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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雷簿作者:营长小五(完结)-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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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张了张口,声调有几分犹疑:“……子睿?”

    “师父……师父!”

正文 玖柒

    颜子睿几乎要恸倒,灵妙宫□度的无数日月刹那如潮涌般猛地在脑海里席卷,而两年多的时光横亘在其间,那些回忆便就如同前尘旧梦,让人一时分不清眼下的重逢是真是幻。

    记忆里那个人是满目清华的。

    他曾执一管湖州笔在窗前静静写一幅字,悠长的日影拖曳在他月白的衣袖口,暖融融的,教人生出闲适的心境;

    他曾挟一段桃花枝在庭中随意舞一趟剑,澹荡的清风流转在他身边,让人恍惚间,看见魏晋的风流和风骨;

    他曾在中秋的月下一人喝一坛杜康,举起酒盏与唯一的徒弟相碰,那时候是谁与他祝酒,说“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他也曾看着天上开遍烟火,眼眸璀璨夺目,他问:“颜子睿,你这一生,最想要什么?”

    那时候说的是什么?

    ——“狼籍丹黄窃自哀,高吟肺腑走风雷。不容明月沉天去,却有江涛动地来。”

    那时两人的师徒缘分好似永无尽头,可以挥霍无度,只管怀揣一个江湖梦,一股英雄气。

    那时,不信人间相思能白头。

    一晃,再相见。

    人事全非。

    当年灵妙宫里那个不世出的剑中仙,现在瘦得落了形,颓在污秽地牢,乱发遮了大半颜面,衣衫破落。

    只是看过来的眉眼,依稀是当时模样。

    颜子睿强忍了泪,哽咽道:“师父,我这就救你出去!你等一等。”他说着挥剑猛地向牢门上的锁链劈去。

    叮地一声,星火迸溅,那铜锁却只有浅浅一道凹口。

    颜子睿一呆,一咬牙,并指为刀,运足真气“嘿”地砍下去。

    一阵钻心地痛,指缝中流下殷红的血,颜子睿不可置信地看着那铜锁。

    青城子嘴角淡淡一笑:“子睿,你何时变得如此鲁莽。大理寺天牢特制的大广鼓身刑锁,也敢用手劈了么。”

    颜子睿呆呆看着手里的锁,精铜所铸,锁身滚圆如双面鼓,锁眼埋在锁身中。

    恨恨扔了锁,颜子睿转而后退两步,青城子还来不及开口劝阻,颜子睿已经提剑过顶,运足气力向牢门上的木栅栏砍下,叮的一声,虎口震裂,皮肉翻卷,血便如泉涌般冒了出来。

    颜子睿看着切开的木头表皮露出的,包被在里面的铁柱,紧紧握着剑柄。血流滴落在地上,他却浑然不觉,只喃喃道:“这牢房我一定能破……”

    “子睿,”青城子见状,叹道,“你不该来这里。不管你是怎样来的,此地都不宜久留,你快走罢。”

    颜子睿急道:“我就是来救师父出去的!这牢房一定能破,师父你别急!”

    青城子苦笑一声:“这里里外都是李建成的人,我已经形同废人,一会儿你别说救我,连自保都难。别犟着了,快走。”

    颜子睿道:“要走也要和师父一起走!”

    青城子不由也有些焦急:“这地方是铜墙铁壁,你肉体凡胎,决计破不了的!你且出去,我自有办法脱身!”

    颜子睿急红了眼:“自有办法!在陇州就说自有办法,结果呢!即便是为我好,师父也该知道,你若有个差池,我……我出将入相又如何!”

    青城子被他喊得一楞,一时竟忘了言语。

    颜子睿在牢房外看着他,眼角通红:“两年……在灵妙宫不过是弹指一瞬,但是在秦王府,却好像过了十年也不止。其间发生很多事,很多人,但若要问我,只有在灵妙宫的日子才是最快活的!”

    “子睿……”

    “在外面,也有朋友,甚至也有……,但却无论如何,也抵不过师父!只要一想起师父不知身在何处,身上伤可曾痊愈,便一刻也不得安生!恨不能死了,甚么都不能想了才一了百了!”

    青城子看着徒弟背光的脸,棱角分明,已然脱离少年人的稚气,眼神中执着地燃烧着的东西,教他不忍卒读。

    “所以……,今天要走,就要和师父一起走,等解决了那些杂事,我们就回灵妙宫,永不踏入俗尘半步。”颜子睿说着把剑插回剑鞘,“若是走不脱,死便死罢!”

    他说着慢慢站直了身体,双手在身前结成大嗔印,然后足尖点地,另一足虚踏一边形成勾股之势,眼神渐渐空茫,一丝淡漠的悲悯却罩在脸上。

    青城子大惊,这是十三天狱里的“万古劫灰”!

    万古劫灰,与尔偕亡!

    颜子睿是要用这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招数,来彻底毁了这铁狱铜锁!

    一时间,青城子只觉得五内俱焚,失声喊道:“子睿你停下!快停下!!!”

    颜子睿却闭着眼,微笑着轻轻摇头:“若是能救师父出去,万古劫灰又算得了甚么,阿鼻业火也可等闲视之……”

    青城子强撑着站起,冲了一步又重重跌倒,额角磕在墙壁上,眼前发黑,满嘴腥苦:“子睿,师父命令你停下!你若不听,我便将你逐出师门,永不相认!”

    颜子睿催动身法,慢慢旋转起来,他的声音飘飘渺渺,却笃定非常:“……师父,乌鸦反哺,结草衔环,一直是你照顾我,我还未曾报答,况且……师父于我……不止传道授业,还有……心……”

    颜子睿身法渐行渐快,他周身气流一时间涌动如暮霭山岚,地牢里幽幽的火光随着他气息跳跃,仿佛祭奠前的献神舞。

    青城子看着他,眼前飞快地掠过两人过往的种种,然后倦怠已极般地阖上眼,睫羽在火光中一颤一颤,一抹清浅的笑容从嘴角溢出,如涟漪般浸透整个人,满足,安然——

    昏暗的囚室里,青城子几不可闻地自语道:“如此,也够了。此生如此,夫复何求……”

    在颜子睿的身法眼看要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万古劫灰即将笼罩这间地牢的刹那,青城子长吸一口气,双手成掌猛拍在心脉发轫的极泉大穴上,只听他声如洪钟,一声断喝:“颜子睿,我便是杀你满门的凶手!洛阳颜家一百二十三条人命,这血海深仇,你不报么!!!”

正文 玖捌

    仿佛炸雷劈落,颜子睿造就的“万古劫灰”的空茫宇宙中,蓦地奔腾出一股溶浆,刹那间,天塌地陷。

    他突兀地睁开眼,呆呆地道:“甚么……”

    青城子一手撑在地上,声音似是从肺腑里生生逼出来:“十七年前,洛阳颜氏一门,是我杀的。”

    地牢内一时间静得连吐吸声都不闻。青城子嘴角慢慢流下血迹,断断续续地滴落在地上。

    颜子睿声调茫茫然:“师父,你流血了——”

    青城子打断他:“颜子睿,我就是你的灭门仇人。你若是救我,便是对不起颜氏宗亲。”

    轰隆一声巨响,灰尘飞扬间,颜子睿站在被震断的牢门前,双手掌心血肉模糊,他却浑然不觉。

    青城子先是吃了一惊,而后涩然一笑:“呵,现在报仇,也好。”

    话音刚落,他只觉身上一轻,颜子睿已经抱着他从地牢一跃而出,风声狮吼般从耳边呼呼滚过,颜子睿在空中如失手射出的羽箭一般,漫无目的地横冲直撞,直到出了雍州地界,眼看着长安在望了,此时,已是一夜翻过,天色朦胧将明。

    竟是神行太保也似,直直跑了一夜。

    长安城门守军正在交换鱼契,准备开城门,不时有鸡鸣划破城中静谧,不多时,晨钟从钟楼顶上响起。

    这忽然四下响动的钟鼓声似是拉回了颜子睿一线心神,他略停了一停,漠然地四顾一番——他们眼下身处临着富康里的一条街市,颜子睿喘了几声,带着青城子跃入一家客栈的空房。

    青城子靠在床沿,颜子睿则慢慢脱了力一般顺着墙跟坐了下来。

    滞重的沉默如同邪神凶兽,将二人吞没其中。

    良久,颜子睿道:“时辰不早,师父先歇了罢”

    “子睿——”

    颜子睿抬手打断他:“我很累了。”

    青城子回顾床榻和被褥,但颜子睿自己靠在墙根阖了眼。

    断腿隐隐作痛,震伤的心脉在每一吐吸间如千万把小刀要肢解了这副左支右绌的身躯。青城子皱着眉,不知何时沉入不甚安稳的睡眠,等被一场梦境悚然惊醒时,颜子睿已经不知去向。

    店小二敲响房门:“客官,那位年轻公子叫小的告您一声,他有事先行一步,请您等他一等。”

    等了一刻,听房内并无应答之声,又道:“客官,小的这备了早饭和热水,您是先将就点还是一会儿再说?”

    房内仍无动静。

    “客官?”小二叫了一声,“小的进去给您拾掇拾掇?”

    趴在门口听了一会,店小二告了声罪,推门进去查看究竟,却在掀开帐幔时唬了一跳,失声道:“我的天娘欸!这这这,这死了人——”

    他惊得倒退了好几步,手哆哆嗦嗦指着床上脸色灰白,嘴角一线干涸血迹的客人,正要憋足了劲大叫,后背却撞上一堵物事。

    小二吓得跳起来,回头一看,一个衣着考究的公子笑盈盈地拍拍他的肩:“放心罢,没死人,只是暂时晕厥罢了,我是那付钱先走了的客人请来的大夫。小二哥,劳驾提一壶热水,一坛烧酒来。一会儿还有人送药过来,也麻烦你代为引路。”

    说着店小二就被那公子笑着推出了门外,门在他面前合上,店小二呆立了一刻才下了楼,一边走心里还一边犯嘀咕:大夫?看这打扮还真不像,该不是来毁尸灭迹的罢?

    等他拎了水和酒再次踏进那间房,“啊”地一声几乎扔了手中物事:地上四溅着好大一摊血,那本来脸色灰败的客官此刻可算是死透了,面皮白得和招魂幡无二,软软地委顿在床榻上。

    “救人果然比害人辛苦,”那大夫不知在练什么邪功,此刻收了手,从床榻上下来,他面色也不好看,“水和酒放那儿罢,药可有人送来?”

    店小二结结巴巴道:“这……这是……,啊,药送来了。”他说着把一个布囊放在桌上,里面叮当作响,也不知是何物事。

    掩了门退出房间,店小二琢磨着是不是报官,但想想早上店门未开时,那押了随身宝剑走脱的客官,还有这邪气颇重的大夫,不省人事的病人,店小二眼前浮现出掌柜拿着那把剑把客官好声好气送出门后,转身对自己说的话:“噤声!别多事!这把剑不是寻常兵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既出去典当,我们且信他典当。不到万不得已,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掌柜家祖上曾做打铁生意,话想必错不了。流年不利啊……,店小二摇摇头,正要下楼,却听那房里传出“啊”的一声喊,他吓得一哆嗦,赶忙装作没听见,下了楼。

    房间内,青城子在一阵剧痛后睁开眼,一个青年人带着两分调侃的笑脸映入眼帘:“在下蜀中唐幕之,青城先生,幸会。”

    青城子道:“承蒙唐少主搭救,不能起身道谢,万望恕罪。”

    唐幕之哈哈一笑:“在下不过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罢了,先生不必介怀。”

    青城子眼色便一黯:“子睿他,现在何处?”

    唐幕之摇摇头:“我见他是在燕稽楼,他找上我,托我帮先生疗伤,说完人就不知去向了。那脸色,啧啧,怕用尽我所学,也不能把人毒得那么惨。”

    青城子不语。

    唐幕之便接着道:“以在下那点三脚猫的医术来看,青城先生脉象本来衰微,想必近两年前曾有一场气血逆行的大病,血行至下|身越发滞重,日积月累,以至成毒,生生废了一身功夫和两条腿。”

    他顿了顿,无奈地笑道:“只可惜,青城先生尤嫌折腾不够,为用一招佛门狮子吼,自撞心脉大穴,生生逼出丹田仅存一线真气,终于功德圆满,阎罗王不发请帖都不行了。”

    青城子听他说得诙谐,却是分析得分毫不差,只得苦笑着点头。

    唐幕之道:“恕在下好奇,先生吼那么惊天动地一声,想也是为了救颜相时罢,只是以那小子的功夫根底,至于先生这么九死一生?也忒辱没师门。”

    忆及颜子睿那几乎可称是玉石俱焚的一招“万古劫灰”,青城子涩然道:“此中人事纷杂——”

    “不足为外人道也~,”唐幕之敲着脑门接道,“在下一向奇怪,以颜子睿之聪明,怎么就又废武功又瞎了眼睛,摊上事了就跟大叫驴一般,不逃不躲不找人当挡箭牌,直挺挺往前赶。把自己折腾得像是和阎王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原来,是名师出高徒。”

    见青城子不言语,这唐门少主更没个正形,说得越发带劲:“对了,还得加一项——都是哑巴吞萤火虫,心里透亮,死不开口。”

    他这下可算刻薄到十分,然而青城子性情一向冲和平淡,并无半分恼怒,只勉强撑起身道:“子睿他还曾废了武功?又盲了一目,他这几年,到底……”

    唐幕之忙扶他靠稳妥:“先生呐,求你了,就把在下当小厮使唤罢!不然在下好不容易从阎王爷手里抢来的半条命若是交待了,颜大侠”

    似是没看见青城子脸色惨然,唐幕之自顾自将唐门秘药倒出瓷品,放到青城子手上:“舌下含服。先生可曾见过这药?”

    见青城子摇头,唐幕之道:“哈哈,这大概可与佛门大还丹,武当九转仙露相媲美了,这一套药分三色,赭,褐,黑,每两时辰依次服用。整个唐门,共就两套。先生不妨猜猜,叫甚么名字?”

    青城子自然猜不出,唐幕之慢慢笑道:“说起来,这药还是拜灵妙宫十七年前所赐,所以这名字,就叫灵丹妙药。”

正文 玖玖

    “在下也是今早见了颜相时三魂丢了七魄的样子,才猛然想到。”唐幕之说着,笑意就仿佛沉入冰冷深潭,一点一点慢慢敛去,“这药的来源,正是十七年前送入唐门的‘灵丹’、‘妙药’,互为毒解,相生相克。而洛阳颜氏灭门,恰好也是十七年前。不是巧合罢?”

    他吐字清晰而缓慢,没有一分笑意的脸上,泛起冷冷杀意:“在下与颜相时一见莫逆,相时的仇人,在下绝不姑息。他若不能报,我自当为他报之。”

    青城子淡淡笑了:“少主请便。”

    唐幕之也不客气,从袖里抽出一把喂了毒的天星镖,在手里掂转着:“青城先生可有甚么要交待的?”

    青城子摇摇头:“多谢,不必了。”

    “好。那先生立个字据罢,以免相时误会在下医术不精。”唐幕之拉过矮几,放到青城子面前。

    青城子笑道:“也好。”

    矮几上笔墨俱全,青城子将笔蘸了墨,写起来:子睿,见字如晤——

    写完这几个字,青城子只觉手上乏力,一颤,一线墨点甩落在雪白宣纸上。

    青城子便有些恍惚。

    唐幕之也不催他,看着那几笔字,好整以暇地道:“记得头回见相时,我正在燕稽楼临暖阁喝酒,独自要了一坛杜康。那小子冲进来时快得像阵风,在下自诩听风辨器也算是看家本事,却连转个身的空隙也没有。”

    青城子看着面前宣纸,见字如晤,不过寻常信笺定式,落在眼底,却刺目,生疼。

    唐幕之却天马行空,似是随口闲扯:“颜相时有一项忌讳,随人公子、都尉、相时地乱叫,只子睿这两字,断断叫不得。”

    青城子字体是随性的飞白书,“子睿”二字意态风流,横竖勾画一气呵成,唐幕之伸过脖颈瞟了一眼:“看来,先生写起这两个字倒是熟稔得很。”说着又靠回坐席,好整以暇地看着天星镖,“先生别发呆了。在下杀人最烦拖泥带水。”

    末了,又添一句:“了结了这里,在下还赶着救人。虽然没切脉,但望脸色,那小子五内俱焚估摸着还算轻的。况且听说朝中最近又出了大事,秦王府的屋顶像是要散架了,不知相时到时要何处落脚呢。”

    青城子闻言一惊,道:“当真?”

    “先生将死之人,还关心这些作甚?”唐幕之道,“在下是只盼着《瀚海录》一损俱损,唐门落得逍遥,在下闲来杀杀人,赚赚钱,喝喝酒,过神仙日子。”

    他声音不高不低,无甚悲喜,寻常街巷里邻里间谈天一般,但天星镖的冷光打在他脸上,便有种

    奇异的深刻神色,让人不由想到淌在冰上的一行冷水。

    青城子看着纸上“子睿”二字,良久,慢慢搁了笔。

    唐幕之挑眉:“这是甚么意思?”

    青城子推开矮几,整个人靠到身后被褥上:“少主费心了。”

    唐幕之盯着他看了一瞬,忽而袖入匕首,抚掌大笑:“哈哈,先生果然高人。好说,改日送两对‘灵丹’‘妙药’到蜀中唐门即可。”

    青城子淡淡笑了,神色虽涩然,眼神却有了一丝光彩:“必当奉上。子睿有莫逆如此,真是三生有幸。”

    “过奖。”唐幕之大剌剌地摆手,“不过有一点,在下好奇得很。以先生心性,绝不像是大开杀戒的人。说是我唐幕之干的,倒还有几分真。”

    青城子苦笑道:“少不更事,自以为修为卓著,一失手便铸成大错。酿成的修罗场,岂止洛阳颜氏……”

    唐幕之思忖道:“近二十年前,曾有人引起一场江湖浩劫,所到之处,血流成何,老弱妇孺皆不能幸免。江湖传言,那嗜血恶徒所修功夫名叫‘十三天狱’,出自灵州灵妙宫,难道,真是先生?”

    青城子点头,脸色似是罩了一层雾,透出一丝渺远的倦怠。

    唐幕之以手抚额,长叹一声:“真是……谁成想。在下向来只当是江湖以讹传讹来着。”

    青城子阖上眼,默然无语。

    唐幕之苦笑一声:“听族内阁老说,当年接到‘灵丹’‘妙药’时,虽火速赶去,但终究晚了一步。自此这事也成了唐门秘闻,在下若不是将来要接门主那苦差事,怕是也难知其内幕。”

    青城子似是倦怠已极:“再如何开脱,这一身血债也难以抹杀。陈年旧事,少主不曾见,自然看得云淡风轻。但在下早已身在阿鼻场,若不是后来收了那么个徒弟,只怕……早已是行尸走肉了。”

    “哈哈,”唐幕之道,“灵妙宫家事,在下不便置喙。只是有些担心那个大叫驴,别想不开,找个僻静地方一头撞死了。”

    他说完眼神向窗外看去,越过街坊牌楼,临着便是富康里,一家家门户宽敞,鳞次栉比。长安冬日的暖阳铺在宽阔的石板路上,让人几乎有种错觉:这红尘人世也是这般温暖清净的。

    颜子睿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是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

    跑了一夜的腿脚早失去了知觉,浑身上下,除了鼻息仍旧在吐纳以外,似是再没有一点活人的征兆了。

    富康里是一大片民宅,只有几家沽油卖酒的小店零落地点缀着,巡逻的京兆兵卒整齐列队地从颜子睿面前走过。

    午后的日光将人影照得轮廓分明,摇摇晃晃间,颜子睿茫茫然抬头,阳光白花花打在脸上,颜子睿不由一阵眩晕。

    恍惚间,他模糊地想起,这是他多年前第一次来长安时走的街。

    当年这条街也是这么整齐安静,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叫花子腾起一溜儿烟尘,身后撵着气急败坏的京兆兵卒。

    他在这里丢了烂嘴李的玉,被抓进牢房,遇到天机子,一切熙熙攘攘,从这里展开画卷,恍如昨日。

    后来阴差阳错,一直未曾有机会再来此地。

    烂嘴李地下有知,大约早已气得能把烟嘴都点着了。

    “富康里,津门街东三杠十六,那里悬着暗褐色铁梨木牌匾,上面用浓墨写着龙飞凤舞的“杨府”二字。你把这玉递进去,自然有人照应你。“

    ——烂嘴李在洛阳朱雀大街一角破庙的墙角下絮絮交待自己。

    津门街东三杠十六……

    颜子睿下意识地喃喃念着,一条街一条街地寻过去,直到那块牌匾出现在眼前,高大的门槛静静关着,只留两旁偏门,不时有下人打扮的进进出出。

    颜子睿走过去,浑浑噩噩地问:“有劳。我……”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门房看着这衣衫廓落,神色恍惚的青年人,一时拿不准他身份,:“公子可有名帖?”

    颜子睿摇头,想了半晌,不知如何才能进门,便假托秦王名号道:“我找……我是秦王府颜都尉,找……找你家老爷。”

    秦王名头多大,门房当下将颜子睿请进门厅歇着吃茶,忙不迭进去报信。

    不多一时,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人迎了出来,与颜子睿见了礼:“都尉莅临,有失远迎。寒舍简陋,招待不周,还请都尉宽谅。”

    颜子睿一时回不过神来,怔了一刻,等那青年示意颜子睿上座,下人送上茶来,才回了礼:“我来找个人。”

    青年人想必在外历练不少,不慌不忙道:“家父有要事出门,也未曾交待何事回还,小人不敢擅自做主。敢问都尉所为何事,所找何人?烦劳都尉一一示下。”

    颜子睿心里正是一团乱麻,便直言道:“我是受人所托,本来有信物。只是信物被我不意丢失。是一块玉,许是和阗羊脂,面上雕的是双生灵芝和单足青鸟。”

    青年人心下一惊,面上仍是滴水不漏:“听都尉所言,乃是私行?”

    颜子睿点头。

    青年人拱手道:“还请都尉详细说来。”

正文 壹佰

    一霎,烂嘴李一面抽着劣质水烟,一面给小叫花子讲山海经的样子浮现在颜子睿脑海,烂嘴李嘴角几大块总也好不了的烂疮几乎遮住了小半边脸,时间久了,几乎每人注意烂嘴李究竟长成甚么模样,只记得那片吓人的烂疮。

    “是在下一个忘年至交,”颜子睿回忆道,“一度在洛阳朱雀大街上过活。也不知他以前做的什么营生,很有些见识。嘴角生一大片脓疮。到如今,算年纪该过半百了。”

    青年人点头道:“看来即便和寒舍有关,也该是上一辈的事了。家中往事小人并不完全熟稔,都尉且稍等一刻,待小人去问问族中长辈。”

    青年人离去不到一炷香时间便回转了,扶着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老人手执灵璧佛珠,身着海青居士服。

    青年人对颜子睿揖道:“都尉久等。这位是家中族叔,都尉所寻之人,家叔可能略知一二。”

    老人自称苦嗔居士,俗姓杨,是现今杨府当家杨老爷的胞兄,青年人则原是苦嗔居士的独子,名叫杨修,因杨老爷宿疾无子,过继到杨老爷门下继承家业。

    苦嗔居士在家礼佛,不问世事二十多年,奇异的却是,在他几十年修为出的大平静之下,每每目光触及颜子睿,却总有一丝波动。

    寒暄后,苦嗔居士道:“都尉所受托之人,可知晓其人姓名?”

    颜子睿道:“只知他姓李。”

    苦嗔居士闻言,低声念了一句佛号:“无量寿佛……,那他的口疮,是何时所得?”

    颜子睿道:“这却不知。初相识时,就已长得很凶狠了。”

    苦嗔居士喟然长叹,仰面阖眼,紧紧攥着手里佛珠。

    良久,他才睁开眼,神色寥落已极:“他……可交待都尉找什么人,又托付了什么事?”

    颜子睿摇摇头:“当年将玉佩交付与我,他只说到时自会有人接应。若有人问起所谓何事,便说,‘千年冷月,一领青衣’。”

    哗啦……

    佛珠线竟被苦嗔扯断,黑亮的灵璧珠子四散滚落,震得耳鼓生疼。

    “叔叔,这……”杨修道。

    苦嗔松开手,最后两颗珠子也叮当落地,再看去,萧发科头的老人脸上已然滚落数行泪水:“二十四年,我修了二十年佛,终究是,贪痴嗔,看不透。苦海无涯,苦海无涯啊……”

    无声恸哭半晌,苦嗔揩干了眼泪,对杨修道:“你把那玉拿出来给他看。”

    便有下人捧上一个紫檀木盒子,打开,正是颜子睿弄丢的那块玉。

    “这是杨府信物,族中男嗣以此验明身份。”杨修指着玉道,“十年前,一个小乞儿掉落在地,当时我路过,恰巧拾得。”

    颜子睿喃喃道:“那小叫花子,便是我……”

    苦嗔却并未听见,他从杨修手中接过玉佩,手指颤颤巍巍地摩挲:“千年冷月,一领青衣。鸣涵,你念念不忘,我却负你何深啊!”

    他抬起眼,看着颜子睿:“他姓李,叫琛,字鸣涵,是隋炀帝大业十年的状元郎。”

    老人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时光倥偬,当年长安城万人空巷,争相一堵新科进士的热闹景象还在眼前——

    大业四年时,科举由隋炀帝刚刚兴起,并不如如今大唐的“进士”、“明经”两科,而是设置 “膂力骄壮,超绝等伦”、“在官勤慎,堪理政事”、“立性正直,不避强御” 、“学业该通,才艺优洽”共四科。

    杨府太爷是楚国公杨素的远房表弟,杨素权倾朝野,族中自然个个沾光,杨太爷不识字,倒是对算学经济颇有天赋,做不得官,却也成了富甲一方的大商贾。

    那日放榜,街上一大早便挤满了人,年轻的杨启本不耐上街和那起市井粗人轧出一身臭汗,却经不住胞弟杨阔缠磨,且被父亲一番读书做官的说辞念得头疼被,便被杨阔临街的酒楼里看新科状元。

    远远的,一声声唱榜后,只见新科的状元榜眼探花便骑着高头大马遥遥走来,杨启只觉俗不可耐,兀自和店里的胡姬调笑,正高兴,忽而杨阔一把扯过他衣袖道:“大哥你看,那个状元还真像,哈哈!”

    “像什么?”

    “‘学业该通,才艺优洽’,你看那一科的状元,还真像个才艺优恰的样子啊!过来了过来了!”

    杨启探头看过去,然而人头攒动,根本看不清,杨阔伸手“这里”“那里”地乱指,一手拼命扯杨启,一个不妨,杨启被他扯得几乎番落栏杆,吓得大叫一声,手里的酒盏泼着酒便落了下去。

    “啊,状元郎!”人群一阵惊呼,幸而酒只洒在街道上。

    杨启惊魂未定时,那状元郎抬起脸朝楼上看来,杨启惨白着脸朝他拱拱手,以示赔罪,状元郎微微一笑,露出浅浅笑涡,杨启眼神一迷,方才的眩晕似是还未过去。

    那时正是何等恣肆放纵的年华,朝中有荫蔽,家中有金银,仿佛一伸出手去,任凭天涯海角的珍宝也唾手可得。

    年轻的杨启并未深究状元郎那一笑到底拨动何处心弦,只是被花香吸引得扑飞的蜂蝶般无所顾忌地靠近,不过略施小计,无甚背景的新科状元郎李琛便成了杨家西席,学生是比自己还年长三岁的杨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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