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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肠镖-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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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距今七百多年以前,在那古老的年代,正是宋室南渡,偏安一隅的初期,发生了一个凄艳的故事。
    这个故事传说不广,所以,很少很少有人知道。
    在那繁华甲于天下的扬州,虽然隔江已尽是亡国之恨,但商女仍然高讴那靡靡的后庭花曲调。昔人曾经为了扬州的繁华,有过“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的谀词。
    而唐朝的杜牧,也有过两句脍炙人口的诗:“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可以想见扬州这个古代名城的魅力。
    城外东南方,运河白水滚滚南下,河上舳舻相望,樯帆如林。河边夹岸垂杨,飘绵拂水,生像是柔情万斛的佳人,欲系将发的兰州。
    运河的西岸,有座精致的红色小楼,静悄悄地矗立着。虽然此时城中人心惶然,正为了金兵南下的消息而骚乱不安。可是,这座小红楼,其中仍是一片寂静,似乎是早已与世界相遗。
    每天的晨昏,小红楼上雕刻着花纹的栏杆边,总可以瞧见一位容色明艳的女郎,凝眸脉脉,眺望着每一片帆影。
    春花秋月,夏日冬寒,时序不断地暗中偷换,可是这位解语名花般的丽人,依然凝眸望着片片帆影。那满脸期待的神情,使得路上的行人时常因之而驻足徘徊。
    但她痴惘的眼光,从来不曾为了这些路人的驻步徘徊而垂顾,即使是冷漠的一瞥。
    她记得一位多情公子,在渡江南归故乡之前,曾经对她许下的诺言,他说不管她青楼卖笑,曲巷停车,也不管他本身的家世和她有着怎样的一段距离,他这番南归谒见严亲之后,便将毅然北返,宁愿度那天涯飘泊的生涯,也要和她厮守在一起。
    于是,扬州城里一位名倾天下的女校书,便突然绝迹烟花风月之场。
    可是,日子一天天地消逝,她眼中的归帆,始终没有一艘泊在小红楼前的岸边,而从船中走出一位翩翩公子,含笑仰头向她招手。
    时局越发紧张了。终于有一天,那群剽悍的金兵铁骑,像潮水一般践踏过扬州。
    这位将自己局处于红楼小天地中的绝色佳人,终也难免悲惨命运的降临。清雅温柔的绣阁,变成野兽蹂躏的洞窖。
    那些犷悍的敌人,四处掳掠麇集了许多良家妇女,并在这座红楼中不断地逞其兽行。
    自胡马窥江而去后,红楼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只是楼上横着好几具妇人裸尸,有两三个甚至面目血肉模糊。
    一个满面风尘的少年人,忽然来到这座红楼,一径拾级而登。当他发现了楼上凄惨的情景,立刻面目失色,木立良久。
    在一座屏风后面,露出一对憔悴失神的眼睛。这对眼睛虽然黯淡无光,但仍然明显地流露出悲惨的神色。
    那位少年人呆立了许久后,从身上拿出一个长方形的小锦盒;已被暮色笼罩住的小楼,忽然闪起一片银辉。原来那个锦盒四周,都缀满了圆匀明净的珍珠,当中一颗最大的,发出清冷锦辉,宛如一轮冰魄,捧在手中。
    他揭开盒盖,又从盒中拿出了一支金光闪烁的小镖,通体只有两寸来长,但见他一仰头,直着喉咙将那支小金镖吞人腹中。
    屏风后的那双眼睛,现在已被一片泪水所淹满。
    少年人在榻上缓缓躺下,随手扔掉那个锦盒。满楼银光摇颤中,另一支小金镖从盘中滚出来,静静地躺在楼板上。
    屏风后那双眼睛忽然隐没,跟着一个女郎幽灵般冉冉走出来。
    她的容貌在清冷银光之下更显得憔悴幽凄。
    少年在榻上转眼瞧见她,低低呻吟了一声。她冉冉走过去在榻沿坐下。
    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她的泪珠点点滴滴地落在他的面上和胸前。
    “你终于回来了。”
    少年轻轻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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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你比那些野兽们来迟了几天。”她的声音更低,而且并不畅顺,但仍然清晰可闻。
    少年嘶哑地说:“便是为了这淮南故珍的金镖,我才来晚了。”
    “我瞧见你吞金的一切情形。”她悲伤地说:“可是,我终于没有走出来。”
    少年静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这样很好。”
    他痛苦的皱起眉,顿了一下,哑声道:“我现在已因吞金断肠而快死去,其实,我一听见扬州被陷的消息早已经柔肠寸断,你……你也陪我去吧。”
    她让眼泪继续滴在他的面上和颈脖上,勉强装出一个微笑,低声道:“我当然会跟着你去的,但我要替你营造一个舒适坚固的墓穴。”
    少年全身忽然剧烈地震动一下,那雪白齐整的门牙把下后都咬破了,沁出鲜红的血。
    她伏身下去,让他紧紧拥抱住。
    “这支金镖太锋利了。”少年在她耳边喃喃说道:“我……我要先走一步,你也快点儿来吧。”
    她忽然啜泣出声,断续地道:“啊,我为什么这样做呢?只为了惨遭敌人蹂躏,再无面目侍君箕帚,便怪起你的来迟,你……你在九泉之下,肯原谅我吗?”
    少年陡然张目,坚定地说:“你做得对,方才我不是说过我明白吗?‘自古同心终不解,罗浮冢树至今哀’,这都是天意啊,你应该含笑接受这命运。”
    他痛苦的挣扎一下,面额和下巴流满了鲜血,她也沾上一面鲜血。
    时光不断地流逝着,不管人们觉得那时光流经之时是好是坏,它却稳定地流逝不休。
    一个坚固的石墓,将他永远埋藏在里面,也永远和她隔离开,因为,她认为自己不配和他躺在同一个墓穴里。
    她在锦盒里写下简略的经过,却是用她自己的血蘸着写下去的,然后,将剩下的另一支金镖刺透心房。
    据说她虽然是刺心致死,但其柔肠已寸寸断尽,于是,这支镖便得到断肠镖的名字。
    这支断肠镖放在那镶着价值连城的夜明珠锦盒中,带同这段凄艳绝世的悲剧,在人海中隐秘地流传。
    可是正如这断肠镖初见天日般,凡是得到它的人,都不能避免遭遇到凄惨悲哀的命运。
    ****www。
    》()
 第01章 断肠镖再度出世
    萧索的秋风,吹黄了江汉平原的绿树碧草,也染红了山谷峦岭间的霜枫。
    在江陵城北郊外一条古老的道路边,一个破旧的小亭中,两个人在夕阳下喁喁地说个不休。
    这两个人一望而知是对恩爱的夫妇。那位娟楚的少妇深情的眼光,老是离不开她丈夫的面庞。
    那是一张略嫌瘦削然而十分坚毅的面庞,嘴唇边两道深深的弧形线条,使得他坚强的性格十分突出地显示出来。
    她再三低声地唤着他的名字,嘱他这次远行,要小心保重。
    “你不必太挂虑我,倒是自己要一切小心。”他装出一丝微笑,那只阔大而瘦削的手掌温柔地抚在她肩上,但立刻便收回来。在这个年头,即便是一对恩爱的夫妻黯然话别时,也不便表演出这么亲热的镜头。“你好好地保重自己,照顾孩子,安心等我回来。以后,我答应你,再也不作远行,纵使是皇上的圣旨,我也不离开你。”
    他的语声是这么坚强有力,使得他那妻子面上的愁容顿敛,而换了欢愉可爱的笑容。
    “请你原谅和理解我这一次重入江湖。”他忽然变得十分严肃地说:“我知道你可以不问情由而原谅我的决定,可是,在这临别的最后刹那,我觉得这件事不该瞒住你。”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是思索该如何措词才能明晰地表达出心中之意。


    “我沈鉴.生平以信义自许.讲求的是恩怨分明.一诺千金。自从当年受了杨汉帧大人的恩惠,至今明记于心。目下杨大人因为无意中得到一件稀世至宝而招来横祸,眼看不但前程难保,甚且可能有灭门之祸。杨大人明知我婚后退出公门,不再承担任何差事,可是这件稀世之宝已经在江湖泄露了风声,他欲将此宝送到京师和相国府中,却不是件易事,是以请我走这一趟,我虽知此事甚为危险,但也正好借此报却昔年思德,故此一口应承下来,啊,你……你可是怪我不该应允吗?”
    她摇摇头,举袖拭去泪痕,但拭不掉面上的愁容。
    “我在公门中,虽以一对判官笔传名于江湖,提起生判官沈鉴的名字,足可震骇一般绿林道,可是这桩事不比寻常,谁不想得到那稀世之宝?故此我料定必有能人或魔头半途拦劫,我既受人之托,倘若真的不幸失手被擒,也绝不教那些人得到该宝;即使是粉身碎骨,我也不会让他们得手。”语意坚决之极。
    他的妻子含泪恨恨地咕哝道:“真是害人的东西,还说是宝贝哩,杨大人要不为它,也不会遭遇祸事,我们要不是为了它,也不必伤离惜别。哼,究竟是什么鬼宝贝啊?”
    “你说得好,那东西真是个祸胎,名字也可怕得很,叫做断肠镖。传闻这断肠镖所至之处,得主必有横祸”
    “什么?是一支镖?”
    “正是一支黄金制成的小镖。据说乃是汉代淮南王府中之宝,但一支黄金小镖能值多少钱,原因却在那支小金镖身上刻着淮南王的篆印,并且是用一个锦盒盛着。锦盒上缀着一圈小珠,当中一颗却是比龙眼核还要大的珍珠,乃是无价之宝的夜明珠。”
    他妻子恍然地啊一了声,道:“原来价值在于镖上的印刻和盘上的夜明珠……”
    “不,你可想错了,这两般价值不过是那些俗人觉得贵重而已,武林中人,却着眼于镖上的一些字迹和盒上的小珍珠。据说那些字迹只有短短六行,乃是极玄妙的内功秘诀,得着不但可以独步天下武林,而且再将盒上小珍珠研碎服下之时,便可以长生不老。不过我认为这些都是鬼话,倒是盒上的小珍珠能够祛百病、除诸毒一说可以相信。”
    他的妻子忽然靠近他,并且把头埋在他胸前。
    生判官沈鉴轻轻叹口气,怅惘无言地凝视着夕阳中的古道。
    正是“悲莫兮生离别,登山临水送君归”,这小亭已是十里长亭,但沈鉴的妻子,依然不肯回去。
    她指指回路一座小山,上面有块大石,道:“请记取闺中之人,将于半年之后,每日黄昏定在那方石上,眺望夫君归尘,请你好生记住啊。”
    沈鉴但觉鼻子一酸,可是即使想流泪,也得流向肚中。他心中情知此去凶险之极,但他岂忍透露让妻子更加担忧?
    时刻已届,他再也不能耽搁,只好一横心当先走出那亭子。
    亭外一株树下,系着一匹骏马。他一垫步,到了马旁,解下缰绳,猛的回头一瞥,只见带点憔悴的爱妻,倚在亭柱上,满面泪痕纵横。
    那匹骏马昂首嘶一声,跃跃欲动。
    只见沈鉴一咬牙,凌身上马。蹄声骤响,黄尘飞扬。当他乍回头时,已在数丈之外。
    这一放缰疾驰,半刻之后,已驰出四十余里。
    现在,他暂时将儿女柔情,离愁别绪都抛撒开。他非得集中思想,以应付面临的生死不可。
    他早已想过那些有能力来劫夺此宝的人,除了在海外和僻处南疆,或是漠外的诸魔之外,目下中原只有两人是他深怀戒惧的。
    一是终南孤鹤尚煌。此人年纪如今未过五旬,但威名震武林已垂三十年,以一趟少清剑法纵横天下,未逢敌手,乃是终南派第一位人物。他年纪轻轻,辈份却高,十年前曾任终南掌门,便不及半载,但不肯再担此重任。唯一的理由仅仅是嫌弃当掌门人凡事便须一板一眼,太过拘束,由此可知此人性格。在正派高人之中,只有他可能出手,并且无能抗拒。
    第二个却是个黑道上的大魔头。此人乃近十余年方崛起江湖,手中一柄精钢骨折扇,长仅尺半,打开时扇面其红如火,纵横南北,未逢敌手,人称修罗扇秦宣真。
    此人不但武功精绝得足可脾睨天下,尤其是心肠如铁,手段极辣,是以在十余年间,已得到极大的名声。
    而生判官沈鉴更知道一事,便是这位修罗扇秦宣真并非浪得虚名之辈,敢情他曾将黑道上十余位极著名的人物全在三十招之内,都给轮流打败了,自后便隐然成为中原南北黑道上第一位人物。
    其余的黑道人物,虽然不乏高明,可是生判官沈鉴本身武功也极精纯深厚,碰上了其他人物来拦劫,虽不敢说一定得胜,但最少也能落个全身而退。然而他有自知之明,他若遇上终南孤鹤尚煌或修罗扇秦宣真的话,那就多半难以幸免了。
    他在一个山岗后勒住马,只见那儿旗帜乱飘,枪戟森然,敢情一彪清军,驻扎在岗后的平地上。
    时间可真耽误不得,因为那杨汉桢大人已另遣人飞马驰书上京,说明此事,他必须如限赶到京师,否则杨大人可能因他之耽误而遭遇奇祸。
    他的坐骑才勒住,便已有两名军士过来大声喝问着。生判官沈鉴赶忙通报姓名来意。
    正在说话之际,已出来三人,当中的是位军官,其余两个一身劲装疾服,悬刀背剑,一面精悍之色。


    生判官沈鉴认得这两人乃是鄂省公门名捕,左边那位乃是神眼张中元,此人出了名的一对利眼,凡跟他见过一面之后,虽隔一二十年,仍能够极清晰详细地说出来。
    右边那位长得身躯伟岸,人称铁翅雕谭克用。使的是极沉重的砍山刀,勇力过人。
    当中的那军官,敢情是位把总老爷,神情粗直,乃是个旗人。
    神眼张中元抢先一步,先替那位把总介绍过,得知名为额固。此来乃是杨大人放心不下,特地请提都大人另行派铁骑三十,由额固亲领护送重宝。
    额固猛然踏前两步,伸出虬筋栗肉的右手。
    生判官沈鉴一见他的动作,心中了然,微笑一下,也伸手相迎。
    两人表面上是拉手亲热,实则那把总老爷自恃骑射俱精,尤其膂力过人,只因自己已奉命率领三十精骑,护送至宝到京师和相国府,在他想来,有他本人以及三十精骑,说什么也够了。莫说现下仍然世道清平,便萑苻证地,也不必多虑。
    可是偏偏除了本省两位名捕同行,带着那件连他也不能看一眼的宝贝之外,还得等这生判官沈鉴同走,这件事令他自尊心大伤,极是忿愠。
    两手一握,生判官沈鉴练的内家功夫,那额固把总的外壮力量焉能应敌?但党掌上如同蓦地上了一道铁箍,心中大吃一惊,猛可运力相拒。
    忽然觉得那铁箍的力量极是奇特,不但是可以极容易便箍碎他的掌骨,甚至能够把他整个人箍碎。
    这种奇异的感觉是这么可怖和不可抗拒,以致他脸色骤变,连忙松手。
    旁边两位名捕哪有看不出这军官拉手的心意,齐齐在心中叫好喝彩,情知生判官沈鉴平生处事狠稳兼擅,必定会暗中给他一点苦头吃。
    这一来,定可稍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军官。
    果然那额固把总浓眉一皱,面色骤变,铁翅雕谭克用哈哈一笑,伸出手去,接续着和生判官沈鉴拉手,岔开此事。
    额固把总讨个没趣,心中生气,猛然回头威风十足地传今起行。骤时间蹄沓马嘶,三十精骑都在瞬息间上了马,另有弁勇牵三匹马过来。
    铁翅雕谭克用回顾一眼,朗声道:“有这一支精骑,此行定可无虞。”
    额固把总翻身上马时,听到这句话,面上颜色开霁不少。
    两位名捕也一同上马,铁翅雕谭克用在马上一长身,伸臂递过一包东西给生判官沈鉴,道:“老总,这便是那……”
    原来当年生判官沈鉴以一身超绝武功,以及过人的机智,投身公门,做了数年豫鄂湘三省总捕头。谭张两人俱曾在他手下办事,故此铁翅雕谭克用称他为老总。
    生判官沈鉴接过那个小包,但见乃是个四方形的小盒,用油布封裹得极严密,外加火漆印封。
    他不经意地揣在怀中,微叹一声,道:“咱们都是老兄弟,你别再用旧时称谓……”眼中神色惘然,一若心事重重光景。
    神眼张中元看他一眼,道:“老总今番东山复出,正宜一振雄威,何必感慨。”
    生判官沈鉴茫然摇摇头,他明白这两位昔年最得力的助手,绝不会了解他此刻的心情。
    他一个曾经因爱情而抛弃危险的事业的人,现在却在不得已的情形之下,重作冯妇。
    却明知此行凶多吉少,他早因无以对娇妻爱子而极为痛苦,而现在,他更觉得这种事业极无意义和乏味。
    况且,令他决然成行的原因,也仅是为了自己昔日恩人的恩德未报。但那辛酸艰苦的后果,可不该由妻儿负责啊!
    蹄声雷动,三七精骑滚滚前驰,这里三人连忙也一催马,跟将上去。
    生判官沈鉴面色极为沉凝,只因打如今开始,走到黄昏时分,便是荆门地方。他所担心的,便是忖料到当晚歇在荆门时,必有事故发生。
    一路上风驰电掣,声势浩荡,沿途人们都为了这支精骑急驰风卷的声势而大为惊怪。
    这可使得生判官沈鉴又觉得不妥,暗自盘算一下,却又明白不便撇下这位把总和三十精骑,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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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分,已到了荆门。这荆门地当,荆襄驿路之冲,商旅甚盛。
    额固把总领路直趋城西的驿馆,三十精骑,铁蹄翻飞,长驱疾驰。
    到了驿馆门外,却因来迟一步,已被另一批官差占去大半房子。
    大家全是公事出差,这时可不能计较谁高谁低,那额固把总忿忿瞪眼,咕哝道:“这可是咱们自家来迟的,可怪不得别人,本官不是老早就说过先来此处再等候吗?”
    两句话便将没房子住的责任推卸在等候生判官沈鉴一事上。
    三位全是积年老公事,焉有听不出这等官腔之理?生判官沈鉴微微一笑,没有搭腔,铁翅雕谭克用身分较高,乃是鄂省总辅头,便道:“这个不成问题,我早已安排好了,在另一处已腾出一幢房子,咱们住一晚毫无问题。”
    当下额固把总传令队伍回头,跟着铁翅雕谭克用,沿着城边绕向西北。
    片刻工夫,已到了目的地,敢情是座镖店子,却是早已歇了业。这时可不愁地方不够,连马厩也是现成可容纳这数十牲口。
    镖局里有四五名闲汉模样的人,利落地来伺候这班老爷。
    生判官沈鉴见此情形,心知两位旧日同事早已经竭精弹智地安排好一切,可是心里那块大石,依然不能放下。
    是晚,那位把总老爷煞有介事地将他那三十精骑,分作十五拨,轮流巡夜。
    这里沈谭张三人,也商议妥当,由谭张两人守上半夜,三更过后,则由生判官沈鉴负责。只因生判官沈鉴武功全比他们高,而上半夜多半不会有事,最吃紧乃是在下半夜。这样沈鉴不单可以在吃紧的时候能够全神戒备,而且还可以趁上半夜的时候养足精神。
    三个人分作两间房,额固把总则自居一室。
    这位老爷素知这三十精骑不但甚是骑勇,尤其是在弓箭上极为厉害,除了弓强箭劲之外,兼且射得又快又准,一心想着凭着这些强弓硬箭,足可高枕无优,是以一大早便径自寻梦去了,一点也没发觉这三位名捕的忧色。
    生判官沈鉴一身结束得甚是利落,便躺在床上休息。
    这时天已黑齐,谭张两人已各寻要紧之处守夜。
    蓦地房门一开,一个人影间进来,却是铁翅雕谭克用。
    他蜇到床边,俯身在生判官沈鉴耳边低声道:“日间那盒子里的并非真货,那宝贝乃是藏在……”
    刚说到这儿,外面传来一点声息,铁翅雕谭克用如响斯应,蓦地背着身躯倒纵而起,在空中时一个转身,宛如一缕轻烟,闪出房外。
    眨眼又走进来,微笑一下,道:“原来是一对军士走过。”说着话间,已走到床边,再俯首低语一句。
    生判官沈鉴眼珠一转,稍一忖想,便道:“很好,有劳你先守夜了。”
    铁翅雕谭克用大声笑道:“老总好好安歇,别老是惦着家里,哈哈
    生判官沈鉴也大声道:“老兄弟别见笑,哪有这种事。”
    眼看铁翅雕谭克用出房去了,不觉微微发怔,敢情铁翅雕谭克用故意大声说的两句诈语,竟真的惹起他的心事。
    但他终究是个责任心极重的人,很快便强迫自己收摄心神,沉沉睡着。
    到了三更过后,铁翅雕谭克用打后院飞纵回来,经过两处暗隅,都赶紧发出一击掌的暗号,那暗隅中正是额固把总安排好的暗桩埋伏,每处各有两名军士,以劲弩警戒意外。
    他一径扑入沈鉴的卧房中,刚一推门进去,便见生判官沈鉴倏然站起来。
    “时间到了?”生判官沈鉴随口问,但声音中仍带着睡意:“可没有什么异样吧?”
    “没有。我早在昨天已派出多人,查探消息,都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如今看来大概今夜可以安静度过。”
    生判官沈鉴笑一下,没有做声,紧一紧十字绊英雄带,登一下脚下软底鞋,便走出房间,猛见那厢人影一闪,转眼间飞坠下来,却是神眼张中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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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兄辛苦了,前院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生判官沈鉴问。
    “老总说什么话,这是在下份内之事。现在前院那边也刚好换班,有两处暗桩,可是在下却怕他们日间太辛劳,会熬不住而困着。”
    沈鉴点点头,知道神眼张中元故意点醒,当下脚尖一登,身形拔空而起,先在全院各处巡视一遍。
    大概是因为刚换班之故,是以击掌暗号一递出,立刻传来回响。
    他一径飞扑回后院,在一堵靠屋檐下的院墙上趴伏下。
    这儿前可控制前院两处暗桩的后一卡,后则除了两边的暗桩之外,尚能守住马厩。
    天上群星罗布,却没有月亮,正是夜行人绝对有利的时机。
    他伏了一会儿,看看黝黑的天空,那些明灭不定的众星,以及寂静如死的黑夜,太凉一点的夜风,对他都曾是那么熟悉。
    于是,他记起以往许多次夜半缉盗,在各式各样的环境之下,埋伏伺候的情形。陡然那久已熄灭的雄心奋燃起来,黑暗中但见眼神炯炯。
    忽听前院那边传来一声喝叱,在这万籁俱寂的残夜,可以清晰地听到是喝问:“什么人?”
    他微微低哼一声,却不动弹。
    猛然有人哎地一叫,似是负伤。生判官沈鉴推度这一下叫声,定是潜袭的敌人,被黑暗中的暗桩以劲箭射伤,不觉微笑一下。
    歇了片刻,毫无动静,但他却沉气凝神,准备出手。
    原来大凡江湖道中人来于这等劫袭勾当,定然先派一两人探道。如今这探道的既已负伤遁回,正主眼看便要上场。
    他现在还拿不定这夤夜来袭的人,乃是什么路数,不知是冲着断肠镖来的?抑是自己以往的仇家,风闻重人江湖,特地纠集来袭,也许更想着一举两得。
    耳畔微闻一下足尖擦地之声,那声音员则极是低微,却仍瞒不过这位耳目特灵的名捕。
    当下侧头横睨,但见左方最里自己的暗桩,两人惧是持弓作势,严密戒备,心中忖道:“大胆匪徒们来吧,先教你试试这些军中的强弩硬箭的滋味。”
    在这指顾之间,四丈外黑影一闪,他定睛瞧着那黑影来路,更加镇定地微笑着等待事情发生。
    眨眼间,那黑影一径疾跃过来,竟然共是两人,俱是一身玄黑紧身夜行衣,黑布蒙脸,背插兵刃,此刻仍未曾亮出来。
    生判官沈鉴暗中忽然大怒,想道:“这两人来势迅急,而且不亮兵刃,许是冲着我沈某人来的,我倒要见识一下是何方好汉,居然放不过沈某,而且如此狂妄自大。”
    说得迟,那时快,那两条黑影闪眼已跃到侧院院墙上,齐齐止步,似是先要商量一下的光景。
    就在此时,院墙对面丈许外的黑暗中,喀嚓两下响声过处,两支长箭劲射而至。
    箭镞嘶风之声,锐烈之极,把那两个夜行人骇得失声一叫,各自努力一闪,忽然都踏个空,身形骤歪。
    只听又是两下弓弦响处,那两个夜行人忽然各哎地一叫,同时掉向院墙之外。
    生判官沈鉴虽知那两个夜行人因没法闪开那远射百步的硬箭,但仍没伤及要害,是以掉下院墙之外,仍能负伤急急逃走,却也禁不住嘿嘿冷笑数声。
    就在两人逃走俄顷之后,残夜黑暗中响起一下尖锐的口哨声。
    “这敢情好。”他想:“换些硬手上来,我也省得气闷。”
    那念头刚刚一掠而过,忽见人影疾闪,又是两个全身裹黑的夜行人疾扑而至。
    这两人显然功夫高得多,而且经验丰富,不走直线,却仗着夜行术甚是高明,两人乍分乍合地以之字形路线扑来。
    这一下果然难倒那两名持弩的军士,准头乱摆,终于嚓嚓射出两箭,却落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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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判官沈鉴扭头一瞥,但见右边也现出人影,却只有一个,只见那人的身手甚是高明。
    生判官沈鉴心中微凛,想着:“居然是大举来犯,大概前院那面最少也有三四个硬手。”
    右边黑暗中的暗桩,弓弦连响,射出两箭,却没有截住来人,可是不论是左边的两人或这右边的一个,都不敢直扑暗桩之处,为的是他们从箭上急锐疾劲的风声中上,已觉察出这些箭虽不似武林中人所用之箭般刁毒,却势疾力沉,令人不敢轻视。
    反正扑进院中之后,他们便不能胡乱放箭,若然向他们扑去,两张硬弩可不是容易讨好的,尤其是在这么近的距离。
    眨眼之间,三人全绕图越过暗桩之处,那四名军士沉不住气,大喝连声,挺戈持矛,现身来追。
    生判官沈鉴叫声糟,猛地飞蹬而起,疾扑那右边单独的夜行人,人还在空中,口中已喝声打。
    双笔交在左手,右手却将适才飞起时就势在墙头抓起的两粒小石反掌打出,竟是分别疾打左边的两人。
    这三人敢情在同时之间,正如沈鉴所料般各个摸出暗器,想将那四名现身的军士打死。
    怎耐生判官沈鉴果真不愧为全国公门第一位人物,事事占敌机先,这一现身,他们便无暇伤人。
    那两个赶紧闪避急袭而来的暗器,余下那个忽见强敌现身,声势威猛,也不敢再出手伤人,赶快凝神伺敌,连那块飞蝗石也掉掉,立刻掣出兵刃。
    生判官沈鉴朗声一笑,飘身落在墙头,离着敌人也不过是半丈之遥。
    “细想黑道之中,只有剑门七鬼的老大,乃是使用日月轮,来人莫非是杨振辉吗?”
    那夜行人一摆日月双轮,鼻孔中哼一声。
    生判官沈鉴忽然厉声道:“好大胆的匪徒,居然找到沈某头上,凭你们剑门七鬼剩下的四人,也敢自投罗网,嘿,若非前面另有高人,姓杨的你该不至于走后门。”
    那边的两人本待扑下地去,可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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