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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公主之心-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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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公主之心
作者:陈留王


文案:
  
公主你是知道的,但是一个出身冷宫的公主,她有学问,会作诗,有说话的才能,甚至可以领兵打仗。她满可以成为一个英雄,至少是英雄的妻子。
但是她嫁给了一个很坏的男人。
“像猴子那么丑。”男人这样评价她,然后跟漂亮的女人寻欢作乐去了。 
公主倒是没有说什么,装作很忙碌的样子去看书,这样别人就不会觉得她很可怜了。
有一天男人想:她很有灵气,很有教养,我真是委屈她了。


内容标签: 女强
主角:灵犀,庭树,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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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佳木公主

  凌帝最小的女儿名叫灵犀,没有封号,也不得宠爱。因是凌帝醉酒后与浣衣女子所生,凌帝深以为耻,不但找由头杀了那浣衣女,还把女儿丢给一帮白头宫女抚养。
  一晃十几年过去,凌朝国内局势动荡,西征将军权倾一时,又颇为桀骜。这天在朝堂上冲撞了陛下,当时陛下并没有说什么,下了朝之后匆匆赶回后宫,不小心在门槛上摔了一跤,当即大怒,下令把当值的小太监双腿打断。
  安贵妃娇怯怯地给他端了一杯参茶,涂了蔻丹的手指轻抚凌帝心口,柔声劝道:“顾将军好勇斗狠,常年在军中行走,难免粗鲁,陛下为他生气不值当。”
  凌帝嗨了一声,把一碗参汤往桌子上一顿,骂道:“老匹夫!朕迟早要取他性命!”
  凌帝虽然深恨西征将军顾克天,然而放眼朝内,能为他扫平匪患、开疆拓土的人也只有这一个。这一段为了门槛打人的事情传出去,众人都知道凌帝与顾将军不和,一时间各类闲言碎语闹得沸沸扬扬,甚至边疆亦有蛮夷蠢蠢欲动。
  凌帝没奈何,专门在皇宫里摆了家宴,邀请顾将军及其家眷,君臣一家在月桂树下热热闹闹地喝酒赏花。凌帝四十多岁,面相庄严,自有学习帝王之术,然而才德平庸,在位几十年无甚功过,身后的一众嫔妃亦姿容平平,乃是凌帝为了遵从古训——娶妻当娶贤。
  顾克天乃是武夫长相,八字眉,络腮胡,高大健壮,很不好惹,身旁的顾太太举止端庄,称得上是贤内助。
  顾克天越出众位,恭恭敬敬地行礼下跪,为那日在朝堂上失仪赔罪。这下凌帝有了台阶下,急令身边的太监搀扶起来,温言宽慰道:“今日是家宴,爱卿何须多礼?”执意不许跪拜。
  顾克天低头口称惶恐,又叫了一声:“庭树,代为父行礼。”
  这时从秦夫人身边走出一名蓝衣少年,落落大方地走在台阶前下跪,开口道:“庭树代家父向陛下赔罪。”
  这少年一开始站在顾太太身边,旁人并未在意,忽然走出来才显出极清秀的相貌身段来。不但凌帝呆了一下,连旁边的贤妃贤后以及皇子们也都伸长了脖子看。
  凌帝欢喜地招手令他近前,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见这孩子举止端方,眉宇间自有一股英气,将来必是成大器的,不禁又喜又叹,喜的是顾将军教子有方,叹的是自己膝下儿子们虽然成年,却终也抵不上这一个。
  身边的皇后也拉着顾庭树的手询问了一会儿,又笑道:“这孩子生的这样好,叫我都不舍得放他走了,顾将军,令郎可曾订了亲吗?”
  顾克天听皇后这样说,只好与妻子一同走上来下跪,请凌帝赐婚。
  凌帝沉吟片刻,淡淡地看了皇后一眼,然后才说:“朕倒是有几位待嫁的女儿,能与顾卿结亲,也是一桩美事。”
  这便是应允了,顾氏夫妇大喜,磕头谢了恩。那顾庭树也红着脸跪下谢恩,站到了母亲身边。
  宴会结束后,顾家人告退回家。凌帝与皇后去更衣室换了衣服,冷着脸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各自乘坐车辇离开了,嫔妃们也各自散去。
  这桩亲事里,其实还有一段缘故。皇后嫉恨受宠的安妃,故意提出结亲的话,因为所有公主里只有安贵妃的女儿昭明适龄待嫁。凌帝虽知其意,却不好驳了她的面子,所以只使了个缓兵计,并没有当场把昭明公主赐给顾庭树。
  凌帝回到寝宫,安贵妃果然哭得梨花带雨、抽抽噎噎:“昭明是我的骨肉,皇上要把她嫁出去,不如先杀了我。”
  这凌帝耳根子软,忙柔声哄道:“朕何曾说过要把昭明嫁过去。朕的女儿众多,难道还挑不出一个来。”沉思了一会儿,发觉的确只有昭明一人合适,不禁十分窘迫。又安慰道:“我瞧那顾家小子生的极好,并不辱没了昭明。”
  安贵妃心思精明,一心想把女儿嫁给朝廷要员,那顾家虽然显赫,然而已成了皇帝的眼中钉,迟早是要被满门抄斩的。把昭明嫁过去,岂不是推入火坑?想到此,更加哭泣的不可开交。
  凌帝劝慰了许久,终于不耐烦,甩开袖子走了,又在心里发愁如何凭空变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儿来。
  顾家的马车出了皇宫,一众接应的人马立刻簇拥上来,浩浩荡荡地回将军府。马车帘幕低垂,里面铺了厚厚的毡垫,寂静无声。顾克天大刀金马地坐在一旁,沉着脸问:“今日的书背了吗?”
  顾庭树乖乖地坐在母亲身边,恭敬地说:“背了。”又认真地背诵:“上兵伐谋……”
  顾克天点头道:“会背孙子兵法也算不得本事,打仗要的是实战。”顿了顿又说:“这次皇帝赐婚于你,乃是天大的荣耀,你也到了成亲的年纪,往后不可再像小孩子那般胡闹。”
  顾庭树连忙低头:“是,父亲。”
  马车驶进将军府,一众丫鬟婆子们提着灯笼接应,又伺候主人宽衣洗漱。顾克天因有公事,换过衣服就去外书房歇息了。满屋子的人立刻松了一口气,丫鬟们笑着跟顾庭树玩闹:“驸马爷,快给我们发赏钱呀。”
  顾庭树脸色一冷,咬着一口小白牙厉声道:“乱叫什么,拿你主子寻开心,出去!”
  丫鬟们素日爱与他玩笑,但也知道他是阎王脾气,发起狠来六亲不认,因此静悄悄地退出去了。顾庭树哗啦掀开帘子,径直走到母亲跟前,张牙舞爪的样子:“妈,你干嘛胡乱应承别人,我不娶什么公主,天仙来了也不娶。”
  顾太太已然卸了妆,随便说道:“那你娶谁?”
  顾庭树脸颊一红,大声道:“我去山上当道士!”一转身就跑开了。
  顾庭树在自家花园里乱跑,一口气跑到最偏僻的庭院里,门楼上写着东篱居,乃是赞颂这院子里的主人秉性高洁。他胡乱闯进屋子里,就见一白衣女子正跪在佛像面前喃喃低语,丫鬟们垂首侍立,不发一语。
  顾庭树大声道:“姐姐!”噔噔几步跑到女子面前。
  白衣女子放下佛珠,在丫鬟的搀扶下站起来,竟是个极姣美动人的青年妇人,她笑了一下,嗔道:“怎么这样冒失?”抬起素手为他整理衣服,又问道:“这么晚跑来?必是又得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来和我献宝的?”
  顾庭树有些讪讪地:“没有。”在屋子里胡乱走了一遍,见东边墙壁上还挂着那副极旧的画像,画中乃是一个□□岁的男孩,形容瘦削,一副病容。这男孩是顾庭树的大哥,没活过十岁就死了。
  “我今天要和姐姐一起睡。”顾庭树站在画像面前,做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白衣女子呆了一下,摇头笑道:“你又胡闹,父亲前几日还说,庭树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不该再和女眷们厮混,我是你嫂嫂,更应当避嫌。”
  顾庭树抿着嘴巴不说话,拉白衣女子坐在椅子上,忽然轻声说:“幽楠,我谁也不娶,往后咱们两个在一起,怎么样?”
  幽楠沉吟着摇头:“不好。”用手指了指墙壁上丈夫的画像。
  顾庭树气得跺脚道:“你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干嘛为他守一辈子?”
  这话一出,屋子里的丫鬟们都吃了一惊,惊慌地看着少夫人,幽楠也不生气,只是平静地说:“什么时辰了,送少爷回房睡觉。”
  顾庭树平日里是极尊敬她的,偶然失了态,不禁十分懊恼,陪着小心问道:“姐姐今天不高兴吗?”
  幽楠低垂着眼睑:“我没有什么高兴与不高兴的。”
  顾庭树还要说什么,见她一副懒散的模样,只得讪讪地退了出去。他回到自己屋子里,满心地不高兴,把丫鬟小厮们都痛斥了一顿,最后叫来一个年长的嬷嬷,叫她讲一讲大嫂何幽楠的故事。
  那嬷嬷早已经讲过好几遍了,但还是耐着性子说,何夫人是十年前腊月初八嫁过来的,当时大少爷已经病入膏肓,原指望娶个媳妇冲喜,谁知还没拜堂,少爷已经去了。何家是小户人家,可这位何夫人倒是极有气节,立誓为少爷守寡。咱们家老爷太太怜她年幼,本想退婚,但何夫人立意坚决,只得遂了她的意,给她收拾了极安静整洁的庭院叫她居住。
  顾庭树听罢,叹了口气:“这也是无可奈何,她一个小姑娘家,被顾家退婚,往后还有活路吗?”
  嬷嬷赞叹道:“夫人知书达理,容貌更是出挑,阖府上下再找不出第二个能与之相较的,怪不得老爷太太都喜欢。”
  顾庭树哼了一声,把这个嬷嬷撵走了。
  皇宫里自然也是闹得鸡犬不宁,安贵妃哭了两日,在宫女的搀扶下到御花园闲逛,又暗自寻思着找一个大臣的女儿封为公主嫁过去,但是皇帝肯定不同意这么做,顾将军知道了大概也会有微词。
  出了御花园,就来到皇宫最偏僻的西园,这里本事冷宫,常年无人打理,花木枯萎,石台上尽是灰尘,一个小太监拿来坐垫,陪安贵妃说话。正在这时,墙角里忽然闪过一个极小的身影。
  小太监眼尖,立刻尖声道:“抓住打死。”
  不多时两个太监押着一个瘦小黧黑的女孩过来。看她装束,像个宫女,却毫无规矩,既不懂下跪,也不会问安。小太监愣了一下,忙叫旁边的太监送开她,又低声对安贵妃道:“娘娘,没成想今日见到了这一位,咱们去别处逛吧。”他知道这女孩的身份,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安贵妃诧异且恼怒道:“一个黄毛丫头,难道还要本宫避着她?”
  小太监附耳在贵妃面前说了几句。这女孩是十几年前皇帝与浣衣女所生,因身份卑微,刚出生就被丢到了冷宫,虽然是公主,却没有封号。
  安贵妃盯着眼前这女孩,嘀咕道:“竟然还活着?”忽然一喜,走上去认真观察了一会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绷着一张黑脸,一双大眼睛警惕地看着她。
  安贵妃索性也不问了,嘱咐宫女给女孩多拿些食物和衣服,然后摆驾回宫。当天晚上就给皇帝说了这件事。凌帝记性虽然不好,倒也记得这桩丑事,不禁有些苦恼:“让她出嫁吗?”
  安贵妃极力怂恿道:“这孩子如今长大了,出落得楚楚动人,难道还要她在宫中老死吗?”
  凌帝略有些兴趣:“楚楚动人?她母亲却极平庸。”心里升起一点愧意,于是拟旨封这女孩为佳木公主,与顾将军之子顾庭树下个月十五完婚。
  宫中的事情向来保守严密,旁人并不知道那些丑闻。忽然见皇帝封了一名公主,并且下嫁给了将军之子,不禁对这位新公主的身份十分好奇,有人说此公主的母妃来自异邦,虽然早逝,然而公主生的貌美如花,十分受宠,娇养在深宫里,直到十几岁才昭告天下。
  顾将军虽然对这位新公主有些不满,但是想到那些传闻,觉得略微宽心,也由此可见皇帝对这桩婚事的重视。阖府上下也都很欢喜,因为时间仓促,来不及重建庭院,故此将庭树少爷的院子重装了一遍。丫鬟小厮们也天天被总管叫过去训话,叫他们奉公主为上宾,务必小心伺候。
  婚期将近,顾庭树不必去学堂上课,每日在屋子里招猫斗狗,或者去何幽楠的院子里喝茶说话。何幽楠是标准的古典美人,又很有女人味。她会用凤仙花汁染指甲,又会叫丫鬟们收集玫瑰花瓣,调制胭脂水粉。
  顾庭树盘腿坐在软榻上,睁着一双俊秀的凤眼看何幽楠的手指,柔声说:“老爷太太去庙里祈福了,你怎么不去,成日待在家里也没意思。”
  何幽楠手里拿着小瓷瓶,淡淡地说:“我身子不好,不想出门。”略抬了抬眼皮:“驸马怎么也不出门?”
  顾庭树不悦道:“不要这样叫我!”身子往后一仰,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何幽楠沉默了一会儿,笑道:“我听说这位佳木公主生的极美,天仙似的人品。”
  顾庭树不服气道:“这世间还会有比姐姐更美的人?”
  何幽楠摇头笑道:“拿我比什么?我是小户人家出来的丫头,人家是金枝玉叶。”
  顾庭树正色道:“人的身份地位虽然有高低之分,但人格是没有贵贱的,她若真是个好公主,那就罢了,若是不好,我照样一纸休书把她撵出去。”
  佳木公主的婚事虽然闹得排场很大,但其实管事的只有一个大太监。凌帝倒是去见过她一眼,大失所望,干脆也不管这件事情了,其他人与佳木公主非亲非故,自然也都乐得躲清闲。佳木公主如今住在宽敞的院子里,穿着干净的衣服,虽然知道自己将要离开皇宫去别人家住,但心里也不怎么惶恐,反而有些期待。
  新婚前夕,宫里派了教引嬷嬷,给公主讲授洞房秘事。佳木公主一团混沌,躺在棉被里打瞌睡,爱听不听的样子。嬷嬷见她如此,也只好作罢。然后又领了一名年轻的宫女去见顾家长公子。
  顾庭树稍解人事,虽然脸红,但还是耐着性子听完了。然后嬷嬷推出旁边的宫女,叫她亲身伺候顾庭树,这也是大户人家的规矩。顾庭树本来心猿意马,见这宫女神情严肃麻木,不禁兴致全无,坚决辞谢了嬷嬷的美意。
  第二日成婚之日,整个都城万人空巷,竞相围观。公主的车马仪仗队绵延几百米,宫人们运的嫁妆足有十几车,尽是珠宝翡翠古玩等物,惹得周围百姓又是赞叹又是咂舌。可惜公主在重重车辇之中,并不露出真容。
  快到正午时分,车辇停在将军府前,顾庭树一身红衣,面容清俊,芝兰玉树一般,他走至轿前行了一礼,恭请佳木公主下轿。轿子内寂静无声,停了半晌,轿帘微动,迈出一只娇小的绣鞋。顾庭树抬头,轿子里走出一名身量不足的女孩儿,虽然喜帕遮脸,然而身姿干瘦,并无一点姿色可言。
  顾庭树僵了一下,站在那里不动,旁边嬷嬷提醒了一下,他才无奈地牵住佳木公主的手进屋拜堂。
  这位神秘的公主如今露出真身,旁人见了不免失望,没想到会这样矮小瘦弱,但因为遮着面,所以还算给人留了些遐想的空间,猜测这公主一定生的天仙一般。
  忙乱地在正厅拜了堂之后,这一对新人被簇拥着进了新房。丫鬟们将珠帘放下,房间内红烛摇曳,寂静无声。佳木公主满身绫罗珠宝,矮矮地坐在床边,宛如一小堆金山。
  顾庭树站在旁边怔了一会儿,忽然劈手将朱红色的喜帕扯下来。这才算见了妻子的真面目。
  灵犀慢慢地仰起脸,也瞧见了自家丈夫,两个人一齐愣住了。

  ☆、顾府生活

  顾庭树脸色略微缓和了一些,坐在灵犀身边,语气很轻松:“你怎么是个小孩子啊?”
  灵犀没吱声,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打量房间,最后低下头,两只手紧紧地绞着手帕,蚊子似的哼哼:“公公,我想尿尿。”
  顾庭树吸了一口冷气,训斥道:“粗鄙!”顿了顿又说:“我不是公公,你……你可以叫我庭树。”他起身站起来,在新房里走了一会儿,忽然脸色一变,一把将灵犀抓起来,在她手指上摸了一遍,疑惑道:“你不是公主?”
  “我是。”灵犀老老实实地说。
  顾庭树指着她那双布满薄茧的手指,摇头道:“我没见过哪个公主会做粗活的,你……”这时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顾庭树当即闭口了。假冒公主这件事非同小可,如今将军府里汇集了许多大臣,他并不想声张出去。
  小厮在门口敲了门,然后道:“少爷,老爷让您到前厅敬酒。”
  顾庭树说声知道了。然后又瞧了灵犀一眼,说道:“净室在隔壁,你悄悄地去,别让人瞧见。”灵犀答应了一声,顶着一身珠宝跑去了隔壁。顾庭树想了想,在床上翻检一遍,并没有发现利器,这女孩子也不像是刺客。他没想出头绪,只好先去前厅应付客人了。
  这一场喜宴一直闹到夜晚才散,顾将军喝的酩酊大嘴,顾太太一面打发人照顾丈夫,又把儿子叫到跟前,给他喝了浓茶,吩咐他不要唐突了公主。顾庭树脸颊微红,目光迷离,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忽然说:“我要去见姐姐。”
  顾太太脸色一寒:“胡闹!”
  顾庭树也不理她,忽然挣脱了众人,一口气往外跑去。他身体本就强壮,又习武多年,小厮丫鬟们竟追不上他。只是他喝了酒,不辨方向,不知怎么跑到了莲花池旁,池子对岸才是东篱居。眼看自己过不去,他只好直着嗓子喊:“姐姐,姐姐。”
  丫鬟小厮们站在旁边发傻,也不知道怎么劝才好。过了半晌,那边院子黑漆漆的不见动静,顾庭树酒醒了一半,心灰意冷起来,他背过身,趁无人看见悄悄擦了擦眼上的泪,然后才步履稳健地回了房。
  他的新房门口站了一堆婆婆丫鬟,各自端着毛巾茶壶铜盆,随时准备伺候,顾庭树就着铜盆洗了一把脸,又见那些年长的丫鬟婆子们都神情古怪地看着他笑,他不禁脸颊一红,斥道:“不用在这里傻站着,都回去吧。”
  一个婆子回禀道:“是太太叫我们来的,说公主娇怯,初次来府上难免不习惯,叫我们随时伺候着。”
  顾庭树随口道:“她挺习惯的。”扫了那些仆人一眼,索性直接推门进去了。
  房间里照旧空旷而寂静,红烛依然燃烧了一少半,桌子上摆放的瓜果散发香甜的气息。顾庭树掀开帘子走进内室,见床下摆放着一双绣鞋,床尾整整齐齐地叠放着红色喜服,灵犀自己躺在床里侧,肩膀微露,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胡乱堆放在枕头上。
  顾庭树俯身查看,见她睡得十分香甜,不禁哑然失笑。自己脱了衣服也躺下了。他睡眠很深,半夜里只觉得有人伸手往他怀里摸,顾庭树十分烦躁,有心把她踹下床,又想起这人似乎身份尊贵,于是胡乱用手在她背上拍了几下,这人才安静下来。
  灵犀睡得早,醒的也早,天还没亮的时候就一咕噜爬起来,从床尾抓起衣服穿上,又用手胡乱拢了拢头发,往常这个时候她就要出门汲水了,可如今不是在皇宫,她落入新环境不知道该怎么办,发了一会儿呆,把目光瞄向了身边的少年。这是她在将军府里见到的第一个人。
  顾庭树每日都要去校场操练,醒的也很早,他睁眼瞧见一双灰色的大眼睛,惊得一把抓住了床边的佩剑,然后才反应过来,慢慢舒了一口气,从枕头底下掏出核桃大的金表看了看,又想起来自己大婚,父亲准许自己休假半个月。
  顾庭树披衣坐起来,靠着枕头发呆,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灵犀盘腿坐在他旁边,谨慎而友善地盯着他。
  “你多大了?”顾庭树忽然问道。
  “十三……”灵犀的声音低而古怪,似乎很少说话。
  顾庭树见她呆头呆脑,有些气馁,不过并没有生气,他自己是极强势的人,所以喜欢身边的人都伏低做小。顾庭树始终对她的身份有所怀疑,于是探她的口风:“佳木公主,能跟我讲讲皇宫的样子吗?”
  灵犀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道:“皇宫很小。”
  “哦?”顾庭树冷笑。
  灵犀举着柴禾似的手臂开始比划:“大概有这间房子一半大小,地板是黑色的,床帐上全是灰尘,院子里有一口井。每天会有公公来送剩饭剩菜过来,有时候没有,我就要自己煮野菜吃了。”顿了顿又说:“公公很凶,嬷嬷也经常打人。”又把目光转向顾庭树:“你不打人……”
  顾庭树凝视着她,忽然问:“你叫什么?”
  “灵犀。就是犀牛的角。”
  “姓什么?”
  “我,我是皇帝的女儿,……应该是姓凌。”
  顾庭树点点头,这就对了,凌是皇族姓氏,也是国号。这女孩子是龙裔无疑,然而大概是某个婢女所生,所以一直养在冷宫中不受宠爱。顾庭树冷笑了一声:“好一招李代桃僵。”
  他从床上起来,自顾自地换衣服,一张脸绷得紧紧的,灵犀仰着脸看他,也不知道害羞,只是一脸的茫然。
  顾庭树虽然生气,但又觉得这女孩子可怜,即便冷宫出身,好歹也带着皇室血统。他想到这段时间里父亲和皇帝的关系才刚刚缓和,万不可为这种事情再生波折。顾庭树沉思了一会儿,忽然严肃地对灵犀说:“宫里的事情,你不可再对第三人讲。不然会有杀身之祸。”手掌在灵犀脖子上一划。
  灵犀只是应了一声,也不怎么害怕,晕头晕脑的说:“庭树,我饿了。”
  顾庭树见她无知坦率,出身草莽似的,不禁有些头疼,坐在床边耐心地教导她如何在府内自处,又反复强调说:“你身份尊贵,阖府上下数你地位最高。你不必惧怕任何人。”
  灵犀有点不太相信的样子,苦着一张脸道:“我饿了。”
  顾庭树很头疼:“一会儿就开饭了。当着外人的面不准说饿。”
  “哦。你是不是外人?”
  “……我不是。”
  两人夹七夹八地说了一大堆,最后顾庭树简直气得头疼,怒道:“笨蛋,闭嘴。”
  灵犀老老实实地闭嘴了。
  “要少说话,少提问。”顾庭树说:“跟着我就是了。”
  这时外面的丫鬟小厮们听见房内有动静,纷纷捧着洗漱物品进来。顾庭树咳嗽了一声,吩咐两个伶俐的丫鬟给灵犀更衣盘发,丫鬟们从她带来的嫁妆里找出一件藕荷色的长裙,虽然用料考究,然而针眼粗糙,可见是赶工制作的。灵犀冷着一张小脸不说话,换了新衣服后,又挽起发髻,插上玉簪,描眉画眼,涂上胭脂水粉。最后灵犀从梳妆台前站起来,众丫鬟见了,都不禁笑起来,对她说道:“这也不像个新夫人,倒像是观音菩萨座前的小仙童,乖巧可人。”
  这玩笑的话里面自然包含着恭维的意思,灵犀先前得了嘱托,刻意保持严肃的模样,那些丫鬟们见主子容色严厉,遂收起了笑声,不发一言。倒是顾庭树听见她们说笑,掀开帘子瞧,又走到灵犀面前认真打量了一会儿,才笑道:“总算有点女孩家的模样了。”又放低了声音道:“我先前还以为娶了一只野猴子。”
  灵犀也不答言,抬起手去打他的胸口,被顾庭树一把攥住手,然后牵着一直往外面走,嘴里说道:“不是说饿了吗?我带你去吃饭。”
  光天化日之下,顾少爷牵着佳木公主的手走过游廊,穿过花园,一路上小厮丫鬟们纷纷跪下行礼,又惊讶得暗暗咂舌,没想到这桀骜不驯的少爷竟会与公主如此恩爱。
  两人到了顾太太的居所,顾氏夫妇早已经起床,正与何氏说着闲话,见他夫妇二人过来,众人纷纷起身。先朝公主行了君臣大礼。然后公主又端茶给他夫妇二人行礼,又与何氏行了半礼。
  何氏拉着灵犀的手,温言笑道:“我比庭树年长两岁,你随他一般,叫我姐姐就是了。”
  灵犀征询地看向顾庭树。顾庭树默默地注视何氏片刻,然后才说:“不碍事,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
  灵犀这才小声叫了一句姐姐。
  众人见这公主娇怯柔弱,并无一点仗势欺人的架子,于是都欢喜起来。顾将军坐在主位上先申斥了一遍家训,无非是齐家治国平天下之类的道理,然后才起身去外书房处理军机事务,顺便也把儿子带走了。接下来便是这些女人聊家常、用早饭的时间。
  顾庭树起身随父亲一道出去,不料身边的灵犀宛如被绳子牵引似的,也随他一起走了出去。
  房间里的女眷们不不禁愣住了,顾庭树走到外面,才察觉身后多了一条尾巴,不禁有些尴尬,低声催促道:“你回去,陪妈妈和姐姐说话。”
  灵犀低着头不肯动,顾庭树严厉道:“你不听我的话了?我把你送回皇宫里。”
  灵犀犹豫了一下,望着身后陌生的人,还是觉得很害怕。
  顾庭树想了想,柔声说:“你陪她们坐一会儿,就有饭吃了。”
  灵犀松开了手,老老实实地回到屋子里。
  屋子里沉默了片刻,顾太太身边一个伶俐的丫头打破僵局笑道:“少爷跟公主这样恩爱,真叫人羡慕。”
  顾太太笑道:“少年夫妻,难舍难分也是有的。庭儿顽劣桀骜,公主柔顺腼腆,真是一对璧人。”说完这话看了一眼何氏,何氏忙笑着接话道:“佳木妹妹温柔羞怯,真是我见犹怜。”
  婆媳两个一对一答之后,本该轮到灵犀说话的,但是灵犀又是紧张又是饥饿,实在说不出什么话,干脆就沉默了。不过她是公主,旁人也不敢太挑理。过了一会儿丫鬟们端着食盒过来摆饭。
  灵犀面容严肃,眼珠却滴溜溜地瞧着旁人,别人动筷,她才拿起筷子,刚吃了没几口,顾太太停下筷,何氏也立刻放下筷子,为顾太太端水洗手。灵犀虽然不必伺候别人,却也不能再吃,眼睁睁地看着一桌子美食被端走。
  在顾太太这边消耗了半日时光,两位媳妇才被允许出来,灵犀出了太太的院落,脚下生风,一口气跑回自己家里。她见顾庭树还没有回来,不禁有些失望,百无聊赖地进来屋子。旁边丫鬟小厮们行了礼后,又都忙着浇花刺绣,并不敢上来招惹公主。
  灵犀呆呆地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备感无趣,又不敢随意去院子里走动,只得从书架上找出一本书,胡乱翻着打发时光。
  顾庭树在外书房里协助父亲处理了一些军机事务,傍晚时候才趁机跑了回来,他先去母亲那里问了安,然后急匆匆地跑出去。顾太太早料到他会如此,于是叫住他道:“你去哪里?”
  “我去见何姐姐。”顾庭树风风火火地说。
  “庭儿,”顾太太叫住他,沉吟片刻才说:“你跟何氏感情深厚,这我也知道,只是如今你年纪大了,还要一趟一趟地往那边跑,咱们自己人不说什么,别人怎么想,你何姐姐又如何自处?”
  顾庭树之前也听过类似的话,只是这一次母亲把话说得这样明白,他不好再装糊涂,只得答应了一声,无精打采地回自己院子里了。满院子寂静无声,丫鬟们在廊下做刺绣,小厮们在门口聊闲话。顾庭树诧异道:“今天怎么这样安静?”
  丫鬟红云竖起手指,轻声道:“公主在房内看书呢,我们不敢打扰。”
  顾庭树迈步走进屋,果然看见灵犀独自坐在书桌前,单手支颐,认真地翻阅手边的书。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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