而渐渐地,她脸色发青,汗珠宛如蚕豆似的掉落下来。
枯荣攥着她的手大步往前走,嘴里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啊公主……”他觉得触手一片湿滑,诧异地看了昭明一眼。
“诶,你怎么了?为什么出汗,很热吗?”枯荣抬起蒲扇大的手掌给她扇风。
昭明摇摇晃晃的,咬牙道:“我要生了。”
枯荣愣了一秒钟,声音陡然提高:“那怎么办!”搓了搓手,环顾四周,零散破败的街道上,唯有两三个乞丐在垃圾堆里觅食。“我……我……”枯荣摸了摸脑袋,最后把昭明横抱起来,大声说:“我带你找接生婆。”
昭明闭着眼睛没有说话,她心想:傻子,兵荒马乱的哪来的接生婆。身体疼痛的像是要撕裂开了,然而心中的痛楚并未消减。国破山河在,亲人各离喪。父母被杀,妹妹又流落异乡。她一会儿想到了死,一会儿又想去收敛父母的尸骨,想把妹妹接回来。还有许多事情没做,她死也不能瞑目。
枯荣找到一处废弃的药店,把她放到后院的长椅上。他又去街上找了个婆婆接生。那婆婆本是不肯的,他伸开五指抓住老人的衣领,提起来一尺多高,于是这人乖乖地就来了。
地上准备了热水毛巾和烫过的剪刀,产婆脱昭明衣服的时候,她猛地睁开了眼睛,首先看见了一个枯瘦干瘪的女人,然后看见一个浑圆高大的和尚。两个人嘁嘁喳喳地跟她说话,大概是说要放轻松,深呼吸之类的。枯荣还拿了参片放在她的舌底,很担忧地握着她的手:“妹妹,不要怕。”
昭明慢慢地曲起双腿,下半截身子凉飕飕的。在这种时候,她也顾不得羞耻了。只是在心里暗暗盘算:等我好了,先杀这个大和尚,再杀那个老女人。
她身体强壮,怀孕时又经常奔走活动,因此生产竟然十分顺利。不到半个时辰,一个脏兮兮的小肉团就出生了。产婆剪了脐带,用湿毛巾擦了擦婴儿,笑着说:“恭喜夫人,是一位千金。”
枯荣高兴得好像这是自己的孩子似的,他搓着手一直往襁褓里面瞅,很想抱又怕弄伤了她。
“好可爱。”枯荣终于接过了襁褓,屏住呼吸细细地看了一会儿,又捧到昭明床边,轻声说:“你看一眼。”
昭明一点也不想看,她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半晌才说:“我手上有戒指,你摘下来送给产婆。”
枯荣诶了一声,抬起她细细的手指,愣了片刻,才摘掉戒指出去,那产婆却已经逃走了。他有些讪讪地进来,咕哝道:“跑什么呀,我又不是坏人。”
他看着屋子里的产妇和婴儿,有点茫然。
昭明倒是比他更有主意,她从床上坐起来,随便披了一件衣裳,然后说:“到厨房看有饭没,我要吃一碗汤面。再给她找点羊奶。”眼睛随便瞄了旁边放孩子的小竹筐。
枯荣哦了一声,呆呆地跑到厨房,幸亏这家人逃得急,米面干菜都没有带,他往灶膛里添了一把柴火,待锅里的水烧开,他往里加了一把挂面,又切了小葱、鸡肉条、菠菜,最后起锅时,又打进去两个鸡蛋,满满地盛了一碗,枯荣端到昭明的面前。
“有点烫。”枯荣说完,垂首站在她旁边,无意识地成为一个特大号的丫鬟。
昭明挥着筷子,尽管饿的狠了,依旧保持着皇家公主的风范。她把空碗递给枯荣,然后说:“茶。”
枯荣掉头去厨房烧热水沏茶。
小婴儿呼呼睡了半天,醒来后懵懵懂懂,咿咿呀呀地哭了起来,又拉了一泡屎在尿布上,整个房间的气味很别致。昭明掩着口鼻,不悦地说:“抱到隔壁。”
枯荣正哼着小调给婴儿擦屁股,他有些为难地说:“就这一间房子干净点,隔壁房间又脏又冷的,小宝宝哪能住呢。”把尿布清理干净,他把婴儿抱在怀里哄了一会儿,那婴儿只是哼哼唧唧地哭。
昭明忍不住开口道:“她饿了,你别乱晃。”顿了顿,才说:“拿来我抱。”她把婴儿接到怀里,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女儿的面,粉红莹润的一张脸,像是一颗小水滴。昭明呆呆地看着,半晌才微微笑了一下。
她生的很美,但几乎从来不笑,冰山似的美人,忽然笑了这一下,大有春风十里般的美丽。她伸出纤细食指摸了摸婴儿的嘴唇,那孩子止住了哭声,吐出一截小舌尖。
昭明解开衣裳上的盘扣,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她略抬起头,淡淡地说:“你打算一直看着?”
枯荣很迟钝地嗯了一声,然后才猛然醒悟,他跳了起来,一张脸连带耳根和头皮都涨得通红:“我……我出去。”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秦王的军队并没有扰民,在京城待了一个多月后,忽然放了一把火,把整个皇宫烧个干干净净,那几天京城上空烟雾缭绕,三天后大火才消,秦王留了军队守城,自己率兵一路北上。北方才是他的势力中心,秦王定都洛阳,设了封禅台称帝,年号羲和。
这期间昭明在屋子里坐月子,枯荣虽然是男子,然而心思温柔,手法细腻,把昭明伺候得宛如皇后,这天一大早炖了小母鸡,到中午的时候才揭开锅盖,连汤带肉地盛了一碗,送到昭明身边,然后把婴儿抱过来:“囡囡,来。”那女孩儿吃饱了奶,脑袋一歪一歪地想睡觉。
枯荣把囡囡横抱着,坐在床边,温声细语地说:“大军已经撤了,你我也不必再躲藏。我在西郊有一处宅子,虽然小了点,还可以容身。”
昭明用手指捏着调羹,指甲上的蔻丹已经淡了,露出残次不齐的迹象,她吃了一小块鸡腿肉,咽尽口中食物,然后才说:“为什么撤军?是不是太子的军队打过来了?”
枯荣心想,人家不稀罕这破地方呗。他嘴上却说:“嗯……也许是吧。”顿了顿又转移话题:“对啦你晚上要不要看戏,街上搭了戏台子庆祝新皇登基呢。”
昭明心下一冷:“你说什么?”
枯荣自觉失语,嘀咕道:“街上唱戏呢。”
昭明把饭碗放下,抬腿下了床,光着脚跑出去。她只穿了一身亵衣,秋风袭来,吹得她浑身一紧,她跑到门外,只见满大街张灯结彩,百姓奔走欢呼,口称:“咱们大秦国的皇帝。”
改朝换代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凌国的长公主披散着头发站在冷风里,她现在一无所有了。
枯荣拿着半旧的棉袄走出来,披在昭明的肩膀上,轻声说:“怪冷的,咱回去吧。”摇了摇她的肩膀,半晌不见她动。枯荣恐她冻坏了,只好把她拦腰抱起来,放到暖暖的卧室里,又用粗糙温暖的手掌搓了搓她的脚,傻乎乎地说:“好冷呀。”
他把剩下的半碗饭端起来,呼噜呼噜地吃完,去厨房收拾了一下,又沏了一壶竹叶青,端到房间里。
昭明坐在床边,披着红色缎面棉袄,头发披散在手背上,面颊白里发青,眼睫毛长,在灯光下泛着银光。她的相貌有些中性,没有女人的娇媚柔情,俊眼修眉中带着点冷漠凉薄的味道。枯荣呆呆地看了半晌,他不是个好和尚,菩提明镜总也参不透,现在他对着这位冷美人,好像忽然顿悟了,顿悟之后又是更大的困惑和欢喜。
昭明伤心了一会儿,抬手摸着脖颈间的细线,那里挂着可以调动边疆兵力的青雀兵符,她想:事情还没完呢!想到城破那日皇宫里的惨状,不禁又气又恨,一拳头打在床沿,那床是用黄杨木做成,坚硬无比,她的指甲差点折断。
“啊呀呀呀。”枯荣蝎蝎螫螫地握住她的手,鼓着腮帮子吹气:“疼不疼?你没事捶床帮子干啥呀。”见她的指尖都裂了,于是找来一把剪刀,床上垫了手帕,咔嚓咔嚓地修指甲。
昭明被人伺候惯了,也不在意,只是冷眼看了枯荣,心想:这个大和尚好烦。但若不是这个大和尚,她和女儿恐怕要死在战乱里了。她当了母亲后,不似做女孩时那般狠毒冷厉,做人做事都多了一份仁慈。她从腕子上摘了玉手镯,扔到桌子上:“这几日辛苦你了,这个赏给你。”
枯荣腾出一只手把手镯拿了,放在眼前看了看,然后说:“这镯子成色很好,你真不要了啊。”揣到怀里,又说:“那我明天去当铺换点银子,天冷了,咱们该穿夹袄了。”
昭明皱着眉头看他。
“你喜欢穿什么花色的?”枯荣兴致勃勃地说:“粮油店的小媳妇穿水红色棉袄很好看,你喜欢红色吗?”
昭明懒得跟他说话。她的衣服一向是御制,面料材质是顶尖的,款式又绝不和其他女子相同。她想到这个,又忽然意识到,现在她和民间的女子没有区别了,也许还要更惨一点,父亲惨死,丈夫离去,幼女还在襁褓之中。
“葱绿色可以吗?烟灰色呢?”枯荣喋喋不休地问。
“闭嘴。”昭明冷着脸道。
枯荣见大公主生气了,忙低头不语,他把剪刀放下,用手帕擦了擦指尖的碎末,起身收拾东西。看外面天色已晚了,他说:“妹妹,你睡吧,我去隔壁睡可以吗?”他平常都在走廊打地铺,以备夜里囡囡换尿布吃奶时伺候,但是今天很冷,还淅淅沥沥地飘着雨丝。
“怎么不在廊下睡了。”昭明把头上的金钗摘下来,胡乱梳理着头发。
枯荣委屈道:“下雨了,走廊全是水。”
“那你……”昭明总算发了善心:“把褥子搬到屋里,你挨着门槛睡吧。”
枯荣苦着脸:“哦。”
地板冷冰冰的,褥子又薄,好在他体格好,火气壮,把外衣脱了叠成枕头,他直挺挺地躺下,烛火随着灭了,他耳边听着雨声,轻声说:“妹妹,我睡了。”
昭明照例是不搭理他。
囡囡平时除了吃就是睡,夜里必定要吃两次奶水,换一次尿布,枯荣倒是很乐意伺候,昭明是娇养惯了的,夜里被吵醒自然要发火,常常揉着朦胧的睡眼恨声道:“给她找奶娘!我要睡觉。”
囡囡哼哼唧唧的,一个劲儿往她怀里钻。吃到奶水就安静了,喉咙里发出欢快的呜呜声。枯荣举着蜡烛,门神似的站在一边。他肤色黑,害羞了也瞧不见脸红,他想:她的胸好小好可爱呀。
眼看囡囡吃饱了,他抱过来放在摇篮里,聂诺道:“那我去睡啦。”
昭明揉着脑袋,半睡半醒的时候露出一点迷糊:“我要喝水。”
枯荣跑出去,从廊下火炉里提起茶壶,现沏了一杯热茶,嘟着嘴巴吹凉了,然后才递到昭明的手里。昭明抿了一口,目光低垂。枯荣高高大大地站在床边,上身短褂,下身的麻布短裤,裤子里鼓囊囊的。
昭明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家伙不是宫里的太监!她有些不自在地放下茶杯,别过脸,心想:我是杀了他,还是骟了他呢。
枯荣挺高兴地:“还喝吗?”见昭明不理他,他就说:“那我去睡啦。”把蜡烛吹灭,摸黑走到门口,躺下就睡着了。
他这样照顾着昭明一直到冬天来临。囡囡穿着大红色元宝图案的棉袄,脚上套老虎鞋,已经会在摇篮里翻滚了。她跟枯荣非常投缘,一见他的面就伸手要抱抱,相比之下,跟昭明倒没那么亲近。
昭明也穿了烟灰色的的棉袄长裙,她坐在床边,把鞋子踢到门口,暴躁地说:“我要穿孔雀羽毛做的大氅。”枯荣端了一碗豆腐汤进来,他把早饭放下,好脾气地说:“那我去成衣店给你买一件。”
孔雀羽毛做的衣服,别说是成衣店,皇宫的织造局也做不出来,除非是俄罗斯进贡。昭明先前有这么一件,后来遗失了。她有些沮丧,穿着拖鞋走到饭桌旁,拿起调羹吃饭。豆腐汤里加了虾干蛋黄党参,可见是费了心思,昭明尝了一口,又说:“给囡囡喂点米粥。”
枯荣答应了一声,站起来时,又绕到昭明身后,把她垂下来的发丝撩到耳后,然后才去厨房。昭明有些尴尬,本来囡囡满月的时候就想赶他走的,但身边又实在离不开人伺候,这样一拖就是好几个月。眼看外面彤云密布,大雪纷纷。昭明心想:等天气暖和了,我就去西边召集兵马,趁顾庭树皇位还没坐稳,一举杀了他为父亲报仇。
院子里枯荣团了一个小雪球,捧到囡囡面前,抛来抛去地逗她玩,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改文名,这个名字太俗气了
☆、浮花浪蕊
顾庭树是这样的人,主动贴着他,他也不会拒绝,略疏远一些,他能把你忘得干干净净。他这种性子使何幽楠颇为踌躇。她自诩高洁孤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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