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琢玉成华-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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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待到小郡主说完,他也只微微抱拳晃了一下,算是勉强施礼。
不招人待见了啊……
卷帘之下,我暗自摇头。
要怪,实在也是冬狩那狠药,害惨了人。
像齐鹏这样骄傲的世家公子生生吃了那么大一个哑巴亏,说实话,怕是他平生仅见的憋屈。何况那一回齐小公爷,偏巧,还是在他敬为兄长的定襄王和尊为主君的景元觉两人面前,切切实实的来了个尴尬至极的现眼丢人……将心比心,感同身受,若是小郡主娇纵蛮横、卑鄙龃龉的印象没有深入人心——我都觉得说不过去。
所以,难哪。
这一下对上眼前这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模样,齐鹏要么是一时拗不过来,要么……根本以为有人在惺惺作态。
“刀剑无眼,郡主小心。”
冷冷丢下一句,齐小公爷疾步走开,途经东棚抬手接过友人抛来的银枪,腾身轻跃,足不沾水的越过环场小溪,枪头一点,借力腾跃,轻轻松松站上了桃林中的梅花桩。
第一场,武功考较。
酒香醉人,春风乍暖。桃梅芬芳中的风铃摇摆着,伴着一片片飞散的花瓣,发出无声的邀请。
飞花下,齐小公爷昂然立身于梅花桩之上,单足点地,一柄去掉了枪头锋刃的长缨身前轻挑,在午后的阳光下银光点点,灿然夺目。
舞曲停歇,咚咚花鼓响起。一时间,无论是来真心祝福促成良缘的,还是来看热闹的看胡闹的,全都自觉闭上了嘴。几十双眼睛,一同齐刷刷的集中在了还留在较武场中的小郡主身上。
小郡主背对着我们,看不见是什么表情。
大约是有些紧张,她的背部线条,有些轻微的绷紧。站在那里每一次张口呼吸,肩背便随之弓起,像一只因为挑衅而竖毛的小猫。
……
看着,突然有点不忍。
……再怎么调皮任性,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一直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惯着的十四岁小姑娘。这件事,本来没有谁错谁对,只有委屈了的她、有没有她掺和都一直在气恼着的齐小公爷,和拗着他们低头的王家、纯粹等着看一场笑话的他人。
——可是这时候的场子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看的,场子外面还不晓得有多少双耳朵竖着等着听了明天说道的,都只是她。
在一边看的人尚且紧张得心跳不休,不得不张开口呼进些新鲜的空气,好缓和胸腔里的僵硬……何况于她。
“别担心。”
有人轻轻捉住我的手,转头看,是张之庭一脸平和的望着外面,“小丫头虽然调皮,总是听你的话。”
默立一瞬,依言点头。再去看场上,只见玲珑小郡主在众人目光注视之下缓缓迈开莲步,款行轻摇,慢慢踱到盛开的桃花树下,挑了一颗最粗的桩子立定,优雅的一揖,撩起五色百褶裙——
然后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仲春初桃'二' 观礼座位上响起一阵忍笑声,我放下拽着卷帘的左手,顺势抚过胸口,心内是松了一口气。
小丫头……
你忍的好。
待到笑声过后,定襄王带着残余笑意的浑厚嗓音随之响起。“两位点到为止,不争输赢,一柱长香不落桩下,即可算是胜手。”
定襄王刚刚说完,那边齐太夫人起了身,只见玄袍飘动,鹤发低首,她向着景元觉欠身施了一礼后,转而对着桃林梅花桩上的两人,中气十足的朗声开言:“郡主远道是客,又为一介弱质女流,若是万一过招时有个什么差池,今日我皇和众位佳宾面前,实在不美——鹏儿,你要仔细些。”
齐鹏还未答话,郡主的声音先是软软响起。
“玲珑多谢太夫人关照。”
半脸面具下小丫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在桩子上艰难福了个身,歪歪扭扭,晃来晃去,直让人看得心惊肉跳,恨不得冲上去伸手扶她一把。
却是又道,“太夫人不必太担心了,鹏哥哥少年英雄,一身的武艺,将来都是要用在战场上,为我大覃安危身先士卒、奋勇杀敌的,又怎么会……拿来欺负我呢?”
呵、呵呵、呵呵呵。
溪边众人顿时响起一片齐整的笑,纷纷扬头朝着齐小公爷的方向,抚须,掩口,抱臂,各自各般,作出各式会意的指戳。
太远看不分明齐鹏的脸色,只他那柄银枪,好似在春风挑起的抚弄中,微有些低落颤抖。
“吭嗤”一声,是旁边的张之庭退后一步及时忍住,他改成伸指,狠掐了一下我的手臂,“几日亲身教导,她还真是得尽你的真传。”
“……啊?”
可怜我得眼观六路,就不明所以的应了一声。
乐卿公子听音,顺着场中笑声先是摇头,再又凉凉启口,“我是说苏氏神功大法,‘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说什么呢,”忙中抽空不满的瞪他一眼,我又急忙转头,生怕错过梅花桩上接下来的每一个动静,“喂,看戏啊,看戏。”
鼓声暂歇,花雨未止。
齐小公爷一手银缨垂地,一手缓缓抬起,潇洒大度,道出一个“请”字。
小郡主从腰上解下细鞭,拱了拱手。
一阵风过,桃瓣纷飞,银缨忽如一条白练抖开,在繁花落锦中,舞成一片耀眼的白芒。
一会过去,那片白花花的光芒却没前进或是后退,它只泰然原地绽放,将齐鹏自身护得水滴不进,针插不入。
郡主提了鞭子站在那片银光之外,似被银枪卷起的劲风所扰,人站在桩上,晃晃悠悠,几乎不用齐鹏出手,随时都可能掉下来。
一会儿没有动静,众人都在摒息等待,见她仰头看了四周,“啪”的一声,提手将长鞭甩上斜高一梢桃枝,抓着鞭子当吊环,稳稳当当新站了桩。
“啊呀。”
“呵……”
“这……可以啊。”
“这下好了……”
“……”
……
瞧着吧。
是不怎么好看,是有点仗着女流耍赖占巧的嫌疑,是坦然利用了规则未言明的漏处……可,那又怎么样。
我抚鼻轻笑。
齐鹏依旧舞枪成墙,郡主仍然卷鞭挂枝。只是于银枪带起的劲风之中,后者慢慢在几个树桩间腾挪闪跃,两人便愈发的接近,直到只维持一桩的站距,长枪作屏,却也前后奈何不得。
我的功夫在三流以下,远远在凉棚里也看不清那两人的来回,张之庭又不会武功,因此只得凑到柳氤飞身边,小声问她进展。
“齐小公爷是被你一句话就堵得进攻不得,明着一开始就手下留情,后面再怎么,他也不好意思真伤到郡主。”柳氤飞在帘后目不转睛看了一会,转头语调算是轻松,“我看小郡主的鞭子还过得去,只是腾挪闪避找些机会,应当没有关系。”
说得不错。一盏茶过去我也终于再度相信,如玲珑自己所说,她在马鞭上还是下过几天功夫。虽说是轻身本事平平,虽说是手足比划花拳绣腿,但毕竟郡主有根马鞭拴在树顶上用作吊绳,在齐鹏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保守攻击之下,一时是也不至于有事。
我便回头去唤,“之庭吹笛,短音。”
笛音依言清亮响起,那梅花桩上的彩色身影没有片刻犹疑,手一抖,缠在树枝上的鞭子松了几道,郡主揉身向前扑去。
他们本就相隔几个梅花桩,郡主几个抢步,眼看就要撞在银枪舞成的白芒罩上。
众人都凝了呼息。
我握紧拳,打从心底为小郡主的勇气叫好,又唯恐自己对齐鹏的估计有错,有个万一伤到她——
在能寻得一个能安慰自己的答案前,齐鹏的那柄银枪划成的圈,散了。
小郡主低着头横了心的往前冲,齐小公爷又退了防护圈,几乎就要贴上去——按照我们事前商量好的对策,对齐鹏臭小子这样的武功高手,紧贴,抓住——这样一同进退,不行也至少要拖他下水——
孰料那齐小公爷急中生智,将一柄生风银枪那么一转,登时打横的卧在两手之间,当作一根弓簧搬向前这么一弹——
撞在枪口上的小郡主身子立刻向外飞出,饶是顶上一个马鞭牢牢拴着、在空中秋千般晃荡几次也不至于掉下,也险险让人出了一头冷汗。
三步开外小郡主终是站稳。长枪挑起,银花闪烁,又一次白芒屏障施然展开。看着又回到原先,我倒也冷静下来,瞥一眼场上燃着的长香剩着尚不到一半,咬牙张口。
“继续吹。”
这一回,小郡主明显是学乖了些。她绕着圈子,不是变换脚步和马鞭挂枝,环绕兜近齐鹏。然而齐小公爷却是警惕,时刻做足了提防,每每小郡主将要近身,他便向后一跃,顿时两人又离开了有两丈远去。
一时,倒成了别样女进男退的局面。
观礼席位上一阵一阵的鼓劲之声,倒是越来越响。
“还吹吗?”
旁边张之庭放下笛子,侧头问我。
“嗯,先缓缓……”
话未说完,那边玲珑郡主又一个猛冲,直逼向已站在梅花桩阵边缘的齐小公爷。
人群一阵惊呼,齐小公爷突然向旁斜斜一掠。
扑过去的小郡主眼前突然消失了人影,不禁有些怔楞,几乎都要退到梅花桩外的齐鹏却乘着这个间隙,长枪一挑,正将小郡主挂在树梢上的马鞭绕在了自己的枪头之上,长身一展,凌空跃起。
“不好……”
柳氤飞着急脱口,只见银光一晃,齐小公爷的枪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半圆——缠在其上的马鞭自然飞甩开去,小郡主不及脱手,那样的力道之下,伴着一声惊诧的嘤叮,小小的身子如同绳下吊着的陀螺,同样飞甩出去——
那样的弧度和方向,面对的正是较武场,齐小公爷胆大心细,竟然还能兼顾她落身的安全。
我叹口气,无奈的闭眼……
以为尘埃落定,手却被张之庭拉了拉。
睁眼,正是所有人惊讶噤声之时——错过了刚才发生的,然,却可以分明的推断出,在那落地前的一刻里,小郡主果断的松开了手里的马鞭,在半空中准确的抓住一根划过身侧的树枝——现在,正单手抓着那树枝吊在半空之中。
着急上火,再也顾不得许多,我冲出幕僚棚子,直奔到较武场的边缘,隔着溪水冲着那个摇摇欲坠的彩色身影低吼,“好样的,做得好!”
小身子好似没有余力回头,只是右侧衣袖滑落处,露出一截白玉般的藕臂,坚定而顽强的,握着头顶那跟童腕粗细的枝丫。
猛回头,长香还余三分之一。梅花桩上,齐小公爷单脚掂在不远处,剑眉打起结皱,神色复杂,抿唇不语。
再一刻,我转身疾步走回较武场,向中拱手,“定襄王,按照事前的规定,只要还没有落地,就不算失败,是吧?”
众多起身出座的大人中,定襄王从小郡主身上收回目光,“确实如此。”
“话虽如此,但……”
那边,齐小公爷的幕僚也已从凉棚中匆忙奔了出来,其中一个紫衣短打的年轻武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膝喘息抢白,“但明显是玲珑郡主处于下风,还……还要争辩这些,做……做什么……”
“不然!既然是规矩就应当执行,方才显出公平。”
我是一步上前,抽出腰间扇子,指在眼前堵住那人的口,“苏某常听人说起齐国公府治下十五万神威军,令行禁止,法度严明,着实令人钦佩——像今日如此小小一条规矩,我方郡主年幼女流,尚能坚持,那齐小公爷少年英武,又豁达通理,更不会是要有所反悔的了!”
“你你、这……”
那紫衣武生被一通急辩塞得面红耳赤,张口结舌。
那人后面赶出的年纪大些的黄衣书生比他镇定些,楞了半刻,便盯着定襄王开口,“即使如此,定襄王明辨,若时间截止郡主仍然如此情况,依情依理,也都当是我们小公爷略胜一筹。”
定襄王看看我,再回首看看观礼席上的景元觉和诸位裁夺,转回来,苦笑着点头,“的确。”
别无他法,我只得甩袖转身嘴上倔强,“时候未到,尚未可知!”
桃瓣依依飞散,长香眼看徐燃。
三分之一长……
四分之一长……
五分之一长……
最终,在场地水边围站着的大人们殷殷期盼或是惋惜担忧中,只剩下小指一截,那么点长短。
原来在观礼席上就坐的大部分人,都已经自发起身集中到了这处较武场依着人工小溪的边缘,不约而同的踮着脚尖、伸长着脖子,巴望着那桃树枝下小小的、随风越发摇晃的彩衫罗裙。
广平郡王几番欲上前,却总被身边眼捷手快的廉王世子及时拦下。到最后,他也只得在溪水一侧来来回回的张望、小心翼翼的观察我和张之庭的颜色,又不敢出口呼唤或是询问,实在怕是一出声,就会扰了我们的思虑,更惊了那危树梢上的悬鸟。
齐小公爷,他仍旧金鸡独立,稳稳当当的立在那根梅花桩上,长枪松散的垂在手下,前头一截,还缠绕着小郡主落下的马鞭。他并没有说话,从我们这一边望去,桃枝和挂件的阴影,恰好遮挡着他的神情。
身旁柳氤飞一直紧张的看着小郡主,此时回转,皱眉冲我摇头。
没错,小郡主的身形早已不稳,就那能看见的一截藕臂,手上也已青筋暴突,指头关节,都变作了青白。
勉励支撑这么久,终是怕要不成了。
牙咬紧,我拽住张之庭的袖子,“吹笛,短音!”
张之庭侧脸无言看了我一眼,将“秋鱼”凑到唇边。
短短两声笛音,清脆悦耳,随风送入桃花林。
何故夭夭'一'
“秋鱼”笙响起,吹动五色裙。
小郡主那本在花雨中无奈晃来晃去的小身子,闻音微抖。
随即,她艰难曲起吊在枝上的手臂,来回前后,幅度越来越大的晃动身体,像是以手为绳,自己荡起自己的秋千。
所有人都已猜到她要做什么,所有人也都因此随着那小小身躯的晃动,摒住了呼吸。
齐小公爷独立于树桩上,剑眉倒蹙,一眼望去,像是在那张俊俏的白面上,浓黑的墨笔写出一个倒立的“八”字。
他神色里有很多东西,最明显的,是疑惑和不解。
……是疑惑,却没有什么好不解的。
小郡主精力耗尽,已不能保持这种只手挂立的状态,何况即使她能拼着一口劲保持目前这番状况,到那香烟燃尽,仍然是输。
既然如此,不如奋力一搏。
那丫头,定也宁愿如此。
小小身板晃啊晃,幅度越来越大。
有一瞬间,站在人群中也仿佛能听见枝杈在耳边“吱呀”断裂的声音,紧张看向她手上那根细瘦桃枝,只有孩子手腕粗细的横落低处,早已因为重量而被生生压弯,随着小郡主故意的摇晃,忽高忽低,上下颤动。
桃瓣如雨……
愈发纷飞脱散。
长香将尽,只剩半截香灰……
弱枝将折,只借须臾之力。
如何都是最后一搏!
后一个无声的时刻,我们眼见着五色长裙迎风飘展,一个娇小的彩影蝴蝶般翩翩腾起,两翼生风,向那一柱两丈开外,离她最近的梅花桩飞去。
——然而是彩蝶凌空,不落俗枝。
没有能够得着踏上去。小郡主险险落在距离最近的梅花桩不到二十寸之处,姿态不那么优雅的,跌在地上。
叹气声频频响起。
是久历宦海的大人们难掩此刻的失望之情,不自觉的同溢出口,声声叹息,俱是引以为憾。
可惜。
却又,何必叹息。
一片叹气中我伸出双手,一下下,一击击,“啪”、“啪”、“啪”,“啪”、“啪”、“啪”……清脆而响亮,短促而明晰。
“啪”、“啪”、“啪”……
是身后张之庭的掌声,随之响起。
然后观礼席上,一个个独立掌声的加入,片刻就从稀稀拉拉合成一阵热烈而持续的鼓舞,而小郡主就在那片掌声中,以手撑地,从地上爬起来。
这才是她应得的。
的确是输,可是……
一点也不难看。
虽然美丽的华服,裙角带了大块黄褐的土迹,斑驳歪斜,脏污皱巴,遮蒙了原来五色彩虹般跳眼的鲜艳。
华服的主人毫不在意,低头看看,她扬手拍掉裙摆的土尘,大方的掏出随身带的帕子抹了手,折叠放好,玉手顺势,往上不经意的在耳边一挑——
“哎呀……玲珑输了。”
几分服输,几分惋惜。
银线滑落,揭开了之前摔得歪斜的银色面罩,歪头仰着,娇艳如花的小脸上,是一抹明媚中带着羞赫坦诚的笑。
身旁顿时响起数声惊叹,而齐鹏,正从她身后跃下树桩——
我满意的看到,他有一刻的失神。
一试已毕。二试前,我们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由宫中特地借来的歌舞女伶们在外面场地上行演,柳氤飞扶腰挨着柱子歇在凉棚里,一手捂着小嘴,诘诘的笑。
一盏茶也没有止歇。
“是啦,是啦是啦……”
看不下去,我终于不甘心的走过去,对着她长身作揖。“烟飞姑娘,在下深深感谢你出的面具之策,那一摘一笑,恰当时机,设计得当真是神乎其技、叹为观止,在下承认,您果然是深谙男人之心理,拿捏女人之娇憨,将一招‘美人计’用到炉火纯青、令人扼腕叫绝的地步,叫苏某佩服再佩服……”
柳氤飞本在收敛,正笑眯眯替小郡主揉捏她用来抓树的那只手,听到此处却停了动作,扭头好笑的看着我,“只有佩服?苏大人得了好处,莫不是想赖账?”
“苏哥哥赖了什么账?”
小郡主扬起脑袋,幸灾乐祸的也看着我。
我忍住想对小丫头翻白眼的冲动,冲着柳氤飞,尽量温柔亲切的笑。“……柳姐姐,小弟愿赌服输,认了你就是。有了这样一位在京中吃得开的姐姐,小弟高兴都来不及,做梦都要笑醒,这个,还有哪般的不好?”
没关系,不就是认个干姐姐吗。苏鹊一张老皮老脸向来不在乎这些,要是能把这门亲定了,认你干奶奶都行啊……
“噗,呵……”
张之庭,在一边很不厚道的干笑两声。
画试开始前,观礼席前有一点小小的争执。
“小公爷一向从武,少作笔墨功夫,我等认为为公平起见,画试则应不以笔法为准,而重在考较立意。”
那个黄衣国子监书生站在观礼台前,看着定襄王,眼角撇着景元觉,目光灼灼,据理力争。
定襄王有些为难。
“可是作画此项是齐府事先答允的,双方定下的规矩里,也并没有说明作画考虑要以立意为准,现在阁下这么说,对于郡主方……”
“——无妨,我方郡主愿意奉陪,以赏齐小公爷不凡之笔意。”
听到我这么说,黄衣人倒是楞了楞。
“……多谢郡主美意。”
他半晌才说。
我拱手抬礼,谦和的笑了笑。
既已得尺,何必寸争……豁达的摇起我的纸扇,腹中暗道一句真是的。齐鹏那小子的画,我见过,说实在的,以那种铿锵、粗黑、浓亮的笔法,作画他们都敢答应……
我们还在乎这点忍让。
再说……
眼角瞥到倚在东首凉棚木柱边抱臂而立的齐小公爷,心内替他一声叹息。确实……也只有齐鹏这样心思单纯的傻小子,才会把关注的重点,放在比试的输赢上——却不知醉翁之意,本不在酒,等郡主凭借几场比试得尽了场中的人心,就他……
还扑腾个什么劲。
扇子一合握在手里,我向观礼台上的诸位高高拱手,“还请四位大人示下,今日画试之题。”
上首四位大人最后交换了意见,由陈荀风大人撰笔写了一个小的条幅,装在小托盘里,由齐府小厮端给定襄王。
定襄王当中展开看了,露齿而笑。
“小王代两位小辈感谢四位大人如此心思,深刻用意,今日虽然乃桃梅盛会,得此深远一题,亦无愧乎青史流芳——‘边塞’。”
“……卑鄙。”
柳氤飞听了题目,待我回到棚子里,就放出凉凉的两字感慨。
我轻摇头。
不然。仲裁四位大人的用心,其实何其良苦。他们唯恐齐小公爷行武之人,画技不佳,又不好这种笔头微末小技,以为输赢都不能表现出他男子汉伟丈夫大刀阔斧的万丈豪情,如此纵是让郡主胜了一筹,他也就是理所当然的认为术有专攻、胜之不武,从此心生了罅隙,便即使小郡主胜了,也是后患无穷。
但是这就对本来占优的小郡主不利了。毕竟,她是高墙深闺里头出身的金枝玉叶,“边塞”这种只在诗赋里听过的词语,哪里去领会其中深涵?
这题,确实出得也好。
我苦思了半天齐小公爷那边能画出的立意,决定了心中的蓝图。凉棚里来回踱了几十步,拉过小郡主好好吩咐一番,她听完摇晃着我衣袖直笑,“好,都听你的。”
“这般做了,便是当众许下承诺,万一将来齐家真有需要或是外边告急,那就不是平时家里说笑,说后悔就能反悔的了,明不明白?”
事关长远,我拉长脸,最后一次认真向她确认。
她却答得飞快:
“明白!我没打算后悔,我从小,就一直觉得齐太夫人那样挺好。”
叹一口气,千斤压力顿时直落心头。
“好……即使你愿意,你得明白我让你这样做的本意。齐小公爷,他本性纯良,说穿了就是个年轻气盛的要强脾气,那换你,该怎么办?”
“你就不能和他一样拧。你就得理解他、顺着他、赞同他。你得让他转过那一口气来,哎,这样他才心里舒坦,他才能早点把心里那见鬼的第一印象抹了去……”
“像齐鹏那样将来要做大事的人,肯定不喜欢娶一个小鸡肚肠、斤斤计较的小娘子,你要给他留下的,那必须是一个大方的姿态,再说两个人相处要想长久,有些事上就不必要强,这道理即使用在现在,也是通的……”
“比如这回虽然让你胜了,但你能善解人意,表现出这个最重要的夫妻同心,在反正都要那样定下来的事情上顺手让让他啊,帮帮他啊,哎,这就能显出你的大家气度,就是你不同于一般女子的……”
“——苏哥哥。”
小郡主唤了一声打断我,眨巴着两只大眼睛,把一张小脸凑过来,“你不是说,感情的事你不懂、怎么也不能乱说,有问题全部去向柳姐姐讨教?”
“我说……”
“咯……”
柳氤飞一边立时笑岔了气,半晌她才双手一推,忍笑将那鬼精灵的丫头送出凉棚,“快去吧,别逗你可怜的苏哥哥了!”
练武场正中摆好两张台子,齐小公爷和玲珑郡主各从一边独自上场,一人一张,待定襄王一声开笔之后,便当众挥毫。
暗念一句阿弥陀佛,我抹掉额头虚汗坐在凉棚里,远望场中,一时颇有尽人事听天命的悲壮。
鞭长莫及,输赢有命了。
肩头忽有人轻按,转头一看,是柳氤飞身后站了,身子恰好遮住后面张之庭的目光,二指轻掩樱唇,冲我眨起了眼睛。
她转身,挑起卷帘,伸头对着侧后的侍从招手。“李药师,郡主开始作画了,还麻烦你来调炉香,这厢添些雅韵祝兴。”
“……是。”
答话的声音低哑深沉,像是那种顶尖手艺人固有的考究涵养,还透着少些不惯大场面的拘谨。
却听得我陡然站起来,一步激动迈出——复又顾及到凉棚里的张之庭,半途改道,变成转头,去看场中那身影微小的郡主施为。
只偏头,对着恰进来的高瘦麻脸师傅微微颔首,“麻烦了。”
“应该的。”
师傅恭敬还了个礼,将手中竹篮里干荷叶包着的几沓香料放下,退在一旁,挑弄起案台上的几只香炉。
未及再说话,柳氤飞迈进内里,望我一眼,就转脸就咯咯笑着对张之庭开了口,“张公子,氤飞是女儿家不便出去,您再不出去看看郡主画的究竟如何,怕是苏大人,可就要急得六神无主了。”
“是,是,”我转向乐卿公子,“之庭,你没有指点之嫌,且去帮看看进展如何,我在此间看你表情,也就知道好坏……好叫人放心。”
“好吧。”
他应了个声,掀帘步出,去到场中一旁和齐小公爷的幕僚站到一块立着,观看那两人作画。
棚中只剩三人。药师随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柳氤飞安然过去接过他手上的活,一语不发,自到一边角落,有模有样的配起香料。
“哥,你,你怎……”
而我难以置信的一把抓住那明明不可能出现的人,随即又迅速捂住自己的嘴。
那人先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再默默摇了摇头。纵然在万般不妥的此刻此地,纵然隔着好一副苍白僵硬还带着麻点的长髯中年面皮,那双目中隔不断的温润,却是依旧如昔。
“不碍,认不出来。”他小声道。
方才路过随从身边,是没有认出来。之前我也见过柳氤飞挑选的帮手,记得也依稀见过这张面孔,可在当时我的眼中,绝对是货真价实的调香郎中——只得叹息,芸师父的易容术,是越发的精进。
“可为什么……”
话一出口自己先打住。再是不会被人认出,可要至于,冒险亲自过来这种场面……缘由,还不是我昨晚惹的祸。
千言万语顿时梗在口中。
却是半刻功夫也不能耽误。
“昨夜……”
听见,闻哥眸中的温润立时减退,带上一股愠色。“是,昨夜。如何能够不来。今晨返京收到急信,怎的也要找你算账!”
他板着脸沉声,抓住我的袖口猛地一拉,眼睛怒瞪得撑开了眼角处贴合的伪装,扯成一条翘起的粗线。
“哎呀——”
急得我伸手去按,却被当面一掌恼怒的甩开,顿时伸着手,愧疚站在那里,几到无地自容。
一向是无用。数年累赘,只做人身后的拖油瓶……临到终究遇事,还因为自己的一时意气一次心软,差点坏了他的大事。
“抱歉……下次,不,没……我……”
“再没有下次,休想再有下次!”
话被急促喝断,闻哥伸手捂着一边的眼角,向四周匆匆看了,压低声音道,“都答应过什么……你忘了,能忘了?”
没忘。
不敢忘的。
说了放弃的事,未敢有过食言。
急切的摇头否认,却又不免惶急,无论为了什么理由都是做了,难道他以身涉险……就是为了特地怒吼来教训我这个?
“胡闹,你胡闹!”
他瞥了眼一旁柳氤飞,抓住我胳膊使劲拽到门口,站在帘后的阴影里,借着外面的杂音将言语的声量藏的更低,“那为什么?没忘,你,你可真是……我才一走开,前面多少次嘱咐的,全白说了么!”
没答上话来。
“不许插手我的事,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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