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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倾尽又逢君-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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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心这辈子毁在他手上吗?……”
躺了半晌,身上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挣扎着站起来,勉强辨认了一下来路,朝着汴梁城走去。
夜寒侵骨,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身体冻得发僵,脚痛得已经麻木。他走了不知有多久,直至银河渐落,晓星沉降,才回到自己的相府。
立即将自己放倒在床上,合上了眼睛。
然而片刻也不得安睡,壬时的更鼓已经敲响,要早朝了。
贺纾不敢再拖延,拖着无力的身体起来,沐浴、洗漱,换上朝服,乘上轿子,朝文德殿而去。他意识到自己病了,浑身冰冷,冷得发颤,却又火烧火燎,额角、背上不住地冒汗,身子一阵阵脱力。
到了宣德门,他勉强下了轿子,却是一步也迈不动了。扶着轿门,费劲地喘息着。
随行的管家见状急忙过来搀扶,贺纾拒绝了。路上已经不断有同僚经过,不能让他们看到自己这副样子。
贺纾勉强稳住自己,慢慢走进文德殿,强打精神跟其他朝臣大打招呼,然后退到一旁站定。心想,但愿今天的朝会时间不会太长,他很担心自己会支持不住众人面前倒下。
神宗皇帝出现在帝坛上,在龙椅里落座,开始接受群臣的奏启,并作出昭示。
君王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政务,目光却不断地落在贺纾身上,显然极为诧异又带有深深的担忧。
赵顼提早宣布了退朝。
贺纾正要离去,被值殿的张公公拉住了,低声对他说,陛下在等着您呢。
张公公把他带到殿后的庭院,赵顼正在在一个亭子里坐着。
贺纾连忙上前跪拜,赵顼立即起身,上前扶起他,“免了,繁衣,快坐下说话。”
贺纾望着君王,忽然觉得另一张相似的面孔在眼前晃过,引起一阵心悸。
君王的目光越发显得忧心忡忡,“繁衣,你气色很不好,发生什么事了?”
贺纾低头摇了摇,“谢陛下关心,臣只是昨夜睡得不好。”
赵顼皱眉道:“繁衣,你真的要想开点,那些人的流言蜚语又算得了什么!”
贺纾只得再次否认,苦涩地笑,是啊,比起昨夜发生的事,那些人那些话真的是不值一提了。
“皇上,您召臣前来,有何吩咐?”贺纾问道,只希望尽快结束这次召见。
赵顼却说:“算了,现在没事了。繁衣,你这样子不要自己走了,朕让张公公送你回府,随便让他帮你切切脉,我看你可病得不轻。”
不容拒绝,贺纾只得道了声:“谢陛下!”
站起身来正要告退,忽然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摇晃着,眼看就要倒下。赵顼急忙扶住他,“繁衣——”
贺纾努力稳住自己,勉强回了句:“臣…。。没事的。”声音异常低弱。
赵顼说不容分说地按他坐下,“你别动,朕立即唤太医过来。”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身影已经来到亭外,赵顼诧异地望去——
那人已经躬身下拜,“六弟叩见皇兄!”
☆、第十八章 嫉恨之火 (2281字)
赵顼心下生烦,这个六弟每次来找自己都不会有什么好事。而现在自己正为贺纾担心,实在不想跟他纠缠,于是冷冷地问道:“六弟,有什么事吗?”
赵羽其实已经在亭外站了片刻,只是亭里的两人没有看到自己。
他远远地一眼就看到贺纾,一刹那间,震惊和狂喜同时充斥着心脏,几乎透不过气来。
他整整一夜都呆在湖边,茫然地望着渺渺的湖水,固执地不肯离去,参与搜救和打捞的人越来越多,几乎把整个湖翻过来了,带上来的却是一次比一次令人绝望的消息。
直到天已大亮,朝气洋溢的旭日嘲讽地望着他冷笑,他意识到,自己永远失去他了。他绝望地回到船舱里,把头埋在掌心里,半天没有抬起头来。
他实在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
赵羽回到了皇宫,一路上无知无觉,脑海里全是贺纾的身影,那盈盈柔雅的浅笑,那明净澄澈的眼睛,被自己抱在怀中时那惶然慌乱的神态……曾几何时,他们仙台相会,共抚绿绮,也曾亲密无间,他不相信贺纾对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
既然如此,繁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容不下我就算了,犯得着去死吗?又不是贞洁烈女,还要证清白不成?
心里阵阵空虚袭来,痛苦得窒息。然而就在自己陷入绝望之际,他看到了那清雅如月的身影——
全身的血液在此刻凝固,灵魂飘离了肉体。
他怕那仅仅是自己的幻觉,慢慢地,一步一步靠近,终于看真切了——
他没有死……没有死……一个玩笑而已……
就像天上那一弯不落的明月,在晨光中隐去,又于夜幕中浮现。
他欣喜若狂,仿佛重获新生,急切地向那身影奔去——却看见贺纾被自己的皇兄搂在怀中,两人靠得那样近,神态是那样亲昵,分明超越了君臣的界限。
于是,赵羽在亭外就止住了脚步,失而复得的狂喜已被一盆冷水浇个透心凉。
果真是近水楼台啊,繁衣,你死也是为了他吗?
他深吸一口气,收敛一下涣散的心神。心里越是痛苦难耐,脸上越是神色自若。赵羽步上石亭。
先拜过皇兄。
赵顼见到六弟的样子,猛吃了一惊,素来仪表堂堂,丰神俊逸的宁王怎么现在如此憔悴?如墨的黑发披散在肩头,凌乱不堪,那丰神俊逸的凤目变得暗淡无光,红丝满布,眼下是浓重的黑圈,难道,昨夜他也出什么事了吗?
宁王对着自己的皇兄问好,目光却死死地盯着身边的贺纾。
皇帝对他的目光颇感不快,蹙眉问道:“六弟,你这是怎么了?”
赵羽还没有回答,贺纾却开口了,神色冰冷,语带讽刺:“陛下,依臣看,宁王殿下定是见到鬼了!”
皇帝一怔,诧异之极,贺纾素来和雅谦谨,今天怎么这样说话,真是病糊涂了。
那边赵羽趋前一步,一记反击,“见鬼?呵呵,贺相,你这样站在我面前,我还真不知道是你是死而复生呢还是借尸还魂?”
贺纾闻言身子一抖,神色痛绝,却立即回应道:“殿下的意思是,看到我死不成,你深感失望不是吗?”
赵羽冷笑连连,“贺纾,你昨晚不是说自己彻底完了吗?原来不过换了另一幅脸孔又来流连人间?”
贺纾脸色一片煞白,身子已经摇摇欲倒,扶着廊柱,抬眸望着赵羽,神色哀绝,痛不欲生,“贺纾已经毁掉了,死去了,现在这副躯壳不过是行尸走肉,这难道还不遂了您的意吗,宁王殿下?”
“够了!”君王断喝一声,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根本把自己这个皇帝当成透明了。向着贺纾斥责道:“贺纾,你怎的对宁王如此无礼?成何体统!”
贺纾呆呆地望着赵羽,上前两步,对着赵羽躬身深深揖拜:“宁王殿下,下官无礼,冒犯王爷,请王爷责罚。”
赵羽看到容色惨淡,脚步虚浮,明白他病得不轻,心陡然一痛,本要上前搀扶,皇帝把他拉开,道:“六弟,繁衣今天身子不好,你就别为难他了。”
赵羽忽然闻得此言,嫉恨又生,怨怒之火升腾而上,脱口说道:“是啊,贺相,我向来是个粗人,只会为难你冒犯你,又怎么比得上陛下对你怜香惜玉——”
“六弟,你——!”君王又惊又怒,忍无可忍,正要发作。
忽然看到贺纾捂住胸口弯下腰去,痛得脸色发青,冷汗淋漓。赵羽一步趋前,抱住他软倒下来的身子,贺纾却拼命推开他,倒退几步,忽然哇的一下,吐出一大口鲜血,惨然一笑,倒在地上。
皇帝忙上前,将他抱起。
抬头对着懵然呆立的宁王喝道:“去叫御医,快!”
低头看着怀中的人,顿时心焦如焚,贺纾双目紧闭,嘴里不断有鲜血溢出,胸前的衣服被血染红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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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医馆三个大夫都来了,一看病症,用药都已经来不及了,马上施针抢救,一直忙了几个时辰,终于暂时止住了吐血的现象,却陷入了深深的昏迷中。
傍晚的时候,贺纾有过一次短暂的清醒,一直等在旁边的赵羽惊喜之极,忙握住他的手。谁知贺纾一见是赵羽,立即惊恐失措,拼命要躲开,挣扎之中,内息翻腾,几口心血又喷涌而出。
赵顼刚好进来,看到这一幕,勃然大怒,一把将赵羽拉开,狠狠扇了他几掌,斥道:“你还嫌害他不够吗?是不是一定要他死在你手上才舒服?”
赵羽没有回答,只看着贺纾,却听到贺纾断断续续地喊了一声:“皇,皇上……”
皇帝忙过去将他抱住,贺纾眼神已经涣散,气若游丝地说:“让他走……我不想再见到他……”
赵羽脸上一下失去血色,颓然转身,疾步离去。
之后,赵顼一直没有离开,看到贺纾躺在床上无知无觉,似乎永远也不会醒的样子,心里痛惜之极。
☆、第十九章 兄弟嫌隙 (1936字)
当一个噩梦反复出现,它就肯定不仅仅是个梦。
那可怕的情景已经多年没有在梦里出现,贺纾以为自己早已摆脱了它们。如果不是那一次落水,自己真的不会想起来。现在,它们又回来了。
自己的家为什么会变成一片火海?自己的亲人为什么会无辜惨死?
本来,那是一个平常而美好的夜晚。天朗气清,圆月高悬,一家人齐聚在庭院里,父母、哥哥、姐姐、还有小妹,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突然,几条黑色的人影从墙外翻了进来,悄无声息,手持三尺长剑,剑身在明月下反射着阴冷的寒光。
小妹眼尖,首先看到了,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被一剑当胸刺穿。
贺纾吓得不会动弹,只听到父亲一推哥哥,断喝道:“快,带纾儿走”。哥哥拉起自己飞跑,背后传来连声惨烈的呼叫,回头看,父亲、母亲、姐姐都已经倒在血泊之中。黑衣人已经追上来了。
他们跑到湖边,哥哥让他跳入水中,自己留在岸上抵挡,他死活不肯,紧紧拉着哥哥的手,他不能让最后一个亲人也为自己送死。哥哥平静一笑,对他说:“所有人都是为了你,纾儿,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好好活下去!”
他咬住一根苇秆,潜到了水中,他听到了撕杀声,哥哥用生命里最后的力量呼喊:“纾儿,快跑——不要回头——快跑……”
他就躲在水里,冰冷、茫然、黑暗的水,救了他的命。
四周寂然无声,只有湖心的秋月明圆似镜。那是中秋节——合家团圆的月亮。
从此,每年的中秋成了贺纾最难过的日子。
……
他在一片浓雾中,看不到脚下,也看不到前方,茫然失措,孤独无助。
一个声音在喊他:“繁衣……繁衣……”
贺纾仔细辨认着,还好,不是他,如果是他,自己情愿永远也不醒过来。
声音很熟悉,带着忧虑和关切。
贺纾费力睁开眼睛,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摇晃。只得又把眼睛闭上,过了好一会儿,那阵眩晕终于过去。他再次睁开眼,看到一张亲切的面孔。
贺纾觉得一颗泪滑落了脸庞,喊了一声:“吕兄,是你。”
吕慧卿把他扶起来,靠在床头。端来一碗药,一匙一匙地喂他喝。才喝了小半,贺纾已经累得直喘气,满额冷汗。
吕慧卿放下碗,替他擦去汗水,叹息一声,道:“我才走了月余,你怎就将自己弄成这样了?”
贺纾低头垂眸,没有回答。
吕慧卿又道:“我一回京,陛下就告诉我,你病得很重,让我留在宫中照顾你。过两天,子晏也会来的。”
贺纾听了,心中暗叹,陛下是怕自己独自留在宫中会尴尬不安吧,竟如此体贴入微。自己拜相一年来,未曾有过丝毫建树,更谈不上为君分忧。居然还跟宁王纠缠不清,在君王面前已经已经把脸丢尽了,为什么他丝毫不责怪自己?还如此关怀备至。自己欠下的这份情又该如何偿还?
吕慧卿最近已听到一鳞半爪的风言风语,此时见他哀痛难抑的样子,又怎不明白他心中的纠结,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相劝,正在踌躇间,室外传来一声“皇上驾到——”
吕慧卿急忙出去迎驾。
一袭明黄的身影来到贺纾床边。贺纾挣扎着要起来,被赵顼按住了。
贺纾轻叹一声,“臣屡屡在殿前失仪,实在惶恐,陛下要重罚才是。”
赵顼在床边坐下,过了好一会才回答:“繁衣,如果我的责罚能让你安心,我也不会手下留情。但是,你问问自己的心,恐怕我对你做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你渴望的难道不是另一个人吗?”
贺纾浑身一震,仓惶不已,“圣上——”没想到皇上对自己的心是如此明了,仿佛身上最后一块遮羞布被彻底除去,贺纾羞耻地恨不得一头撞死。
赵顼将他的样子看在心里,劝道:“繁衣,你并没有错,不要责怪自己。人生苦短,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贺纾诧异地抬眸望着他。“陛下何出此言?”
赵顼叹息,又道:“繁衣,你想了解他吗?”
贺纾闻言心里一阵惊跳,苍白的脸上漫起红晕。
“谁?”
“还能有谁?”赵顼看着他戏谑一笑。“我们虽不是亲兄弟,却也算一起长大。自问对他还是看得比较清楚的。”
君王抬眼望向远处,修眉深锁,道:“本来这个皇位不属于我,属于宁王的兄长——太子赵珣。”
君王念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心碎的悲楚,瞬间又消失了。
“赵珣是真正的皇者,心怀家国,剑指天下,最具备太祖的风范。可惜天妒英才,他还来不及承继大统就已意外薨逝。”
“太子之位空悬,各派势力蠢蠢欲动,危机一触即发。接替赵珣之位的理应是宁王赵羽,论才华抱负,人心所向,宁王跟太子不相伯仲。但就在先帝要订立继位诏书的时候,京城发生了一桩大案。”
☆、第二十章 秉烛夜谈 (1962字)
二十、夜语
“太子之位空悬,各派势力蠢蠢欲动,危机一触即发。接替赵珣之位的理应是宁王赵羽,论才华抱负,人心所向,宁王跟太子不相伯仲。但就在先帝要订立继位诏书的时候,京城发生了一桩大案。”
贺纾凝神细听,忽然想起了什么,道:“陛下说的是六年前前任户部尚书范逸一案?”
赵顼奇道:“正是。你是如何得知此案?”
贺纾浅笑,“臣掌管制治三司,自然了解前任官务政事。范逸贪藏巨赃案,轰动朝野,臣又岂能未闻。”
赵顼点点头,“此案细节远不止卷宗所载简单。范逸向来为官清廉,先帝极为信任,才放心将大宋江山的钱袋子交给他掌管。谁知,却在他家中地窖中起出金银巨资百万。范逸当即入狱,一个月后的一天夜里,范逸家院大火,烧死了他家四十多条人命,当晚,范逸在狱中悬梁自尽。”
贺纾忽然觉得身上一阵恶寒,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直到胸口发疼,呼吸难继,好不容易才勉强止住。
赵顼不断为他拍背顺气,焦虑地说:“还是传张太医来看看。”
贺纾摇摇头,“夜深了,又何必劳烦张大人。我这病也是伤寒引起,咳嗽几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赵顼蹙眉,不满地说:“你就是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还以为是伤寒这么简单吗?张太医说你恶寒入体过久,肺腑大损,又因哀悲凝郁,引发心疾,以致吐血不止。如今你的身体折损过半,这病根是落下了。”
贺纾不以为意,什么病根不病根的,他根本不在乎这羞耻的罪孽之身。
起风了,淅沥沥的雨敲打着石阶,又是秋雁南回时。
赵顼忽然起身到了外面,对那宫人吩咐了几句。又回来伴着贺纾坐下。
“一层秋雨一层凉,十场秋雨寒侵衣……”
贺纾闻言,也觉冷意入骨,也不知是今年的秋来得太早,还是自己的身体实在大不如前。不由得打起颤来。
这时,那宫人进来了,捧着一件白衣呈给赵顼。赵顼接过,抖开,把衣服披在贺纾身上。
贺纾一看此衣,便知绝非寻常之物,并无任何纹饰,却见通体绵白如雪,莹莹有光,披在身上丝柔轻暖,似有若无,却登时觉得通体和暖,似三月艳阳明光漫照,说不出的舒服。
这长衣确实珍稀之极,是用天山雪雁身上最里层的绒毛制成,极难采集,轻薄而保暖,后宫中多少贵嫔妃子都以拥有此物为荣。
赵顼看着他,竟一下失神。此刻这飘雪般的羽衣正裹在贺纾身上,衬托着三千青丝柔柔光洁,秀雅如清霜秋露的风姿,令人见之忘俗。
贺纾实在不想接受如此贵重的礼物,正要婉拒。却听赵顼情不自禁道:“仙君凡降也不过是如此!繁衣啊,你总让我想起一个人。”
繁衣窘迫地立即低下头,红晕已蔓延到了耳根。
赵顼心中暗笑,也不再逗趣他了。站起来说:“繁衣,时候不早了,你快歇去,朕明天再来看你。”
贺纾却叫住他,“陛下,您刚才的故事还没有说完呢——”一言既出,自己都感觉有些肆意了,但今晚君主的态度实在是平和亲近,更重要的是能在君主口中听到那个人的事情——这样的机会绝无仅有。
赵顼看着他,又坐了下来,戏虐道:“朕还怕你累着了。现在想想还是说吧,免得你今晚胡思乱想,睡不着觉。”
贺纾被一下戳穿心事,简直无地自容了,只好往后靠去,将自己的脸藏才床角的阴影里。
君王又开口了,声音里却多了几份惆怅。“范逸一案,闹得京城沸沸扬扬。朕受先帝委一路追查之下,竟然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幕后主使人——宁王赵羽!朕不敢再查下去,遂将此案禀呈先帝。
不久之后,先帝病重,仙游之前,更改遗诏,立朕继承大统,即皇帝位。
从此,宁王和朕的梁子就结下了。表面上,我们暂时还相安无事。实际上,宁王手握大宋兵权,更有朝中元老重臣的支持,他们那一派的实力远在朕之上。如今变法一旦推行,朕与宁王之间必然势同水火。繁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贺纾心里一沉,他早就觉察到君主和宁王之间互有嫌隙,想不到背后是深不可测的对立。他当然清楚赵顼跟自己说这些话的原因,无非是要自己表态,跟宁王划清界线。唉,即使君主不说,自己难道还会跟那人有任何瓜葛吗?
想到这,清冷地开口:“陛下,您是贺纾心中的明君,也是大宋百姓的英主。臣永远是陛下的人,如有二心,定自绝于殿前!”
赵顼握着他的手凝视着他,一双凤目幽光疏离,“繁衣,你误会了。朕不是要逼你承诺,更不想让你作出违背自己心意的抉择,而一世难过。”
贺纾叹息道:“陛下,臣没有违背自己的心意,能追随主上,贺纾何其幸哉。今后定当兢兢业业、鞠躬尽瘁,为主效命!”
赵顼笑了,拍着贺纾的手,柔声道:“好了,繁衣。难得你愿意抛却儿女私情的羁绊,以后朕与你风雨同舟,共图大业!”
☆、第二一章 子晏心事 (2095字)
过了几天,林靖嘉果然也到宫中来了。赵顼安排他们都在延英殿的后庭一处楼阁住下,在照顾贺纾之余,也不会耽误了政事。就这样,相当于把整个内阁都搬到宫中。贺纾连搬回家的借口也没有了。
这天下了朝,赵顼在延英殿召见吕惠卿和林靖嘉议政。
天子面带愁容,叹道:“忆昔祖宗守天下,能百年无大变故;如今,江山到了朕的手中,却是内则不能无以社稷为忧,外则不能无惧于夷狄。朕实在是愧对先帝!”
吕慧卿忙劝道:“先祖守业之际,仰赖夷狄尚未昌盛,又连年风调雨顺,所以天下承平超过了百年,也是上天眷佑之顾。如今辽国与西夏势已兴崛,雄霸漠北西域,而近年来恰逢天灾不断,以致国力困乏。如此实情
非陛下人事所能左右,主上何须自责!”
赵顼未置可否,又道:“如卿所言,当今国力极为困乏,管理财政是最紧急的事务,养兵守备边防,国库不可不丰盈。而最近两年,已经是寅吃卯粮,朕真不知道该如何节约用度,才能使财政丰裕?”
吕慧卿和林靖嘉闻言蹙眉沉思,一时没有搭上话。
忽然,一个温雅的声音道:“臣以为,所谓使财政富裕,不是求取钱财而有所增加,而是除去有害于财的事而已。如今有害于财的事有三项:一是冗官,二是冗兵,三是冗费。‘三冗’皆除,又何愁不能节约用度,充裕国库?”
赵顼听到这声音,惊喜不已,抬眸已经见到贺纾翩翩而至,脸上一抹盈盈浅笑,躬身道“臣拜见陛下!”
赵顼佯怪道,“繁衣,你身体还没好利索,怎么就到这来了!”
贺纾回道:“臣终日困于房中,无所事事,郁闷得紧。又想到荒置政事已久,实在有愧。就想着来这里看看有什么帮得上忙。”
赵顼看着他,见贺纾虽然脸色尚苍白,精神倒是不错,便笑道:“贺相不言,言则必中,果然没有令朕失望。莫非,贺相早已有了解决之法?朕愿闻其详。”
贺纾呈上奏折,道:“关于裁撤冗员,臣已经拟好一草案,请陛下过目!”
赵顼接过,打开细阅,贺纾上书所言,裁撤冗兵,节省用度,将推行保甲与将兵之法。所谓保甲,就是强化民兵组织,以实行兵民合一的兵制。农闲时集中训练武艺,夜间轮差巡查维持治安,既可防盗又可防止农民集结起事;而作为强兵的措施,则要精简军队、裁汰老弱,合并军营,提高军队的战斗力量,并由此大量节省养兵财费。
赵顼看了奏折,赞不绝口。又细细问了几个执行上的问题,贺纾也一一解答,皇帝不住点头。
最后,赵顼御笔一挥,批道:从之。
不知不觉,君臣商议完毕,已是日薄西山。赵顼命人设上晚膳。
赵顼素来温雅谦和,席间的气氛倒也无拘无束,曼声笑语,君臣皆对未来变法的推行充满美好的憧憬。
贺纾病体未愈,从午后坚持到现在,实在是精疲力竭,觉得有些支撑不住了。赵顼发现他席间一直食欲乏乏,此刻更是面容煞白,额角沁汗,忙道:“繁衣,你怎么了?要传太医吗?”
贺纾勉强说:“回陛下,臣只是有些疲惫,无甚大碍。请陛下容臣先行告退。”
赵顼痛惜道:“都怪朕强留你到现在,也不顾惜你的身子,早该让你回去歇着了。这样吧,子晏,你送繁衣回去,朕不放心他一个人走。”
林靖嘉遵命,扶着贺纾离席而去。
俩人回到房中,贺纾在床上躺下,让林靖嘉回去继续用晚膳,林靖嘉却不肯离去。贺纾见他一副欲言又止之态,便问道:“子晏,你有话跟我说吗?”
林靖嘉点点头,“繁衣,趁着吕兄不在,我跟你说一件事,不过,你决不能告诉其他人,连吕兄也不能说,你能答应我吗?”
贺纾看他神秘兮兮的样子,心里暗笑。这个林靖嘉出生仕门,是前朝太傅林清风最小的公子,在诗书和宠溺中长大,因而虽与贺纾同岁,却少了贺纾那份沉谨多思,根本就是一个未经风雨的孩子。但比起八面玲珑的吕慧卿,贺纾心底里更喜欢天真的林靖嘉。
于是贺纾笑着应道:“要说就说吧,子晏,我什么时候成了多口之人?”此刻,瞧瞧林靖嘉未语脸先红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莫非户部尚书林大人最近红鸾星动?”
林靖嘉推了他一把,急道,“贺纾,你要笑我,我就不说了。”
贺纾笑意更甚,“你到底说不说,我可要睡觉了。”
“繁衣——!”林靖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然水雾弥漫,荡漾起痛苦的神色。
贺纾握住他的手,无言地等待着。
林靖嘉叹息一声,开口说了,平日清朗的声音变得无比深沉,“繁衣,我完了,我喜欢上一个人。”
“这是好事啊,子晏。”
“问题是,我不该喜欢他。”林靖嘉修眉深锁。
“这却为何?她是哪家闺秀?她出身寒微配不上林家?”
林靖嘉摇摇头,踌躇半天,低头垂眸,弱不可闻的声音道:“这是违背人伦,逆性之乱——我喜欢的是我的表兄谢云城。”
这名字很熟悉,贺纾脱口而出:“镇守漠北的车骑大将军谢云城?”
林靖嘉点头,“对,就是他。”
贺纾震惊不已,“子晏,你是说——你喜欢谢大将军?!”
林靖嘉背过脸去,红晕蔓延到了脖子根。
☆、第二二章 夜遇宁王 (2014字)
贺纾震惊不已,“子晏,你是说——你喜欢谢大将军?!”
林靖嘉背过脸去,红晕蔓延到了脖子根。
贺纾一时百感交集,更想到自己其实连劝说的资格也没有,嚅嗫了半天,只能问了一句:“子晏,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林靖嘉茫然地说:“表兄说过,他会永远留驻漠北守卫边防,所以,我想等这边变法的事上了轨道,就向皇上辞官,到漠北去。”
贺纾蹙眉,“子晏,人生大事非同儿戏。你走倒轻松。可你想过没有,林大人怎么办?你母亲怎么办?你忍心他们替你承受世俗的责难吗?还有,你忍心让他们绝后吗?”
第一次听到贺纾把话说得这样重,林靖嘉也不由得受到震动。沉思了好一会,才说道:“繁衣,其实你说的这些我都反复考虑过了。首先,关于传宗接代的问题,我有四个哥哥,林家绝不会无后。而且,我只是追随表兄,只希望永远留在他身边,当他的表弟,我绝不会提出过分的要求,哪怕他娶妻生子,我也无怨无悔。真的,繁衣,我不会介入他的生活,只要他心里念着我,就够了!”
听了这番表白,贺纾震惊不已,实在想不到林靖嘉用情已如此深切。最后,只能问道:“那么,子晏,你的心事程将军知道吗?”
子晏一听这话,明亮的眼睛顿时黯淡下来,摇头叹息着,忽然,用力握住贺纾的手,急切地说:“我一直没有告诉他,我不敢说,如果他对我没有这样的心思,我怕一旦说出口,我们就彻底完了,连兄弟都做不成了!繁衣,你说我该怎么办?”一阵哽咽,泪珠盈睫。
贺纾听了,心里一抽一抽地疼,只能抚慰般轻怕他的背,“如果你问我怎么办,我还是劝你回头,不要再往前走了,那是一条不归路,只会万劫不复!”
林靖嘉却惨然一笑,“回头,你以为我不想吗?你见过滚滚东逝的江水水倒流吗?你能把离弦的箭收回来吗?”
说完,他伏在贺纾肩头无声地抽泣起来。贺纾心中愁思百结,更是无语。
忽然,门被推开了,吕慧卿走了进来,两人觉察到了,掩饰地打了声招呼。吕慧卿看到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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