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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公主之心-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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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庭树迈步走进屋,果然看见灵犀独自坐在书桌前,单手支颐,认真地翻阅手边的书。顾庭树凑过去一看,竟是一本《左传》,不禁笑道:“你爱看史书?我以为女孩子都喜欢读诗词。”
  灵犀见他回来,又惊又喜,起身站起来,搓了搓手,又笑笑,露出一排小白牙。
  顾庭树叫丫鬟们进来伺候换衣用饭,又笑着跟灵犀说话:“你也太文静了,一整天都待在屋子里吗?”丫鬟们把饭桌端上来,两个人相对而坐。顾庭树见她还有些拘谨,就叫丫鬟们去外面伺候,然后才说:“这里没外人,你不要拘束。”
  灵犀果然不再拘束,她捧起饭桌上一碗火腿荷叶羹,直接送到嘴边,片刻功夫便把一个空碗放下,然后又端起一碗米饭,浇上半盘炒芦笋,哗啦哗啦往嘴巴里扒。
  顾庭树惊得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看见灵犀把空碗放下,鼻尖脸颊上都沾着菜汁和饭粒,她手里攥着筷子,有些意犹未尽似的。顾庭树只好把自己的米饭也端给她:“继续。”
  灵犀却急忙摇头:“我不要。”很坚决的样子。
  顾庭树醒悟过来她是怕自己饿着,于是笑着宽慰道:“你放心吃,我下午吃过点心,并不饿。”
  灵犀这才放心地端起饭碗。拳头大的饭碗几乎盖住她整张脸,顾庭树只听见细碎的吞咽咀嚼声音,令他想起了廊檐下养的小哈巴狗。灵犀总算吃光了一桌子的饭,她脸颊微红,额头沁汗,一副很疲倦又很快乐的模样,直接跳下椅子,打算动手收拾桌子。
  顾庭树忙叫住她:“这个不要动。”又把她拉到自己身边,从袖口里掏出一块绸缎手帕,低下头慢慢擦拭鼻尖脸颊的饭粒。灵犀惊得屏住了呼吸,只觉得顾庭树的气息萦绕在自己的脸上,那应该是一种带着青草和笔墨的味道。
  顾庭树扫了她一眼,笑道:“害羞了吗?”
  灵犀忙夺过手帕,刺溜一声跑到角落里,胡乱在脸上擦拭。顾庭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然后才叫丫鬟进来收拾饭桌。红云手里拎着一个鸟笼,笑着回禀道:“前院的张公子送来一对珍珠鸟,说是孝敬驸马和公主的。”
  那笼子中央放着一大团青草,草堆里传出嘤嘤鸣叫。顾庭树逗弄了一会儿,发觉这鸟娇小怕人,倒也有趣,便开口道:“拿去给……”说到这里忽然住口,望向灵犀:“公主,何姐姐爱养花鸟,我们把鸟送给她好吗?”
  灵犀细声细语地问:“谁是何姐姐?”
  顾庭树只好说:“今天早上我带你见的那位,穿白衣的。”
  “很漂亮的那个?”
  顾庭树笑,心想这只野猴子还能分辨妍媸,于是点头道:“是她,她是咱们的大嫂。”
  灵犀发了一会儿呆,才说:“你要是想送就送好啦。”
  顾庭树也懒得揣摩她的喜怒,当下从书桌上写了一封问候的信笺,连同鸟笼一起差人送了过去。红云诧异道:“今天怎么不亲自去?”
  顾庭树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显出怒色:“多嘴!”
  何幽楠夜里总要在佛像前诵念一个时辰的经文,这天没有顾庭树的打扰,经文早早就念完了,屋子里的人只好面对着花草鹦鹉发呆。丫鬟梅香几次拎着灯笼到门外察看,眼看夜已经深了,只好无精打采地回来,一边服侍何氏卸妆,一边嘀咕道:“往常少爷早早就来了,今日只怕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将金珠银钗放进首饰盒里,拿出牛角梳为何氏梳头。
  铜镜里何氏长发披散,肌肤雪白,眼波流动,是个极冷的美人。她也不说话,忽然眉头皱了一下,劈手夺过梳子,见上面断了三根黑发。梅香见主子脸色不善,当即跪在地上,自称:“该死。”
  何氏一手撑着桌面站起来,幽魂似的在房间里来回游荡,丫鬟求饶和自己掌掴的声音远远近近地飘荡过来。院子里的婆子们也吓得不敢吱声。忽然外面有人叫门,满院子的人顿时一喜。
  何氏眉头微舒,使了个眼色叫梅香出去,自己瞧了一眼铜镜,然后才移向旁边的软椅。不多时红云举着笼子含笑走过来,又送上了顾庭树的信笺。
  何氏叫人给她拿赏钱,拆开信笺,无非是致歉并问安的意思,何氏瞧了一会儿鸟,果然很有趣,便问:“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红云便老老实实地说了它的来处,又说:“少爷和公主知道您爱调理这个,专门派我送来,公主还夸您长得好看。”
  何氏点点头,叫丫鬟掌灯送她出去。自己在屋子里呆坐了一会儿,忽然走至廊檐,将炉子上的茶壶提下来,抓起信笺和鸟笼,一起扔进了火里。
  

  ☆、归宁

  红云揣着赏钱回来,掀开帘子回禀时,见顾少爷和公主各自坐在书桌两边,一个读书,一个写字,像是学堂里的小学生,红云心里笑了一下,然后跟少爷交差。
  “她说什么了?”顾庭树问道。
  “夫人也没说什么。”红云想了一会儿:“瞧她的样子,应该是挺高兴的,但又不太像。”
  顾庭树训斥她了一句:“没说什么就不必回,别说这些有的没的。”红云答应了一声,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顾庭树收回目光,见灵犀怔怔地看着自己,便把书卷起来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恨铁不成钢地说:“怎么总是呆头呆脑的,幸亏你的公主,要是寻常人家的媳妇,肯定被公婆骂死了。”
  灵犀只得把目光放到别处,自己揉了揉脑袋,跳下椅子自己去桌子上拿点心吃了。
  顾庭树有些懊悔不该打她,后来见她脾气这样好,又暗暗宽心。眼见时间不早了,叫丫鬟进来服侍着更衣睡觉。灵犀两手抓着酥软的莲蓉饼,吃得津津有味。
  顾庭树喊她睡觉,她嗯了一声,后来见顾庭树有些恼了,她才把最后一块饼用纸包起来,放在自己的书柜里。心不在焉地漱口洗脸,最后换了亵衣,一脚迈过顾庭树的腿,掀开棉被躺在床里侧。
  顾庭树又跟丫鬟们说了几句玩笑话,这才吩咐把灯吹灭。房间顿时陷入黑暗中,唯有外间一盏灯笼随风摇曳,丫鬟们各自在外间铺了褥子睡下,不多时就传来了轻轻的鼾声。
  顾庭树嗤笑道:“这帮丫头,总这么贪吃贪睡。”他伸手朝床里摸了一下,问道:“你怎么不睡?”
  灵犀期期艾艾地说:“我还有一张饼没有吃完。”探寻似的问道:“我把它吃了吧?”
  顾庭树伸开巴掌按在她的胸口上,严厉道:“不准去。明天再吃,难道它会长腿跑了吗?”
  灵犀宛如一只被按住壳的乌龟,手脚挣了几下,只好作罢。反而顾庭树忽然觉得不妥,犹豫了一下,状似无意地在她胸口上摸了一把,最后兴味索然地收回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感觉自己与这位小妻子只能做精神上的伴侣,并不能做肉体上的夫妻。
  灵犀因为吃不到那张饼,心情颇为毛躁,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滚。顾庭树把她抓起来揍了一顿,才算是老实了。
  第二日顾庭树一早就去读书了,灵犀按照他的嘱托,先去顾太太房里问安,然后吃了早饭,快到正午时才回来。她照例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正襟危坐地翻阅,一直等到顾庭树回来。
  顾庭树已经习惯了这位小伙伴的存在,回家时还给她带了一束盛开的栀子花,叫她插在花瓶里。灵犀跪坐在床榻上,双手捧着下巴欣赏花朵,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欣喜。直到吃饭时,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顾庭树专门叫厨房给她多做了几样鱼汤鸭肉,灵犀很害羞又很感激地对他一笑,已经把他当成了天底下最好的男人。顾庭树只随便动了几下筷子,然后说:“按规矩女孩出嫁三天后要归宁,我明日带你回皇宫好吗?”
  灵犀脸上的光华瞬间消散,仿佛蒙了一身尘土似的,她气若游丝地问:“我不回去。”
  “不行。”顾庭树像一个□□的大人对待小孩撒娇似的:“这是几百年流传下来的规矩。”
  灵犀终于不再说什么,慢慢拿起筷子,吃着最后一顿好吃的饭。顾庭树给她盛了一碗鲫鱼汤,还用勺子把鱼籽挖出来送到她嘴里,问道:“好吃吗?”
  灵犀咀嚼着肉食和糕点,只觉得比泥土白蜡还要乏味,她随便吃了一口,便意兴阑珊地离开了饭桌,含泪环顾了这间她住过的最华美舒适的房子,最后抱着装有栀子花的水瓶,趴在窗棂上发呆。
  红云疑惑地瞧着这两个人,低声问顾庭树:“少爷,公主伤心了?”
  顾庭树一脸莫名其妙:“是吗?”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剩饭,才点头道:“连饭都不想吃了,可见是真的伤心。”
  然后丫鬟们各自去外间干活了,顾庭树自己写了一会儿字,眼看夜已经深了,他站起身,见灵犀趴在窗棂上,手臂撑着脑袋,似乎是睡着了。顾庭树走过去看了看,俯身将她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床上。灵犀沾着枕头,小声哭泣道:“我不要回去。”
  顾庭树笑了一下,解开衣服自己睡下了。过了一会儿灵犀抱着他的手臂凑过来,声音含含糊糊的:“庭树,我以后乖乖听话,不吃那么多的饭,我给您干活,您不要送我回去好吗?”
  顾庭树听得很不是滋味,他身在侯门,也知道冷宫的辛酸恐怖,那些年长的妃嫔尚且受不了,何况是刚出世的孩子。这样想着,顾庭树不禁对皇宫里高高在上的那一位十分不屑。
  第二天一大早将军府就备好了马车,顾庭树亲自去外面指挥佣人调度,眼看时间不早了,才去房间里叫灵犀起床。灵犀弱柳扶风似的下床,慢慢坐在梳妆镜前,丫鬟们一瞧都吓住了,眼见公主脸颊蜡黄,双眼肿得跟桃子似的。丫鬟们也不敢多说什么,忙忙碌碌地给她换了新衣,又画了鲜艳妩媚的妆容,可惜遮不住眼皮的浮肿。
  顾庭树牵着她的手去父母那里拜别,本来是一件喜庆的事情,顾氏夫妇见公主一脸病容,泪光点点,不禁十分惊诧。毕竟公主才来家里两日,怎么就被折磨成了这种模样。顾克天浓眉倒竖,朝顾庭树呵斥道:“逆子,跪下!”
  顾庭树莫名其妙,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跪下了。顾太太亦嗔怪道:“我先前叫你收起顽劣的性子,你总不听,公主是何等尊贵身份,又是娇怯怯的性子,你怎么敢欺负她?”
  何氏站起来,温声规劝道:“庭树并不是欺凌弱小的人。”
  正在忙乱时,灵犀也跪在顾庭树身边,抽抽搭搭地哭泣。顾庭树只好站起来,慢慢拍着她的后背,无奈地解释:“我并没有欺负她,我们两个挺恩爱的。”旁边的红云也趁机插嘴道:“少爷跟公主相处得很好,昨天少爷回来给公主带了一枝花,公主喜欢的跟什么似的。今天哭成这样,想必是思念父母所致。”
  顾庭树低头柔声哄着公主,两个人呢喃低语,果然亲密无间的样子,顾氏夫妇既尴尬又觉得好笑,最后顾太太笑道:“虽是年少夫妻,这也太不成体统了。”眼看时候不早了,才送他们离开。
  车队摇摇晃晃地往皇宫西门而去,灵犀在得知自己并不会被丢进皇宫之后,才止住了泪水,楚楚可怜地拉着顾庭树的说:“你不要骗我啊。”
  顾庭树觉得很头疼,他觉得有必要让灵犀明白自己的身份了:“你我是三媒六证、拜了堂的夫妻。往后你不能离开我,我也不会离开你。”
  灵犀很茫然:“像你跟红云那样?”
  顾庭树想了想,掀开轿帘,指着外面一对买橘子的老夫妻说:“像他们这样,从年轻一直到老死,穷的时候一起努力挣钱,富裕的时候一起一起享乐。也许他们还会有孩子,也许没有,但他们对对方来说,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这就是夫妻。”
  灵犀睁圆了眼睛,仿佛接触到了什么高深的言论,她问道:“我们也是吗?我们俩是独一无二的?”
  “也许吧?”顾庭树没好气地说。
  “我是你的吗?”灵犀问。
  “是。”
  “你也是我的?”
  “不一定。”顾庭树哼了一声。
  顾庭树成亲之后,自认为是个大人,可以独当一面了,但是当他来见到皇宫的大门紧闭时,不禁有些发愣。怀疑自己记错了时间,或者皇家不兴省亲的规矩。他愣了一会儿,终于亲自下车,向宫门口的侍卫询问。那些侍卫自然认得顾公子,忙脚不沾地向里头通传,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管事太监弯着腰跑出来,先朝顾庭树行了礼,又来到马车前向佳木公主行礼。他是主持佳木公主婚礼的人,因见驸马携公主而来,不禁十分踌躇,犹豫了片刻才回禀道:“今日是昭明公主的芳辰,皇上携妃嫔们到行宫为公主庆生了。”
  顾庭树忍耐着不发火,下巴微微一扬:“这一位公主怎么办?”
  大太监搓搓手,他权力不大,未得皇帝诏令,也敢私自把外人领进皇宫,犹豫了片刻,大太监赔笑道:“不如改日再来吧。这规矩本来就是人定的,多一日少一日无妨。”
  顾庭树抓起轿帘,朝里面问道:“你说呢?”
  灵犀颇为高兴:“咱们今日就算来过了,以后我可不来了。”
  顾庭树赞同的点头,只留下了一份称颂圣恩的官样信笺,表示自己已经来过了。然后率领自己的队伍离开。行了几条街后,顾庭树察觉出不妥,现在还不到正午,如此回去,父母那边肯定盘问不休,若是得知灵犀在皇宫的冷遇,免不了又生波折。
  他把管事的叫过来,吩咐带这些仆从们到附近的酒楼吃酒,又叫他们不准泄露此事,好在这些仆从并非家奴,而是从军队里调过来的,因此不会将此事张扬出去。
  顾庭树从仆人手里接过马缰,另一只手牵着灵犀,一直朝人烟稀少的地方走。灵犀一身珠玉,叮当作响,精致的妆容已经被汗水晕染成了一张葱油饼。
  “我们去哪里啊?”灵犀气喘吁吁地问。
  顾庭树颇为头疼:“不知道,打发时间。”过了一会儿发现灵犀累的喘不过气,才把她抱起来放在马上,又见她一身小妇人的妆容十分不堪,只得拔掉几支簪子,使她的头发披散下来,又用手帕擦了擦脸上的腮红胭脂,瞬间就变身成为一名稚气未脱的女孩。
  两个人走在一起,倒像是一对兄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不知不觉走到了城外。顾庭树这才翻身上马,握住缰绳,打马而行。
  灵犀虽然是头一次骑马,却并不知道害怕。她好奇地仰起脸,正好看见顾庭树的下巴,注视了片刻,她才认真说:“你的嘴巴上有毛毛。”
  顾庭树注视着前方,随便嗯了一声。
  “你真的不是公公啊?”
  顾庭树长长地舒了口气:“闭嘴!”
  两人信马由缰地乱走,最后来到了顾将军的军营驻扎地。那些将士们都认得顾公子,于是簇拥着过来迎接。顾庭树笑着下马,把马鞭扔给旁边的人,又伸手把灵犀抱下来,介绍道:“这是我远房的妹妹。”
  灵犀面容惊惶,一双粉红色的绣鞋刚刚落地,她望着黑黢黢的铠甲人和黑黢黢脸,嘴巴一扁,眼泪就要掉下来。顾庭树朝她瞪了一眼:“不准哭!”
  灵犀“哇”地一声,彻底嚎啕了起来。几公里的军营里都飘荡着尖锐的哭泣声。
  顾庭树又是尴尬又是恼火,最后把灵犀抱进中军帐,从粮草官那里接过一碗羊奶,递到她的嘴边,心不在焉地说:“好了,有我在呢。”
  灵犀抹了一把眼泪,低头舔了舔碗边,然后自己捧住碗,一口气喝了底朝天。她扭扭捏捏地靠在顾庭树的怀里,好奇地打量帐篷内的摆设,小身板荡秋千似的来回摇晃。
  顾庭树自己翻阅了一会儿粮草账目,又把几名将领叫过来吩咐几句,最后军营里开饭,士兵给了端来米汤和煮羊杂。这是军队里的日常伙食。顾庭树先伺候灵犀吃了小半碗,然后自己才端起饭碗扒拉了几口。
  灵犀依旧不愿意离开他,便骑坐在他的腿上玩他的头发。顾庭树歪着脑袋注视他片刻,忽然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灵犀有些惊讶地看他一样,关切地问:“唉——什么?”还模仿他的语气。
  顾庭树无奈地指着自己:“我今年才十五岁。”沉吟了一会儿,叹道:“为什么有一种初为人父的感觉啊。”
  在中军帐玩了一会儿,顾庭树起身摆弄兵器架上的东西,灵犀也学着他的样子去摸。顾庭树提醒道:“刀剑锋利,别割着手。”随手取了一张弓递给她:“拿这个玩。”
  这张弓只有半个手臂大,弓身涂油,年代久远,是顾庭树小时候练习骑射用的,弓弦拉满需要二十斤的力量,对于一般幼童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顾庭树正思索着,灵犀两手拽着那张弓,拉成一个饱满的圆,她憋红了一张脸,朝顾庭树炫耀道:“你看看我。”
  顾庭树当即呆住,怔了一下才慌忙把弓夺过去,抓住她的手掌看了看,掌心果然勒出了红印,所幸没有出血。
  “你……”顾庭树有些疑惑道:“你怎么拉开的?”
  灵犀得意地说:“我就那样一使劲。”抓起那张弓又演示了一遍,然后说:“我以前在宫里,总是一个人提水做饭。”
  顾庭树对她刮目相看,称赞她是天生神力。又摸了摸她的肩膀,虽然瘦,然而结实有力,可见这力量也不是白来的。他是将门之后,对于诗词歌赋不大有兴趣,却喜欢兵法谋略,也极赏识勇夫壮士。
  顾庭树拍着她的肩膀说:“以后若是打仗了,你就是我帐下的樊哙。”
  灵犀高兴了一阵,又问:“谁是樊哙啊?”
  顾庭树有些疑惑:“你不是天天翻史记、读左传吗?怎么会不认识?”
  灵犀讪讪地:“哦。”
  顾庭树觉出异样,扳着她的肩膀:“嗯?怎么回事?”
  然后顾庭树才知道,原来灵犀根本就不识字。这也很正常,一个冷宫里的女孩,谁会给她传道授业解惑呢。至于她为什么每天都做出勤恳读书的样子。
  灵犀理直气壮地说:“我总要找点事情做啊。”
  顾庭树又是惋惜又是叹气,觉得这个女孩子很值得怜爱。当下就用极柔婉的声音说:“小灵犀,以后有我照顾你呢。”
  灵犀哼哼哈哈地答应了,觉得顾庭树有点不太正常。
  出了军营,在回去的路上,顾庭树果然对她千依百顺。
  “我想吃烤红薯。”
  “嗯,好。”
  “冰糖葫芦好吃吗?”
  “不太干净,可以少吃一点。”
  “糖人……”
  “买。”
  ……
  “那边有一只大狮子狗,我想要。”灵犀说完,没听见回答,只好仰起脸看他。
  顾庭树忍无可忍,一字一句地说 :“不准买,不准要,也不准再吃,回家。”
  灵犀手里握着一串小玩意儿,心想:嗯,他总算恢复正常了。

  ☆、传道授业

  回到家里天色已晚,两人胡乱吃了一点小米粥就解衣睡下了。灵犀没心没肺,刚躺下就睡得昏天黑地,倒是顾庭树依着床头随便翻阅了几页书。正在这时,太太那边差丫鬟叫他过去。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顾庭树以为那边出了大事,慌忙起身穿衣,头发胡乱束起来就匆匆往母亲那边走。他走进院子,见丫鬟婆子们都侍立在门外,忙掀开帘子进去。顾将军和顾太太坐在正堂,桌子上放着一个锦盒。两人脸色都不是很好。
  “今天下午,宫里差人送来一盒珠串,说是给你们夫妻俩的回礼。”顾太太语气冷漠地说。
  锦盒里果然有几颗闪闪发亮的珠子。
  顾庭树情知事情败露,低头不语。
  “我还在疑惑,公主回宫省亲,也不算小事,即便佳木公主不得宠,何至于连家门都不得入,事后送几串珠子敷衍了事?后来找了宫里的嬷嬷一打听,才知道这位公主的来历。”顾太太颇为恼恨道:“这婚事原是皇后提起的,就算反悔,不提也就罢了,怎能胡乱找个女孩塞到我们家里。我就说这个佳木公主形容古怪,一点官家女子的风度都没有!”开始数落灵犀的不是。
  顾克天还算冷静,问道:“庭儿,你觉得呢?”
  顾庭树见屋内没有外人,便很干脆地说:“这位佳木公主下嫁到咱们家,是再合适不过了。皇帝本来就忌惮顾家的权力,联姻既是拉拢,又是试探。如今这位佳木公主愚钝无知,不但难以探得咱们家虚实,更有可能成为我们与皇权对峙的一个筹码。”
  顾太太听儿子如此说,就闭嘴了。而顾克天沉思道:“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多半伶俐机变,你瞧她是真傻,还是装的?”
  顾庭树愣了一下,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支吾道:“她……她什么都不懂。”
  顾克天不甚相信地摇头,而顾太太似乎还有话要和儿子说,因见丈夫在场,只得欲言又止地看了顾庭树一眼,叫他回去歇息了。
  佳木公主的身份泄底后,顾氏夫妇并没有说什么,但对她的态度已经有了些许的变化。而余下的顾家大小主仆也见风使舵,不再把她当做高高在上的神明对待。而灵犀自己也不争气,既没作威作福的习惯,也没有讨好公婆的本事,在顾家的地位也江河日下,幸好她混沌无知,并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顾庭树自那日与父母谈话过后,就一直在军营里忙碌,好容易这日得了清闲回家,推开大门一瞧,满院子寂静无声,走廊上放着烧茶水的小火炉,灵犀正颤巍巍地把一个热气腾腾的茶壶提下来。
  “放下别动。”顾庭树快步走过去,从她手里把铁茶壶接过来,直接拎到屋子里,又问:“你……”说到这里瞧了她一眼,发觉她长高了一些,脸颊上有了肉,有些憨态可掬的模样,顾庭树笑了一下:“你在做什么?”
  灵犀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不自觉地挠了挠头,然后说:“ 我在想喝茶,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我只好自己烧水了。”
  顾庭树疑惑道:“人呢?”
  “大概看戏了吧。”灵犀说道:“我早上醒来的时候听见丫鬟们说来了个戏班。”
  顾庭树沉思了片刻,没有再说什么,自己动手给她泡了一壶新茶,又问她白日在家做什么。两人多日未见,虽然不怎么想念,然而重逢后还是很喜悦。灵犀交代说自己在家里学着读书认字,但因无人教诲,因此很吃力。顾庭树把她拉到身前,用手丈量她的身高,又拉着她的手掌看,果然在府里静养了几日,身体变得丰盈柔嫩,不再是那个落魄的小瘦猴模样了。
  灵犀也认真专注地打量他,最后说:“你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是因为脖子上生病了吗?”伸手去摸他新长出的喉结,顾庭树不喜欢被人碰到脖子,于是避开她,不耐烦道:“这个是……就像小树发芽生叶子一样,是自然规律。”
  灵犀踮起脚尖细细地看,最后叹道:“真有意思,以后会长出什么呢?”像打量新生物一样看着他。
  顾庭树:“……”
  他把放置了一会儿的茶杯递给灵犀:“喝水。”
  外面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喧闹声,红云领着三四个丫鬟小厮高高兴兴地跑进院子,一眼瞧见顾少爷坐在屋子中央,不禁欢喜地簇拥了上来。
  顾庭树不言不语,往杯子里倒上滚烫的热水,端起来看了看,哗啦一下摔在了地板上,碎渣溅了半个屋子。那些人愣了一下,急忙跪在地上。
  “这屋子里都是死人?”顾庭树慢慢说:“主子回来这么半日,喝口茶都要自己烧。顾府养你们这些奴才是做什么的?”
  那些人见顾少爷真发了脾气,也不敢再辩解,只得磕头认罪。顾庭树冷淡地说:“我倒不讲究这些,若是得罪了公主,你们万死也难辞其咎。向公主赔罪。”
  丫鬟小厮们果然挪了挪方向,乌压压地跪在灵犀的面前,小声赔不是。
  灵犀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看顾庭树:“算了吧。”
  顾庭树点头:“公主既然说算了,都起来吧。”
  那些人才站起来,悄没声息地收拾房间,端茶倒水,再不敢嬉皮笑脸。
  顾庭树平时待下人很宽厚,这次发脾气是专门为了灵犀。灵犀年纪小,在府内无依无靠,将军府里的人又精明,若是见她失了势,定然欺负到她头上。
  像大多数受过良好教育的贵公子一样,顾庭树有一颗体恤弱小的心,他很自然地把灵犀收拢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事后他又想起了那天父亲跟自己说过的话,心内颇为犹疑,不知道这位佳木公主是真的天真懵懂还是在装模作样。
  灵犀却把他当做府内唯一的亲人,见他回来后,欢喜地绕在他身边,又毛手毛脚地翻弄他带回来的东西,最后从皮囊里拿出一把弩。这是新改造的弩,能一齐发出九支箭,力道威猛,射程极远。
  “这是什么?”灵犀把箭头对准了顾庭树的脸,好奇地问。
  “是弓箭。”顾庭树盯着她的眼睛,又缓缓地伸出手:“拿来,我给你示范。”
  从她手里接过弩,顾庭树调转箭头,对准灵犀的大脑袋,唰唰唰射出九支短箭,箭头擦过灵犀的发丝,射进后面的墙壁,箭头没入墙壁数寸。
  灵犀后知后觉地捂住耳朵,然后转过头跑过去,使劲把箭□□交还给顾庭树,很崇拜又很疑惑地看着他,最后问道:“你刚才是要杀我吗?”
  “不是。”
  “真的?”
  顾庭树郑重地点头。灵犀这才高兴起来,伸开双臂跑出去玩了。
  他去到母亲那里请安,顾太太见屋内没有别人,就问起了自家儿子极隐私的事情,乃是他和公主的房事。顾庭树略有些尴尬,但还是很含糊地说“佳木公主身子弱小,不解人事。”
  顾太太听了,果然很不满:“我瞧她身子骨干瘦,不像是多福多寿的人。偏我们顾家子嗣单薄,传到你这里,竟是独子。”旁边她的心腹嬷嬷解劝道:“女娃娃年龄小,也许还没有长开。可是庭哥儿如今年纪渐长,又血气方刚,房内总不能无人。”
  顾庭树满脸通红,想走又不能走地杵着,忍耐着听这两个长辈谈论自己的私事,后来丫鬟们进来回禀事务,他才趁机溜走。
  顾庭树在花园里乱逛了半晌,又去瞧了何幽楠一回,何氏这几日伤风,正躺在床上静养,顾庭树掀开帘子进来,见她比往日更清瘦了许多,不禁十分心酸,慢慢地走到何氏面前,呆看了一会儿,也不说话。
  何氏慢慢从床上坐起来,轻声细语道:“坐。”又略提起一点力气道:“梅香,给少爷倒茶。”
  顾庭树四处看了看,搭讪道:“前几日送给姐姐的珍珠鸟,怎么不见?”
  何氏眼波微动,慢慢道:“我嫌它吵闹,送人了。”说完从枕畔拿出一本李清照的词本,百无聊赖地翻阅。过了一会儿又说:“你这几日可好?”
  顾庭树乖得像一只猫,谨小慎微地说:“我在军营里帮父亲做事。”知道何氏不喜欢打打杀杀,又赔笑道:“好几天没去学堂了,又落下好几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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