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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神演义-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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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肉为林酒作池,纣王无道类穷奇。
虿盆怨气冲霄汉,炮烙精魂傍火炊。
文武无心扶社稷,军民有意破宫褵。
将来国土何时尽?戊午旬中甲子期。
话说纣王听信妲己,造酒池、肉林,一无忌惮,朝纲不整,任意荒淫。一日,妲己忽然想起玉石琵琶精之恨,设一计要害子牙;作一图画。那日在摘星楼与纣王饮宴,酒至半酣,妲己曰:“妾有一图画,献与陛下一观。”王曰:“取来朕看。”妲己命宫人将画叉挑着。纣王曰:“此画又非翎毛,又非走兽,又非山景,又非人物。”——上画一台,高四丈九尺,殿阁巍峨,琼楼玉宇,玛瑙砌就栏杆,明珠妆成梁栋,夜现光华,照耀瑞彩,名曰“鹿台”。妲己奏曰:“陛下万圣至尊,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若不造此台,不足以壮观瞻。此台真是瑶池玉阙,阆苑蓬莱。陛下早晚宴于台上,自有仙人、仙女下降。陛下得与真仙遨游,延年益寿,禄算无穷。陛下与妾共叨福庇,永享人间富贵也。”王曰:“此台工程浩大,命何官督造?”妲己奏曰:“此工须得才艺精巧、聪明睿智、深识阴阳、洞晓生克,以妾观之,非下大夫姜尚不可。”纣王闻言,即传旨:“宣下大夫姜尚。”使臣往比干府宣召姜尚。比干慌忙接旨。使臣曰:“旨意乃是宣下大夫姜尚。”子牙即忙接旨,谢恩曰:“天使大人,可先到午门,卑职就至。”使臣去了。子牙暗起一课,早知今日之危。
子牙对比干谢曰:“姜尚荷蒙大德提携,并早晚指教之恩,不期今日相别。此恩此德,不知何时可报。”比干曰:“先生何故出此言?”子牙曰:“尚占运命,主今日不好,有害无利,有凶无吉。”比干曰:“先生又非谏官在位,况且不久面君,以顺为是,何害之有!”子牙曰:“尚有一柬帖,压在书房砚台之下,但丞相有大难临身,无处解释,可观此柬,庶几可脱其危,乃卑职报丞相涓涯之万一耳。从今一别,不知何日能再睹尊颜!”子牙作辞,比干着实不忍,“先生果有灾迍,待吾进朝面君,可保先生无虞。”子牙曰:“数已如此,不必动劳,反累其事。”比干相送,子牙出相府,上马来到午门,径至摘星楼候旨。奉御官宣上摘星楼,见驾毕。王曰:“卿与朕代劳,起造鹿台,俟功成之日,加禄增官,朕决不食言。图样在此。”子牙一看,高四丈九尺,上造琼楼玉宇,殿阁重檐,玛瑙砌就栏杆,宝石妆成梁栋。子牙看罢,暗想:“朝歌非吾久居之地,且将言语感悟这昏君,昏君必定不听、发怒。我就此脱身隐了,何为不可!”毕竟子牙凶吉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子牙谏主隐磻溪
诗曰:
渭水潺潺日夜流,子牙从此独垂钩。
当时未入飞熊梦,几向斜阳叹白头。
话说子牙看罢图样,王曰:“此台多少日期方可完得此工?”尚奏曰:“此台高四丈九尺,造琼楼玉宇,碧槛雕栏,工程浩大。若完台工,非三十五年不得完成。”纣王闻奏,对妲己曰:“御妻,姜尚奏朕,台工要三十五年方成。朕想光阴瞬息,岁月如流,年少可以行乐,若是如此,人生几何,安能长在!造此台实为无益。”妲己奏曰:“姜尚乃方外术士,总以一派诬言。哪有三十五年完工之理!狂悖欺主,罪当炮烙!”纣王曰:“御妻之言是也。传奉官,可与朕拿姜尚炮烙,以正国法。”子牙曰:“臣启陛下,鹿台之工,劳民伤财,愿陛下且息此念头,切为不可。今四方刀兵乱起,水旱频仍,府库空虚,民生日促,陛下不留心邦本,与百姓养和平之福,日荒淫于酒色,远贤近佞,荒乱国政,杀害忠良,民怨天愁,累世警报,陛下全不修省。今又听狐媚之言,妄兴土木,陷害万民,臣不知陛下之所终矣。臣受陛下知遇之恩,不得不赤胆披肝,冒死上陈。如不听臣言,又见桀王造琼宫之故事耳。可怜社稷生民,不久为他人之所有。臣何忍坐视而不言!”
纣王闻言,大骂:“匹夫!焉敢诽谤天子!”令两边承奉官:“与朕拿下,醢尸齑粉,以正国法!”众人方欲向前,子牙抽身往楼下飞跑。纣王一见,且怒且笑,“御妻,你看这老匹夫,听见‘拿’之一字就跑了。礼节法度,全然不知,哪有一个跑了的?”传旨命奉御官:“拿来!”众官赶子牙过了龙德殿、九间殿,子牙至九龙桥,只见众官赶来甚急,子牙曰:“承奉官不必赶我,莫非一死而已。”按着九龙桥栏杆,往下一撺,把水打了一个窟窿。众官急上桥看,水星儿也不冒一个——不知子牙借水遁去了。承奉官往摘星楼回旨。王曰:“好了这老匹夫!”
且不表纣王。话说子牙投水桥下,有四员执殿官扶着栏杆,看水嗟叹。适有上大夫杨任进午门,见桥边有执殿官,伏着望水。杨任问曰:“你等在此看什么?”执殿官曰:“启老爷:下大掞姜尚投水而死。”杨任曰:“为何事?”执殿官答曰:“不知。”杨任进文书房看本章。不题。
且说纣王与妲己议鹿台差哪一员官监造。妲己奏曰:“若造此台,非崇侯虎不能成功。”纣王准行,差承奉宣崇侯虎。承奉得旨,出九间殿往文书房,来见杨任。杨任问曰:“下大夫姜子牙何事忤君,自投水而死?”承奉答曰:“天子命姜尚造鹿台,姜尚奏事忤旨,因命承奉拿他,他跑至此,投水而死。今诏崇侯虎督工。”杨任问曰:“何为鹿台?”承奉答曰:“苏娘娘献的图样,高四丈九尺,上造琼楼玉宇,殿阁重檐,玛瑙砌就栏杆,珠玉妆成梁栋。今命崇侯虎监造。卑职见天子所行皆桀王之道,不忍社稷丘墟,特来见大人。大人秉忠谏止土木之工,救万民搬泥运土之苦,免商贾有陷血本之殃,此大夫爱育天下生民之心,可播扬于世世矣。”杨任听罢,谓承奉曰:“你且将此诏停止,待吾进见圣上,再为施行。”杨任径往摘星楼下候旨。纣王宣杨任上楼见驾。王曰:“卿有何奏章?”杨任奏曰:“臣闻治天下之道,君明臣直,言听计从。惟师保是用,忠良是亲,奸佞日远,和外国,顺民心,功赏罪罚,莫不得当,则四海顺从,八方仰德,仁政施于人,则天下景从,万民乐业,此乃圣主之所为。今陛下信后妃之言,而忠言不听,建造鹿台。陛下只知行乐欢娱,歌舞宴赏,作一己之乐,致万姓之愁,臣恐陛下不能享此乐,而先有腹心之患矣。陛下若不急为整饬,臣恐陛下之患不可得而治之矣。主上三害在外,一害在内,陛下听臣言。其外三害:一害者东伯侯姜文焕,雄兵百万,欲报父仇,游魂关兵无宁息,屡折军威,苦战三年,钱粮尽费,粮草日艰,此为一害;二害者南伯侯鄂顺,为陛下无辜杀其父亲,大势人马,昼夜攻取三山关,邓九公亦是苦战多年,库藏空虚,军民失望,此为二害;三害者,况闻太师远征北海大敌,十有余年,今且未能返国,胜败未分,凶吉未定。陛下何苦听信谗言,杀戮正士。狐媚偏于信从,谠言致之不问。小人日近于君前,君子日闻于退避。宫帏竟无内外,貂珰紊乱深宫。三害荒荒,八方作乱。陛下不容谏官,有阻忠耿,今又起无端造作,广施土木,不惟社稷不能奠安,宗庙不能磐石,臣不忍朝歌百姓受此涂炭。愿陛下速止台工,民心乐业,庶可救其万一。不然,民一离心,则万民荒乱。古云:‘民乱则国破,国破主君亡。’只可惜六百年已定华夷,一旦被他人所虏矣。”
纣王听罢,大骂:“匹夫!把笔书生,焉敢无知,直言犯主!”命奉御官:“将此匹夫剜去二目!朕念前岁有功,姑恕他一次。”杨任复奏曰:“臣虽剜目不辞,只怕天下诸侯有不忍臣之剜目之苦也。”奉御官把杨任搀下楼,一声响,剜二目献上楼来。且说杨任忠肝义胆,实为纣王,虽剜二目,忠心不灭,一道怨气,直冲在青峰山紫阳洞清虚道德真君面前。真君早解其意,命黄巾力士:“可救杨任回山。”力士奉旨,至摘星楼下,用三阵神风,异香遍满,摘星楼下,地播起尘土,扬起沙灰,一声响,杨任尸骸竟不见了。纣王急往楼内避其沙土。不一时,风息沙平,两边启奏纣王曰:“杨任尸首风刮不见了。”纣王叹曰:“似前番朕斩太子也被风刮去,似此等事,皆系常事,不足怪也。”纣王谓妲己曰:“鹿台之工,已诏侯虎;杨任谏朕,自取其祸。速诏崇侯虎!”侍驾官催诏去了。
且说杨任的尸首被力士摄上紫阳洞,回真君法旨。道德真君出洞来,命白云童儿,葫芦中取二粒仙丹,将杨任眼眶里放二粒仙丹。真人用仙天真气吹在杨任面上,喝声:“杨任不起,更待何时!”真是仙家妙术,起死回生。只见杨任眼眶里长出两只手来,手心里生两只眼睛——此眼上看天庭,下观地穴,中识人间万事。杨任立起半晌,定省见自己目化奇形,见一道人立在山洞前。杨任问曰:“道长,此处莫非幽冥地界?”真君曰:“非也。此处乃青峰山紫阳洞,贫道是炼气士清虚道德真君,因见子有忠心赤胆,直谏纣王,怜救万民,身遭剜目之灾,贫道怜你阳寿不绝,度你上山,后辅周王成其正道。”杨任听罢,拜谢曰:“弟子蒙真君怜救,指引还生,再见人世,此恩此德,何敢有忘!望真君不弃,愿拜为师。”杨任就在青峰山居住。后只待破瘟癀阵下山,助子牙成功。有诗曰:
大夫直谏犯非刑,剜目伤心不忍听。
不是真君施妙术,焉能两眼察天庭。
不说杨任居此安身。且说纣王诏崇侯虎督造鹿台。此台功成浩瀚,要动无限钱粮,无限人夫,搬运木植、泥土、砖瓦,络绎之苦,不可胜计。各州府县军民,三丁抽二,独丁赴役。有钱者买闲在家,无钱者任劳累死。万民惊恐,日夜不安,男女慌慌军民嗟怨,家家闭户,逃奔四方。崇侯虎仗势虐民,可怜老少累死不计其数,皆填鹿台之内。朝歌变乱,逃亡者甚多。
不表侯虎监督台工。且说子牙借水遁,回到宋异人庄上。马氏接住:“恭喜大夫,今日回家。”子牙曰:“我如今不做官了。”马氏大惊:“为何事来?”子牙曰:“天子听妲己之言,起造鹿台,命我督工。我不忍万民遭殃,黎庶有难,是我上一本,天子不行;被我直谏,圣上大怒,把我罢职归田。我想纣王非吾之主。娘子,我同你往西岐去,守时候命。我一日时来运至,官居显爵,极品当朝,人臣第一,方不负吾心中实学。”马氏曰:“你又不是文家出身,不过是江湖一术士,天幸做了下大夫,感天子之德不浅。今命你造台,乃看顾你监工,况钱粮既多,你不管甚东西,也赚他些回来。你多大官,也上本谏言?还是你无福,只是个术士的命!”子牙曰:“娘子,你放心。是这样官,未展我胸中才学,难遂我平生之志。你且收拾行装,打点同我往西岐去。不日官居一品,位列公卿,你授一品夫人,身着霞珮,头带珠冠,荣耀西岐,不枉我出仕一番。”马氏笑曰:“子牙,你说的是失时话。现成官你没福做,倒去空拳只手去别处寻!这不是折得你苦思乱想,走投无路,舍近求远,尚望官居一品?天子命你监造台工,明明看顾你。你做的是哪里清官!如今多少大小官员,都是随时而已。”子牙曰:“你女人家不知远大。天数有定,迟早有期,各自有主。你与我同到西岐,自有下落。一日时来,富贵自是不浅。”马氏曰:“姜子牙,我和你缘分夫妻,只到的如此。我生长朝歌,决不往他乡外国去。从今说过,你行你的,我干我的,再无他说!”子牙曰:“娘子错说了。嫁鸡怎不逐鸡飞,夫妻岂有分离之理!”马氏曰:“妾身原是朝歌女子,哪里去离乡背井。子牙,你从实些,写一纸休书与我,各自投生。我决不去!”子牙曰:“娘子随我去好!一日身荣,无边富贵。”马氏曰:“我的命只合如此,也受不起大福分。你自去做一品显官,我在此受些穷苦。你再娶一房有福的夫人罢。”子牙曰:“你不要后悔!”马氏曰:“是我造化低,决不后悔!”子牙点头叹曰:“你小看了我!既嫁与我为妻,怎不随我去。必定要你同行!”马氏大怒:“姜子牙!你好,就与你好开交;如要不肯,我与父兄说知,同你进朝歌见天子,也讲一个明白!”
夫妻二人正在此斗口,有宋异人同妻孙氏来劝子牙曰:“贤弟,当时这一件事是我作的。弟妇既不同你去,就写一字与她。贤弟乃奇男子,岂无佳配,何必苦苦留恋她。常言道:‘心去意难留。’勉强终非是好结果。”子牙曰:“长兄、嫂在上:马氏随我一场,不曾受用一些,我心不忍离她;她倒有离我之心。长兄吩咐,我就写休书与她。”子牙写了休书拿在手中,“娘子,书在我手中,夫妻还是团圆的。你接了此书,再不能完聚了!”马氏伸手接书,全无半毫顾恋之心。子牙叹曰:“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由自可,最毒妇人心!”马氏收拾回家,改节去了。不题。子牙打点起行,作辞宋异人、嫂嫂孙氏:“姜尚蒙兄嫂看顾提携,不期有今日之别!”异人治酒与子牙饯行,饮罢,远送一程,因问曰:“贤弟往哪里去?”子牙曰:“小弟别兄往西岐做些事业。”异人曰:“倘贤弟得意时,可寄一音,使我也放心。”二人洒泪而别。
异人送别在长途,两下分离心思孤。
只为金兰恩义重,几回搔首意踟蹰。
话说子牙离了宋家庄,取路往孟津;过了黄河,径往渑池县,往临潼关来。只见一起朝歌奔逃百姓,有七八百黎民,父携子哭,弟为兄悲,夫妻泪落,男女悲哭之声,纷纷载道。子牙见而问曰:“你们是朝歌的民?”内中也有人认的是姜子牙,众民叫曰:“姜老爷!我等是朝歌民。因为纣王起造鹿台,命崇侯虎监督。那天杀的奸臣,三丁抽二,独丁赴役,有钱者买闲在家,累死数万人夫,尸填鹿台之下,昼夜无息。我等经不得这等苦楚,故此逃出五关。不期总兵张老爷不放我们出关。若是拿将回去,死于非命,故此伤心啼哭。”子牙曰:“你们不必如此,待我去见张总兵,替你们说个人情,放你们出关。”众人谢曰:“这是老爷天恩,普施甘露,枯骨重生!”子牙把行囊与众人看守,独自前往张总兵府来。家人问曰:“哪里来的?”子牙曰:“烦你通报,商都下大夫姜尚来拜你总兵。”门上人来报:“启老爷:商都下大掞姜尚来拜。”
张凤想:“下大夫姜尚来拜。他是文官,我乃武官;他近朝廷,我居关隘,百事有烦他。”急命左右请进。子牙道家打扮,不曾公服,径往里面,见张凤。凤一见子牙道服而来,便坐而问曰:“来者何人?”子牙曰:“吾乃下大夫姜尚是也。”凤问曰:“大夫为何道服而来?”子牙答曰:“卑职此来,不为别事,单为众民苦切。天子不明,听妲己之言,广施土木之功,兴造鹿台,命崇侯虎督工。岂意彼陷虐万民,贪图贿赂,罔惜民力。况四方兵未息肩,上天示儆,水旱不均,民不聊生,天下失望,黎庶遭殃,可怜累死军民填于台内。荒淫无度,奸臣蛊惑天子,狐媚巧闭圣聪,命吾督造鹿台。我怎肯欺君误国,害民伤财,因此直谏。天子不听,反欲加刑于我。我本当以一死以报爵禄之恩,奈尚天数未尽,蒙恩赦宥,放归故乡,因此行到贵治。偶见许多百姓,携男拽女,扶老搀幼,悲号苦楚,甚是伤情。如若执回,又惧炮烙、虿盆,惨刑恶法,残缺肢体,骨粉魂消,可怜民死无辜,怨魂怀屈。今尚观之,心实可怜,故不辞愧面,奉谒台颜,恳求赐众民出关,黎庶从死而之生,将军真天高海阔之恩,实上天好生之德。”张凤听罢大怒,言曰:“汝乃江湖术士,一旦富贵,不思报本于君恩,反以巧言而惑我。况逃民不忠,若听汝言,亦陷我以不义。我受命执掌关隘,自宜尽臣子之节,逃民玩法,不守国规,宜当拿解于朝歌。自思只是不放过此关,彼自然回国,我已自存一线之生路矣。若论国法,连汝并解回朝,以正国典。奈吾初会,暂且姑免。”喝两边:“把姜尚叉将出去!”众人一声喝,把子牙推将出来。子牙满面羞愧。
众民见子牙回来,问曰:“姜老爷,张老爷可放我等出关?”子牙曰:“张总兵连我也要拿进朝歌城去。是我说过了。”众人听罢,齐声叫苦,七八百黎民号啕痛哭,哀声彻野。子牙看见不忍。子牙曰:“你们众民不必啼哭,我送你们出五关去。”有等不知事的黎民,闻知此语,只说宽慰他,乃曰:“老爷也出不去,怎生救我们?”内中有知道的,哀求曰:“老爷若肯救援,便是再生之恩!”子牙道:“你们要出五关者,到黄昏时候,我叫你等闭眼,你等就闭眼。若听得耳内风响,不要睁眼。若开了眼时,跌出脑子来,不要怨我。”众人应承了。子牙到一更时候,望昆仑山拜罢,口中念念有词,一声响。这一会,子牙土遁救出万民。众人只听的风声飒飒,不一会,四百里之程出了临潼关、潼关、穿云关、界牌关、汜水关,到金鸡岭,子牙收了土遁,众民落地。子牙曰:“众人开眼!”众人睁开了眼。子牙曰:“此处就是汜水关外金鸡岭,乃西岐州地方。你们好好去罢!”众人叩头谢曰:“老爷,天垂甘露,普救群生,此恩此德,何日能报!”众人拜别。不题。 且说子牙往磻溪隐迹。有诗为证:
弃却朝歌远市尘,法施土遁救民愆。
闲居渭水垂竿待,只等风云际会缘。
武吉灾殃为引道,飞熊仁兆主求贤。
八十才逢明圣主,方立周朝八百年。
话说众民等待天明,果是西岐地界。过了金鸡岭,便是首阳山;走过燕山,又过了白柳树,前至西岐山;过了七十里,至西岐城。众民进城,观看景物:民丰物阜,行人让路,老幼不欺,市井谦和,真乃尧天舜日,别是一番风景。众民作一手本,投递上大夫府。散宜生接看手本。翌日伯邑考传命:“既朝歌逃民因纣王失政,来归吾土,无妻者给银与他娶妻。又与银子,令众人僦居安处。鳏寡孤独者在三济仓造名,自领口粮。”宜生领命。邑考曰:“父王囚羑里七年,孤欲自往朝歌,代父赎罪,卿等意下如何?”散宜生奏曰:“臣启公子:主公临别之言,‘七年之厄已满,灾完难足,自然归国’。不得造次,有违主公临别之言。如公子于心不安,可差一士卒前去问安,亦不失为子之道。何必自驰鞍马,身临险地哉。”伯邑考叹曰:“父王有难,七载禁于异乡,举目无亲。为人子者,于心何忍。所谓立国立家,徒为虚设,要我等九十九子何用!我自带祖遗三件宝贝,往朝歌进贡,以赎父罪。”伯邑考此去,不知吉凶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伯邑考进贡赎罪
诗曰:
忠臣孝子死无辜,只为殷商有怪狐。
淫乱不羞先荐耻,贞诚岂畏后来诛。
宁甘万刃留青白,不受千娇学独夫。
史册不污千载恨,令人屈指泪如珠。
话说伯邑考要往朝歌为父赎罪。时有上大夫散宜生阻谏,公子立意不允,随进宫辞母太姬,要往朝歌赎罪。太姬曰:“汝父被羁羑里,西岐内外事托付何人?”考曰:“内事托与兄弟姬发,外事托付与散宜生,军务托付南宫适。孩儿亲往朝歌面君,以进贡为名,请赎父罪。”母亲见伯邑考坚执要去,只得依允,吩咐曰:“孩儿此去,须要小心!”邑考辞出,竟到殿前与弟姬发言曰:“兄弟好生与众兄弟和美,不可改西岐规矩。我此去朝歌,多则三月,少则二月,即便回程。”邑考吩咐毕,收拾进贡宝物,择日起行。姬发同文武九十八弟,在十里长亭饯别。邑考与众人饮酒作辞。一路前行,扬鞭纵马,过了些红杏芳林,行无限柳阴古道。伯邑考与从人一日行至汜水关。关上军兵见两杆进贡幡幢,上书西伯侯旗号。军官来报主帅。守关总兵韩荣命开关。邑考进关,一路无辞。行过五关,来到渑池县,渡黄河至孟津,进了朝歌城,皇华馆驿安下。次日,问驿丞:“丞相府住在哪里?”驿丞答曰:“在太平街。”
次日,邑考来至午门,并不见一员官走动,又不敢擅入午门。往返五日。邑考素缟抱本立于午门外。少时,只见一位大臣骑马而至,乃亚相比干也。伯邑考向前跪下。比干问曰:“阶下跪者何人?”邑考答曰:“吾乃犯臣姬昌子伯邑考。”比干闻言,滚鞍下马,以手相扶,口称:“贤公子请起!”二人立在午门外。比干问曰:“公子为何事至此?”邑考答曰:“父亲得罪于天子,蒙丞相保护,得全性命,此恩真天高地厚;愚父子弟兄,铭刻难忘!只因七载光阴,父亲久羁羑里,人子何以得安。想天子必思念循良,岂肯甘为鱼肉。邑考与散宜生共议,将祖遗镇国异宝,进纳王廷,代父赎罪。万望丞相开天地仁慈之心,怜姬昌久羁羑里之苦,倘蒙赐骸骨,得归故土,真恩如泰山,德如渊海。西岐万姓,无不感念丞相之大恩也。”比干答曰:“公子纳贡,乃是何宝?”伯邑考曰:“自始祖亶父所遗七香车,醒酒毡,白面猿猴,美女十名,代父赎罪。”比干曰:“七香车有何贵乎?”邑考答曰:“七香车,乃轩辕皇帝破蚩尤于北海,遗下此车,若人坐上面,不用推引,欲东则东,欲西则西,乃传世之宝也。醒酒毡,倘人醉酩酊,卧此毡上,不消时刻即醒。白面猿猴,虽是畜类,善知三千小曲,八百大曲,能讴筵前之歌,善为掌上之舞,真如呖呖莺篁,翩翩弱柳。”比干听罢,“此宝虽妙,今天子失德,又以游戏之物进贡,正是助桀为虐,荧惑圣聪,反加朝廷之乱;无奈公子为父羁囚,行其仁孝,一点真心,此本我替公子转达天听,不负公子来意耳。”比干往摘星楼下候旨。
奉御官启奏:“亚相比干见驾。”纣王曰:“宣比干上楼。”比干上楼朝见。王曰:“朕无旨宣召,卿有何表章?”比干奏曰:“臣启陛下:西伯侯姬昌子伯邑考,纳贡代父赎罪。”王曰:“伯邑考纳进何物?”比干将进贡本呈上。帝览毕,向比干曰:“七香车,醒酒毡,白面猿猴,美女十名代西伯侯赎罪。”纣王命宣邑考上楼。邑考肘膝而行,俯伏奏曰:“犯臣子伯邑考朝见。”纣王曰:“姬昌罪大忤君,今子纳贡为父赎罪,亦可为孝矣。”伯邑考奏曰:“犯臣姬昌罪犯忤君,赦宥免死,暂居羑里,臣等举室感陛下天高海阔之洪恩,仰地厚山高之大德。今臣等不揣愚陋,昧死上陈,请代父罪。倘荷仁慈,赐以再生,得赦归国,使臣母子等骨肉重完,臣等万载瞻仰陛下好生之德出于意外也。”纣王见邑考悲惨,为父陈冤,极其恳至,知是忠臣孝子之言,不胜感动,乃赐邑考平身。邑考谢恩,立于栏杆之外。妲己在帘内,见邑考丰姿都雅,目秀眉清,唇红齿白,言语温柔。妲己传旨:“卷去珠帘。”左右宫人将珠帘高卷,搭上金钩。纣王见妲己出来,口称:“御妻,今有西伯侯之子伯邑考纳贡代父赎罪,情实可矜。”妲己奏曰:“妾闻西岐伯邑考善能鼓琴,真世上无双,人间绝少。”纣王曰:“御妻何以知之?”妲己曰:“妾虽女流,幼在深闺闻父母传说,邑考博通音律,鼓琴更精,深知大雅遗音,妾所以得知。陛下可着邑考抚弹一曲,便知深浅。”纣王乃酒色之徒,久被妖氛所惑,一听其言,便命伯邑考叩见妲己。邑考朝拜毕。妲己曰:“伯邑考,闻你善能鼓琴,你今试抚一曲何如?”邑考奏曰:“娘娘在上:臣闻父母有疾,为人子者,不敢舒衣安食。今犯臣父七载羁囚,苦楚万状,臣何忍蔑视其父,自为喜悦而鼓琴哉!况臣心碎如麻,安能宫商节奏,有辱圣聪。”纣王曰:“邑考,你当此景,抚操一曲,如果稀奇,赦你父子归国。”邑考听见此言,大喜谢恩。纣王传旨,取琴一张。邑考盘膝坐在地上,将琴放在膝上,十指尖尖,拨动琴弦,抚弄一曲,名曰“风入松”:
杨柳依依弄晓风,桃花半吐映日红。
芳草绵绵铺绵绣,任他车马各西东。
邑考弹至曲终,只见音韵幽扬,真如戛玉鸣珠,万壑松涛,清婉欲绝,令人尘襟顿爽,恍如身在瑶池凤阙;而笙篁箫管,檀板讴歌,觉俗气逼人耳。诚所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纣王听罢,心中大悦,对妲己曰:“真不负御妻所闻。邑考此曲可称尽善尽美。”妲己奏曰:“伯邑考之琴,天下共闻,今亲睹其人,所闻未尽所见。”纣王大喜,传旨:摘星楼排宴。妲己偷睛看邑考,面如满月,丰姿俊雅,一表非俗,其风情袅袅动人。妲己又看纣王容貌,大是暗昧,不甚动人。看官,纣王虽是帝王之相,怎经色欲相亏,形容枯槁。自古佳人爱少年,何况妲己乃一妖魅乎。妲己暗想:“且将邑考留在此处,假说传琴,乘机挑逗,庶几成就鸾凤,共效于飞之乐。况他少年,其为补益更多,而拘拘于此老哉。”妲己设计欲留邑考,随即奏曰:“陛下当赦西伯父子归国,固是陛下浩荡之恩,但邑考琴为天下绝调,今赦之归国,朝歌竟为绝响,深为可惜。”纣王曰:“如之奈何?”
妲己奏曰:“妾有一法,可全二事。”纣王曰:“卿有何妙策可以两全?”妲己曰:“陛下可留邑考在此,传妾之琴,俟妾学精熟,早晚侍陛下左右,以助皇上清暇一乐。一则西伯父子感陛下赦宥之恩;二则朝歌不致绝瑶琴之乐,庶几可以两全。”纣王闻言,以手拍妲己之背曰:“贤哉爱卿!真是聪慧贤明,深得一举两全之道。”随传旨:“留邑考在此楼传琴。”妲己不觉暗喜:“我如今且将纣王灌醉了,扶去浓睡,我自好与彼行事,何愁此事不成。”忙传旨排宴。纣王以为妲己好意,岂知内藏伤风败俗之情,大坏纲常礼义之防。妲己手奉金杯,对纣王曰:“陛下进此寿酒!”纣王以为美爱,只顾欢饮,不觉一时酩酊。妲己命左右侍御宫人,扶皇上龙榻安寝,方着邑考传琴。两边宫人取琴二张,上一张是妲己,下一张是伯邑考传琴。邑考奏曰:“犯臣子启娘娘:此琴有内外五形,六律五音。吟、揉、勾、剔。左手龙睛,右手凤目,按宫、商、角、徵、羽。又有八法,乃抹、挑、勾、剔、撇、托、啇、打。有六忌,七不弹。”妲己问曰:“何为六忌?”邑考曰:“闻哀,恸泣,专心事,忿怒情怀,戒欲,惊。”妲己又问:“何为七不弹?”邑考曰:“疾风骤雨,大悲大哀,衣冠不正,酒醉性狂,无香近亵,不知音近俗,不洁近秽。遇此皆不弹也。此琴乃太古遗音,乐而近雅,与诸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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