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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倾尽又逢君-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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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他伏在贺纾肩头无声地抽泣起来。贺纾心中愁思百结,更是无语。
    忽然,门被推开了,吕慧卿走了进来,两人觉察到了,掩饰地打了声招呼。吕慧卿看到两张泪痕斑驳的脸,深感诧异,但人家不说,他也不好意思问。只得说:“子晏,繁衣身体不好,早该休息了,你别缠着他说话啊。你要闷的话,我也可以奉陪的。”
    林靖嘉窘迫道:“对不起,繁衣,没想到一聊就这么久了。”
    贺纾笑道,“没事的,反正我也睡不着。吕兄,子晏,没有你们在这陪伴,我是一天也呆不下去呢。”
    三人相视而笑。
    贺纾笑罢,取了一些换洗衣物,去浴房洗澡去了。
    等他沐浴完毕,出来一看,偏偏凑巧,一场风雨不期而至,贺纾只得站在屋檐下避雨。夜已深沉,万籁俱静,漫天的水雾,细致绵密的雨声仿佛奏响一阕如歌的行板。
    雨送秋意,秋寒已深,冷风穿过身体,贺纾连打了几个冷颤,这雨看样子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停,自己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已经冻得浑身冰冷,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忽然,漫天的风雨中出现了一个人,撑着伞,向着自己走来,朦朦胧胧,看不真切,那轮廓异常熟悉,贺纾心一紧,一阵狂跳。顷刻间,那人已至眼前。看不清人脸,那人独有的气息已经将自己围裹其中。贺纾后退一步,靠在墙上,稳住心神,语气平和地说了声:“宁王殿下!”
    赵羽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落寞,淡淡道:“这场雨不知下到什么时候,我送你回去。”
    贺纾忙道:“不劳王爷,子晏他们等会儿就来——”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赵羽脱下外衣给他裹在身上,又握住他的手,急道:“你还嘴硬,都快冷成冰条了!林靖嘉和吕慧卿他们刚被皇帝叫去了,我看不见你,才找到这来。明知自己身体不好,也不知道爱惜,是不是还想躺上一头半月才舒服?”
    贺纾听了一时气结,到底是谁把自己弄成这样的?这人怎地总是这么戳心?委屈得不行,负气之下,也不管下着大雨,迈步就走。
    赵羽急忙撑起伞追了上去。一路上,两人谁也没有再开口。
    回到房中,果然不见林靖嘉和吕慧卿两个。贺纾停在门口,冷冰冰的道:“宁王殿下,夜已深,恕下官不便接待,王爷请回!”
    赵羽扔下伞,硬是拉着贺纾走进房里,也不等招呼,自顾自坐在桌前,抬眸挑衅地望着贺纾,“我等雨停了再走!”
    贺纾再次气结,忍不住骂道:“你这人真是…真是…无赖之至!”
    赵羽一双凤目星光闪亮,展开邪魅的笑容,“我是无赖,而且我不会像某人那样装成一副道貌岸然的君子模样,整一个的虚伪。只有那些自命清高的傻瓜才会信以为真!”
    贺纾忍无可忍,自己一再退让,都打算既往不咎,这人竟然还有脸咄咄逼人,走到赵羽面前,一字一句道:“殿下,请不要辱没了自己的身份,你骂我不要紧,但你不要连——”
    赵羽站起来,一把抓住贺纾的手,“是的,我连他也骂了,怎么样?他就是一个伪君子!我十年前就看穿他的真面目了。我还知道他编出怎样的一套故事来骗你,正如他当初骗程缨一样!”




☆、第二三章 竹林魅影 (2883字)

第二三章魅影
    “程缨是谁?”贺纾好奇地问。
    赵羽满脸不屑,“这个问题你该去问你的皇上!”
    贺纾冷言道,“这倒奇了,此人是你提到的,又不是皇上提到的,理所当然要问你!”
    赵羽笑得邪魅,伸出指头在贺纾脸上拂过,勾住那精致的下颌,声音柔中带冷,“忠心爱主的贺相,本王有句话希望你听进去。如果你真的要了解一个人,不要期待他人告诉你答案,你要自己去追寻事实,让事实告诉你真相。”
    贺纾厌恶地偏过头避开了他的手,闻得此言却是心中一动,看着赵羽,赵羽漆黑的双瞳深不可测,丝毫不见戏虐的神色。贺纾也不再追问。两人一下子陷入沉默之中,也不再看对方一眼。
    赵羽望向门外,忽然说道,“雨停了,我该走了。”
    贺纾头也不抬,“王爷走好,恕不远送。”
    赵羽脚步有些凝滞,走到门口,回头对贺纾说:“贺纾,我知道你心里怨我恨我。那次的事我可以向你道歉,你大可以把一切罪过推到我身上。但是,我希望你清楚,如果我不喜欢你,我不屑动你一个指头,如果你对我没有一丝感觉,当时你完全可以推开我。”
    贺纾气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沉默不语,这样厚颜无耻的话果然只有他赵羽这种人才说得出,却不得不承认他说出了一个不争的事实:自己确实没有抗拒过他。
    最后,只能苦涩地冷笑几声:“我不恨你,我只恨自己。我无法原谅自己对一个男人动心动情,更无法忍受自己像一个贱货,被男人压在身下还乐在其中!我没有被淹死真是苍天无眼——”
    “住口!”赵羽猛然打断他的话,怒不可遏地冲过去抓住贺纾的肩膀,用力摇晃,“我说了这大半天,你还是要折腾。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说来说去,你还是想着为他守身如玉,嫌我坏了你的清白!”
    贺纾被他钳制着动弹不得,脸色瞬即苍白如纸,眼中一抹决绝的痛恨,嘴角勾起一朵绝美的笑,“你还真是对了,宁王殿下。我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他啊,难道他不值得吗?”
    赵羽一下怒火中烧,继而五脏六腑揪成一团地痛,仿佛瞬间被击倒,痛得出乎意料,只因感到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要离自己远去。他暗哑低弱的声音问道:“贺纾,为什么要选择他?他执掌江山,我也权倾朝野,他坐享天下,我也富可敌国,他是龙章凤姿,我的血统比他更高贵…。。贺纾,你说,我到底有什么比不上他?!”
    贺纾轻蔑地看着他,嘴角笑意溶溶,却是泪已盈睫,“只缺一样——他把我当人看,而你从来没有!”
    一片沉寂,灯已燃尽,黑暗无边,贺纾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听到赵羽绝然离去的脚步声,悄悄望去,幽幽曲径之上,微微雨丝残落,沾湿了那一副绝尘的身影,看上去竟是那么孤傲而又落寞。贺纾一阵惆怅,那失落之痛又袭上心头。
    回到床上,已是睡意全无。林靖嘉和吕惠卿还没有回来,茫茫黑暗中,贺纾独对一盏孤灯、四面白壁,更觉得心烦意乱。
    终于是躺不下去了,贺纾披衣起来,走出门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想闲庭信步,排解一下内心的郁结。
    皇家宫殿结构宏大而繁复,自己现在所处的不过是延英殿后庭的一角,绿池翠苑,亭台花榭,小桥流水,层叠错落,野趣天成。
    自己在这里养病快一个月了,除了偶尔上殿,一直呆在房中,真不知道会有这等雅致之境。
    此时轻雨初霁,月华重现,清光流转,只照得庭院四处影影绰绰,梦一般迷离。
    贺纾只顾沉浸在思绪中,也没有留意自己走过了那些地方,好像绕过了那莲池,又走上一道九曲桥,过了桥,便是一片茂密的竹林,月光越过竹林,枝枝叶叶间,漫漫缭绕,升起一丝丝淡烟似有若无。
    似乎是尽头了,贺纾转身想回去,突然,竹林中传来幽幽笛声,音色极美,调子却极冷冽,从竹林深处传来,贺纾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本能地想逃离,却是如受蛊惑般,循着笛音进入了竹林。
    一段路之后,竹林中已是方向难辨,只有那幽怨而阴冷的笛音在前方引路。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豁然开朗,竹林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雪梅,中间一块面积不大的银沙地上,笼罩着淡淡的蓝雾,夹着着丝丝幽光,如烟升腾。风过处,落英如雪,一轮明月近在咫尺,眼前的景象瑰丽而又诡异,那笛声愈发如魔音不断撞击着心胸。
    忽然,踏着漫天飘舞的雪梅花瓣,一个人缓步走来,长衣迎风,衣袂飘飘,三千青丝徐徐漫漫,似在翩跹起舞,手持一支长笛附在嘴边轻奏,清音流转,如泣如诉。
    贺纾越看越越觉离奇,眼前的不是人——只是一个影子,如水墨画般白描的影子,没有任何色彩,在蓝雾中用白色线条勾勒而成——犹如鬼魅!
    那笛音却是无比真实,不知不觉间,将一段尘封的往事沁入贺纾的心中,那故事中有刻骨的爱,有蚀心的恨,谱写着一阕无望的歌。
    贺纾已经惊得浑身僵硬,只是怔怔地望眼前的魅影,虽是一个影,看不清五官,那身姿已是风华绝代,美的超凡脱俗,正是这种美,使贺纾忘记了害怕,他不相信这是鬼魅,宁愿相信他是仙君凡降,
    那影却对他视而不见,依旧在横笛而奏,音调渐渐激越,似乎那一段情路已到尽头,背弃了相依相守的誓约,走向玉石俱焚的毁灭…。。
    这时,在那片蓝雾中,走出另一个身影,朦胧中,同样的白描线条,那高大俊朗的轮廓异常熟悉——
    贺纾惊异的几乎喊出声来——那分明是宁王赵羽!
    贺纾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想马上逃离,可身上的血液已被冰封,根本无法动弹。不,细看之下,那身影又像是天子赵顼。
    看不清面容,他们竟是如此相像。
    奇怪的是,第二个魅影同样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只是径直走向吹笛人,伸手将那人搂进怀中,两人相互依偎,缱绻相拥,情深款款,旁若无人。
    突然,伸出手箍住那吹笛人的颈脖,死死扼住那柔弱的人儿的咽喉,仿佛地狱修罗附体。
    恐惧引发一阵阵颤栗,心几乎要跳出来,贺纾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
    吹笛人人惊骇不已,他拼命挣扎,却无法挣脱那铁一般的双手,渐渐地,他的身躯变得绵软无力,一阵剧烈的痉挛过后,突然垂落下来,像一片落叶,静静地躺落。
    贺纾只觉五脏六腑都在痉挛,几乎要失去意识,却又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
    杀人者也浑身颤抖,突然,他好像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拼命摇撼着怀中早已失去生命的躯体,抬头望月,发出无声的悲鸣,“不——!”
    附体的恶魔已经离去,然而悲剧已是无法挽回,凶手将那吹笛人的尸体横抱起来,向梅林深处走去。吹笛人的手垂了下来,笛子掉到了地上,突然,贺纾看到了那如霜胜雪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翠绿的镯子,光芒闪动,明如月华——跟那湖中那具沉骨手腕上的镯子一模一样……
    贺纾觉得脑中轰的一响,眼前一黑,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惊醒,张开眼睛,自己还躺在竹林里,晨光漫照,雪梅疏疏落落地开着,空气清芬缭绕,一派宁和。
    贺纾头脑依旧昏昏沉沉,只觉得惶惑不已,昨晚看到的一切,到底仅仅是可怕的梦,还是残酷的事实?




☆、第二四章 殿前失仪 (1183字)

竹林里方向难辨,贺纾只能凭着感觉往回走,兜兜转转的,走了大半天才走出竹林。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终于看到了来时的路,贺纾累得精疲力竭,不得不靠在路边的巨石上歇息。日光亮得有些晃眼,一阵目眩中,他不由得闭上眼睛,一个人影靠近了他,将他搂在怀里,一个急切的声音带着惊喜和激动:“我可找到你了,繁衣!”
    贺纾茫然地张开眼,正对上赵顼一双漆黑的凤目,平素清净如谭的明眸,此刻竟满含忧虑和痛惜,贺纾一阵惶惑,昨夜痛下毒手的身影到底是他吗?还是另一个人?无论是谁,都是自己万万无法接受的,为什么要让自己看到那一幕?
    那个鬼魅般的影子与眼前的君王重叠起来,贺纾觉得心里一阵发紧,顿时无法呼吸,浑身发软。
    “繁衣,你怎么了?”赵顼忧心忡忡地问,忙过去扶住他,贺纾脸色憔悴如死,身子摇摇欲坠,正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目光看着自己,好像看一个陌生人。
    贺纾恍然惊觉自己的失神,忙说:“陛下,臣没有事,让陛下担心了。”
    赵顼蹙起眉头,不容分说,将他横抱起来就走。
    贺纾大惊,立即要挣脱,“皇上,别这样,求您了,这……臣殿前失仪……”
    赵顼简洁地道:“别动,听话!”
    不一会儿,来到一处偏殿。赵顼走了进去,将贺纾轻轻地放在床上,看着贺纾因为难为情而漫起的红晕,掩盖了苍白的脸色,不禁莞尔,柔声道:“繁衣,这里不会有其他人来,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不必有顾虑,不要把我当皇上。”
    “但是,陛下,如此实在不合礼节——”贺纾急道,撑起身子。
    赵顼把他按回床上躺好,“好了,我的话你也不听吗?你呆在这别动,我去去就来。”
    贺纾无奈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顺手把门带上了。
    贺纾略微环视四周,发现这房间的陈设跟皇宫里其他内殿完全不一样,倒像是某个文人雅士在乡间设造的小居,陈设至简至素,除了一床一柜,两案两椅,便是三面墙上装嵌的巨大的书架,放满了经史子集、奇闻异录等各类书籍。
    随手翻看了几本书,心下忧烦,也看不进去。来回踱了几圈,还不见赵顼回来,实在是累了,只好回到床上半躺着,闭上眼,打算假寐一下,慢慢的,却真的睡着了。
    朦朦胧胧中,有人推门走了进来,是赵羽,贺纾大吃一惊,想说话,却一个声音也发不出来。赵羽来到他面前,表情冷漠如冰,眼中怒火升腾,指着贺纾痛斥道:“你这贱人!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原来背地里干着这等勾当!”
    贺纾无法说话,急得流下了眼泪。
    赵羽越发恨怨,怒不可遏,突然双手伸出,勒住贺纾的脖子,
    论力气,贺纾根本不是对手,很快就感到窒息。他没有扑打挣扎,只是默默地流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样也好,死在你手里,也算一个了结。”
    【这章写少了,等下再补更一章,为了赶12点前,嘻嘻~~】




☆、第二五章  似是故人 (1100字)

赵顼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贺纾在噩梦里挣扎,脸上泪痕斑驳,不断发出一串串模糊不清的呓语。他急忙跑过去,把贺纾搂在怀里,柔声劝慰,贺纾依旧双眼紧闭,密长的羽睫像蝴蝶受惊的翅膀震颤不已,脸色一片惨白。
    赵顼在那失去血色的唇中,依稀听到:不!……王爷……不要……
    赵顼一下攥紧了拳头。
    贺纾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扭动身体拼命挣扎,双手不住地拉扯颈部的衣领,脸一下子涨起不正常的红晕。
    赵顼知道必须立即把他唤醒了,于是扶着贺纾的肩头用力摇晃,大声喊着:“繁衣,醒醒,繁衣!……”
    贺纾终于睁开了眼睛,那水晶般澄澈的明眸此刻已经碎裂成寒冰,看清了抱着自己的人,低低哀叹一句,把头埋进那人的怀中,无助地抽泣起来。
    赵顼抱着那还在颤栗身躯,看到那清瘦的双肩无助地抖动,感到怀中人的依恋和求助一时间百感交集。
    等那啜泣慢慢止住,赵顼才柔声道:“你这样伤心,都是因为他吗?”
    贺纾一下惊觉,直起身子,离开了赵顼的怀抱。赵顼笑着摇头,握住了他的手,又道:“他不相信你,是吗?”贺纾依旧不语,却难过地低下头。
    赵顼不禁伸出手,抚上那一头柔亮的青丝,感受那丝绸般的冰凉润滑,一边轻叹着道:“繁衣,他不该这样对你的,我去跟他说清楚。六弟也真是的,这么好的人儿也不知道珍惜。”
    贺纾终于开口了,急切道:“皇上,不,不要跟宁王说。”
    赵顼拍怕他的手,“傻瓜,你以为他不在乎你吗?恰恰相反,他就是太紧张你,眼里才容不下一粒沙子。现在他心里有根刺,那刺是因我而起的,我自然有责任亲手帮他拔掉,不是吗?”
    贺纾无语,凝视着君王,美目含泪,楚楚可怜。
    赵顼看着他,一下怔住了,这副神韵,恍然就是那人的样子。那人也是这样看着他,一样的楚楚动人,只是眼里饱含深情,那是热切的情意——只对他赵顼一个人的情意,可惜,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随着那人的逝去,自己的心已静寂如死,但眼前的贺纾又再次激起自己的心中的涟漪。
    那是一种柔情,怜惜、关爱、宠溺……确实超越了君臣的情谊,这就是六弟心中的那根刺,但六弟却不知道,这些情感里没有那种热情和渴慕,那身心皆焚的痛楚与狂喜的满足,就像一片深广的海洋,永远宁静。自己的情焰,早已在那人身上燃尽。
    “皇上,您为什么对我这样好?”贺纾观察着赵顼的神色,忽然问道:“是因为,因为我很像那个人吗?”
    赵顼心中一紧,看到贺纾又期待又忧心的神色,笑了,指指桌上放着的食盒,戏虐道:“繁衣,我给你准备了一些药膳,你乖乖把它们吃光了,我就把一切告诉你。”




☆、第二六章 往昔之痛 (2214字)

第二六章昔痛
    贺纾笑笑,听话地要起身。赵顼按住他,“你躺着,我去取来。”说完,走到桌前,从食盒里拿出一个碧玉盅子,端到贺纾面前。
    贺纾受宠若惊,极度不安,赵顼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笑嘻嘻地说:“繁衣,你看,这是我做的翠玉雪莲羹,用深山的雪耳加冰糖炖上三个时辰,然后加入取自竹叶心的青液,最后调上蛋清。于心可以除忧祛烦,于身能够滋补养健。眼下你服用是最合适不过了。”
    繁衣看着那翠玉雪莲羹,清澈的透亮的羹中缠绕着丝丝青绿,蛋清化成雪花般绵绵软软……不由得笑道:“皇上,这肯定不是宫廷食谱的做法,您是从宫外学来的,您一定到过江南。”
    “哈哈哈,知我者,莫若繁衣也!”赵顼颇为开怀,点头道:“你猜对了,十几年前我在江南的湖州呆过不短的一段时间。”
    贺纾扑闪着纯澈的大眼睛期待着下文。赵顼笑着轻敲了他一下,“别转移话题,快吃了,都要凉了。”
    贺纾只好端起盅子一饮而尽,赵顼这才满意地看着他。贺纾接触到赵顼的目光,心中一暖,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皇上,您真像我哥哥。”
    赵顼抚着他的鬓角的柔发,随口问道:“你哥哥?你是说,你的义兄?”
    “是的,我们不是亲兄弟,但他一直对我很好,如果不是他,我早死了。”贺纾点点头,想起哥哥以及一家人的惨死,眼里又浮起一层哀伤。“后来我明白了,我根本就是一个不详之人,义父一家都是受我连累而死的。”
    “你是说,那场大火不是意外?”
    “大火只是毁尸灭迹,销毁罪证。”贺纾把当晚一家人如何遭黑衣人杀害、自己又如何逃生的经历讲了一遍。
    赵顼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怎么能确定黑衣人要杀的是你,而不是你家人?”
    贺纾叹息一声,“我从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我一出生就被抛弃在太湖边,我哥哥在一片莲叶上找到了我,把我带了回家。义父一家都是普通的渔民,哥哥总是说,我跟他们不一样,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赵顼看着贺纾清雅脱俗的姿容,会心一笑。
    贺纾却是神色凄然,沉浸在痛苦的回忆里,“那天晚上,黑衣人杀死了我父母,捉住我和弟妹,脱掉我们的衣服,在我们身上找什么‘危X之印’。我弟妹身上没有,被他们一刀捅死。这时候,我哥哥回来了,我不知道他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能耐,把我从那群黑衣人手里救出来,带着我逃到太湖边,但是,最后,他还是没能逃脱黑衣人的毒手,他死之前不断地叫:纾儿,快跑…。。”
    贺纾一阵哽噎,实在说不下去,只觉得心痛如绞,浑身颤栗不已。赵顼忙把他圈在怀中,柔声劝慰,贺纾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过了好一会,贺纾渐渐止住了悲声,只是眼泪还在不断滑落。
    赵顼又问道:“那你身上有那个什么危X之印吗?”
    贺纾无力地靠在赵顼身上,喃喃地说:“我肩头确实有一个胎记,却不知是不是他们要找的。那天晚上的事成了一个可怕的迷,一个残酷的噩梦。”
    赵顼用力握住他的手,坚定地说:“繁衣,你放心,朕一定会查明真相,为你一家报仇雪恨!”
    贺纾忙抬起身子,挣扎着要下跪,被赵顼制止了,“好了,繁衣,等事情水落石出再谢也不迟。但是,朕还有点要弄清楚。”
    “皇上请问。”
    “你说你义兄只是一个渔夫,又怎么会是那群黑衣杀手的对手?”
    “这事后来我也很奇怪,哥哥救我的时候,确实像另一个人似的。但哥哥已经死去,我也不得而知。”
    “繁衣,当时你多大了。”
    “刚满十二。”
    “也就是十年前。”赵顼思忖着,“在江南——”忽然沉默了,脸上黯淡下来。
    贺纾奇怪的问:“皇上,当时您也在江南吗?”
    赵顼停了一会,才道:“是的。”眼里掠过一丝沉痛,又说:“当时,我送一个故友的灵柩回乡……”
    贺纾小心翼翼地问:“皇上,您的故友——就是您要跟我说的那人,是吗?”
    赵顼勉强一笑,“我以为你已经忘了,呵呵。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讲的,人都已经死了。”贺纾从来没有见过君王像现在这副样子,双目失神,不知看向何方,眼底隐藏着深不见底的孤寂和哀伤。
    贺纾将自己的手覆在君皇的手上,诚挚地说:“皇上,如果回忆使痛苦,就不要想了。就像已愈合的伤口,再次被硬生生地撕裂,是多么可怕。”
    赵顼摇摇头,“无妨,我心里的伤处恐怕永远也不会愈合了,再撕裂一次又有什么关系?”他长长一声叹息,继续道:“那个人,他叫程缨。是一个温雅如月,才华倾世的人儿。”
    贺纾忽然插言道:“程相?”
    赵顼惊异地望着他:“谁告诉你他就是程相?”
    贺纾知道自己失言,掩饰道:“我,我也是看到前朝的一些案卷,偶尔提到程相。”
    赵顼没有再追问,继续道:“程缨确实也曾官拜副相,只可惜上任不到两年就去世了。”
    贺纾低柔一笑,凝视着赵顼,目光蕴藉,“程相一定是皇上心中最出色的宰相,无人能匹敌!”
    赵顼却没有笑,神情地说:“不仅如此,程缨更是朕心中最喜爱最珍视之人。即使他最后背叛我,甚至要置我于死地……我爱了他一辈子,也恨了他一辈子,最后他却匆匆离我而去,我才知道,永远没有人能代替他在我心中的位置。”
    事隔多年,我心中早已没有了爱恨,却不知道,我们这一生的纠缠,到底是我毁了他,还是他毁了我?……”




☆、第二七章 质疑诘问 (2136字)

“我们这一生的纠缠,到底是我毁了他,还是他毁了我?……”赵顼的这句话深深地留在了贺纾心里,使他明白到高高飘渺在云端的九五至尊原来有着不为人知的隐痛,睥睨天下的君王身体里跳动的不过是一颗凡人的肉心。
    从此,他看着君王的眼神中,除了崇敬和恭敬,又多了一份灵犀相通的亲近。对此,赵顼也觉察到了,内心觉得十分欣慰。
    又在陵碧小居住了半个月,在贺纾一再要求下,赵顼终于允许他正式恢复了生病前的工作,也搬回了自己的相府。
    这天的早朝,是贺纾在朝堂上消失了近两个月后首次出现在一众朝臣面前,他甫一进入崇政殿,黑压压的一堆人已经围了上来,问候声、招呼声嗡嗡地响成一片,贺纾不慌不忙地应付着,温雅有礼地堆着笑,滴水不漏地把某几个不怀好意的探询的问题挡了回去。
    不过两个月时间,曾经沧海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稚嫩青涩的贺纾。对他来说,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已经拿捏得很清楚。他只想恪尽己责,成为真正的宰辅,报答皇上的知遇之恩,这就是自己人生的意义所在,除此外,一切都是浮云。
    之前,赵顼交代过,今天早朝的重要议题是裁撤“三冗”。贺纾已经做好准备,迎接铺天盖地的质疑和责难,甚至诋毁。
    果然,当皇上宣读完赵顼所呈的裁撤“三冗”的议案,朝下已经像炸开一锅粥,议论纷纷,声浪一波比一波高。等朝臣们的情绪发泄地差不多了,赵顼站起来,背着手一语不发,只用冷冽的眼神慢慢环视全场,目光所到之处,霎时噤了声。
    贺纾望着君王,没有移开过目光。平素温雅宁和的天子此刻的神色冷硬地可以杀死人,那种与生俱来的皇者气场摄人心魄。
    片刻不到,朝下鸦雀无声。
    赵顼这才缓声道:“列位臣公——!”朝臣们立即低眉垂眸躬身作聆听状。
    “当今国力极为困乏,而最近两年,已经是寅吃卯粮,不得不节约用度,如今有害于财的事有三项:一是冗官,二是冗兵,三是冗费。‘三冗’皆除,才能使财政丰裕。”
    兵部尚书李继上前启禀道:“陛下所言即是,朝廷冗员众多,确应该裁撤。但臣斗胆进言:如今辽国与西夏势已兴崛,雄霸漠北西域,兵乱频繁,正是大举用兵之际。如果裁军的话,恐怕会打击士气,动摇军心,以致边防不稳。望主上三思!”
    赵顼把目光转向贺纾,贺纾对李继道:“李大人,陛下的意思不是简单地裁减人数,而是精简军队、裁汰老弱,合并军营。长远来看,实有利于军务国防。”
    赵顼道:“贺相所言极是,李卿家还有什么疑问吗?”
    李继忙点头称是,不敢再言。
    ======
    朝会后,赵顼和贺纾回到延英殿。
    贺纾见君王愁眉不展,不解地问:“陛下,今天的事不是很顺利的吗?陛下何故如此?”
    赵顼冷然一笑,眼中尽是忧虑,“你高兴的太早了,繁衣。咱们最厉害的对手还没有上场,这场仗才刚刚开始。”
    几天后,君王在龙座上批阅奏折,那边,贺纾正在延英殿里埋首于卷宗里。忽然,哐的一声,门被撞开,一个人闯了进来,门外的侍卫根本拦不住——也不敢真的去拦,因为,那人正是宁王赵羽。
    赵羽瞥见贺纾,只是眼如寒冰般扫了他一眼。便对赵顼说:“臣弟有要事与皇兄密议,请皇兄遣退左右。”
    赵顼见他神色不善,知道如果不遂了他的意,这弟弟生性不羁,生气起来真是什么都干的出来。便对贺纾道:“繁衣,你先回去吧。”
    繁衣遵命退下,顺手把门带上。偷听确实极为无礼,但贺纾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被提及,不由自主地停在了门后。
    开始的时候,贺纾听不清他们的话。赵羽虽然已经压低了声音,但每一句都充满诘问,显然情绪激愤,无非就是为了裁军减费的事。君王的声音更低沉,大概是作着解释,语气平和却是寸步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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