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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髓-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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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仙察觉一股杀气从旁飘来,转过一双蓝眼,见头戴红纱斗笠的陶夭站在不远处,讶异道:“咦,这难道就是环儿说的,传羽你带回来的那个少年?”
  柳传羽嘿嘿一笑,颇有些莫名其妙的得意,仿似介绍自家媳妇一样的语气道:“他姓陶,单名一个夭字,桃之夭夭的夭。路上遇见便结了个伴,一起吃喝玩乐,倒也玩得开心……”
  陶夭唾道:“只你一个人开心罢了。”
  柳传羽只高兴笑着,并不反驳。他转身,瞅向坐在远处自顾自烫酒喝酒的那个白衣男子,向文仙眨眨眼,“说起来,我倒还真没见过这样的怪人,文小仙仙,莫不又是你哪里的好友?”
  文仙一笑,方才向柳传羽陶夭二人引荐:“这位是我京中好友,姓崔,名云梦,单字一个昊。”
  “崔昊?!”柳传羽顿时露出大惊失色的模样,那叫崔云梦的白衣男子端着酒盏,抬起细长的眼睛瞥了柳传羽一眼,不屑地哼笑一声,“是我,如何?”
  柳传羽惊得结结巴巴:“你是西西西西……”
  文仙淡淡解释道:“云梦是西校总管,京中事务繁忙,他极偶尔才来岭南一次,故而你从未见过。”
  崔云梦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又倒了一盏酒,道:“文仙,你还是把这个大惊小怪的柳公子领了别处去,你们自可慢慢叙旧,且放我一人在这里清净喝酒就好。”
  咦咦咦咦咦——柳传羽使劲对崔云梦瞪大眼睛,生生地,把一句大吼“那不就是太监么么么”给拼命压进了肚子里。
  ☆、夭桃秾李之卷·其之三
  是夜,小风徐徐,月朗星稀,文仙命人在园中摆下精致小菜,柳传羽脸皮一贯厚了,自然是大大方方地坐在沉香木桌旁,吃吃喝喝,不亦乐乎。
  文仙自一旁递过一件驼毛大氅,披在柳传羽肩上,道:“夜间风寒,莫着凉了。”
  传羽正吃得欢心,肩上骤暖,登时吓得一颤。
  他放下筷子,只见身上披得正是文仙惯常穿的那件御寒大氅,心里顿时翻到五味瓶,皱起眉头,不知如何是好。
  沉默良久,柳传羽神色肃然道:“哎,文小仙仙,你若是没那个意思,总对在下这样柔情暖意,会让在下心里又无端生出许多奢望来的。”
  文仙本来脸上挂笑,此时一听,笑意渐渐没去,神情淡淡地:“朋友之间,嘘寒问暖,我做的不对么?”
  “在下……在下会误会的嘛。”柳传羽脸上显出一副苦恼神态,“在下说喜欢文小仙仙,又不是跟你开玩笑。”
  文仙垂下一双杏儿眼,微带惆怅道:“传羽,你真是给我出了道天大的难题啊。”
  柳传羽抬起眼去看文仙,理所当然道:“怎是难题呢?文小仙仙你这话就让我不懂了。喜欢即是喜欢,不喜即是不喜,只做朋友就只做朋友,这事情分分明明,何来烦恼纠结?”
  文仙淡淡挤出一个笑:“传羽,你还是不懂。我们相识有几年了?”
  柳传羽歪头一想:“六……七哦不,八年了。”
  文仙摇摇头:“是八年又五个月。传羽,你也算是我半个青梅竹马。我知你这人,多情却寡幸……”
  柳传羽立即愤愤:“你这话我可大大地不赞同了。你没见过我负心过,又怎么能说我多情却寡辛呢?”
  文仙道:“若是真喜欢,又怎能说‘只做朋友就只做朋友’呢?”
  “啊?”柳传羽神色中大有不解,“你若对我没有意思,那就只能做朋友了啊?”
  文仙听罢,脸色一黯,侧过脸轻轻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神情。
  柳传羽不知说什么好,却又听文仙冷声冷气地问道:“那个戴斗笠穿红衣的少年,也是个‘只做朋友’的朋友么?”
  “啊?嗯,大概……”柳传羽被这突然一问搞得略微摸不着头脑,然后灵光一闪,大大地高兴,立即凑过去看文仙的脸,“咦咦?文小仙仙,听你这语气,莫不是醋了?”
  谁知文仙脸上仍旧是一副波澜不兴的淡雅样子:“你我不过是朋友,何来喝醋一说?”
  柳传羽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垂头,喝了一口闷酒,愤然道:“陶小夭娇蛮又可爱,他可是一路黏着我不放,从平韶关直追到锦江城嘞。”
  文仙一听,微微皱了眉。
  过一会,似想到什么,他问:“你说那少年从平韶关起,便追着你一路南下?”
  “是啊。”
  文仙神色稍显忧虑:“我总觉得这少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阴狠之气,身形轻灵,武功不低,恐怕并非善类。他可知你得了‘凤髓’?”
  柳传羽摇头:“不曾知。”
  文仙道:“我疑他跟着你,是为了那块火精晶。”
  “这……”柳传羽脸色一变,语气犹豫,显出几分动摇的神色来,“怎可能呢……”
  “人心叵测,不可不防。”文仙道,“火精晶世上难寻,人人争之,他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何故要追你南下数百里,为何又无缘无故涉足关外不毛之地呢?我刚还听小环提起,说是要给那少年安顿住处,结果那少年却找不见人影,实在是有些令人不得不起疑心。”
  柳传羽听罢,沉下心思细细回想。
  文仙接着道:“传羽,我很是担心,你四年来西出平韶关不下数十回,走遍中原塞外,而今幸极,终于寻得‘凤髓’,只盼这一块火山奇石能治好你的‘乱脉’,若是被人凭白偷去夺去,到时候如何是好。”
  柳传羽听了,只觉一股暖流烫入心脾,对文仙生出十二分的柔情蜜意来,执住文仙的手道,“文小仙仙,你待我真好。”
  文仙唾了一句:“去,谁要你承我的情。我是担心……”
  柳传羽忙笑着拍拍自己怀里:“我定会小心藏着,随身带着,更加处处留意。”
  文仙点点头,抽出手,搭在柳传羽的脉门上道,“我且看看你的‘乱脉’究竟如何了。”
  说罢手指细细地在柳传羽的手腕上寸寸按过,渐渐皱起眉梢,“最近可曾发过疯魇之症?”
  柳传羽点点头:“出平韶关后,有四五天人事不知,醒来才发现自己昏倒在沙河边,幸而周围四野无人,也不曾伤及无辜。”
  文仙听了,微露戚戚之色,怜惜地看着柳传羽:“唉,传羽,你也是福大命大……可还会犯心痛之疾?”
  “不常。”
  “苦了你了。”文仙握着柳传羽的手,“你脉中真气狂暴乱走,愈加有失控的征兆,一旦心脉损毁殆尽,恐难保命。明日我就差人送信与宗巴嘉措,现有了‘凤髓’,定要想办法快快医好你的痼疾。”
  柳传羽被文仙握着手,心中且飘然,且感伤,“文小仙仙,在下飘零之人,一无所有,何德何能费你这多心思。”
  文仙一笑:“这你可说错了。不说别的,从我十一岁捡你回王府来,可没少逗弄你取乐,若不是你,我岂不无聊死了。”
  柳传羽无奈一拱手,“能与小王爷消遣逗乐,柳传羽真是三生有幸。”
  文仙抿嘴一笑。
  两人自此谈笑渐欢。不多时,月上中天,文仙一看酒过三觞,便按住柳传羽的酒盏道:“不可贪杯,今夜就此打住,你须得好好歇息。”
  柳传羽哀声交了酒盏,手指还恋恋不舍蘸了一滴,被文仙见了,一掌拍掉。
  文仙差人收了酒水小菜,然后又专门命环佩两个大丫头看紧柳传羽,逼他回房睡觉。
  夜色未央,柳传羽还想四处转转,却被环姑娘拎着耳朵踢进房间,实在无聊得紧,在床上躺了一会,实在憋得无法,便借口饮酒多尿跑出房来。
  柳传羽在茅房兜了一圈,然后便在容王府的大园里闲逛起来。
  王府园中有一方大湖,只见月凉如水,水面如银,那湖光映着岸边怪石,石上潺潺有泉,反射出点点碎碎的亮光,别有一番意境,湖面一只大鸟蹬水而飞。
  拍翅声过,忽地传来一阵笛声。
  笛声起调委婉,转而清扬直上,如仙鹤凭水而歌,又如金玉相交而鸣,音往高处如劲风摧竹,尾音铿锵,戛然而止。柳传羽忍不住抚掌赞叹,好一番直上九霄的凌云壮志——那吹笛之人必不甘平凡。柳传羽这样想着,便好奇地顺着笛声的来源找去,直到湖边小筑旁,只有一处亮着灯,窗上映出两个剪影,似在闲谈。
  “文卿,有事便直说,我不好拐弯抹角。”
  居然是崔云梦的声音。
  文仙于乐器一窍不通,想不到那吹笛之人竟是崔云梦——柳传羽心中不免生出几番惋惜来,好一个白玉微瑕的清高人物,空有一腔抱负,却偏偏是个太监。
  只听文仙道:“听你这笛声,到像是要有一番大作为似的。”
  崔云梦冷哼一声:“文仙,我都说了,跟我说话,别藏着掖着。我与你一向是知心的。我便是要弑君,也不用瞒你。”
  弑君?!!
  柳传羽在窗下一个不小心听个正着,下巴都掉到地上去了。
  文仙叹气道:“云梦你……何苦来的。”
  崔云梦道:“你懂我的,要叫我做一辈子奴才,我如何甘心,又如何……不恨!”说罢自斟自饮一杯。
  窗上剪影一阵变幻,文仙移过身去,拿下崔云梦的酒杯:“云梦,恨之一字,到头空空如也。”
  崔云梦随文仙把酒夺去,又道:“此事多说也无用。文仙,说白了,我此来,是想邀你岭南出兵,挥师北上,与我里应外合,夺下这白家江山。”
  文仙手中的酒盏咚的一声落在桌面上。
  “此事……万万不可。”
  “怎的不可?”崔云梦冷笑一声,“太子一事,朝中元老尽受牵连,入狱的入狱,还乡的还乡,人心离散,若有我扶助幼主,挟天子以令诸侯,再有云南、岭南二王兵镇京师,不假时日,这天下便任你我驰骋——文仙,如此你还不动心吗?”
  文仙只是默然。
  崔云梦接着叙道:“更何况,岭南偏远,一向税重福薄,容王自来被皇家疏远,如今你父亲垂垂老矣,何不趁着这个机会……”
  文仙轻轻打断崔云梦的话,声音清冷平静:“云梦,我只劝你一句回头是岸。”
  崔云梦静在当场。
  两人无言良久,最后只听崔云梦淡淡笑了一声:“原来如此,文仙你且洁身自好去吧。莫以为我不晓得心中所想。”
  文仙叹道:“你那样认为也无妨。此路前途凶险,云梦,我只盼你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崔云梦哼了一声:“崔某无需文世子忧心。”说罢站起来凉凉一拱手:“夜已深,崔某自去歇息,明一早,便当返还京城,不敢叨扰世子清净。”
  “云梦……”文仙在崔云梦身后犹豫唤道,而崔云梦只是扭身走了。窗上只剩文仙一个静静独立的影子,沉思许久。
  柳传羽在窗下悄声叹了口气,心想江山二字,何苦许多人争得你死我活,若人人都像文仙这样淡泊明智,这世上也就不曾有诸多悲剧了。
  这样一面摇头一面转身走开,忽地听到那临湖小筑的屋顶上发出细微的瓦楞碰撞声。柳传羽心里一疑,往回走几步,本想绕墙查看,正好看得一个影子飞快地从屋顶上飘下,略过院墙,直往湖上飞去,足尖于湖面轻点数下,便如飞花拂过水面一般,去无踪影。
  好俊的轻功!
  柳传羽禁不住心中连赞,然又想起文仙晚间与他嘱咐的事情,顿时疑起陶夭来。
  若是陶小夭,他来这是做什么?
  难不成偷听文仙崔云梦说话?还是跟着我来的?
  柳传羽心下压着事情,一夜翻来覆去,直到四更天才渐渐睡去。第二天早上裹着被子睡得正香,天蒙蒙亮时,却被一阵轻微响动惊醒。
  自得了火精晶以来,柳传羽一直倍加警觉,此时一丝响动便双眼圆睁,静静侧躺在床上,只等来人动静。
  他只听进屋的人走到床边,轻轻拨开纱帐,然后一只手向他身前探索。
  柳传羽猛地发力,一掌向后劈去,对方闪避极快,后以刀背向柳传羽横扫而来,柳传羽亦举臂拆当。电光火石之间,两人一个床上一个床下数十招对过,都没伤到对方一点皮毛,只待两人均寻得对方空隙,双掌同时击中对方肩部,柳传羽往后一跌,却不忘一把揪住来人的宽袖,逮住借力一带,双双摔倒在床上。
  柳传羽一手掀了来人的面纱,“嘿,我道是谁,果然是你!”
  “呸,放开你的猪手!”
  “快从实招来,陶小夭,你有什么阴谋?”
  陶夭一脚踢中柳传羽的腹中柔软处,疼得柳传羽缩了手。
  陶夭身形轻巧,一个腾身便将柳传羽掀到床下,再使一个五爪金龙,一下将柳传羽的手臂扭到身后,手伸入柳传羽怀中一搜,大怒:“哼,好你个骗子!我还真以为你把‘凤髓’藏在身上,没想到昨天晚上说的居然是假话!”
  “防人之心不可无嘛,哎哟痛死我啦!松手松手!”
  陶夭置若罔闻,反狠将柳传羽的手臂更往下压:“说!你把‘凤髓’藏哪儿了?”
  “就……就不告诉你!”
  “……”
  “反正,你也舍不得把我怎样嘛。”柳传羽被人扭曲手臂踩在脚下,倒还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陶夭一时被他堵得无语,不知从何下手。
  正此时,房门砰地一响,一人穿着晨衣匆匆闯入,“传羽!”
  文仙一头长发飘散,入门便剑光一闪直向陶夭攻去,陶夭也二话不说,抽刀出鞘,迎战而上。
  一时间,室内刀光剑影,火星四溅。
  柳传羽被丢在一边,陶、文二人一人快刀一人快剑,风驰电掣地杀将起来。
  “喂喂喂……”柳传羽从地上爬起,正想阻拦,却被那满室闪亮的银光吓得缩起脖子,但又见文仙渐处下风,陶夭浑身戾气愈重,那泛着凶光的弯刀眼看就要往文仙脸上划去,柳传羽大叫一声使不得,然后手忙脚乱地拎起身旁黑布包裹的细长事物向刀锋挥去。
  陶夭一刀砍在硬物之上,只听一声刺耳的金鸣,黑色布片碎如草叶四散纷飞,露出一柄闪着凄艳红芒的血色长刀来。
  陶夭目瞪口呆片刻,然后他扭头看向柳传羽,眉梢一扬,眼神气怒之极,随后一掌向柳传羽额上拍来——
  柳传羽只听文仙惊呼一声:“小心!”却没来得及躲开这一掌,他只觉头壳一震,整个意识便被这泰山压顶的一掌给拍出了窍。
  哎呀呀,柳传羽一边倒下一边心中大赞,原来刚才只是跟我玩耍,陶小夭……果然是武林高手唉。
  ☆、夭桃秾李之卷·其之四
  男人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两件:命根挨刀,菊花被爆。
  柳传羽一觉醒来,正遇到平生最大危机。
  他腾地一下坐起来,头有点晕晕乎乎的,耳畔一片尖细的嗓音:“哎呀这个怎么坐起来啦!”
  “这是谁下的麻药,分量根本不够,再来!”
  “刘公公,再加药恐怕脑子要药坏掉了。”
  “坏掉了也要给我把人药倒了,不然命根子上下刀,岂不活活痛死他。”
  咦?命根子?这是怎样?
  柳传羽低头一看,裤子已经脱下一半,两腿之间冷风萧萧,周围还围着几个面白无须的男人,穿着深红色的束腰袍,小口圆袖,腰间挂着木牌。
  这衣服这打扮……应该,是宫里的太监。
  又是太监?!
  柳传羽腾身而起,拎起裤子火速绑好腰带,旁边领头的公公手里举刀,尖声细气地说:“哎哟你爬起来做什么!”他瞄了一眼放在旁边桌子上的名单,对柳传羽说道:“小柳子,快躺回去,要给你焐麻药了。”
  小六子?谁是小六子?
  柳传羽气急败坏,咣地一脚踢飞放在桌上的刀具药瓶,里面的大小太监顿时乱作一团,柳传羽趁机往外冲出去,几个阉人哪来什么力气?被柳传羽一路撞飞好几个,出了净身间的小屋子,往外就是一片葱郁的树林。
  柳传羽脚下轻蹬,一步腾空,在树枝间身轻如燕地连番跳跃,直跳到树林尽头的一堵高墙。
  青砖碧瓦,墙角还有龙头吐水,两边望去都看不到头。
  柳传羽跳上围墙,沿墙矮身走了一段,忽听见不远处有大队的脚步声传来,整齐划一,似是巡逻的队伍。停下来,有人开始说话:
  “曹公公,是有什么要紧事情么?”
  低沉洪厚的男声过后是尖细刻薄的嗓音:“韩侍卫,我们净身房丢了一个要下刀的太监,原本是专门送去给六皇子用的,有人见他往这边跑来,您若见着了,麻烦出个人手逮住送宫刑司。否则我们罪过就大了。”
  “我等知道了。”
  柳传羽一听,顿时明白自己已经身在皇宫大内。虽然明白,但又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何会在这里,被人陷害送去做太监?心脏惊得咯崩乱跳,渐渐就开始抽痛起来。他捂着胸口身子一摇晃,差点掉下去栽在那些巡逻侍卫的面前。
  柳传羽咬牙忍痛,往围墙另一边纵身一跳,大字型落在草地上。
  咦?又是桃林?
  视线上方正是浓密的青碧色枝桠,映着蓝天,桃花已经开过,满树盈盈欲滴的绿叶,竟也十分好看。
  在地上躺了一会,心痛慢慢放缓,柳传羽从地上爬起,忽然一拍肩膀:“糟了!”他想起自己情急之下,拿了那把从不离身的长刀去挡陶夭的刀锋,然后陶夭大怒,一掌把自己拍得半死,之后……之后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如今,那把刀不见踪影。
  柳传羽呆愣愣地在原地站了片刻,心中一阵空空荡荡。
  当初他不知遭逢何种大难,半死不活地躺倒在蜀中荒无人烟的山谷里,万幸有文小世子坐着马车路过,把他捡回王府。他那时一身伤,心脉尽断,吐了满地血,神志不清地只拼命抱着一把长刀死不放手。文小世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从鬼门关里拉回来。一个月之后柳传羽刚能起床,却整个人混混沌沌,不记得发生过什么。那之后过了半年,柳传羽体内真气乱走,一直疯癫狂躁,还曾经一掌打伤过文小世子。后来容王从藏地找来密医,名叫宗巴嘉措的,不知用了何种秘术,好歹让柳传羽清醒过来。
  柳传羽丢了刀,便觉得自己的一半魂儿也跟着丢了,心头刚刚消退一点的抽痛又渐渐加剧。
  捂着胸口,昏昏沉沉地,柳传羽嘴里喃喃道:“我定会小心护着,不弄缺了,等回去,再还你……”
  说完,双眼瞳孔放大,竟是疯魇之症又要发作的迹象。
  柳传羽浑浑噩噩地往前走,眼前似有一个穿白衫的少年,束着乌黑长发,在脑后一晃一晃地,惹得柳传羽伸手一揪,那少年转过头来,眉目如画,朝他一笑:“你手又痒了?”
  柳传羽对着空荡荡的桃林嘿嘿地傻笑起来。
  “……愿结连心草,白首不相忘……”
  是谁说了这句话来的?
  “……柳传羽,你可别死了!记得回来,把刀还我!”
  石门发出轰轰的声音缓缓关上,又是谁,在门后,两眼通红地大声喊道,让他记得回来?
  “东风著意,先上小桃枝。红粉腻,娇如醉,倚朱扉……哎呀,好词好词。”
  “好什么好?柳传羽,你真酸得牙疼。”
  “哪里哪里,一点不酸。你看,这句‘共携手处,香如雾,红随步’不就说的你我二人?”
  说完,厚着脸皮去携那人的手,“陶小夭,你这名字可取得妙啊!所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下一句是什么来着?对对,是‘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那人听罢,扭头看他一眼,不禁莞尔。
  人面桃花相映红。
  在柳传羽眼里,满树桃花的艳丽,哪里比得上站在树下的那人,为他回眸一笑。
  是陶小夭啊……
  心口疼得想要裂开一样,柳传羽咕咚一声跪在地上,往前一倒,跌进淤泥里。
  不过一会,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阵极冷的寒气沿着四肢百骸攀上,却刚好将体内狂走的真气制住,柳传羽冷得哆嗦,清醒过来。
  仔细分辨一番,柳传羽发现自己跌在一片荷花荡里,此处已出桃林之外,荷叶翠绿,在他头上撑住一片绿荫。
  那淤泥浸在彻骨的冷水里,更往水荡深处去,只见稀疏的绿色茎秆撑出水面,茎秆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寒冰。
  水面飘着雾气,水冰彻骨。
  柳传羽看得浑身一抖。幸而他体内有一股极强的真气乱窜,不然在这及膝的冷水里躺这么一大会,早就该冻残了。
  柳传羽正想从荷花荡里爬起来,却听闻一阵打杀声由远而近飞来,然后砰砰几下,数声惨叫,似有人跌落在水荡岸边。
  “逻珊住手!”一个女声喊道,“莫弄死了,我们还要问话!”
  这真是没有一处安全的地皮啊……
  柳传羽只好苦着脸继续蹲在冰水里,牙齿冷得直打颤。
  那被叫做逻珊也是女子,回道:“我挑断这两人的手筋脚筋!”
  “不可!”另一人继续阻道,“主子说不定还留着有用。”
  柳传羽的牙齿已经开始咯咯作响,欲哭无泪地泡在冰水里,嘴唇抖抖索索地低声道:“饶……了……我……吧……”
  “谁!”似乎是那个叫逻珊的女子发现了荷叶之下的动静,柳传羽只听一阵疾风刮开荷叶,一个珊瑚红色的身影向他飞来。逻珊足尖在水面轻踏,手只一勾,就把柳传羽从荷花荡里提了上来,然后飞回岸上。
  “你是什么人!”
  逻珊将柳传羽往地上一丢,踢了一脚喝道。
  柳传羽侧躺地上蜷成一团,一边发抖一边暖和得泪流满面,哪有功夫回话。逻珊道:“难不成也是晴妃派来的毒虫?碧虏,要不要也割他一个指头?”
  “够了,主子不爱看血。”被唤作碧虏的是个绿衣女,比红衣女沉稳持重,道,“把他与另两人一起捆了,问问主子再说。”
  红衣女听罢,一甩手挥出数道红绫,竟像活的一般速速将柳传羽和倒在地上重伤的二女紧紧绑住,然后唤道:“乌努,快来搬人。”
  一个极其高大的黑奴应声从远处走来,诺了一声,一肩膀就把三人扛起,然后跟在逻珊碧虏身后,绕荷花荡往对岸的一处高阁走去。
  柳传羽被黑奴扛着登上高阁,晃得头晕脑胀,只听逻珊焦急道:“快报主子,说逮住了晴妃派来的奸细。”
  不过一会,传话的人回来道:“主子在与二皇子台上下棋,刚还遇了刺客,正扰过一场,你们安静些。”
  逻珊碧虏应了,黑奴扛着三人往高阁的顶层走去,停下脚,那黑奴站的笔直,将柳传羽和另外两人往地上一扔,柳传羽摔得眼冒金星,一张眼,就看见面前台阶上一大滩血水,若干个太监正在面无表情地洒水擦洗。
  再一抬头,只见那白玉石桌旁,两个风度翩翩的王孙公子正在若无其事地玩棋。
  柳传羽一口上不来差点呛死自己,心道:皇宫里是这样的?这样死几个人,血流一地,大家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的?
  柳传羽于是细看那两个主子。
  面朝向他的,是个眉清目淡,看起来斯文恬静的公子,束玉冠,着天青色锦袍,果然禽兽。柳传羽又看向另一人,只有个白衣背影,雪青色的腰带一扎,那腰身让柳传羽口水流了一地。那人头发未束,挽到一边从肩头垂下,用一条带子随意绕了绕,只见他抬手想了许久,终于落下一子,道:“该你了。”
  对面那个斯文禽兽则一拍扇子,颇为得意地笑:“白鸾,你想了这半天,下出来的,还不是一手臭棋。”
  那白衣人却未恼,只淡淡道:“废话少说,走去便是。”
  然后头一转,看向静静等在一旁几人:“逻珊碧虏,有什么事?”
  神情虽是淡淡的,眉眼间却流露出百转千回的滋味来,七分的风骨,三分的风流。
  柳传羽用力眨眨眼。
  原先只是口水流一地,如今是眼珠子掉一地了。
  这人就是白鸾?
  名不虚传……
  白鸾狭长的眼往柳传羽处一扫,扫过去,又扫回来。停在柳传羽的脸上。
  碧虏道:“主子,这两个宫女是弘明殿里发现的,身上带着毒物。”
  白鸾只是一个劲地看柳传羽,没说话。
  碧虏又道:“这个太监是在寒池边上抓来的,不是弘明殿的宫里人。”
  柳传羽急忙分辨:“我不是太监!”
  “不是?!”逻珊大惊,“又是个刺客!”说罢闪电般亮出一把铰刀,向柳传羽的脖子上抹来,白鸾抬手扫出一道风,那把铰刀噔地一下被弹开老远。
  “主子?”逻珊捂着手,声音不解。
  柳传羽吓得膝盖一软,差点没趴地上。白鸾还是一句话没说,仍一眨不眨地盯着柳传羽的脸,恨不得要在那脸上看出个洞才好。
  “我也不是刺客!”柳传羽紧张得心肝乱跳,赶紧申辩自己青白,“我是人被抓进宫里,又碰巧跑进这个园子,其他事情一概不知。”
  逻珊碧虏见主子神情有异,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白鸾还是像神魂出窍了一样,只管看柳传羽的脸。
  坐在棋盘对面的二皇子咳了一声:“哎呀,白鸾,你又输了。”
  白鸾回过神,这才慢慢扭头,只看了眼棋盘,“输便输。我不下了。”
  说完又转过来,对逻珊碧虏道:“这人留着。另两个不用废话,只把舌头割了,丢进寒池里采心血草。”柳传羽一听,狂打冷战。
  白鸾站起来,宽袖轻轻一扫:“白清扬,今日就到此,失陪了。”
  白清扬扇子刷地一展,遮了笑,一双眼来回地在柳传羽和白鸾之间转悠:“虽然想问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心急,算了,还是心照不宣罢。”然后施施然站起来,摇着扇子从柳传羽身边走过,特意笑了一声。
  走出几步,又回头对白鸾道:“哦,差点忘记告诉你——今早上,太子死在天牢里了。”
  白鸾眉梢都没抖一下,只说:“与我何干。”
  白清扬唉了一声,摇摇头,继续风度翩翩走下阁去。
  ☆、夭桃秾李之卷·其之五
  白清扬一走,白鸾就令逻珊给柳传羽松了绑。白鸾衣袖飘飘走在前,逻珊碧虏压着柳传羽走在后,一前一后下阁来,一路走到弘明殿。
  这六皇子的弘明殿可有意思,一进正门,大殿里空荡荡阴森森,两旁立着三丈多高的伏魔像,十几个金刚两行排开,神情肃杀,面目狰狞。柳传羽走得心惊胆战,心想也难怪人人都传说六皇子是邪魔外道,这哪是个皇子住的地方,谁看了,都觉得是个魔教神宫嘛。
  穿过正殿经一条长廊往后殿去,反倒亮堂起来,后殿接着暖阁,暖阁楼梯间的木窗一格格向阳,春末晴朗,金色的阳光暖暖地洒在地上,红漆的木格子上一栅一栅光影交错,柳传羽舒服得眯起眼。
  白鸾走进书房,朝逻珊碧虏道:“你们退下,其他人也散了别处去。”
  逻珊碧虏皆朝柳传羽十分好奇地看了一眼,然后听话地退出门,门一关上,柳传羽自觉后退一步。
  白鸾站在窗边,窗外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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