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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君长醉入深秋-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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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百多个日夜的离别,以为放下了,其实却不过是把那人藏得更深。
  莫晚楼约他再度晤面黄山,把酒赏日。
  在去与不去之间由于反复无数次后,关山雨终于决定,再去见一见那个人。
  站在落满灰尘的木屋里,他才惊觉事态异常,想离开已经太迟。
  一人魁梧奇伟,背负巨型双斧,堵住了他的去路,脸上,尽是杀气腾腾的嘲笑。
  讲话上,但凡有耳朵的,谁没听说过天一教教主麾下左护法“鬼斧”龚藏的凶名?据说连自负剑术独步岭南的清平剑客也在十招之内就被龚藏斩下头颅,起因只因清平剑客无意中看了天一教教主申无梦一眼,无意中脱口说了个“美”字而已。
  关山雨并不清楚自己的剑法能不能胜过清平剑客,也始终没有机会求证,剑未出鞘,他便在一阵天旋地转中失去力气,软倒在地。
  意识溃散前,他猛然醒悟,小木屋里,一定早被人布下了毒药……
  向来的时候,还在山巅,他被五花大绑,面对龚藏和一群教众。
  设想过各种惨烈酷刑,却一样也没降临到他身上,甚至还有教众替他端来了清水解渴。
  龚藏得意的大笑解开了关山雨心里的疑团。“放心吧!你可是引莫晚楼上钩的诱饵,他没到之前,老子不会杀你。”
  关山雨的心瞬间抽紧。他死不足惜,可绝不想连累莫晚楼。
  那个人已经有了如花美眷,不知是否真会为他涉险,然而关山雨还是决意趁早打消龚藏的念头。“剿灭黑龙寨是我关某一人所为,莫晚楼并不知情。天一教想要寻仇,找关某就是,别扯上莫晚楼。”
  龚藏似乎听到世上最好笑的事情,等大双眼,对关山雨看了半天,突然狂笑,震得山巅松针如雨飘落。“你居然还不知道莫晚楼的身份?左有鬼斧,右有神影。告诉你,跟你称兄道弟的那个莫晚楼,就是天一教的右护法。”
  关山雨的闹好顿成一片空白,龚藏之后又说了些什么,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挂着满脸的惊骇,僵如山巅岩石。
  做梦也没料到过,传闻里神影无踪,也许是天一教中教主以外最行踪诡异神秘莫测的一人,竟是他引为知己的莫晚楼!
  想到那一个松风狂吹的夜晚,哪一个若即若离的亲吻,关山雨全身发怵,心底冰凉。他的一切原来早就尽在那个人掌握之中,可笑他还始终为自己拖累了莫晚楼耿耿于怀,其实,却只是对方闲来无聊消磨光阴的玩物。
  紧紧地咬着牙,尝到缓慢扩散到口里每个角落的腥咸味道,关山雨用尽全力,不让自己颤抖,可即使在如何装出一脸的漠然,他的心,还是痛得不可开交。
  莫晚楼!凭什么欺骗他!
  如果说他先前是怕牵连莫晚楼,而不希望莫晚楼到来,那么如今,关山雨更希望自己从来都不曾认识过那个男人。倘若可能,他恨不得将自己脑海中所有与莫晚楼有关的记忆全部抹去。
  龚藏手持羊皮水囊,痛饮着烈酒,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关山雨。“莫晚楼那叛徒,居然为了你血洗黑龙寨,还残杀神教的弟兄们。老子之前还以为你有多妖媚,能把姓莫的迷得神魂颠倒。呵,难道是你床上功夫胜人一筹?”
  教众哄笑。
  关山雨的嘴唇,已被自己咬到发紫。龚藏皱了皱眉头,怕关山雨自寻短见,出手封住了他几处大穴,随后不再理会他,吩咐教众在四处设伏。
  眼看一切就绪,龚藏才扭头,对着关山雨狞笑:“背叛神教,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也得死。”
  两天时光,在教众的等待中显得格外缓慢,龚藏甚至已经有些沉不住气。日头逐渐西坠,他的面色也跟周围的暮色一般越来越黑,走到关山雨身百年踢了他一脚。
  “姓莫的明天再不赶来赴约,老子就把你剁碎了喂山上野狗。”
  迷药的药力早已过了,但关山雨两日里除了清水,粒米未进,根本没有力气也不想说话,只是漠然移开了视线。
  龚藏被他的态度激怒了,再次提起脚。
  “龚护法,放下你的脚。”一个关山雨最不愿听到的声音及时响起,清柔依旧,却又溢着关山雨陌生的杀气。
  他无法自控地循声望去,在浓得如雪一样的落日下,看见了那个缓慢走近的男人。满身风尘仆仆,一脸疲惫难掩。莫晚楼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与他同样神色憔悴的妻子,女人手里,还紧抱着襁褓。
  龚藏慢慢地放下了离关山雨面门不到寸许的脚,面露得色。“莫晚楼,你终于肯现身了。看来老子没有抓错人。”
  莫晚楼什么也没说,仅是朝关山雨的方向望了一眼,在关山雨尚未看清他的神情时,莫晚楼便已收回目光,轻扬掌,手中已多了件兵刃。
  关山雨还是第一次看到莫晚楼用兵器。长不及尺的短剑,越往剑尖越细,说是短剑,更似把锤子。
  “放了他。”莫晚楼平举短剑,遥指龚藏眉心。
  龚藏反手,拔下了背负的两柄巨斧。他还在笑,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凡与我神教为敌,从来只有死路一条。姓莫的,你舍不得他,老子一定杀了他替你陪葬。”
  莫晚楼并未如龚藏所愿露出心浮气躁的表情,反而整个人平静异常,目视剑尖,剑尖指地,静如盘石,全身上下空门大开,然而也正因为处处都是破绽,令对手不知带从何处入手。
  关山雨心底明明已经警告过自己,别再去看那个欺骗他,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人,可双眼就是违背了意志,紧盯着莫晚楼。
  从未见过莫晚楼如此凝重的表情,他知道,这一战,势必血溅山巅。
  “啊——”
  随着龚藏先发制人的呐喊,巨斧幻起千到重影,带着凌厉惊人的呼啸风声砍向莫晚楼。而潜伏四周的教众们各执刀剑,也都冲了上去。
  这一役很快结束,却也是惨烈得超乎关山雨的想象。刚才还生龙活虎的一群人,转瞬之间已变成了满地的断肢残骸,血流成河。
  龚藏脸上也被一剑划中,鲜血长流,他的巨斧同时也劈伤了莫晚楼的右肩。短剑脱手飞出老远,“当啷”坠地。
  龚藏一抹满面的血污,狂笑着竟朝关山雨这边掠来,一脚狠狠踢中关山雨胸口。
  剧痛入骨,关山雨喷出一大口鲜血,龚藏第二脚又随之踢了上来,莫晚楼脸色大变,顾不上捡剑,掠近来为关山雨解围。
  龚藏等的也就是这刻,猛旋身,高举巨斧,朝莫晚楼当头砍落。
  “小心!啊——”
  女子奋不顾身地疾冲过来,撞开了莫晚楼,自己却被巨斧砍中胸口,死前飙出的血溅了龚藏满脸,婴儿从她手里跌落在地,发出一声稚嫩的惨叫后,再无声息。
  “醉秋!”莫晚楼倏忽嘶吼,全身剧震,红了眼,拼尽全力一掌击出,将龚藏打得离地飞起,掉下了观日崖。
  抱着妻儿的尸身无声颤栗了好一阵,莫晚楼终于放下尸身,蹒跚着走进关山雨,为他解开了绳索。
  “滚开!”这是两人阔别经年后关山雨对莫晚楼说的第一句话。
  他应该感激莫晚楼来救他,可整颗心都被遭人欺骗戏弄的强烈愤恨填满,再也容不下别的情感,甚至连胸口那脚剧烈的疼痛也变得微不足道。
  为何要骗他?……
  莫晚楼被那句“滚开”惊呆了,死死望着关山雨,眼里仿佛即将滴出血来,猛地用力抓住关山雨左手,嘶声道:“你就这么恨我?”
  是的,他绝不能心软,绝不能让自己再陷入莫晚楼精心编织的情网之中。
  他愤而拔剑,不敢看莫晚楼那双如垂死兽类般绝望的眼睛,转过了头。“放开我!莫护法,我再也不会上你的当!”
  “……就因为我当初骗过你?……”
  莫晚楼的质问空虚得似乎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眼神,也变得同样空洞。他蓦地笑了笑,扣住关山雨执剑的手腕,对准自己心口,深深刺了下去。
  “啊!”关山雨下意识地想缩回手,但锋利的剑身已“噗嗤”穿透了莫晚楼的身体,带着血从背后穿了出来。他骇然松开了剑柄,看着血丝自莫晚楼口中泉涌而出,整个人僵硬着,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关兄弟,你现在,可以不再生我的气了么?”莫晚楼每说一字,人就慢慢瘫软一分,最后仰天倒了下去。“我只是、只是不想被你讨厌,才瞒着你……”
  月光落在他脸上,几分悲怆、几分自嘲,更多的,是说不尽的倦怠……
  关山雨呆了许久许久,才扑到莫晚楼声旁,可莫晚楼早已没了呼吸,那双昔日温润如水的眼眸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晚楼?晚、晚楼……”他真的不是要逼死莫晚楼啊,关山雨抱起男人的尸体,紧紧搂住,不停地亲着莫晚楼的脸、莫晚楼沾血的嘴唇。“晚楼,你说话啊!别再骗我了……”
  这一刻,他万分希望莫晚楼仍在欺骗他,还会再醒来,然而男人的身体随着夜色,在他怀里一点点地冰冷、僵直。
  关山雨终于知道,莫晚楼真的死了。而他,还活着干什么?
  那一脚的伤,仿佛也直到此时才完全发作出来,痛彻心肺。
  他边大口大口咳着血,边用最轻柔夫人力道,从莫晚楼身上抽回了剑,移向自己颈中,慢慢地,没有迟疑,抹了下去。
  “哇!”
  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却像巨雷般震醒了他。
  孩子,还活着?他吃力地以剑拄地站起身,过去抱起襁褓。那是个出生才几个月的男婴,小脸被夜风冻得发青,挥舞着小手哭个不停,尚未知双亲已永远离去。
  关山雨知道自己死不成了——这是莫晚楼的孩子。他已经害的莫晚楼夫妇惨死,怎么能再让这孩子无人照料,饿死在黄山,甚或沦为野兽的腹中餐。
  他脱下外衣裹住孩子,然后费力地把女子的尸身安葬在林中。
  看着莫晚楼的尸体,他却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泥土一旦洒下,今生今世,他都无法再见到莫晚楼了,更怕天一教的人日后寻上此地,掘坟戮尸。
  他不会给任何人任何机会践踏莫晚楼的尸身。
  关山雨生起个大火堆,木然凝望着熊熊烈火,将那人吞噬。胸膛内空得可怕,仿佛他身体某部分也随着莫晚楼一齐被大火焚烧殆尽了。
  江上浮舟,把酒言欢;山巅落日,望月听松……他还在人世徘徊,可曾经与他谈笑风生的那个人,再也不会飘然而至,温柔又多情地凝睇他,微笑着唤他一声“关兄弟……”
  关山雨陡然间泪满衣襟,疯了一般扑到在熄灭的火堆上,抓住那些就快被夜风吹得四散风扬的骨灰,大口大口的吞咽起来。
  这样子,他是不是就可以永远留住莫晚楼了?
  他把脸埋在满捧的骨灰里,泣不成声。
  第二天,他抱了孩子,忍着伤痛,慢慢地下了黄山。
  孩子饿了一整夜,哭声已有气无力。他好不容易才在山脚小村庄里找到户农家,刚好有哺乳的妇人。女人经不起关山雨的哀求,又瞧着孩子确实可怜,便抱过去喂奶。
  关山雨就这样一路上求着,带着孩子返回江南。有时候实在找不到妇人喂乳,他只得央人煮些米浆,用手指蘸了喂孩子进食。
  孩子很乖巧,吮吸着他的手指头,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可他一拿开手指,孩子便被惊醒,拉住他头发哇哇大哭。
  所以当他回到断剑小筑那天,师兄弟见了他被孩子砸得满是口水的手指,无不失笑,赶紧叫人去为孩子寻个乳娘。
  他看着孩子在乳母怀里,甜甜的入睡,终于放下心,坐到椅子里,开始闷声咳喘、呕血。龚藏那一脚远比他所想象的更为厉害,他为了尽    早回小筑,途中又要照料孩子,根本无暇静心调息疗伤,竟成了顽疾。
  「师父!」何放欢惊惶之极,拿袖为他擦拭嘴角血迹,眼眶中隐约有泪珠滚动。
  「我没事。」他疲倦地笑。在将晚楼的孩子抚养成人之前,他都不会让自己死。
  醉秋,他那天曾听莫晚楼喊过这两字,但不知莫晚楼当时喊的,是妻子,还是孩子,关山雨也无法知道答案,就给孩子起名醉秋。
  半载后,醉秋开始牙牙学语,学会的第一句话就是「师父」。
  「师父,师父,抱……」孩子迈开两条细软小腿,摇摇摆摆地向他走来,咯咯笑。
  他虽然因天凉犯寒,又在咳嗽,却还是赶紧跑过去,笑着抱起了醉秋。
  只有再看到醉秋时,他心头阴魂不散的刻骨痛楚才会有所消减。他轻声细语哄着醉秋,完全没留意就在不远处的廊檐阴影下,何放欢正看着他,一脸的失落。
  秋逝,秋复浓。
  关山雨一直未娶亲,甚至对于女人一点兴致也不曾有过。他一颗心都扑在养育孩子上。醉秋,就在他眼皮下一年年长大,与他也越来越亲,外人都说他师徒俩情同父子。
  他渐渐地,也真的把自己当成醉秋的父亲,直到那一天清晨练剑时,醉秋穿着一身崭新的水蓝色绸衫出现在他面前,少年面容五官,隐隐透出了莫晚楼的影子。
  关山雨猛然像被人当胸狠命打了一拳,瞬间几乎窒息,——十多年来,他以为自己已经将那段不忍回忆的往事深埋心中,却原来,从没有放下过。
  当晚,他将自己独自锁在房中,拔下墙头挂着的长剑,坐看剑身上凝结着的那一抹深褐色血痕。他该去陪伴晚楼的,可醉秋还年少。
  他还要代晚楼看着醉秋成年,娶妻成家,生儿育女,平平安安地活到老。那是支持着他活下去的唯一力量。
  醉秋应该没觉察到他那天的失态,仍和以往一样,天天找他练剑。然而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关山雨突然发现醉秋近来所穿的衣裳,都是水蓝色的。
  他怕看见越来越像莫晚楼的醉秋,却又克制不住心中的渴望,常望着醉秋出了神。
  不应该,那个人只是晚楼的孩子。他不止一次的告诫自己,可胸口始终有什么东西在抓挠着,仿佛要破体而出。端午那天,小筑里人人都应俗印上一杯雄黄酒。他满腹心事,筵席散后又独自在月下喝起闷酒,饮进满满一壶,眼看月上中天,他才醉意醺然,往落照园走。
  醉秋卧房的窗户还开着,他怕醉秋夜间会着凉,便过去想阖上窗户,一眼,却看见醉秋躺在床上,紧闭着眼,正翻来覆去地做了什么噩梦。
  「……师父……」一声无意识的轻唤从醉秋口中吐出,竟绵软得令关山雨几乎想要脱口答应。
  摇曳的烛影下,醉秋脸色一片晕红,微张的嘴唇更红得诱人。少年双腿夹住被子,微微扭动磨蹭着,又小声叫了起来。关山雨却已经听不清醉秋这次喊的是谁,他眼中,只看到那张染上了红晕、俊俏非凡的脸。
  依稀记得,烟波江上,他与莫晚楼相对而坐,把酒畅谈。那时的晚楼喝醉了酒,也是俊颜微红、眼波流转,叫他未痛饮,已醉……
  他跌跌撞撞的倒退,逃离了醉秋的窗前。
  再不走,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控制得住强烈的冲动。可体内沉睡多年的欲望一经勾起,再难平息。酒力,更将他的理智烧得所剩无几,残存的意识告诉他,该赶紧回自己房中去,双脚却不听使唤般地,竟又缓慢往后退。
  不行,他绝不能对醉秋起这等禽兽不如的邪念!他伸手,牢牢抵住了身旁的墙壁,低头,喘息。
  那是何放欢的卧房,轻微的鼻息声,槅门可闻。
  关山雨在那一个夜晚,就如被恶魔附了体,颤抖着轻轻震开门闩,颤抖着入内。
  床上熟睡的那个人也是他弟子,青年的容貌远不比醉秋俊秀,眉眼棱角分明,根本和莫晚楼父子没半点相似的地方,可关山雨那时,已没有空暇去思考像不像的问题。
  欲火尽占上风,他点了何放欢的睡穴,合身覆上。
  将近黎明,关山雨才从宿醉中醒来,也立刻看清了周遭,全身发僵。
  何放欢就俯卧着躺在他身边,兀自晕迷不醒,两腿之间一片血污狼藉。
  关山雨的手脚逐渐发了抖,看见何放欢背脊微动了动,似乎就将醒转,他惊慌的跳下床,急急穿起衣物,夺门而出,逃回自己房中。
  关上房门,他背倚着门板,仍在颤抖,头脑间一团空白,全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他怎会鬼迷心窍,对放欢做出这种事!
  自责、羞愧、悔恨,像是布满毒刺的荆棘,紧锁住他的咽喉,几乎令他难以呼吸,他无措的揪扯着自己散乱的头发,这才发现绾髻的乌玉簪子掉了。
  是刚才奔跑时落在草丛里?还是,昨晚就已经遗落在放欢的床上了?……关山雨想到后一个可能时,心跳险些停顿,根本没勇气出去寻找,唯有掩住了脸。
  那天,他半步都没有踏出房门。醉秋来找他学剑,也被他说咳嗽复发,拒之门外。整整一天,他提心吊胆,只怕听到何放欢来敲门质问,    然而直至黄昏,他害怕的情形都没有发生。
  何放欢知道第二日才走出自己的厢房,有些步履不稳地来向他请安。「师父,我听莫师弟说,您咳嗽又犯了,要不要弟子去请崔大夫来?」
  「不用,老毛病了,看了也没用。」他不敢正视何放欢苍白的面孔,勉强笑道:「我休息两天就好,你和醉秋练剑去吧。」
  何放欢却似没听懂他的逐客令,仍站在门口定定的望着他。
  被那种眼神注视着,关山雨如针芒扎身,连笑容也为之僵硬,幸好何放欢并没有继续看下去,应了声是,垂下眼慢慢转身离去。等他走远,关山雨发现自己已汗透重衣。
  放欢他,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之后的岁月里,这个疑问便似挥不去的鬼魂,一直缠绕着关山雨。
  他本来就与这个大弟子不太亲近,自此更是一心想避开何放欢,除了授剑时寥寥数语,他几乎不和何放欢多话,甚至怕与之打照面。
  面对他形之于外的疏远,何放欢的目光也一天比一天暗淡,日渐沉默寡言。只有看到关山雨和醉秋轻松谈笑是,他的眼神才会变得炽热起来。那是想将某人焚毁的嫉妒恨。
  可关山雨看不到。他的视线始终系在他最疼爱的醉秋身上,欣慰地看着醉秋终于长大成人,却万万没想到,一株千年血灵芝,将他二十年来的心血和期望打得粉碎。
  醉秋,为何要为了他断送自己的大好前程?
  亲手挑断醉秋手筋的那一刻,他心如刀绞。
  以为自己费尽口舌,终能说服门主让醉秋重归小筑,从此安稳度日,却反而将醉秋置入了危机的漩涡的中心。他自诩最关心醉秋,结果竟然直等醉秋黯然辞别后,他从前来寻仇的师兄口中才得知,醉秋临行前,已被同门斩断了四指。
  难怪醉秋辞行时,死活不肯让他开门见最后一面,怕他知晓会伤心么?
  「……傻孩子……」他拖着沉重的双腿回到房内,取下长剑,摸着那道血痕,泪无声而下。他终究没能好好的保护醉秋。
  醉秋,也一定对他这个师父彻底失望,所以才执意离开他。
  那个当年摇晃着走向他,笑着伸手要他抱的孩子,已经不再需要他了,他不知道这世间究竟还有什么,值得让他继续活下去。
  冰冷的剑尖缓缓刺入胸膛,心房,却如火燎般炙痛。晚楼当年被一剑穿心时,一定比他现在更痛百倍。他闭目,用力按下剑身。
  「师父!」房门被大力踹开,何放欢的狂喊充斥了关山雨整个听觉世界。
  眼前一片溅开的血红中,何放欢瘦削的脸容似乎都扭曲了,嘴在不停的开合着,可是关山雨已经听不见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只依稀望见何    放欢握着他那晚遗落的那个乌玉发簪。
  果然,放欢早就知道是他了……可为什么一直不说?那天还要冒死为他挡住旬兰的剑?放欢,为什么也这么傻?
  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多年前那男孩的脸却清晰万分。是放欢,正举高手,将一碗热乎乎的鸡汤捧到他面前。「师父你不要难过,喝了鸡汤,病就好了。」
  「放欢,放欢……」他想跟当初一样,摸摸何放欢的头顶,安慰放欢,指尖刚抚摸到放欢的脸,就再也没有力气,软软地垂落。
  意识混沌飞离之际,一只温暖的手掌牵住他的手。那人多情的眼凝望着他,温柔微笑:「关兄弟,我终于等到你了……」
  真好,他终于又可以和晚楼把臂言欢,共醉江湖……他也慢慢笑了,梦呓般地轻唤:「晚楼……」
  这一天,他也已等了太久。

  ——番外《风雨晚楼》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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