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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瑕-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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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泥咬唇,欲辩驳而无话。花临泾道,“六小姐走,从此您生日那天再无下过雨。可蹊跷的是,六小姐今年在王室,生日当天,竟然又天降甘霖。所有百姓都欢呼激动,他若是娶你做王后,则天下人心,民奴暴动,皆定矣。”

不可置信。云泥在名成皙身边长大,从小就不信什么天人感应,不过几次巧合,就传成这般荒诞。

花临泾叹息道,“只是承墨家和水狐家之仇,不共戴天,您为王后,就是天下民奴之首,具备了足以抗衡承墨家的势力,会给承墨家带来灭门之祸。所以承墨太后一定是要你死,在她看来,贫民贱奴,不足虑。”

云泥默然,半晌道,“那当初,为何不杀了我。”

花临泾道,“当时的王上,念在墨绝凋敝,颇有振作之心,欲变革,遭到以承墨家为首的官僚强烈反对。他遂在王庭之上,以变与不变为议题,让大家畅所欲言,力图借老爷之言论,让群臣信服,行变革之实。两大家族当时明争暗斗已经如火如荼,王上倾向水狐家,当时的王后为确保承墨家的利益不受损害,不知用何手段,盗取王印,下旨处决水狐家。水狐家血流成河,王上才知晓真相。”

这段历史云泥是清楚的,故而咬着下唇沉默不语。花临泾道,“王上身体本来不是很好,受此惊变,一病不起。承墨家掌管抗衡王庭的大军,王上也是不敢乱动。承墨太后野心勃勃要征讨天下,振兴墨绝,选好了她十六岁的妹妹冒充公主去祸乱天下。王上执意上朝,在王庭之上与众人商讨,竟是突然下旨,让六小姐你,做墨绝公主,赐姓洛。承墨家反对,王上大怒,一意孤行。就这样把你,送出了墨绝。”

洛云泥半晌无声。送出墨绝自是极其凶险,但留在墨绝,则必死无疑。

花临泾突然翻身跪在洛云泥面前,恳请道,“六小姐,你不为水狐家,也要为墨绝二十万的民奴想想。墨绝当今,当真是满目疮痍,民不聊生啊!前些年,大家还抱着墨绝人征服天下的梦想,愿意等,愿意忍,可是墨绝孤注一掷,外面的世界却不可征服。墨绝狼狈退回,天下绝望,民奴暴动只消一个火种,便成燎原之势。六小姐,跟我走吧!”

云泥浅笑,“我便是那粒火种吗?”

花临泾道,“当今王上,也算是雄才大略,只是无力回天。承墨家是他母族,他执掌王权,若是能娶你,三方和睦或许是条通途,但是民奴与承墨贵族势不两立,水狐家和承墨家也不共戴天。承墨家,的确太强横霸道,咄咄逼人了。他们活活逼死先王,又害死两位王子,扶当今王上上位,掌控不成,也是极力牵制打压,当今王上,对其也只有恨,没有爱的。”

云泥道,“临泾哥哥要我怎么做。”

花临泾道,“矩子说,万事俱备,只要请到六小姐,一切事水到渠成。”

云泥颤动。矩子,墨绝民间那神秘的矩子,民奴真正的领袖,没有人见过其真容。他常常一身墨衣,戴着面具,踪迹难觅,却智谋出色,五次从洛逸人手里救出濒于灭绝的民奴军,民间甚至传说,说他是水狐二公子水狐晟。

云泥却知道不是。如若二哥真的没死,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娘遭受□诛杀,唯一|奇|的妹妹困在|书|王宫,怎么会一次不去救她,不管她?

那么矩子是谁?当墨绝还是墨家的时候,他们的领袖叫做矩子。后来墨家散,忠贞的信徒组建墨绝,为逃避战乱,与外界阻绝,独自繁华。墨绝几经变迁,有了等级,有了特权。贪图个人的尊荣,不再兼爱,非攻;爱慕繁盛的享受,不再非乐,节用。他们的领袖成了王,不再称矩子。

如今,这个称矩子的神秘人,要掀起燎原巨火,冲击王室,独霸墨绝了!

看来她生而为棋子。不是这个人的棋子,就是那个人的棋子。

花临泾看到她眼里的冷冽淡漠,不安道,“六小姐,你,你……”

云泥淡然道,“临泾哥哥有没有想过,烈火燎原之后会怎样。”

花临泾道,“那样我们水狐家大仇得报,墨绝的民奴从此都过上好日子啊!”

云泥道,“临泾哥哥,若矩子想借民奴的力量,夺取墨绝王权,又如何!民奴流血丧命之后,幸存的又能怎样!”

花临泾怔愣。半晌,勃然怒道,“六小姐,你不能这样说矩子!”

云泥沉默,低下头不再言声。

一直听他们说话的柳无心在一旁道,“云儿,矩子到底如何,先不必妄测,你出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云泥咬唇,转头唤道,“柳大哥……”

柳无心对她一笑,轻叹道,“我们出去吧。你总是要看一看真正的墨绝。”

云泥回到他身边,无语。柳无心道,“墨绝的天总要变的。顺应其变,再做打算吧。”

在洛神禁地,云泥对外面的世界觉得厌倦。但马上她知道她错了。

她厌倦,是因为她不懂,真正的墨绝,是什么样。

离王城越远,越触目惊心。车子不过行了一日,离王城不过百里,已然看不到繁华的街道,却是堵满了数不清的流民。

再前行,流民愈众,他们骨瘦如柴,衣衫褴褛,悲号痛呼,不绝如缕。路上不时有死尸,暴尸路上无人掩埋,墨绝酷热,腐烂发臭,蚊蝇漫天。

花临泾事先打了招呼做了准备,但云泥见竟是如此惨烈,用药帕捂着鼻嘴,忍不住泪下。

外面是冲天的哀嚎。灾荒,饥饿,死亡。瘟疫,赶杀,暴毙。

这样的墨绝,那衣食丰美的王宫,直若是人间天堂。王室但凡有一点悲悯之心,亦会穷则思变,发奋图强。民奴但凡有一点后路,也不会揭竿而起,冒死造反。

云泥几乎喘不过气来。墨绝如同大蒸笼,民奴如脱水的鱼虾,墨绝是一个炼狱场,所有人,所有的人,注定不死即亡。

怪不得疯狂,怪不得焦灼,怪不得勇悍,怪不得绝望。甚至也怪不得,尊贵如墨绝王,也暴戾得喜怒无常。

日日面对着这衰败,腐烂,恶臭,病变,日日面对垂死的呼号,鱼死网破的反抗,没有生途。

云泥突然想起洛逸人曾用一种很少见的悠扬语调对承墨太后说,“没有她,墨绝也一样会毁掉,不是吗?”

他因为清醒,而绝望。云泥突然为洛逸人感到悲悯。她突然悲怆,或许,和他背负的这个国家相比,自己身上的,根本算不上是什么背负。

她突然懂。为何花临泾信任矩子,因为没有人再对这样的墨绝有不良的企图。

她也突然懂。或许所谓墨绝的秘密,洛逸人真的就不在乎,他只是想借所谓的秘密支撑她活下去。

这样的墨绝,即便没有秘密,还能存活多久呢?洛逸人比谁都清楚。

云泥颤抖。她闭上眼,还是哀鸿遍野,她堵住耳,还是鬼哭狼嚎。她扑在柳无心的肩怀,在那一刻,她庆幸自己是棋子,可以去点燃火种,让整个墨绝,摧枯拉朽,淋漓尽致地猎猎燃烧。

车行三日,前方突然一阵巨大的骚乱,人群尖叫着,洪水般怒吼奔跑。花临泾变色道,“出什么事了!”

正说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飞马跑过来,一边叫道,“大当家的,大事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墨绝这个名字,是我有段时间看墨家学说,墨家曾和儒家一样,为一时显学,后来成绝学,所以我起了个墨绝的名字,个人以为,挺好听~那个,我狂汗一把~

第六十三章 死城

花临泾呼道,“小飞子,出什么事了!”

那叫小飞子的少年奔过来,飞身下马,气喘吁吁地说道,“大当家的,出大事了!墨绝通向外界的唯一出口,被承墨家的堵死了!”

花临泾惊道,“你说什么!”

小飞子抹了把汗,跺脚道,“通路被堵死了!承墨太后下的令!承墨大军,把唯一的通路堵死了!”

花临泾顿时白了脸,一把拎起小飞子的前襟,切齿道,“把通路堵死了,你千真万确!”

小飞子道,“大当家的,你先放开我!先别拿我发火!”

花临泾甩开他,气咻咻地道,“她够歹毒!那老妖婆是逼着我们决一死战!”

小飞子退后一步离花临泾远些,说道,“大当家的!各处贴出告示,通路已然封死,要各地民奴顺天安命,哗变者斩!百姓听此消息很是激愤,有蠢动者,正被兵士追赶杀戮!”

花临泾剑眉一拧,飞身跃上小飞子骑得马,冲了出去!

阳光白花花的,灼人的眼。柳无心跳下车问小飞子,“小兄弟,为何通路堵死会激起哗变,墨绝律法,通路有重兵把守,任何人也是不准私自出去的。”

小飞子对柳无心道,“柳公子,您有所不知,墨绝干旱,洛水不能福泽各地,前些年王上开恩,准许特使由通路从外面运水入墨绝,解救饥渴。如今通路堵死,天若不下雨,就有人要活活渴死了!”

洛云泥皱眉,小飞子甚是乖巧,亲昵地行礼上前道,“小飞子见过水狐姐姐!”

云泥扶他起来,却见他干瘦黝黑的脸全是汗水,衣衫破裂,光着脚。云泥心下叹息,眼见前方哗变愈盛,忍不住问小飞子道,“前方兵士在屠杀民奴吗?我临泾哥哥,去打仗了?”

小飞子道,“说是斩杀哗变者,可是为了杀鸡儆猴,也是为了向上邀功,那帮畜生是见人便杀,现在各地都封城,为了立权威,敢上街者,便会斩杀!”

云泥震惊道,“那这些人……”

小飞子道,“水狐姐姐,承墨妖婆封死通路,据说王上勃然大怒,与她当场反目,要处决承墨家人!承墨家欲殊死一搏,在外面疯狂杀戮,抢夺财富,她要放开手脚,拼个鱼死网破了!”

云泥起身道,“柳大哥,我们去帮临泾哥哥吧,他一个人!”

花临泾一马当先,被层层的兵士围住,凶险异常,却越发悍猛骁勇。外围的民奴怒吼着欲冲上去助战,被兵士一波波阻击,血溅当场,最后犹疑怯手,怔愣对峙!

刀风至。

墨绝人从未遇过那么浑厚的刀风,似乎漫天盖地而来,压迫得令人瞬间屏住呼吸。

兵士后退,功力弱者甚至被掀翻在地。柳无心的凤凰刀脱腕而出,游鱼般倏忽而逝。人死,刀移,一滴血,刀过无痕。

柳无心穿透人流站在花临泾的背后,逼得包围的兵士纷纷后退,骇然而停手。

人群突而死一般静。柳无心松袖,零零散散的凤凰刀铮然落地,狼狈无光。兵士们从骇然中反应过来,如梦初醒,看向自己的腕子,空荡荡的。

柳无心道,“只知道向弱者挥刀的人,不配再用刀。”

兵士们畏缩不能言。花临泾一身是血,怒而斩杀。柳无心道,“花兄!”

花临泾道,“不杀他们,转过头他们还是会残杀民奴!你死我活,讲不得什么慈悲!”

洛云泥静静地在外围看着。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水狐姑娘!六小姐!”

人群骚动,无数激动的民奴冲过去,洛云泥被瞬间淹没!

数不清的民奴冲向她,围住她,云泥骇然无处逃,不想冲过来的民奴却是跪地痛哭,涕泪滂沱。

云泥无措地站着,泪湿了眼睛。她分辨得出,众人悲从心来,哭的是水狐先生。一位老者用他枯枝般的手抱住她的脚,哀嚎道,“六小姐,我们想念水狐先生啊!”

云泥的心肺撕裂开,泪夺目而下。她低身握住老人的手欲扶他起来,老人却愈加悲怆,泣不成声。

这便是墨绝吗?云泥仰面,赤辣辣的阳光也突而黑暗。爹爹,他到底是一个曾经怎样的存在,她原来从未曾懂,水狐光卓,在墨绝居于什么样的地位!

而她也从来不知道自己,一个无助的孤女,一枚自卑的棋子,在墨绝竟自意味着什么!

甚至她竟然突然理解,洛逸人为什么对她凶,对她狠。她的确不争气,一心做名成皙羽翼下柔弱的小燕,一心为了她的大师兄而活。

她总是以为自己孤苦,最不幸,她总是以为自己生不如死,想来和这强疮百孔的墨绝,和这成千上万嗷嗷待死的民奴相比,她的不幸又算作什么!

她贪恋自己的安宁幸福,可是面对濒死的墨绝,她贪恋的,是多么可耻的幸福!

洛云泥泪下,颤抖着,腕间杀机动。

杀戮已开始,那就奋力拼杀。杀出条血路,看看墨绝终究会是什么样的天下!

夜死寂。半城死人。空气中是被鲜血浸染的湿漉漉的血腥和腥臭。而夜空的月,却依旧明亮。

月既无心,可是人有情。

云泥一个人,在暗夜里,迎着月光,走在衰破的巷子里,一步步,脚下横七竖八的死尸,呈显各种狰狞的姿态。

“墨绝等级森严,出生固然重要,可是武功更重要。武功最好的可以进入王室,其次的进贵族,再次些的成官僚,再次的成兵士,然后是平民,最后为奴隶。除了武功,还有各种技艺,技艺高超者皆有特殊优待,能取得地位。民奴者,是最卑下最无用的人,受人奴役,为各个等级的人供给衣食。民奴者众,占十之七八,但无论是见识还是武力,皆居于绝对的劣势,高位者不把民奴放在眼里,故肆意欺凌压榨,墨绝由此渐渐凋敝。”

“老爷以水狐家之显贵,看穿墨绝积弊,为民奴争利益,主张变革,削弱王权,打破等级,甚至要墨绝融入外面世界。外面世界丰饶富美,民奴也能过上官僚兵士般的日子,故而令天下思变,朝局动荡,为水狐家惹来杀身之祸。”

花临泾这些话,云泥不是不知道,但在暗夜巷子里的死尸中行走,一句句回味时,她自问她从来不曾真正懂。

爹爹在抱着一种怎样的情怀在生,他又是抱着一种怎样的情怀去死。

为了这积重难返的墨绝。也不仅仅是,悲悯弱者。

典籍的记载如此简单。慕雨二十六年,六月十三日午时,水狐光卓家腰斩于市。自此,民奴暴动,连年不绝。

夜风,云泥在暗夜中昂起头。连绵的敌手如贯穿的蝙蝠扑过来,云泥站定,横刀。

而远处,兵士的马蹄让大地微微撼动,那是一场,大杀戮。

十余双凤凰刀,如疾风,如快电,齐齐往云泥身上招呼。未等刀至,云泥欺身上,凤凰刀出。

传袭着洛逸人的狠辣,运转着柳无心的连绵。一转眼,便是她洛云泥的鬼快,招招铁血。

洛逸人教过她,挥刀的时候,要如突袭的猎豹,进攻的毒蛇。胜败在此一招。

云泥的人飞穿过去,看准一人,直取他项上首级,似入无人之境。

然后,她在刀入血肉的一刻,大翻身,将中刀者踹出去!

包操的袭击者几乎接触到了她的衣襟乱发和肌肤,可是只在那一瞬,她从刀锋中掠走,杀了一人,并反踹回来!

那一刻,有一种莫名的沉重和诡异。这女人出招总是快得诡异,动如魅影。

保持着出招的攻击,来不及收束,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和呼吸,颈间发丝般的细,微凉。

凤凰刀还犹自飞转,犹自鸣响。甚至他的人还换了个步子,然后他不可思议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在往下倒。

怎么回事?是,死了吗?

洛云泥半旋,仰面,长发飞飘。

霜雪般的凤凰刀细微的鸣叫。破空,刺入血肉,破体。洛云泥飞身而下,腕间刀至,见血封喉,踏着被杀者的肩背,飞出的凤凰刀至,握在手。

她有一刻就是保持着踏体凌空的姿势,敌手不由得并肩,后退。

脚下的人缓缓倒下。洛云泥振衣落在地上,望着对手。

杀袭者骇然。

洛云泥举着手中的凤凰刀,吹落刃上血。

月光犹自惨白,洛云泥的面庞俊美肃静。她不曾言语,刃上血轻飘飘地落,溅在她的衣上。

不远处杀声震天,惨绝人寰的火光与哀嚎。半死的城,腥风血雨。

洛云泥道,“强者,可以滥杀,是么?”

她的声音低沉,似询问,又似叹息。她的话音落,横刀。春葱般的手指,霜雪般的凤凰刀。

杀袭者骇然欲后闪,洛云泥退身一步,持刀攻入!

似一道刃割破了月光,黑夜转瞬间变得斑驳错落。

洛云泥旋于空,后仰,乱发散于衣袂,如垂死跃水的鱼。

强劲的凤凰刀如一线天光,银丝般,倏忽挥散。

破心,封喉。恰到好处的,致命的尺度,刀行于血肉的死亡的质感。

饮血,杀气因此而跳动,而酣畅。

云泥踏着纵横的尸首冲向飞奔的马蹄,冲进火里。

炙人的热浪,闭目,听着噼啪燃烧中刀刃的锋响,绝杀。

数不清的民奴,混乱,抵抗,扑倒,哀嚎。绝望的女人,孱弱的老人,抱着,拉扯着孩子,跌倒,被践踏,被残杀。

无辜的孩童,被踢飞撞在石墙上,血浆崩,犹瞪着惊恐的双眼。

洛云泥挥刀,但似乎她谁也护不住。飞一般驰骋的马蹄,斩断一个,还有另一个。

整个城都在混战。绝对悬殊的力量之间,绝望地混战。

竟然,那些骑着快马的兵士,开始动用弓箭。

柳无心被团团围住,一瞬间,他感觉比当年的摘星阁,还要残酷。

摘星阁精锐对决,旗鼓相当。如今,明显的劣势,对手超出寻常地强悍。

武功低下,又极度疲惫虚弱的民奴,如何对抗飞驰而至的精锐铁骑?他以一人的武功高强,如何消解层层叠叠的围追堵截?

还有云儿。她说她睡不着,出去走走。而今,她的人在哪里?

柳无心在密不透风的重围中,一跃而冲至高空。然后他看见,那一边,围攻的,在使用箭弩。

他们必欲杀的,一定是云儿!柳无心心下一凛,俯身借力,几个腾挪起落,人已经飞奔过去。他在奔行中扯落一棵尚存活的小树,内力激发树之柔韧,清啸着,小树在空中突然霸道凌厉宛若已诺。

飞旋,扫落一片箭弩。柳无心最擅长的不是凤凰刀,还是剑。墨绝无剑,他操起断落的横梁,挥出。

对高手来说,剑之杀伤力,远胜于轻薄小巧的凤凰刀。凤凰刀在于近距离作战,胜于招数的狠戾奇巧。

横梁至,人陨落。柳无心根本不给对手喘息变动的机会,他的人打开破口,已经长驱直入。

“柳大哥!”

晃动的刀光已怒极,洛云泥在强霸凌乱的箭影里猛地横冲过来,靠在柳无心的背上。

柳无心反身拉过她,挡在前面,腕间的凤凰刀直直地甩出,横贯三个弓箭手。他的人拉着洛云泥,挥动断梁,在凤凰刀之后,冲入了弓箭的阵脚。Qī。shū。ωǎng。于是远距离的诛灭,再一次变成近距离的厮杀。

柳无心道,“云儿!我应付一阵,你过去,把人尽量聚集在一起!”

洛云泥红了眼,人不顾一切扑杀过去,恨声道,“哪儿还有什么人!他们要把人杀光了!”

柳无心手中的横梁挥出,势如洪水,身前的对手像断线的风筝向后飞仰,撞得后面的同伴一起扑倒后退。柳无心自己却借着那股力,冲霄直上,手指做哨,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清啸。

他的衣袂在夜空里飘,那声清啸似乎上天入地,穿透心脉,震撼骨髓,然后余音袅袅。

一时间,众人皆住手,连洛云泥也忍不住,去仰望。

柳无心宛若夜空中划月而过的凤凰,他瘦长清癯的身影,伴随刚劲清逸的步法,带动着飞飘的衣发,倏而逝,倏而至。

他身形动而声至,“大家这边来,跟我来!”他话音落,人稳稳地站在一棵高高的树上。再次,发出劲薄云天的清啸。

存活的民奴,拼死靠拢。

柳无心瞥见奋勇杀敌的花临泾,内力传声,“花兄,这边来!”

柳无心所在的地方,是城正中央。而众多的敌手是骑马从城门而入,精锐者去围杀柳无心和洛云泥,已被二人冲得七零八散。民奴拼死靠拢,花临泾身经百战,自动冲杀过去断后,很快与洛云泥并肩在一起。

柳无心见民奴已经迅速向中间靠拢,他从燃烧的烈火中抽出点燃的木棍,一根根运用内力抡掷过去,宛若一根根火剑,带着柳无心浑厚的内息翻滚横扫,威力非常。

铁骑扑倒,一时乱。柳无心改变角度,挥出的燃烧的木棍一根根直立地上,溅起劲悍的沙土!

花临泾和洛云泥并肩退,柳无心掷出的木棍,燃着熊熊的火,在巷口燃烧,阻碍铁骑行经的速度。

聚集而来的民奴不知何故,却见一根根喷薄燃烧的圆木划空飞出,仿似绚烂而过的烟花。

作者有话要说:我正在进行艰苦卓绝的结文运动,快了,更快了,呵呵‘~

不晓得晋江昨晚怎么回事,我更新了文,显示字数,却没有一个字,郁闷的,晋江又抽了~

第六十四章 凤凰瑕

柳无心冲到花临泾和洛云泥身边,洛云泥身上染血,杀得急狂,也看不出哪里受伤,花临泾硬汉,护着洛云泥,肩上腿上竟是中了三支箭。柳无心冲上去把二人护在身后,发力推了堆火出去!

“云儿!引火,把这排房点着!”

洛云泥领悟,迅速点火,柳无心则是锲而不舍往巷子口投掷火木桩。一盏茶工夫,暴烈的火吞噬墨绝干燥的物什,借着夜风,连成一片!

火墙越加厚,怒焰冲天,阻绝敌手侵犯的路。

柳无心带着大家撤到僻静安全的一隅,侥幸存活的民奴不过三百,瑟瑟发抖,相偎依着,默默望着冲天的大火,悄寂无声。

剩下的只是灰烬,而不是希望。

花临泾倒吸着冷气,任柳无心为他拔箭治伤。有一箭穿透右腿胫骨,几乎让他残疾。

打过多少次硬仗,说不清是第多少次受伤。花临泾龇牙咧嘴道,“这次他们疯了,把我们围在这里,一定不会放过了。我,六小姐,柳公子,若是灭了,这天下,就是他们的了!血浓于水,母子俩再怎么吵,想和好,也是件容易事!”

洛云泥忧心道,“火一两个时辰就会灭的,他们的人还在,说不定还会有增援,我们怎么办?”

柳无心绑着花临泾的伤口,没说话。

洛云泥望了望身后半死的众人,默默叹了口气。这时一人猛地站起,振臂道,“六小姐!他们若是再闯过来,我们,就和他们拼了!”

“对!拼了!”

随着一声声应和,民奴的情绪瞬间激昂起来。可是,洛云泥苦笑,再怎么激昂,他们所有的人加一起,也不是对手啊!

柳无心出,令人惊恐。故而承墨太后斩断通路,断绝可能的外援,然后残杀民奴,引他们现身,将他们困于孤城,迅速调用侍卫高手和精锐兵士围困剿杀,承墨家早已设好了一张网,将他们一网打尽。

那些兵士当然也在拼命。通路断,水就那么多,贵族,官僚,匠人,兵士,他们不杀民奴,民奴就会抢占他们的利益。

所以,那些人几乎是毫无怜惜和理性的,大开杀戮。

人已成魔,火有尽头,怎么办?

柳无心起身望了望熊熊燃烧的火,转目看脚下已经将城层层包围,持弓箭严阵以待的兵士。激愤的民奴突而沉寂,皆屏息望着他。

柳无心道,“围城者众,但较追杀者来说相对薄弱。趁着火势阻隔,我们只能从这里突围出去!”

洛云泥咬住下唇,“可是!”

柳无心知道她要说什么,环顾众人道,“事到如今,只能拼命试一试,能活几个算几个了。”

民奴面面相觑,死一般静,转而握紧拳头起身道,“我等愿跟随柳公子和六小姐,拼了!”

不拼,也没有路。等待火势稍弱,追杀者冲过来,一样会死。

柳无心吩咐两个健壮的民奴抬着花临泾,嘱咐众人一定要跟上他。然后他回头,唤云儿。

他的脸还依旧温和平静,甚至,唇角在回头的瞬间,还带着些许微笑。

洛云泥站在他身边,柳无心道,“我们用刚才的办法扔火柱先破了他们的箭阵,然后我破开城墙,你和我并肩,拉着我的手,懂吗?”

柳无心右手握了云泥的左手一下,松开。不再说话,转身投火柱于城下。

城下诸人惊叫着,作鸟兽散。那些强大的火柱快速翻滚着,避之不及,被碾在火柱下。

城下阵脚大乱,柳无心退后几步,一声喝,伴随着脚下的震颤,城墙摇晃着,轰然倒塌了一大块!柳无心一把抓过云泥的手,飞奔出去,招呼道,“跟上我!”

云泥被他握住手,一阵热流袭来,身体是从未有过的充盈,充盈地想要飘起来!

因着这用力的牵手,二人正合二为一,云泥像是一方新天地,接纳着柳无心绵绵涌入的强劲内力。

好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他的内力,铺天盖地地吞没了她,如江海吞掠溪河。

他们冲了出去,为身后人开路。

柳无心左手,洛云泥右手。那是他们身上各自最灵活的手,他们最自如最灵活地出招,内力如此强悍!

突围只是一眨眼。混乱尖叫中的一眨眼。

后面的人只是拼死地跟随。什么都不需要他们做,他们只需驱动所有的内力,拼命地跑。

冲出重围。

柳无心一提气,带着洛云泥便飞跃起,回越过飞奔的民奴。他回头大声道,“我们断后,你们快跑!”

必须要断后,否则反应过来的兵士追击,逃出去的民奴也注定要惨死刀下。

十指相扣,背对背,云泥望着层层围聚的兵士,她突然有一种很充实,很酣畅淋漓的美好观感。

与他相背相扣,强敌压面,无畏,无惧。

甚至是,幸福的。夜空如此璀璨。有这个男人在身旁,生与死都是幸福的。很幸福。

幸福得想微笑,却是一种沁入骨髓的大悲怆。不需要甜言蜜语。无需到地老天荒。

火刺眼,箭如蝗。

柳无心带着云泥腾跃起,挥袖飞走,内力出。

那是一把无形的剑,无人能阻挡它的锋芒。

兵士散乱,仓皇中仰面射箭。但是柳无心身法极快,倏而远逝。

他们并不走,为了给那些幸存的民奴争取时间,他们在屠杀场上,往返流连。

惊呼,咒骂,散乱,挤压。

不成秩序。干脆有的人停下了弓箭。

夜空中响起了柳无心清哨响。那种声音,清润悠扬,如掬于掌中的洛水,引诱着,平息着内心的焦灼,一点一滴,荡涤着漫天的杀气。

暴戾,并不能超越生死。厮杀,烈火,伤亡。问一问掌中的洛水,那诱人的清甜,停下来,可以吗?

他们的衣襟和发,他们的身形,美而飘逸。他们不是游走在血腥的战场,仿似他们在悠游地踏歌。

水狐慧。一定要杀吗?

兵士们垂下手中的利器。传说中,那个美而神奇的女人,传说中得王钟爱的女人,传说中可以造福墨绝的女人。一定要,诛杀吗?

柳无心舒畅地昂首而鸣,声音瞬间而飞扬激越,清音似乎穿破云层,直达九霄。他们的身形闭月一角,飞动,刚劲曼妙,俊美翩翩,如高贵吉祥的凤凰,携手降临人间。

弓落地,箭搁下。每个人,好像刹那间福至心田,有一种顶礼膜拜的冲动。'网罗电子书:。WRbook。'

墨绝是一个崇拜强者的地方。哪个人,能占据天地那么宏大的背景,哪一个人,有那么高强的武功。

洛云泥闭上眼,迎着夜风,仰面靠在柳无心的肩上。

她知道,她头上有月,脚下有血。

夜风劲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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