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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途川客栈-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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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神不稳的青衣迈着虚浮的脚步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在素兮的美人灯的引路之下,她穿过空无一人的大堂,又一次站在了清冷明亮的月光之下。
这夜的月亮已不复昨夜圆润,银亮的月光将那漫无边际的花海照的格外动人,随风摇摆的花穗如同舞动的美人,错落有致的跳起了群舞。
在无边的花叶摇摆声中,那朦胧的紫色虚影再度出现在青衣的面前。
“青衣,奴有事求——”虚影恭敬的跪在青衣的脚下,它的手上正捧了一只青黄色的篮子,内有满满一篮的紫藤花。当它仰面对着青衣说话之时,青衣便发现这个虚影除却无实体,其他和寻常人几乎无异。
“……你到底是谁?”清醒过来的青衣低头看着这个虚影,她已不像昨夜那般惊慌失措,趁着这个虚影还未消散之前,她连忙问道,“你要求的事情又是什么?”
“奴有一郎君,现在主人手上,主人有命,令奴务必将你带到他的面前。”虚影轻声道,“但奴的郎君素来良善,在奴来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叫奴不要遵从主人之命。奴心知与郎君一别之后,再难相会,如今奴已是性命难保,只求你能想法子救奴的郎君出来——”
“为什么”初闻这个虚影竟要违背它的主人的命令,青衣惊讶之余,又十分疑惑,沉默许久后,她还是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会性命不保”
“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奴等生为紫藤萝,只能缠树而生,倘若失去了那棵树,自然只有死路一条了。”虚影轻声道,“如今奴的树已失,左不过几日,奴便要烟消云散了……”
“……你……不是已经攀附在雷腾身上了么?”青衣偏头瞧了瞧雷腾那被紫藤花掩盖的身躯,只觉这虚影说的有些不通,想了想就道,“既然必须要缠树而生,你可以换棵树——”
“并非是树就可。”虚影轻轻摇了摇头,叹息道,“旁人只道奴等紫藤花妖无甚根骨,非要依附他物才可生存,因此也认为,奴等只要有树便可活,却不知奴等最是死心眼,若非中意之人,是绝不会依附而上的。且,奴等一旦选中一人,非死不再放手……”
“奴与奴的郎君,相伴已是百年。百年前,自偶然见了郎君之后,奴便日夜痴等,久不开花,时常来取蜜的蜜蜂见奴痴情,便做了那牵线的红娘,将奴的郎君带到了奴的面前。奴欢喜之时,便化作个凡间小娘子的模样与郎君定情。自那以后,我们夫妇同心,长相厮守,转眼已是百年,如今再要奴移情别恋,却是不能了!”
青衣见虚影说的情真意切,大有坚贞不屈的意味,不觉有些哑口无言。
再想起白日那枯萎的紫藤萝,她便叹息一声,略有些遗憾道:“今日……我们并不知你们有这样的习惯,那株紫藤萝……”
“妖并非凡人,可有魂魄转世轮回,或生或死,都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每有一个妖精鬼怪的诞生,必有成百上千的花鸟虫兽失败,或百年,或千年,才有机会成妖。饶是成了妖,也不过是开始而已,那株紫藤萝选错了人,如今功败垂成,也怨不得别人。”见青衣似有惋惜之意,虚影便释然道,“再者奴等为情而生,为爱而亡,一生都围着一个情字,倘若遇不到互通心意的郎君,死,也未尝不是解脱。”
☆、117| 6。8
紫藤花9
虽然看不清它的面容,虽然看不到它的神情,但是青衣还是相信了它。
妖是不会说谎的。
照紫藤花妖方才所言,便可知它们所谓的树就是指它们所选的伴侣,虽不知为何非得是凡人,但眼下青衣纠结的却不是这点。
她偏头去看那片花海,半响才道:“我知道你所言非虚,但是……我自身尚且需要仰仗妖怪方可周全,只怕是帮不了你……”
紫藤花妖朦胧的身影越□□缈起来,它仰面虔诚的望着青衣,仿佛没有听见青衣的拒绝一般继续道:“奴知道奴所求是强人所难,但,主人只是想要见你一面而已,只要你肯去见他,他就会信守承诺,放了奴的郎君——”
“那个主人——”青衣对于那个主人十分的好奇,她俯头紧盯着紫藤花妖,目光如炬,“到底是何来历?”
“主人……”紫藤花妖先是一愣,欲言又止了半天之后,它才轻声道,“他穿了一身白衣,气息混乱,满是戾气,奴从未见过如他这般的妖。且,他身边有若干极厉害的仆从,为他日夜猎妖。奴原身所在的地方,已被他们尽数占去了。那日命奴来之前,奴曾听他如是道:‘原说小憩片刻,不想一时不慎,睡得沉了些,如今方才觉醒,自眠到醒,已是数年之久,如此久未肆意,技艺竟有些生疏了,更兼那笨蛋心中无计较,平白把小妹弄丢了。亏得我醒的早,若出了三途之地,再要寻回胞妹,却是要费功夫了。’而后才抓了奴的郎君,命奴来寻你……”
“……什么?”青衣被那胞妹一词击的心神微荡,她不自觉捏紧了袖袍,呆愣片刻,直至手心刺痛,方才声音发飘的轻声道,“他说胞妹——意思是我和他乃是兄妹吗?”
紫藤花妖轻轻点了点头,继续道:“听他话里的意思,仿佛是这样的。但奴来此后,发现你的气息和他并无相似之处,想来你也许并非他胞妹,只是与他胞妹有些许关联也未可知。”
青衣微仰着头,望着空中那轮近乎满月的明月,心悸的感觉如水面的涟漪,一圈圈的直荡遍全身。
她的身体止不住的轻颤两下,这种激动并非是出自她的本心,而是来自于她身体的本能。她脑中满是混沌,万般思绪翻涌不止,唯独没有欢喜。
心底仿佛在隐隐的害怕,虽不知为何,但那确实是害怕。
天地寂静无声,只有无边的沙沙声。
夜风变得冰冷起来,由香气凝聚而成的紫藤花妖仿佛有些撑不住了,死命维持住即将涣散的虚影,它手捧着那篮紫藤花,语气焦急道:“青衣,奴为现身见你,勉强在那蛟龙身上积蓄力量,今日叫那位大人的威压一震,却是因惧提前开了花,如今满月已过,再要开花,确是不能了。这些都是奴的精魂,权作奴所求之事的报酬,他日得见奴的郎君,烦请转告他,奴能与他相遇相知相守,奴已足矣——”
“等等!”青衣见这紫藤花妖自说自话,不觉有些急了,“我分明说没办法帮你了,你这样自顾自的交代后事,叫我着实有些为难……”
“奴——”
“啪——”
装满紫藤花的藤篮凭空落下,自知大限已至的紫藤花妖再无更多的时间来说服青衣了,它仰面一脸哀求的望着青衣,千言万语只化作了虚无缥缈的紫烟,就那么随风消逝在夜风之中。
“喂你别急着消失啊,我还没搞清楚呢——”青衣见那拜伏在自己跟前的紫藤花妖如流水青烟一般转瞬即逝,满是疑问的她不由的慌张起来,她欲伸手去抓那花妖,只是那花妖本就是虚幻的一个影子,如何能抓得住,这一伸手,它那残留的一点形体便彻底涣散开来了。
“你还没说他们在哪里你那郎君长什么样子啊!”青衣手足无措的转身四下环顾,抱着也许对方还未完全消失的希望,她对着虚无大声喊道,“我先说好了,我不一定有机会能见到你的郎君,要是——要是没有那个机会,你不要怨我——”
她的喊声在空旷的大地上显得格外突兀,不知是被她的喊声惊动了还是别的原因,沉寂许久的野兽们的吼声突然又再度响了起来。
青衣被那些野兽的吼叫声弄得脊背一凉,她紧张的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那片紫藤花海不知何时又消失了,连雷腾身上的那片也一同消失不见了。
想来那紫藤花妖这回是真消亡了。
“唉——”没了法子的青衣郁闷的跺了跺脚,咬着牙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无奈的俯身将那散落在地的紫藤花捡回到篮子里,边捡边惶惶不安的去瞧周围。
“三郎哪里去了……”越紧张越手忙脚乱的青衣瞧着那些紫藤花就像是在瞧□□烦,看起来明明不多,怎的捡起来没完没了,半天都捡不完,又不好丢下不管,默默在心底把那神秘的白衣人颠来倒去的埋怨了一遍之后,她又情不自禁的嘟囔道,“怎的一入夜就不见他出来了,还说心悦我呢!睡起来就什么都不顾了,要是这花妖不好相与,硬是把我掳了去……笨蛋笨蛋!”
周围的野兽声越发嘹亮起来,眼瞧着三三两两的莹黄光点缓缓出现在黑夜之中,青衣只得咬牙放弃剩下的紫藤花,脚下飞快的往客栈里跑去。
待青衣进门之后,一直守在门口的素兮马上就把大门关了起来。
及至凌晨天色将明未明,鸡鸣声未尽之时,青衣就早早的起身梳洗了。待到她匆匆忙忙的收拾完毕,一出房门便瞧见一夜不曾出现的黑三郎这会儿正大刺刺的蹲在桌子上看那半篮子的紫藤花。
青衣悄悄的努了一下嘴,在原地磨蹭了半响,终究还是往黑三郎身边凑了过去。
“这些紫藤花看起来很不错。”黑三郎喜滋滋的拿起一串紫藤花在青衣的鬓角来回比划,显得十分雀跃。
瑶草的药性至今未退,是以青衣还是忽喜忽怒的情绪不定,现黑三郎帮她簪花,她却抿紧了嘴只拿眼直勾勾的望着黑三郎。
被青衣那双翦水秋瞳一眨不眨的看了片刻之后,黑三郎笑嘻嘻的表情略一停滞,视线也开始不自觉的游移起来,左看右看就是不敢去看青衣的眼睛。别别扭扭的与青衣僵持片刻之后,他终于咬牙正视青衣,一张小脸险些鼓成个肉包子。
“什么阿兄我是不会带你去见他的。”黑三郎气鼓鼓道,“那个家伙好生讨厌,你肯定也不会喜欢他的,见了也是平添烦心事而已。”
“嗯?”黑三郎的话着实出乎青衣的意料之外,她只是为昨夜黑三郎未曾现身的事情觉得憋屈而已,不曾想黑三郎会这么说。
“什么阿兄……”青衣一头雾水的嘟囔到,“谁要去见他了?”
“你这么满怀期待的望着我,不就是想让我带你去见他么?”黑三郎语带酸意道,“原来你不知道,自然也不会想着他,这会儿知道有个兄长之后,你肯定会想要见他的,凡人不都是这样么?”
青衣被黑三郎那莫名其妙的言论弄得有些无语,哑口无言的半响之后,她脱力的摇了摇头,那点子不忿瞬间就被无奈取代了。
“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兄长,我光是想想就觉得心悸。”青衣认真道,“我虽不记得,但想来那兄长与我有些不对付。再者,听那紫藤花妖之言,总觉得还是不见为妙。”
“不见才好!”黑三郎顿时又高兴起来,近来他看青衣是越看越喜欢,只恨不得把她变成小小的一只日日揣在怀里随身带着,但顾忌青衣会不高兴,他也只是想想而已,这会儿见青衣明确表示不会去见那劳什子白衣人,他便十分欢喜。
青衣见黑三郎笑得脸颊上酒窝深深,着实可爱,也不自觉笑了起来。
笑到一半,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昨夜黑三郎明明就没出现,怎么知道的一清二楚呢?
正疑惑,黑三郎又高高兴兴的拿起那紫藤花,很是认真的别到了青衣的发间,末了可惜道:“本来还说多摘些紫藤花做菜,谁知那紫藤萝这般不中用,只开了一天不到就谢光了。”
一提及那紫藤萝,青衣便想起那紫藤花妖的委托来,再瞧这半篮紫藤花,便有些心虚起来。
为安心,她特意拉了黑三郎出去。
果不其然,昨日还开的热烈的紫藤花如今一朵都看不见了。披盖青草的大地之上,只有一条巨大的蛟龙静静的趴伏在那里。他的龙身上整洁闪亮,青蓝色的龙鳞在朝阳的光辉下散发出耀眼的微光来。
虽然知道那紫藤花妖已死,但青衣没有想到它死后竟是一点痕迹都不留,若不是那篮子紫藤花,只怕她会将前两夜的事情当做清梦一场了。
“这般生离死别,也不晓得它那位郎君是否知晓。”不觉有些哀伤的青衣忍不住叹息道,“它所托之事,现叫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倘若告知对方花妖的死讯,对方定要伤心;若不告知,永远怀抱着一个虚假的希望,又太过哀凄了……”
“紫藤萝原就是为情而生,为情而死的种族,如今它为情而死,也算无憾。至于那个凡人——”黑三郎不咸不淡道,“在他们分别之时,自然也是有所觉悟了。你无须为他们伤感。”
鬓角的紫藤花犹散发着醉人的香气,回想起昨晚那波涛汹涌的花海,以及紫藤花妖至死不渝爱意,青衣微垂眼帘,满腔怅惘皆都化作一声叹息。
“好景不常在,今年的花信已过,再要观此美景,不知要何时了……”
☆、118|6。8
“嗷呜呜——”
野狼的嚎叫声远远传来,一身劲装的方舟脚下不停,手却是不动声色的握紧了腰间的那把剑。
今夜当是个晴朗的好月夜,月如弯钩,繁星点点,清冷的月光将脚下的大地照的明晃晃的。
他绷紧脊背,一路走一路仔细的倾听周围的细碎声响。透过周边那缓缓靠近的粗重呼吸声,他明白,是时候动手了。
伴随着野兽突袭的吼声,他迅速挥动右臂,利剑破空的声音简短而有力,只一剑之后,他反手偏转剑锋,却是收剑回鞘了。
几滴犹带着热气的血滴划过黑暗的夜空,最终落地融入了那肥沃的土地之中。
连续赶了三天路的方舟小心的将肩头的包袱往上提了提,接着他抬头看了一下空中的弯月。
距离天中,还有一步之遥。
自那残暴猎妖的一行人出现之后,西山妖心惶惶,别说瞎转悠了,竟是连夜路都有些不敢走了。是以这几日客栈里的妖怪们不是住店,就是成群结队,早早的回家去了。
如此,客栈里的伙计们便闲下来了。
青衣闲来无事,便在那里瞧账簿,略翻了几页,她就看见自己和黑三郎尚未还清的债务。不过是短短几行字,却让青衣甚是悬心。
“三郎……”忧心忡忡的青衣侧身凑近黑三郎。
现下不忙,黑三郎便懒洋洋的倚在桌子上小憩,感觉到青衣的靠近,他睁眼抬头,见青衣一脸的忧心,便笑道:“怎的又愁眉苦脸的?”
“就是……”青衣环顾四周,发现今日的客人几乎都走光了,而仅剩的几个也在自顾自的在那里饮酒,并没有留意她和黑三郎,这才放心道,“就是那些损坏的物件;我们什么时候出去弄宝物?”
“唔——”黑三郎眼眨也不眨的将青衣从头到脚的看了一遍,然后才答道,“再过几日吧。”
黑三郎一直拖着不肯出门,是因为青衣身上的瑶草效力还该死的没有散去,最近他日日瞧着青衣心痒难耐,只恨不得化回原形,好将她紧紧缠在身边。奈何禁制难破,倒叫他日日看在眼里却吃不到嘴里,着实有些难受。
他自己就十分蠢蠢欲动了,更遑论那些个没甚定力的寻常小妖怪了,虽然他可以一招取命,但一想到无数妖怪用那种痴缠的眼神去瞧他的青衣,他便有些焦躁起来。
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等那古怪的瑶草效力褪尽再动身。
只是心底的渴望虽然克制住了,但和青衣呆在一处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手痒,忍耐片刻,终究是忍不住伸手去抓青衣握账本的手了。
青衣先是一惊,待反应过来,便又镇静了下来。未等她嗔黑三郎,被她握在手里的账本却是无风自动,就那么哗啦啦的快速翻了几页。
“奇怪……”青衣疑惑的低头去看账本,只见被翻到的帐页上明晃晃的写着阿郎一行人的记录,当初他们离开客栈时十分的低调,仅是派了一个书童来结账,且所抵之物皆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好东西,他们领了渡资之后又去了哪里,却是不得而知了。
怎的现在账本偏偏自动翻到了这一页?莫非是账务未清?
生怕自己记错了帐的青衣连忙细细核对条目,正专心,就听见大堂里的客人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好似十分惊讶。
不明所以的青衣一面在心底念着账务,一面疑惑的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她便瞧见一个劲装男子正低头从门外走近客栈。
待瞧见那男子抬起的脸后,青衣顿时愣住了,进来的男子有着极为坚毅的脸庞,五官立体,许是赶路有些辛苦,他裸&露在外的面皮和手皆都被太阳晒成了古铜色。他那把满是罡气的利剑此时就别在他的腰间,众妖惧怕那剑的罡气,就在他进门的刹那,他们就已抱头挤在一起瑟瑟发抖了。
这人,不是提前离开的方舟么?怎的又回来了?
青衣那诧异的目光顺着那把利剑游移片刻,又下意识转回到了他那张脸上。恰巧方舟也抬眼向柜台望来,正好与青衣看了个对眼。
短暂的四目相对之后,方舟将肩头的包袱握紧,脚下大步一迈,却是径直朝着青衣和黑三郎走了过来。
“青衣小娘子有礼。”在柜台前一尺站定后,方舟神色缓和的对着青衣微微颔了下首,待到青衣默默无语的回了礼,他这才严肃着一张脸对着边上姿势慵懒的黑三郎无声的点了下头。
黑三郎嗤笑一声,却是没有回应。
方舟本就不指望和黑三郎相处融洽,点头示意也不过是偶尔兴起的礼仪而已,如今黑三郎不配合,他也不放心上,只严肃的回头看着青衣道:“青衣小娘子,不知我家阿郎现在何处?方才我在客栈外略转了一圈,我们的人竟一个也不见。”
“你回来晚了些,他们已经提前结账离开客栈了。”青衣低头复又把那账目瞧了一眼,然后道,“走了已有半月之久,客官你的帐也已经一并结清了。”
方舟闻言先是紧锁眉头,半响才沉声道:“阿郎的身体经不得颠簸,怎的不等我取药回来就急急的上路了?青衣小娘子,我走后,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还请告之。”
“这个……”青衣不自觉有些迟疑,但见方舟目光炯炯的望着自己,她略想了想还是道,“你家主人仿佛又犯邪病了,原本还卧床不起的人忽然就行动无碍的带了仆从出门狩猎去了,且在我看来,他的心性也变了许多,仿佛一柄裹了绸缎的利刀,让人隐隐发憷……”
“狩猎?”方舟一脸讶异的说道,“阿郎素来不爱见血,怎么可能会主动带人去打猎?阿郎行为有异,小书和小砚是何反应?可是制止了”
“这个……”青衣见方舟问的郑重,只得认真回忆一番,但她那时候并没刻意去关注阿郎一行人的情况,单只记得零星的场景。
黑三郎见青衣回忆的颇为艰难,便转头对着方舟皮笑肉不笑道:“你的主人你自己也不清楚么?他的体制最是招鬼神,平日里鬼神频繁进出,时间一久数量一多,竟难以分清那个面貌才是真正的他了。若那日出来的是恶鬼,便可知那鬼也不是什么善茬,瞧着那双生书童恭敬的模样,想来他不是旧鬼就是本人,具体如何,你自己追过去亲自瞧瞧不就清楚了?”
方舟知黑三郎所言非虚,当下沉吟片刻,再抬头就舒展了剑眉,对着青衣和黑三郎谢道:“多谢,我这便追他们去。”
说罢他真转身疾步朝着大门走去。
“他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吗?”青衣见方舟走的匆忙,便低头对黑三郎嘀咕道,“就这样直接追,能追的上吗?”
“他们乃是凡人,如今出客栈,自然是要本着过三途河会凡间的。如今距离朔月还有几日功夫,道路未转,他只管朝着大路的方向追,自然就能追上了。”黑三郎不以为意的解释道,“而且这个方舟身负神器,可驱野兽妖怪,倒比那队没甚能力的人马赶路要快的多了。”
“前几日不是有客人抱怨有凡人在西山边界猎妖么?”不自觉将阿郎和那个猎妖的病怏怏的凡人联系在一起的青衣半猜半疑的对黑三郎道,“那个阿郎不就是沉疴难愈么?再加上一干厉害的仆从,怎么想那行人就是阿郎等人。”
“是他没错。”黑三郎把玩着青衣的手心不在焉道,“那人邪门的很,走了正好,他再在客栈住下去,只怕要出事。我虽然不爱管事,但他要是闹起来,我少不得要动手压制他。亏得他走的快,倒省了我的功夫了。”
青衣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再想阿郎既已走了,便将他的事情又丢在了一边。
这头方舟急匆匆的走出客栈。他本就是披星戴月的连夜赶到客栈来的,如今再出门,就见钩月已然升到了正空。
急于追赶大队的他紧了紧肩头的包袱,确定了大队能走的路只有眼前这一条之后,他便头也不回的启程了。
宽阔的大路之上,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自黑夜中缓缓走出。
他的白衣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惹眼,当他行走之时,整个人仿佛是披了一身的月光一般,透出丝丝的冷意。
方舟目不斜视的与白衣人擦肩而过,只是相背疾步几步之后,他鬼使神差的又回头望向那白衣人。
衣袂翩翩的白衣人心有灵犀的回过头来,却是对着方舟微微一笑。
方舟被对方那微笑弄得心头一荡,只觉那人仿佛有些眼熟,但细细一瞧,又陌生的很,竟是从未见过的一张脸。
一笑之后,白衣人回转过头来,就那么静静的站在门前不动。
待到一身赤衣的素兮默默掀起悬垂于大门前的毛毡帘子之时,白衣人便微低下头,姿态优雅的自挽起的毛毡帘子下走进了客栈。
☆、119| 6。8
子时将近,素兮掐着时辰关闭了大门。
正低头记账的青衣忽然觉得心绪翻涌不定,她下意识的伸手按住心口,待抬头,便瞧见一个身披月光的白衣人自门外走了进来。
那种皎洁的月光很快就堙没在大堂里的灯光之中,橘色的灯光将那人的白衣晕染成微暖的牙色。白衣人微微抬起头来,半垂的眼帘下,是一双近似醇酒的明眸,在灯光下散发出飘忽不定的波光。
他站在那里,就像是站在一片寂静的原野之上,周围的妖怪们都在把酒言欢,杯盏觥筹只见,言笑晏晏,他却一言未发的只是微笑而已。
当青衣对上他的眼睛之时,整个世界就仿若倒映在水中的月光一般虚幻起来,觥筹交错的声响渐行渐远,周围的一切都被一层薄纱所遮蔽,唯有那个白衣人微笑着站在那里,鲜明而又自然,如同永不凋零的画儿一般,任凭万物更迭变化,他也安然若素。
心悸的感觉如收紧的大网一般,弄得青衣有些透不过气来,她急促的喘息两声,却是有些惶惶不安起来。
阿兄?
青衣下意识在心中低呼一声,然后她就看见那白衣人仿佛心有灵犀的露出个欣慰的浅笑来。
青衣更慌了。
正忐忑,一阵微弱的疼痛自手腕传来。青衣吃疼,霎时又回过神来,低头一看,却是黑三郎收紧了他的手生生将她唤醒了。
“子时已到,该是打烊的时候了。”黑三郎仿佛并没有看见那白衣人,只神色如常的对青衣道,“你先去休息,那紫藤花妖已经不会再引你出去了,所以你只管放心的睡吧。”
“……嗯……”青衣迟疑的点了点头,只是转身离开之时,仍是不自觉回头看了那白衣人一眼。
此时胆小力微的小妖们皆已躲回房去了,大堂里剩下的几个妖怪都是有些本事的,他们举着酒杯,看似在饮酒,那一双双眼睛却滴溜溜的直往那白衣人身上瞧去。
想来是将他当成了今夜的夜宵吧?
青衣有心引那白衣人先定下房间来,但又不敢上前,单只瞧对方几眼,心动那种悸动便叫她有些难受了。
正迟疑,就听见那头歪斜在桌边的黑三郎对着那白衣人懒散道:“客官你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打尖。”白衣人微笑着,简短有力的如此答道。
“只是打尖的话,客官就需要在大堂里坐一夜了。”黑三郎皮笑肉不笑的偏头瞥了紧闭的大门一眼,貌若劝说的提醒道,“你瞧,我们客栈每到子时必要关门打烊,直到天明鸡叫之后方才开门。再者,客栈里多有爱夜游的客人,只怕在大堂坐一夜不甚安全。不若订一间房,大被高枕的好好休息一晚。“
“多谢小二哥的好意。”白衣人甚是温和的拒绝道,“但我来前才睡了一觉,比起睡觉来,却是五脏庙更需要慰藉些,还请小二哥为我上一壶上好的女儿红,并一碟子清淡的下酒菜。”
说着他又偏头对着回头的青衣微笑着颔了一下首。
青衣猛地一惊,慌忙回身继续向前走。磨磨蹭蹭的向前走了两步后,她还是忍不住再度回头去瞄那白衣人。
他的脸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养尊处优惯了贵公子,投手举足都恰到好处,乍一眼瞧去,他姿态优雅,仪态大方,微笑的模样叫人如沐春风,但多看几眼,她就发现对方身姿僵硬,连微笑都像是练习了成百上千次一般,每次都像丈量好了尺寸角度一般分毫不差。
要说世间还有什么能叫青衣觉得毛骨悚然的东西,那便是如这位白衣人一般看似无害实则透着无限诡异的人物了。
青衣越想越觉得这白衣人不同寻常,细思极恐的她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当下再不迟疑,就那么神色不安的快步回房去了。
眼瞧着青衣进了房间之后,懒洋洋的黑三郎这才起身去酒窖拿酒了。
陈酿了三十年的女儿红散发出醉人的醇香,白衣人用洁白如玉的修长手指将细腻无暇的酒杯举到面前,微微荡漾的酒面在灯光下显得清澄而迷人,一如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
黑三郎放下酒坛之后,便悄无声息的消失了。预备享用久违的夜宵的众妖放下手里的杯盏,不约而同的摆出了蓄势待发的姿势来。
白衣人微垂着眼,氤氲的眼眸中只有那一汪微微荡漾的琥珀色酒浆。
呼啸的疾风袭来之时,他嘴角微扬,却是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
青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蜷曲着身体,满脑子都是那抹显眼的白色,周围的人物景色都在飞快的轮转着,只有那白衣人自然又虚假的微笑停滞在那里。
紫藤花的香气在幽闭的房间里缓缓流淌着,嗅着花香,她想起那紫藤花妖的话来。
那人穿了一身白衣,今夜的白衣人也是一身白衣;那人提及要寻胞妹,硬是扣了紫藤花妖的郎君逼其带她去见他,今夜的白衣人也仿佛认识自己,又好巧不巧的偏在紫藤花妖死后来客栈;之前一想起那人,她便不自觉心悸,今夜瞧见这个白衣人,她也会心悸。
如此说来,这个白衣人是不是就是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兄长呢?那么他来客栈是不是就是为了找她呢?
百思不得真相的青衣苦闷的将被子盖过头顶,将自己囫囵藏在了狭小的被子底下之后,她忽然又有些安心起来。
一层薄薄的被子就像是一道屏障,将那个满是疑问和不知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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