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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雷簿作者:营长小五(完结)-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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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此一劫,颜子睿堪破迷障,回了住处把桌上涂得鬼画符也似的废稿尽数扔进纸篓,第二日到马厩捋着那马脖颈上的鬃毛道:“不如,你就叫飒露紫罢?秦王取的名字你用了也不算委屈。”

    那马扬首长嘶一声,蹄子欢快地刨了两下土。颜子睿见状,;朗声一笑,牵马步入校场,然后伸手在马背上一按,不用马镫,借力就飞身上了牛皮马鞍。

    李世民在不远处赞了一声,一旁的尉迟敬德有些郁卒,那马他觊觎许久,李世民却不肯转手,他开口拐弯抹角地要过几次,李世民却只赠他些金银,又送他良驹三匹堵了他的口。尉迟敬德看着策马扬飞鞚的颜子睿,想不明白李世民怎么就突然如此大方起来。

    颜子睿奔到李世民面前控辔而止,对李世民笑道:“这马我就叫它飒露紫了,殿下以为如何?”

    李世民看着他黄衫流明,坐骑燕紫,脸庞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真真颜面如玉,微微上挑的眼角眉梢里尽是少年意气,当之无愧的雕鞍跃金剑照霜,鲜衣怒马飞云荡,不由提缰于他并行,眼中尽是期许之色,口中却道:“不仅豪侠配良驹,其实神驹亦挑英主。你骑得上飒露紫,能否与它心意相通,一跃十步,却还是未知数。”说着呼喝一声,一扯缰绳,他身下的拳毛騧不待他落鞭,便四蹄踏风,飞纵起来。

    颜子睿不甘示弱,当下也催鞭赶上,他与飒露紫几日亲近下来,已经有些默契,当下飙冲起来,飒露紫是突厥名种,腹小腿长,飞奔起来远观如飞燕掠风,而李世民坐下的拳毛騧却是当仁不让的马中王将,任飒露紫四蹄飞扬,它却纵跃奔腾若流星飒踏,始终甩开飒露紫十丈多。

    颜子睿竞争之心顿起,长吸一口气,翻身下马,顺势一招青云连纵,双袖御风鼓荡,周身气息流转,脚下退三进四,先错跬步、再乱萍踪,正是“天霜落梅”,略一稳住身形,颜子睿双臂平举在侧,引颈极目,“天霜落梅”已然自如换作“列子御风”,与飒露紫齐头并进。飒露紫身上没了负累,立刻爆发出十分潜力,跃出不到百步堪堪追上拳毛騧,拳毛騧龙吟一声,似是快活非常,两匹马一黄一紫,在呼啸的风声中仿佛是天上双龙化身。

    李世民在马鞍上笑道:“你这算作弊。”

    颜子睿一挑眉梢:“机变诡道是奇正之术,应称作兵法,怎么算作弊了?殿下莫不是输不起罢?”

    李世民大笑,接着拢嘴打了一声呼哨,厉声道:“沙钵略!停下!!”

    颜子睿还没回过神来,飒露紫戛然顿住身形,鼻腔喷着气居然刹那就停了下来!颜子睿目瞪口呆,李世民大笑着策马奔出十多步才停下,声音清朗洪亮:“以牙还牙,这也是兵法,哈哈哈!”

    颜子睿气得跳脚,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李世民一夹马肚,踱回颜子睿身边:“你的飒露紫原先我也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沙钵略,在突厥语里是勇健者的意思。它脾气比原来的飒露紫暴烈,没驯好之前一直没带上战场。”

    说着李世民也翻身下发,伸手亲昵地挠了挠飒露紫的耳根,然后抚着飒露紫的脖颈,在它耳边温声道:“沙钵略,你从此就叫飒露紫啦,我再不是你的主人,好好跟着你的新主人罢。”说完后李世民拍拍飒露紫,飒露紫低头嘶鸣一声,仿佛听懂一般。

    颜子睿在马上回神,大军已经行至洺州城外,高耸厚重的城墙后是刘黑闼的都城,城楼上,守城将军范愿穿着重铠,他身后是满弓张弦的一万汉东军。

    李世民停下□的拳毛騧,百战成名的天策神将脸上是骁勇豪气的笑,声音破金裂石:“范愿,我大唐二十万大军已将你洺州城团团围住,你可愿归降?”

    范愿嘶哑着声音道:“你们李唐已经两度出兵,皆覆没于我汉东军之下,你此番前来,虽名号叫得响亮,我大夏国汉东勇士一样杀你们个片甲不留!且你李唐杀我夏王,诛灭我将士,此仇不共戴天,岂有无耻投降之理?!”

    李世民朗声一笑:“你这等胆识,也允称枭雄了。”说罢不再多言,只取下背上的角弓——那是秦王标识,弓身金弓铁弦,他的箭名唤作大羽箭,箭矢三棱铜镞,箭羽双尾翢翎,为当世神兵。

    李世民面色沉凝,取出箭壶中大羽鸣镝——这支特制的大羽箭在箭镞装有一只骨哨,射出时迎风有声,百里可闻。李世民挽弓如秋月横天,箭发如流星坠地,鸣镝顷刻尖啸着钉入两百步外的洺州城门上,同时他眼中剑芒大盛:“传我令,攻城!”

    唐军以秦王大羽箭为信令,鸣镝所指处即为冲锋所向,数万步卒登时引盾当面,潮水般冲向洺州城,李世民一马当先领着骑兵进军,颜子睿紧随左右,而由城楼上呼啸而至的箭雨顷刻密密遮住了这一片苍冷的天穹。

    鏖战在即!

正文 叁贰

    城楼上箭雨如泻,三棱精钢箭镞在白惨惨的天光下泛出点点淬过乌头毒后的幽蓝光斑,颜子睿身边的唐军士兵稍有不慎便惨叫着倒下,耳边箭矢的铁勾箭头打在盾牌上的叮当声不绝于耳。李世民见状回头大喝:“投石车——!!!”

    大军后方的投石车已经开动,石块、火罐乃至牛羊死尸等轰隆着被投入洺州城楼和城内,几乎是同时雨箭便不那么密集了。

    随即,李世民早已部署周密的士兵们开着冲车、合抱着撞锤往城门上冲撞,同时百十个死士架着云梯往城楼上攀爬,而后方的弓箭营则排列成阵为之射弩掩护。

    范愿却也早有准备,汉东军的守军抬来百十斤的大石头从城头滚下,被砸断的云梯和被砸得血肉模糊的登城死士伴随着伤者惨烈的嚎叫声滚落,然而下一批死士立即迅速填补上去,城墙根处顿时成了炼狱血海。

    颜子睿被眼前恍非人间的惨象怔住,手里握着骑兵配备的三尺阿刀竟在马上愣住了,李世民不稍停歇地引弓向城楼上射去,箭壶不一刻就空了一个,他回头换箭壶时堪堪看见怔住的颜子睿,而

    一排箭矢正从城楼上对他当头罩下!

    李世民来不及催马,竟一拍马背从马鞍上凭空掠到颜子睿的飒露紫坐上,左手一把推开颜子睿,右手挥刀格挡劈斩,将数十支喂了毒的精钢流矢尽数挡开,拉着颜子睿胳膊的左手再一使力将他拽回马背免于被踩踏。

    颜子睿昏昏然回神,茫然地看着李世民。李世民眼色猛地一沉——这样的眼神他见得多了,刚上阵的胆小新兵见了血都是这般不成器的样子,这般浑浑噩噩在战场上若没老兵带着基本都是见十八殿阎王的命!

    啪!李世民反手一个嘴巴狠狠抽在颜子睿脸上,颜子睿嘴角顷刻见血,眼神一闪,才算有了点人气。李世民厉声道:“颜相时!你想死不成?!这是什么地方你且看清了!等你死去黄泉再发愣不迟!!”

    这两句霹雳一般在颜子睿脑中轰然炸开,颜子睿一个激灵警醒过来,看着李世民近在咫尺气得发寒的脸,回顾四周,呸地吐出口中血沫,攥紧阿刀咬牙不语。

    战事激烈,尉迟敬德已牵了拳毛騧过来,李世民便不多言,跨上自己的战马。颜子睿看了他二人一眼,策马跟上。

    李世民看着城楼上的动向,对尉迟敬德道:“看样子他们的巨石快到极限了,等他们一停手,就让玄甲军飞豹营接上,火速上城楼!”

    果然不一刻,城楼上再不见巨石滚落,汉东军的箭矢似乎也损耗极多,远不如开始箭雨般密集。

    尉迟敬德面露喜色,刚要下令,不料那些汉东军在城楼上抬出许多大铁桶,两人一伙将桶内透明浆液泼倒而下,云梯和城墙下的士兵被泼了个正着,顿时撕心裂肺的惨叫迭起不绝,听在耳中异常可怖,而那组成云梯的铁钩、梯身、车轮,但凡那液体经行之处竟尽数化做稀糊。空中弥漫开一股刺鼻的酸味,吸上一口肺腑都火烧火燎的疼起来。李世民脸色蓦地一黑,眼中射出凛冽的寒光:“范愿竟如此下作!”

    而尉迟敬德则破口大骂:“操他娘的!范贼要断子绝孙!居然倒绿矾油!”

    闻言颜子睿骇了一跳!须知这绿矾油乃是炼丹的术士将绿矾捣碎在蒸馏釜中煅烧而制得,原是为了炼丹,却发现这非油非水却粘稠透明浆液哪怕只沾上一滴也会顷刻烂肉蚀骨,痛无可痛且无药可医治,用来害人是最阴毒的法子,前朝律例判为极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用绿矾油毁人性命肢体,不亚于掘人棺盖鞭其尸体。

    此时洺州城上的军士又抬来一大批绿矾油,范愿拄着刀站在城楼上狠声道:“谁若攀城,我便叫他尸骨无还!”

    李世民胸中暴怒,然而没待他想出应对之策,只觉眼角一个身影弃了阿刀,随即一纵竟跃上五十来尺,接着一件重铠从半空被抛卸而下,那个凌空飞越的身影看来竟如破茧一般褪去厚重的盔甲,一袭雪青云斑的磊落袍衫居然比他身后的灰白苍穹更像几分青天流云,城楼上的汉东军见他来势诡奇,当下便有好几路流矢冲他射去,而颜子睿宽大的袍袖广舒席卷,竟神乎其技地将凌厉的铁箭尽数拢入袖管,再反手一扬,全向那些汉东军破空而去,带着割裂冬日朔风的激越之声。颜子睿刻意留下一路箭矢,翻身点足踏过,如晴空飞鹏向城楼御风而去。李世民从马上仰面望去,只见他脸上冷冷地罩了一层寒霜也似,已是极怒的征兆,而十三天狱的修为施展到极致,身形越发飘飘然,漫漫然,众人只觉他一招一式、一个纵跃一番伸举都清晰缓慢,却偏偏根本来不及反应,颜子睿已经稳稳落在范愿面前。

    范愿只觉得眼前这人的眼神冷得像漂了一截浮冰,桃花眼眸中一片肃杀森冷,偏生面色俊朗,鼻挺如削。他的身音仿佛咬着牙一字一顿挤出:“士可杀,不可辱。范愿,你可知罪?”

    范愿征战一生,大小场面经过,却不知为何,对着这不知少年还是青年人清冷的面目时,居然从心底生出一丝不自觉的愧疚来,那人眼中的怒意清明无遮,坦荡自如,范愿被他看得一时心头一颤,似乎那些被绿矾油戕害的唐军士兵怨怒的魂魄透过这双眼看了过来。

    但,范愿在自己舌尖狠狠一咬,一丝血腥味蔓延开来,扯回他的心神,范愿在心底对自己强调:但这是战争!他身后是一整个洺州城,洺州城是河北之心腹,河南之肩背,她之后有大夏国的翼州、贝州、漳南,都指望着洺州和洺水相互拱卫,来将那李唐数十万神兵和战无不胜的天策上将拒之门外!

    范愿惨着脸色笑了,他看见颜子睿身后已经有四个汉东军弓箭手挽弓对准颜子睿的后背心。他笑着开口:“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在说到“伤”字时他悄悄伸手一劈,那是他和手下亲兵相熟的暗号,四把步战用长弓登时羽箭离弦,向颜子睿背后激射而来!

    颜子睿皱了皱眉:这种偷袭的下流手段,也忒叫人不耻!

    只是一皱眉的间隙,他脚步逆行倒错,袍袖舒展,袖管中五指蕴含真气虚空一抓,而也在此时,范愿迅速拔刀就向着颜子睿的门面劈落!

    颜子睿心中一凛,无奈真气已损,招式用老,眼看要被范愿偷袭得手,耳际却听一支羽箭尖啸着刺来,那劲道迅猛霸气,仿佛是后羿射向金乌那改换天日的亘古一箭!

    刹那福至心灵,颜子睿侧身一让,那羽箭嗤地一声灌入范愿喉头,将他狠戾地钉入身后的木柱!范愿的喉头咯咯作响,血喷溅而出将身后的乌木柱子染成黑漆色,他手中的横刀哐当落地,眼珠还兀自不甘心地瞪着颜子睿。

    颜子睿看他半晌,冷声道:“你是自寻死路。”

    然后他转过头去,身后已经有唐军纷纷攀上城楼与汉东军的守军激战到一处,城楼下不远处,李世民缓缓放下角弓。当此时,金色的日光终于撕开厚重的云层射出光箭,照亮秦王身上的明光铠,他身当十万唐军之中,气度登山临海,一时间年轻的天策上将真有如战神临世。

    颜子睿微微勾起嘴角,带出一丝负气的笑容:“你又救我一次。”

    虽然相距甚远,这声音必然传不到李世民耳中,秦王却心有所感般看着他也微笑起来,然后李世民拔出龙纹钢刀,直指南天,朗声道:“范愿已死,我军必胜!攻下洺州城,唐军威武!!!”

    数十万唐军轰然响应,绣有“秦”字的戎旃当风挥动,军鼓震天,唐军士气大振,攀上城楼的兵卒挥动阿刀浴血奋战,战胜了城楼上的守兵后洞开城门,唐军潮涌般进入洺州城,洺州城不到一日便宣告攻破,唐军虽折损近百,却终于在一日之内将洺州拿下。

    颜子睿在三军阵前九天鹏举般的凌空一跃迅速传开,不少军士信誓旦旦当时看见那飞天般的神人足踏七彩祥云,手持降魔神兵,轻而易举地飘到城楼之上,伸手一弹,只见范愿那厮喉头金光一闪,便被洞穿咽喉见了老祖宗去。

    战事过后,颜子睿被李世民指派去帮着罗士信一块儿清除叛贼、收编降兵,自然没功夫听这些,倒是安抚洺州百姓、慰劳伤兵、接手洺州各项事务和指挥军中各项人事调动的李世民听了一茬又一茬,三人成虎,在悠悠众口中流转一圈下来,颜子睿的故事被穿得神之又神,比秦王亲眼见到更的精彩了百倍。

    李世民一天连饭都没顾上吃,忙到月上中天才算理出个头绪,让手下的将官也去休息整顿后,李世民在洺州城楼上看见了凭栏独立的颜子睿。

    他站在日间范愿被射杀之处,面向城外的荒地长天,在夜风中静默如石。死伤人等已经被清除殆尽,他身后的乌木柱子上只留下范愿一滩黑漆漆的血迹,在暗夜里模糊隐晦。

正文 叁叁

    李世民一踏上城楼,颜子睿已经知晓,却仍维持着背对的姿态,望着城郭边界上一处黑魆魆的密林,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世民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脸上有一丝疲惫,目光却仍然是精亮的:“相时,我上来时听见底下一个老兵有模有样地和人说,今日正午斩杀了范愿的,是一只火红的毕方化作的神人。”

    颜子睿嗤笑一声:“尉迟将军之前还问我,怎么不告诉他我是凤凰化的。连罗士信都说要找个方士作法,看看我真身是不是鹿首蛇尾的风伯飞廉。”

    李世民声音中有轻快笑意:“不都传我是青龙星下凡吗,有个凤凰或风伯辅佐也不稀奇。”

    “殿下百战成名,自然所托非凡。”颜子睿静了一刻,道,“一将成名万古枯,想必殿下也见惯杀伐了罢。我见识微浅,却还不能看淡。”

    李世民自嘲地笑一笑:“你这口气听着冷淡,底子却冲得很。‘将军看不见,白骨黄沙田’,我也曾头巷尾把这作歌唱。”说着拍着栏杆道,“人心匪石,我心匪石。岂能见惯?”

    颜子睿默然不语。

    李世民侧过脸看去,身边的人在如霜月华下,脸色覆着一层朦胧的银白,褪去平日里嬉笑浪荡,越发显得神色寡淡,身型倔强。李世民眼中就多了一抹期许和相惜:“你今日于漫天流矢中拼却

    一身勇决,只身讨问范愿,也是不想再生战事罢。”

    颜子睿不答,想到日间变化陡生的瞬间,那支破空而来的大羽箭,他转而道:“当时头脑一热,就做出傻事,现在想来,实在险得很。殿下当时那一箭,怕也有三百步了罢?”

    “呵呵,我也是头脑过热,明知相距殊异,居然逞强挽弓。竟还真就射中了。”李世民闭眼回想当时场景,手不觉就往袖管里缩进半寸,当时见范愿横刀过顶,仿佛刀下的不是颜子睿却是自己,神智还没跟上,手就已然抽箭搭弓,却在那石破天惊的一箭洞穿了范愿喉咙后,才觉得手掌火辣辣地痛起来,低头一看,虎口居然叫弓弦割开一道极深的大口子。

    颜子睿引颈向天,天上一轮冰壶圆融清透,颜子睿的声音就带了悠远的意味:“又是月圆……。今年的中秋没留神就过了。”

    李世民道:“我虽是在太极宫过的中秋,秦王府里却也该有些宴庆,听宜珂说你没去?”

    颜子睿摇头,盯着月亮出神:“没有。我去东市天照大街的燕稽楼坐了会儿。”

    李世民道:“独自去的?”

    颜子睿点点头,眼中的波光微微一恍,李世民心头也跟着一疏忽,轻忽的酸涩感觉像梅子落入清茶中,丝丝缕缕弥漫开。

    颜子睿的唇角隐现一抹不自觉的笑意:“也是很久没一个人过中秋了……。在灵妙宫中的日月现在想来,倒像是一场梦。以至于如今猛地杀人夺命,心肠居然扭捏不忍起来。说起来,十三天狱虽然听着可怕,修炼的要诀却是天人合一,不见血光的。”

    此刻的颜子睿看在李世民眼里,全无了平日的心性,居然有些神似当年的青城子。如此作想,李世民心里就莫名地慌了一刻,像什么物事守不住要脱手一般,口气不由就有些焦躁:“当此世道,纷争未平,反贼余孽尚在作乱,不以杀止杀,如何还天下苍生一个宁定?且大丈夫立足天地,一味隐遁,见不得些许刀剑搏命,还能允称须眉?休说儒、法、墨、孙,就连以己渡人的佛学,在佛祖菩萨以外,不也有十八罗汉,四大金刚吗?”

    颜子睿原本心头萧瑟,被他一问,言语中的热火气浸染过来,原本少年心智中的血气仿佛寻着火星儿的炭木,慢慢就热起来,烧起来。他阖上眼深深吐息,然后再睁开眼,眼波之下已经有了一缕少年人的意气,他挠挠头,看着李世民:“今天看了太多伤兵死者,人不由就消沉起来。殿下说得对,建功立业可不是这么伤怀作态可达到的,死者已矣,英雄血却还需热着才行。叫殿下见笑啦!”

    李世民看着他不由也笑出来,眼中剑芒流转:“你能明白就好,其实你那么想也没错,但男儿当世,岂可不问功名成败?”说着搂着颜子睿的肩膀亲厚地道,“而且啊,我那么多兄弟,都是靠打仗来的。这才叫快意人生嘛!不过我第一次上战场时可比你差远了,那时我才十七,壮志凌云地骑马出征,杀了第一个敌人后手都抖起来,当时若不是我大哥在旁边吼了我一声,说不定这条命就交待了。”

    李世民说到李建成,言语间便有些唏嘘。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当年打天下时的亲兄热弟成了现今的水火不容,心中的隐痛虽日益深埋,却从不曾消减。

    颜子睿见他神情有些落寞,便也搭了他的肩膀道:“殿下是青龙星,自然有神灵庇佑。提当年作甚,眼下刚打胜仗,该仔细计划下一步才是,哪怕不想,也该喝口烧刀子小贺一番嘛!”

    李世民听他劝慰,心情便大好起来,拍着颜子睿的肩道:“说得很是!你是大功臣,虽然守着酒戒,也该以茶代酒,陪我一醉方能放过你,这大晚上的冷风吹也够了,走罢。”

    颜子睿笑道:“末将领命。”

    他说着要迈步,腿脚忽地一软,竟要跌下去,李世民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急道:“这是怎么了?受伤了?”

    颜子睿靠在他身上,尴尬道:“打仗的时候逞强,猛提了真气在空中死冲,心动气动,伤了中下两路丹田。”

    李世民精擅军中骑射刀枪,功夫和颜子睿不是一个路数,听他说得云里雾里并不明白,只是他也略通医理,看颜子睿额上渗出一层细密虚汗,血色仅聊胜于无,且他靠在自己锁骨处的脖颈上脉动快而弱,却也知定是亏虚所致,当下急道:“这样还喝大半夜冷风,伤了气岂是儿戏?”说着横抱起颜子睿就往楼下走。

    颜子睿大窘,不由叫道:“喂!这、这我不用!不用!哎,我自己能走!”说着死活从李世民挣出来,却站不稳一个趔趄撞到乌木柱子上,闷哼一声。

    李世民抢上前一步扶住,脸色却有些尴尬。他本无心为之,本来情急之下未曾多想,却教颜子睿一番反应勾起一股无名懊丧来。扶过颜子睿后,他直想凭一时意气再次将眼前人抱在怀里,然而看到颜子睿在月色下越发寡淡的脸色,只得忍下,道:“我扶你下去。”

    颜子睿脊背在柱子上一撞,胸中恶心欲呕。今日伤了之后颜子睿不愿被人轻看,打着精神帮着罗士信料理半天,消耗到此时再受了夜寒,只觉得眼皮针扎般涩疼,丹田之中越发郁结难调,便只得胡乱点头,依仗李世民手臂托着往楼梯走去。

    楼梯回旋下行,堪堪容下两个人,因城破战乱,墙壁上的油灯没人照看,楼梯望去越往下越深暗。颜子睿少年好强,强自作正常步态往下走去,却在轻微的眩晕之下一步踏空,登时滚下楼去,李世民大叫一声“当心!”同时一撑扶手翻越而下,恰让颜子睿狠狠撞到他身上,两个人吃痛出声,李世民一手死死扣在扶手上。回旋过半圈才稳住身形,颜子睿却是一口殷红的血喷溅在李世民的领口。

    吐血是不详之征,李世民骇了一大跳,再不顾颜子睿愿是不愿,揽住他脊背横抄入怀中,道:“别闹!”说着抱着颜子睿大步流星地往自己在洺州府暂时的住处走去。

    颜子睿跌得气息紊乱,四肢疲软,脑中似有把重锤在一下一下地撞击着神智。他恍惚中觉察到被人稳妥地抱在怀中,如父兄般宽和安宁的气息萦绕他周身,隔开冬夜的凛冽苦寒。也不知怎么,沿路被刻意降到最轻微的颠簸之中,颜子睿心中的好强之心慢慢便烟消云散,心神松落,竟不知何时就沉沉睡去了。

    梦里仍是在灵妙宫的样子。似是书房的光景,青城子在案边执半卷古籍闲适地翻看,颜子睿便趴在榻上看着青城子发呆,日影悠长,漫漫转过窗棂,悄然描摹青城子清和冲淡的侧脸。

    一只巴掌大的鸟雀扑棱着飞进书房,颜子睿下意识地弹去一枚棋子,雀儿尖叫一声落地,慢慢洇开殷红的血,也不知那小小一只野鸟何来那么多的血,仿佛地下的血池子翻涌上来,那血顷刻铺开一大片,颜子睿惊惶失措,求救似的看向青城子,青城子的面目却始终模糊,渐行渐远,最后成了渺茫的烟尘。

    “师父——!”颜子睿惊叫着坐起,身上两床厚被滑落下去,一个温醇的声音传来,不及青城子清雅,却自有一股不容小觑的名将风流:“相时,被梦魇住了?”

    颜子睿喘息着回顾,正是李世民坐在塌侧的案几后看着军报,清早的日光蒙在他的侧脸,竟与梦境中青城子的姿势位置无二。颜子睿觉得自己似是陷入了未知的迷障,梦景与现实交织倒错,如方士的卜算之语隐秘得让人心悸。

    但颜子睿也最不耐这些玄虚的物事和直觉,干脆翻身下床,环顾四周,才发现这不是安排给自己的卧房:“我……昨天睡在了殿下这?”

    李世民放下军报,眼中有旭日般的笑意:“相时的睡相颇好,一点没挤着我,只是握着我的手如何都不放。”

    颜子睿脚步一滞,手指蜷起又松开,睫羽低垂遮住了眼中情愫。

正文 叁肆

    那厢颜子睿自顾穿戴,似乎再没有说话的打算,李世民有些意外地见到他脸上并无意料中的窘迫,不明所以,只得问道:“身体还是不舒服么?”

    颜子睿摇摇头:“已经大好。只消执心决调息三周天就可完全复原。”

    李世民笑道:“昨天晚上医官也来给你瞧过了,只是气虚加之过劳,给你开了几副补益的方子,我已经吩咐下去煎煮。”

    他声调神色都仿佛关念幼弟的兄长,颜子睿心中淡淡地暖起来,眼光向他看去,只见他手里的军报末尾是一方焦黑印信,便问道:“洺水那边王君廓将军的急报?”

    李世民见他关心,苦笑着指着案几上其他几份军报道:“罗艺从幽州出发,已经相继攻克定,栾,廉三州,再拿下赵州便可赶到洺水,与我主力军对刘黑闼形成合围之势。叔宝在列人也打了个小胜仗,趁汉东军主力未来得及反扑已经过洺州,现在正在罗士信那交割。但——”李世民指着手里的军报道,“刘黑闼死了范愿,丢了都城,又被投诚的李去惑兄弟气得发狂,誓死要夺回洺水。王君廓那,快要守不住了。”

    颜子睿道:“才这么几天都不行了?洺水不是还有河面这道屏障吗?刘黑闼手下都是飞过去的?”

    李世民皱眉道:“这就是我没料到的地方,原以为刘黑闼手下的兵将大都勇敢有余而智力不足,现在看来,是我低估对手了。”说着起身指着墙上的地图道,“相时你看,这是洺水县城外的洺水河,宽五十步,深四尺多,汉东军正在东北角这两个地方,填柴运土,挖甬道,居然在要河上搭起两道浮桥!”

    颜子睿皱眉道:“河深四尺,浮桥上过个一千步卒已是勉强,刘黑闼要过他的主力,两道浮桥不早踩烂了?”

    李世民道:“我奇的也是这里,君廓的信上写,一道浮桥已经造好,汉东军的主力浩浩荡荡冲过去两千人,那浮桥居然还稳在河上!”

    颜子睿盯着地图出神,心里隐隐有股奇异的直觉。李世民见他神色不定,似喜似忧,不由问道:“相时,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颜子睿沉吟一刻,慢慢地道:“殿下听过无钉屋么?”

    李世民摇头道:“无钉屋?未曾听过。”

    颜子睿道:“若不是亲眼见过,我也只当是民间杜撰。无钉屋是鲁班所造。鲁班擅木工,是天下木匠的祖师爷,相传鲁班有一同乡擅钉凿,技艺同样高超。这人平素不服鲁班名声比自己高,便和鲁班在约下每人各造一间屋子,鲁班只许用木头来造,而他则只用铜铁钉螺。

    两人比试一共进行了七日。鲁班果然造出无钉屋,整栋屋子连接之处全用各式精巧榫头,没有一个钉子,竟能承担下一栋屋子的重量。”

    李世民思索道:“是否就像张亮给凤儿买的孔明四季锁一样?由数个榫头勾连拼接,本来不过是寻常木头,拼接在一处后竟堪比钢铁之坚?”

    颜子睿笑道:“殿下英明。那孔明四季锁其实也叫鲁班锁,有传不是诸葛孔明所创,而是鲁班做了给儿子打发时间的玩器。”

    李世民道:“但这事史书上从未有过记载,且鲁班不少技艺如今已经失传,刘黑闼仓促起兵,旗下多是窦建德的草莽旧部,怎能有如此神人与机括?”

    颜子睿的声音便低了下去:“其实……我见过类似的构造。”

    李世民道:“你见过?在哪里?”

    颜子睿摇头道:“不,不可能是他。”

    “谁?”

    “没什么。不可能是那个人。决计不会。”颜子睿用力闭眼,仿佛要把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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