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梦里浮生之倾国作者:梦里浮生-第1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梦里浮生之倾国 作者:梦里浮生
作者:梦里浮生
第一部
1
沉重的殿门缓缓打开,浮尘的光柱一尺尺向殿内延伸,伴随着这光柱的前进便是被护送着鱼贯而入的一队百姓,虽然服装各色,神情各异,却均噤口不敢发声,沉默而又杂乱的步伐令人无端心里烦闷。领头的执金吾到了殿中停住,拖着声音道句:“搜~~~查~~~~挟~~~~~带!”手下登时将百姓分开,挨次搜身检查。
本朝自太祖起以亲民为纲,立了条规矩,每月九日,准许冤苦小民叩阙面圣,人数限定一百,自写状纸,于金水桥外投递,获准者可由执金吾护送入大内,面诉其情。太祖号称爱民如子,此例一开,一时官员均悚然不敢为非,举国大治。然而降至今日,渐渐政令废弛,种种不端抬头,小民上告御状,也就成为一个虚幻画饼,别说投递获许极难,甚至有人在金水桥外日日跪请挂号,而整整三年未获准状的例子,就算终于准了状子,获得入内面圣的机会,绝大多数时候也就是空在南熏殿跪等一日,只等到内传一句:“朕躬不豫,百姓免朝。”而就此作罢。投入的状子,也多半石沉大海了。
“明知这样,还要苦苦递状,这些百姓也都愚蠢得紧了。”校尉何大光一面忍着想打呵欠的冲动,一面懒洋洋的示意排队到面前的百姓自己解衣敞怀,搜查有无挟带凶器。虽然无聊,却是必须认真的勾当,不然如若混进凶徒,面圣惊驾,这罪责执金吾们可都担当不起。
这是嘉平四年十月九日,岁在甲子,月建辛亥,占相不凶亦不振,原是一个最寻常不过的日子。
“行了,到东面跪着去。”被搜身的这百姓想是书生的身份,衣料颇是洁净,手指纤细,身材清瘦,竟让何大光想起南城堂子里的出色相公,挥手呼喝的时候,声音便不由得放得缓了一缓。
他猛地愣了一愣,一把抓住正要退开的这人,失声道:“你……你……大人可不是林编修?”
编修,是翰林院编修的简称,官职名。
做得上编修,必然要是一甲以及二甲名列前茅的进士,通常一甲进士中的探花直接授编修之职,余者先成为翰林院庶吉士,其后才经过考试而选授合格者为编修。编修是什么职务呢?按品秩,不过是五品衙门的散官,然而翰林院是起草制诰、编撰史书、侍讲经筵的高级人才集中地,连本朝宰相,都无不经过翰林院出身,所以这是一个随时可平步青云的清贵之地,执金吾这等武职,素来是仰望翰林们有如神仙中人的。
堂堂翰林院编修,官职再小,冤情再苦,也拥有向朝廷直接上疏申诉的权利,这时竟然来跟白身小民来挤这个虚幻无用的面圣诉冤,岂非怪哉?
何大光一面惊得寒毛倒竖,一面激动得手脚打颤,打着哆嗦,连声的问道:“林林林大人,怎怎怎么……跟这些一道……面面面圣……”七颠八倒之下,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林编修却只是抬头笑了一笑:“呵,原来是何校尉,适才眼拙了。”
他笑起来并不如何妩媚,却有一种春风拂面般的令人怡悦的感觉,似乎是从眼底先轻轻掠过笑意,然后嘴角微微弯起,好象一缕阳光忽然射在湖面上,悄然间已是耀眼生缬。何大光仍然在牙齿打战说不清话,肚子里却在飞快的想道:“难怪人家说道,论文章林编修只能考个二甲第五名,若论相貌,却委实做上个状元!难怪传说道他被俞相国……莫非他就是因为这个……”
本朝南风极盛,最明显的证据就是南城外的相公堂子乃是京城最大春色,上至达公贵人下至贩夫走卒,只消有几两买春钱,无不想去领略一下□滋味,京城里最热门的书籍发行,竟然不是小民必需之皇历以及万事全宝典,也不是官场通行之登科录、缙绅名册,而是三年一度随着进士榜发下来的《凤城名花榜》,乃是出色小官的花名排行,堂址所在,堪称入都游览必备手册、第一指南。
原本名花榜只是给相公堂子排名次,然而自上届起,不知道哪位好事的名士,连缙绅士人的姿色也给品评了一次,于是那一年名花榜分成了良家与行院两栏,林编修的大名,赫然登了头号良家状元。虽然未久便被御史参以“辱蔑斯文,实属可恨”的由头,连带花榜都给禁毁了,弄得那一年寻花客们没了参考手册,然而林编修的美人大名,却也由此在京内名噪一时。
何大光是曾经在近距离见过林编修的,那还是去年中秋夜九城值勤时,巡逻到京中最大酒肆丰华楼下,忽然看到一个醉酒的青年官员惨白着脸扶着柳树呕吐,何校尉秉着执金吾有事必问,以及风流客有美必献殷勤的准则,上前过问并抚慰之,只可惜没说几句话,当朝一品武英殿大学士、内阁首相俞汝成的官轿冲道而过,于是仍然苍白着脸的林编修去恭恭敬敬的给老师请安去了,何大光希冀的艳遇也就悄然扼杀于无形。
至今何大光还记得那一幕有些诡异的情景,林编修跪在道旁请安,名义上是他主考座师的俞相国,却是一手掀着轿帘,既不下轿,也不起轿,只是似笑非笑的盯着这个弟子看着。何大光总觉得,林编修因为醉酒不适而惨白的脸色,遇上老师之后,又更加憔悴了一点。然而清粼粼的眼波里面,却似乎藏着一股平静的倔强。
此刻的林编修,仍然是藏着那股平静的倔强在苍白憔悴的脸色之下,听何大光颠七倒八的问话,他倒只是淡笑,给了个解释:“在下面圣,乃是私事。”
何大光越发相信他一定是打算去向皇帝告发俞相国的不端行为,寒毛更是一阵阵倒竖起来,一时不知道要说“使不得”还是“要谨慎”,还是赶紧抽身走人,免得受这个敢向老虎头上拍苍蝇的编修官的连累?还没琢磨定,门外突然步声杂乱,冲入数人,为首的一名内监尖着嗓子叫道:“林凤致何在?官家传旨,翰林院编修林凤致,即刻入内觐见~~~~~~”
林凤致是混在百姓中递状入殿的,所以穿着平民的白衣服色;因为跟小民争投诉名额,挤了不止一天,入殿还刚刚被搜查完毕,所以衣衫神情颇是憔悴,衣衫稍带凌乱,这实在不是一个官员觐见的规矩。
可是内监传诏得急,他本人也走得快,结果都忘记了这一身打扮不合礼仪,于是跪到皇帝面前的时候,就是一副几乎称得上是乱七八糟的样子。
便殿里面香气和药气一道弥漫,迷得跪在地下的人几乎看不见御榻上人的面目,才到十月,便殿里似乎已经烧起了夹墙的暖炭,热风熏人,跪久了竟不由得汗湿后背。
“词中有道:‘玉骨冰肌,自清凉无汗。’那还是大暑天气的形容,如今业已入冬,林编修尚是汗流浃背,这个,似乎与阁下美人之号,颇有不合啊。”
说这番调笑话的,自然不是榻上捂嘴轻咳的嘉平帝本人,而是陪坐在御榻旁的豫王,他与今上同是太后所出,身份颇是矜贵。当年先帝曾经觉得太子体弱多病,不宜为君,而欲立豫王,太后也更疼爱幼子,只是朝中三公一致反对废长立幼,而豫王也甚谦让兄长,私下苦劝父皇母后,太子之座方稳。因为这个缘故,嘉平帝即位之后,极为看重兄弟之情,甚至一度提出立“皇太弟”为储君,直到后宫皇子降生这才作罢。而豫王的地位,仍然风光无两,成年后仍随意进出宫掖,与今上亲如一人。乃至南风盛行的朝野之中,传出皇上与豫王兄弟别有难以启齿之情谊的流言,弄得老成的大臣们,常常拐弯抹角的上疏劝谏不已。
嘉平帝以柔懦仁慈出名,见了这些谏书只是一笑,置之不理;豫王拍案而起:“我堂堂王爷,难道不是顶冠束带的八尺男儿,会屈身干这妾妇勾当?这帮老家伙烂书读得多了,整日价满口胡吣,就该一个个廷杖八十,打得下辈子也进不了堂子,肖想不着小官!”
其实,堂堂豫王爷勃然大怒之下也不忘记提南城堂子,那是因为他平素的确逛过,并且逛得颇有心得,而且连嘉平帝本人,也被这个不学好的兄弟勾引着去微服私访过凤城春色,这在朝野已是众人皆知的秘密。所以王爷这股怒气,并不是冲着老家伙们指责他以淫色引诱皇上入邪道,而是定要分辩清楚,这所谓之“淫色”,并非豫王爷本人之色,而是推荐给皇帝的名花之色也。
一道转战花丛的游伴情谊,与滚上龙床的游戏情谊,其中分别俨如天壤,万不可错!这才是豫王大怒的本质原因啊。
因为和朝中大臣们打嘴仗的缘故,导致豫王看百官,均是十分之不对眼,哪怕这个官员不是须发皤然老气横秋的厌物们,而是清爽明净楚楚动人的美人编修,也一样不顺眼,不讨他一个便宜,便不甘心。
林凤致却只是正色垂目,不发一言。
豫王道:“林编修,我听说你失踪了几日,令师俞相颇是焦急,差点去向大理寺报个走失人口,被内阁同僚劝住才罢。没想到你是混到一帮平民当中,告起御状来了,这家门不知出在哪一出新传奇?眼下已是御前,你不妨从实说来,到底有什么奇冤,要耍这等花枪?”
嘉平帝好不容易咳嗽止了,听林凤致仍然是一言不发,于是也道:“林卿有何冤情?不妨道来。”
林凤致终于抬了头,却道:“微臣……请皇上先摈退左右。”
皇帝一挥手,殿内侍侯的内监们识趣的全部退出,只有豫王仍自坐在榻边不动,林凤致偏偏眼睛盯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又道了一句:“微臣请皇上先摈退左右。”
豫王脸上有点挂不住,回头望向皇兄,嘉平帝于是道:“豫王同朕乃是手足,林卿但说无妨。”
林凤致声音不高,却很坚定,一字一句的道:“微臣所说之事,窃以为必须先清耳目,方可为言。”
豫王恼道:“好你个大胆的林编修!有什么话连本王也听不得?便是你……你要拿跟俞相的破事来玷辱圣听,那些蜚语朝内也不是没人知道,大家的嘴都说得,我的耳朵,恐怕也能听得!”
林凤致眼神似乎稍微恍惚了一霎,片刻即清澈如水,豫王一个错觉,几乎以为他当场要羞怒哭泣,然而这双眼睛却始终是平静无波的。这一阵沉默片刻便被打破,林凤致磕了个头,说道:“既然如此,微臣便玷辱上听了。微臣此来,是想请圣上,为微臣之躯负责。”
嘉平帝没有听明白,奇道:“负责什么?”林凤致微微仰起脸,眼色冷然,脸上却浮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奇异神情,慢慢的道:“微臣敢问圣上,九月十五夜,圣上在南城与云堂召歌童紫云未至,堂主云玉郎以新进小童勉强奉上,圣上宿至四更,方由内侍张公公陪伴还宫,此事可有?”
皇帝脸上登时烧起一片红云,勉强咳嗽几声。豫王一掌拍在桌上,怒喝:“大胆!竟敢拿这等事亵渎天听,诋毁圣上清誉!来——”
他还没有喊出“来人啊”几个字,林凤致已经高声道:“微臣不敢!”随即重重叩首下去,说道:“微臣死罪,那天晚上,被与云堂主强行奉上圣前的小童,其实并非贱优,而是——”
“——而是微臣林凤致。”
林凤致的声音已经降低,却仍然无比清晰,有如冰水相激般清泠泠回荡在殿内:“微臣罪重,冒死以闻,敢请圣上,为微臣清白之躯负责。”
2
豫王好小官,骨子里却歧视这个行当,他觉得,玩小官是风流,做小官则就是下贱了。如果本身并非乐籍,却以堂堂缙绅身份委身事人,还公然宣之以口,那就简直不是下贱,而是无耻了。
所以,当豫王终于被一面剧烈咳着一面脸色有如火烧的皇兄赶出便殿,示意要亲自算一算天子的风流帐时,乃是一路咒骂着林凤致的无耻下流,愤愤然回府去的。
更让他愤然的是,在御前平静说出相当无耻的话来的林编修,却是摆出了一副相当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情,这股无耻劲儿,居然无耻得十分之无辜。无辜的结果就是本来柔懦无主见的嘉平帝不住擦汗,而一向急性子的豫王登时跳脚。
当然,跳脚的同时,他也没忘记替已经说不出话来的皇兄盘根究底,问些比如你一个翰林院编修怎么会跑到堂子里冒充小官,以及皇兄难道酒眼昏花认不出你……之类,后来连豫王自己都觉得问了好些非常无聊的问题。
林编修很平静,基本上有问必答,而且合情合理。去相公堂子是被同僚拉着去的,在那里灌了花酒就醉倒了,怎么被无良的堂子主人趁醉打包当作新歌童去亵渎龙体,过程请问皇上本人,微臣也不明就里。
豫王望着只能咳嗽着摆手的皇兄,自己也犯起疑问来,说实话九月十五那日,其实正是豫王陪着皇帝去的南城。
他记得清楚,那日的确点的是花榜头名的紫云,不料紫云这日却被俞相国传去私邸陪酒去了,豫王还记得自己跟皇兄大骂了一顿俞汝成这个老匹夫,并且忿忿撺掇皇上明日驳回他几本奏章,以报今夜剪靴边之仇。
然后堂主允诺找个不亚于紫云姿色的美貌歌童来奉陪,却是一去半晌不回,他忍耐不住,自己跑到隔壁堂子去找野食,皇兄不太爱跑动,仍然留在那间屋子里饮闷酒,怕兄弟出闪失,还特地让张公公跟着豫王好好照顾。张公公也的确是四更天回去接皇上回宫的,去接的时候据说皇兄已经醉得不省人事,陪伴他的小官则已悄悄开溜,所以时间情节全部吻合,人证物证一项无有。
要依豫王的性子,定是立时翻脸不认帐,赶紧将事情撇脱得越干净越好,可是这件尴尬事的主儿却是优柔寡断的皇兄,九五之尊被人赶上门来讨起风流债,居然手足无措,张皇不堪,这让豫王很是不爽,极其腹诽——却又无计可施。
他正坐在便轿里一面暗骂,一面想着皇兄到底打算怎样私下解决这笔烂帐,忽听外面一声喧哗,轿子晃了几晃,猛地停住。这一顿来得突然,豫王又正想得出神没有防备,身体一晃,头便磕上了轿壁,金枝玉叶的脑门居然疼了一疼,豫王的怒火登时噌的涨到了十分,狠狠一跺轿底,外面的亲随立知其意,忙不迭的凑上来:“王爷,不相干,是九门提督城内盘查,路上堵住了——说是查个要紧人犯。”豫王隔帘冷哼道:“是梁辰?叫他自个儿滚过来!”
九门提督梁辰自然不是滚着过来,却是听到法旨纶音之后,嗖的一声迅如离弦之箭般扑倒在了豫王爷的便轿帘底,不住口的“冲撞王爷法驾,下官罪该万死”云云,豫王也懒得听他罗嗦,直接便问:“你查什么人犯?闹成这个样子?”梁辰哆嗦着道:“下下下官也不清楚……这等猪狗的名字,如何值得王爷垂询……”豫王怒极反笑,道:“不知道姓名,不知道事犯,就大张旗鼓当街盘查起来,你这个九门提督委实做得明白!”
梁辰吓得冷汗都出来了,朝野都听过这句话:“宁可冲撞圣驾,不可冲撞豫王。”当今皇上是出名的懦主,又兼年轻,朝事全凭臣下裁断,朝臣奏章便有什么冲撞忤逆,皇帝最多也就来个留中不发,从来没有处罚之令,所以养得一帮臣子十分倚老卖老。而豫王则是从先帝时期就一直被娇惯过来的,飞扬跋扈惯了,对于看了不顺眼的人事,经常不待皇命,自行下令惩治,皇帝也纵容不管。所以豫王一发怒,九门提督全身骨头都在打战,恍惚已经看到大理寺天牢向自己招手了。
然而今日所奉差事的另一个主儿,却也同样是开罪不起,梁辰左右为难,只好拼命在轿前磕头认罪,碰得道间青砖上蹭出血来。
幸好片刻间豫王的亲随已经飞快的自人群外赶了回来,显然已经打听了风声,一回来便凑到轿帘外低声禀报了几句,豫王好似吃了一惊,竟然一手掀开帘子,失声道了声:“当真!”
亲随又小声说了几句,豫王低头沉吟了一晌,忽然道:“起轿,转头!不回府,去鱼石街!”
九门提督全身又是一个冷哆嗦,死命扣住地下砖缝,一边俯首磕头恭送王爷起轿,却又一边忍不住抬头偷瞥了一眼,只见豫王还未放下轿帘,手指勒着帘沿,正在寻思,脸上的神色倒是惊异大于愤怒,又似乎带了一丝困惑之色,这时天已昏黑,长街上火把攒动,映得他深黑的眸子里金黄之色一闪一闪。梁辰忽然有个怪异的想法,觉得一贯以京城最大纨绔出名的豫王爷,其实是个迷惘不安却又心思诡异的少年。
可是,王爷能飞速知晓全城盘查的来由倒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什么他眼里一股若有所思的神情?难道更背后的事,他也知晓一二?
梁辰一个寒噤,心内在哀嚎:
“当真不是小人说的啊,小人可是什么话也没说啊,相~~~~爷~~~~~~~!”
3
豫王又一次见到无耻美人林编修的时候,已经是三日之后。这日京城大风,飞沙走石,黄叶漫天。豫王爷的身影便是裹在一阵急风之中,刮进了皇帝日常处理政务的噙梅暖阁,一伸手将一叠奏疏的抄件拍在南窗书案之上,咬牙切齿的道:“姓林的,你自己看!”
林凤致声色不动,只是抬起眼皮来默默的看了他一看。豫王被他这淡然一看就撩拨得要跳,怒道:“这些奏疏,全是你教皇兄留中不发的罢?皇兄的名声,被你败坏得……”林凤致慢慢拢起抄件,整齐排好,说道:“王爷进来却是忘记关门了,皇上龙体欠安,阁子要长保聚气才是。”
其时方是清晨,嘉平帝一向不惯早起,每到秋天又发作肺疾,这当儿还在寝宫休憩,阁子里除了奉特旨专事拟诏、这几日就留宿在暖阁里的林编修,便只有疏落落三两个侍侯着的内监。皇帝既然不在,这暖阁保暖与否,仿佛也就没那么要紧,林凤致这话,明摆着是骨头里挑刺,豫王爷头上动土。
大怒的豫王爷,登时拿出天潢贵胄发作小倌人的款,挥手一个耳刮便摔了过去,可惜林编修不是服帖小官,豫王爷也不算武功高手,于是这一巴掌,扫落了御书案上一个湘妃竹的笔筒,打翻了侧架上金瓶新插的桂花,乒里乓啷狼藉了一地,林凤致却早就跳到王爷掌风所不及的十步开外,偏生还恭敬跪倒,扬声道:“王爷恕罪!下官恳请王爷……”阁内侍侯的内监们也吓得纷纷跪倒,齐声叫唤:“王爷息怒!……”
“皇~~上~~驾到!
正在闹腾的时候,内里忽然传出驾到的呼声,于是还没来得及上演全武行的豫王爷,也只好跟着众人跪倒迎驾了。
皇帝并不是从外面进暖阁,而是自内室通道过来,虽然夹道也密密隔风,皇帝却仍是裹得严严实实的,勉强抑住气喘的脸上还带着青白之色,一进门看见满地狼藉,一怔而笑,道:“豫王,又折腾朕的屋子了么?林卿好歹是个文臣,你若要动手,岂非成了殴辱斯文?”
豫王素来跟皇兄没上没下惯了,立即顶嘴回去:“他算什么斯文?斯文败类还差不多!”
林凤致还未平身,已经接口还顶了一句:“下官也是两榜出身,天子门生。”
豫王呸道:“你算什么天子门生?不过是俞老匹夫的门生罢了……”
嘉平帝忽然弯腰,剧烈大咳起来,他身旁的内侍登时围上,扶的扶,搀的搀,揉的揉,拍的拍,一窝蜂将皇帝直撮上靠暖炉的紫藤长榻去。就连豫王和林凤致也吓住了,不顾皇命未宣,一起涌上去帮忙慰问。嘉平帝大咳一阵,缓过气来,向豫王摇了摇头,声音有点发虚,说道:“俞相的话,以后你莫再提起。”
这一句话又将豫王来时的满腹怒火勾了上来,大声道:“皇兄!”嘉平帝脸色青灰,眉头微皱,显然不欲他再说,但豫王一向是在御前无话不敢说的,于是仍然接了下去:“难道皇兄竟颠倒混淆至此?为了这个东西……”他反手指着林凤致,回头一看却见林编修已经知机的换了个地方站着,这一指竟落了个空,再随他转移好象又有点可笑,更是气得王爷贵体只抖,说道:“三日了!整整三日,皇兄就听他的,将满朝奏疏全部留中不发,不理朝政,外头议论成什么样子?阖城大乱成什么样子?皇兄!”
林凤致解释道:“王爷说错了,并非满朝奏疏全部留中不发,正经的朝务皇上还是批了的……”豫王厉声道:“我跟皇兄说话,你也配来插嘴!”接着向嘉平帝说了下去:“臣弟抄来的这五十二封奏疏,其中六封是俞相的,其余都是各科台谏所上,里面——”
嘉平帝有气无力的道:“里面都是攻击林卿的,从不孝到谋逆,种种大罪都有,这几日朕都看腻烦了,不消再说。”豫王道:“那皇兄还袒护他!”
林凤致又插嘴道:“这是圣心明断,知晓微臣冤枉——”豫王恼道:“管你什么冤不冤枉!我就说……我就说……就算袒护,那也该直接驳斥回去才是道理,要不索性发下各部议处,让他们吵作一团去——这般留中不发,算是什么!那不是显得皇兄理亏?”
噗的一声,却是嘉平帝将刚刚喝下去的药茶喷了出来,摇头笑道:“只道王弟今天怒冲冲赶来,是要指责寡人无道昏君来着……”几句话说得急了,又不禁一面说一面喘了几声,豫王急忙分辩道:“臣弟不敢!”嘉平帝缓声言道:“至亲手足,有什么敢不敢的……咳咳……就算外头议论我理亏软弱罢,也只图个清静,朕拿他们没办法,他们反正也拿朕没办法。再说了……”
他顿了一顿,又大喘了几声,林凤致忽然轻声道:“皇上。”嘉平帝看他一眼,缓了口气,又道:“王弟想是急了,今儿起的倒早。”豫王闷声道:“昨晚吴南龄和孙万年——就是那两个新升的翰林学士,俞汝成的得意门生——又跑到臣弟那儿诉说了半宿,三更天才将他们撵走,臣弟这几日被他们着实闹得够受了。”嘉平帝道:“王弟莫要理会他们,当真缠不起,就同朕在宫里头躲一阵,自来他们闹腾,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豫王对这个皇兄的懦弱言论实在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感,却又不便反唇相讥,只能道:“这是皇兄宽仁,臣弟恭领圣恩。”其实成年皇子按规矩不当在宫中留宿,但嘉平帝向来笃于手足之情,即位以来,特地在东宫左近修建花萼交辉楼,除了同胞豫王之外,以前还有另几个异母兄弟燕王、鲁王、齐王、吴王等等,都常常来楼中与皇兄宴乐游赏,入夜便留宿楼中,已经成为常例。只是近两年各王纷纷成亲,奉制之国,出赴封地去了,惟剩豫王因太后宠爱、皇兄垂青,拿王妃薨后尚未续娶当理由,至今未曾之国,花萼楼也就成为他在宫中的专宿之所。嘉平帝此言一出,登时有伶俐的内侍向上打个躬儿,便悄悄退出指挥人洒扫花萼楼去了。
一时暖阁之内静默了一阵,小内侍已经悄没声息的收拾了凌乱的地面,重新插上满满一胆瓶“醉杨妃”粉菊,在白玉香炉里点上龙涎香,翠蓝的烟气袅袅浮动。嘉平帝一面由人服侍喝着定喘散,一面把玩着一柄竹如意。大家都不敢发声,过了半晌,他忽然没头没脑道了声:“豫王?”豫王一愣,应了一声,却听外面道:“启圣上,百官散了,朝房送上奏章二十七件。”
嘉平帝呼了口气,这声音分明是在哀叹:“又来了!”门口侍侯的内官已将外面递来的奏章匣子捧过来,林凤致便转过屏风去接,又叫了一声:“皇上。”嘉平帝意兴索然,挥手道:“先搁那儿,回头慢慢读给朕听。唉,今朝起早了,都未曾去慈宁宫定省,太后多半在念叨——可是外头风大,委实不想动弹了。”
豫王会意,于是道:“皇兄且自将养龙体,臣弟便去参见母后。”向皇帝告了退,领着跟随他进宫的几个侍从,大踏步出了暖阁。
4
豫王离开之后,阁内服侍的内官们也一一退出了,只留林凤致在书案处将新送来的奏章按签条先一一分类列好,抄录大要,这本来是秉笔太监的事,但自从先帝留下的秉笔首案苗怀义告了老,嘉平帝所任命的新秉笔又在前年因诖误被黜之后,剩下的几个小监只能做做誊缮,这个首案位置便一直空缺着。这几日奏事骤然增多,嘉平帝正好就安排林凤致暂时掌一下秉笔——可笑奏事增多,却正是针对林凤致而来的,所以这也大约也是个鸡生蛋和蛋生鸡的糊涂帐吧。
嘉平帝此刻气喘已定,斜靠榻上,呼吸平稳的看着空中飘忽不定的浮烟,过了良久,唤了声“林卿”,林凤致便即放笔过去,躬身去领圣谕,嘉平帝却只是沉默了一晌,忽然问道:“卿今年青春几何?”
林凤致料不到皇帝居然问的只是这样一句闲话,一怔便道:“微臣是十八岁上蒙圣上点为二甲五名的。”嘉平帝微微笑道:“卿说话总是喜欢绕弯子,你是上科的进士,那是三年前的事了,这岁数还要朕用个加法。”林凤致忙道:“不敢。”嘉平帝自语道:“二十一岁……原来你倒是和阿螭同年。”
“阿螭”却是豫王的小名,自嘉平帝登基为帝、诸弟各领封爵之后,彼此间便再也不称呼名讳,没想到皇帝在背后仍以此相呼。林凤致心头一凛,正要回话,嘉平帝却又换了话题,问道:“那么,卿可又知道朕今年多大岁数?”
林凤致字斟句酌的道:“皇上春秋鼎盛,两纪圣龄……”嘉平帝笑道:“你不要又用起乘法来,什么两纪,不就是二十四岁么。我今年二十四岁了。”他忽然不再用“朕”这个自称,却跟林凤致称起“你我”来,语气甚是随意,林凤致却不敢不恭肃,只得应了一声。嘉平帝笑道:“你怎么又拘谨起来,前日你跑来见我的时候,可有多大胆?吓得我是冷汗直流。其实呢,从小到大,敢同我大胆的人一直多去了,连宫里的阿猫阿狗,大约也在背后嚼说我什么:‘因循天子,不足为惧。’他们喜欢生事,我惯常省事,于是混着混着,就变成他们当面说的‘宽仁’,背后嗤笑的‘柔懦’了——所以你根本是不怕我的,又何必装模做样。”
皇帝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林凤致也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