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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君长醉入深秋-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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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自己将长眠雪中,谁知当他再度睁开双眼,竟发现头顶天色清朗,流云轻飘,自己正躺在关山雨的怀中,耳边除了马蹄轻踏,便是师父的呼吸声。
那瞬息,莫醉秋已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生还是死,直等听到关山雨温和的嗓音,才慢慢意识到自己仍在人世。
「觉得怎么样,醉秋?」男人欣慰地探了下他额头的温度,顿了顿,柔声道:「多亏昨天门主他们及时赶到,救了你。」
莫醉秋吃力地转过目光,果然见旁边那匹骏马上坐着门主和束山雷,他挣扎着起身行礼,却浑身乏力动弹不得,喉咙也嘶哑得出不了声。
束山雷看出他的心思,忙劝阻道:「你身体不适,就别多动了。」
莫醉秋自知无力起身,只得作罢,就着关山雨递到他嘴边的水囊喝了几口清水,思绪逐渐清楚起来,环顾四周后,费力挤出声音:「师、师父,衣、衣教主他人呢?」
「他……拿到那株血灵芝后,便走了。」
就这么走了?!莫醉秋也不知该惊讶还是该庆幸,但长久以来积压在心中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从今往后,那天一教教主想必不会再来寻师父的晦气了。
只要师父平安无事,他已别无所求,他在心底长长地松了口气,旋即身心俱疲的感觉一股脑儿涌了上来,未几,慢慢地又陷入昏睡。
之后多日,苏幕遮等人怕再遇雪崩天灾,日夜兼程赶路,待奔波千里回到小筑时,江南已然木叶凋零,初雪薄晴。
莫醉秋的身体在归途中业已康复,虽然得关山雨亲口告知门主允他回小筑静养,他惭愧感激之余,每逢夜阑人静总辗转难眠,自觉无颜再踏足师门,数次想鼓起勇气去向门主等人辞行,可始终下不了决心。至少回去后,他还能再看到关山雨的容颜……
明知自己不该再存任何妄念,可他终究割舍不下。然而像这样独自一人幽居在这仿佛与世隔绝的落照园内,天天对着已空无一人的书房发呆,任由骇人的沉闷把自己一寸寸吞噬,莫醉秋觉得自己即将窒息。
最思慕的人明明近在咫尺,却见不得,更亲近不得。这煎熬,不啻比死更难以忍受。他不知道关山雨的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难道就打算让他在这里孤独终老?
藏剑阁,独立于小筑西隅,黛青飞檐从几株虬曲枯枝间挑出抹雪色。
阁内二楼的雅室里烧了暖炉,苏幕遮青衫披发,外罩一袭水墨色薄袍,盘坐在酸枝罗汉榻上,悠闲地品着青碧见底的香茗,边执子下着围棋。
棋盘对面,却并无人与他对弈。
苏幕遮向来喜欢独自下棋,所以葛山风师兄弟三人也就安静地坐在下首耐心等待。
阁外风吹雪舞,棋落清脆。
轻轻放下手中最后那枚白子后,苏幕遮对棋局端详半晌,终是搁落茶盏,扭头含笑道:「累你们久等了。」
「不敢。」葛山风性子刚直,拱了拱手后也不多客套,沉声道:「今天我把关师弟和束师弟都请到这里来,就是想请问门主,打算如何发落莫醉秋。」
关山雨在一旁一直脸带苦笑,就知道自己这位师兄铁面无私,眼里容不下半粒沙子,更别提已被逐出师门的醉秋。能忍到今天才来向门主发问,已经算是给足了面子。
他唤声师兄想说情,葛山风却连眼梢也没朝他这边稍瞥,兀自滔滔不绝地道:「门主肯留莫醉秋在小筑养伤,实属宅心仁厚,只是断剑小筑素来门规森严,弟子们近日来已在底下议论纷纷,继续留着他,只怕有损门主清誉。」说到最后,神色也严厉起来。
「葛师兄!」束山雷倒是先忍不住出声打断,劝道:「你所言没错,可关师兄他也已经说过那天一教教主为救醉秋葬身天山。天一教的人知道他们教主是与关师兄和醉秋同行的,久候不到主人归去,总有一天会把这笔帐算到关师兄和醉秋头上。咱们要是把醉秋赶出去,等于让他去送死。」
「葛师兄,醉秋毕竟也是你我看着长大的,他纵有千般错,还不是出于一片孝心为了给关师兄治病?你何苦非要赶尽杀绝!」
葛山风浓眉一扬,逼视这个最易感情用事的师弟,冷冷道:「留他在此,却又叫那些死难弟子的亲人们如何心服?」
眼看两人越说越僵,苏幕遮终于轻咳一声,成功地令两人停住了争执,他温润明亮的目光随后落在关山雨脸上,轻叹道:「关总管,你意下如何?」
关山雨苦笑更深,门主这么问,其实已是认同了葛山风的劝谏,他长长吸了口气,起身向苏幕遮一揖到底。「门主,这场风波追根究底,因我而起,门主若真要逐人,就请留下醉秋,我走。」
阁内主人尽皆愕然。
束山雷嗔道:「关师兄,门主又没说容不下醉秋那孩子,你这是什么话?」
葛山风也怫然不悦:「关师弟,我知道你一直疼爱莫醉秋,可总不能为他坏了小筑的规矩。」
「所以我走。」对上同门不解与指责的视线,关山雨凄然笑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隐瞒你们。醉秋的父母其实是因我之故而双双殒命,如果不是为了将醉秋抚养成人,我早该自戕向他双亲谢罪。我已亏欠醉秋太多,怎能再眼睁睁看他因我而送命?」
葛束两人面面相觑,就连苏幕遮脸上始终云淡风轻的微笑也敛去,三人纵然都怀了满腹惊疑,但见关山雨神情悲戚,均不忍心再去追问。
对同门苦守多年的秘密一朝吐露,关山雨便似卸下了背负已久的枷锁,长叹着向苏幕遮恳求道:「门主,这世上我唯一不放心的就是醉秋,只求门主看在我的情面上让他留下,保他余生平安。关某死亦无憾。」
苏幕遮托起茶盏轻啜一口,沉吟片刻,重露微笑,颔首道:「关总管为小筑操劳多年,离去之言,切勿再提。至于莫醉秋,他羁留小筑确实难平众人之口,我看,不如就在小筑边上为他另建一处居所,即便天一教的人真来寻仇,也好有个照应。」
关山雨听到最后那句,知道门主已答允了庇护莫醉秋,不禁喜出望外。
葛山风却大为不满,皱眉刚要劝门主改变心意,苏幕遮已抢先开口笑了笑:「这事就这么定了,葛堂主不必再多说。」
他修长的手指拈起枚黑子,在棋局上缓慢寻找着落子之处,悠然道:「师祭神一心要取关总管的血,多半还会再找上门来,断剑小筑既然已经与祭神峰结了怨,再多上个天一教也没什么分别。」
他语调始终不温不火,投落在棋局上的目光更温和若水,然而葛山风就此识趣地闭上嘴。
任何时候,都不该去打扰门主下棋的雅兴。
师兄弟三人悄然退出雅室,拾级而下,待出了藏剑阁,束山雷打起油纸伞,清了清喉咙打破沉默,拍着关山雨的肩膀道:「关师兄,门主既已发了话,你也可以放心了,我这就让人去请砖瓦泥工。」
「那就劳束师弟你费心了。」关山雨欣慰地目送束山雷走远,转身对眉头深锁的葛山风道:「师兄,一切都怪我当年走错一步,以致今日生出诸多事端,你要怪,只管冲我来,别再责怪醉秋。」
葛山风冷冽地瞥他一眼,摇头道:「你我同门几十年,你还说这种话干什么?关师弟,你担心醉秋,我却担心整个小筑之人的安危。唉——」他重重叹了口长气,心知多说多益,又不愿师兄弟间再起争执,当即快步离去。
这大师兄心中所想,顾舒窈如何不知,歉意纠结于胸,黯然在飘雪中慢慢走着,途径院门半掩的落照园时,他脚步有刹那停滞。
雪花落到关山雨颈子上,化作了水,冰凉彻骨,令他不觉忆起了那场惊人雪崩。
天一教的人早晚会来寻仇,还有那深沉如山的师祭神,也断不会就此善罢罢休,只是不知自己拼了一死,能否保住醉秋?……
怅惘间,一把油布伞倏地靠近,替他遮住了头顶纷飞的白雪。
何放欢凝视着关山雨鬓角新添的几缕银丝,低声恭敬地劝道:「师父,回去吧。」
关山雨点点头,自从回到小筑后,这大弟子似是怕他再遭人劫持,几乎寸步不离他的左右。他起初觉得极不自在,委婉地暗示过几次,何放欢不知是没听懂还是装糊涂,依旧我行我素。关山雨不忍拂了这大弟子的好意,也就听之任之。
师徒俩并肩缓步行远,谁也未曾留意身后落照园虚掩的两扇大门无声开启。
莫醉秋呆立着,透过凄白飘零的雪花,痴痴看着那两人越来越模糊的背影,最终转身,向自己的卧房走去。
他在这里,也许真的只是个多余的罪人,真不如当初死在天山大雪中,也好过被师父不闻不问,彻底地冷落。
连城江上浮冰逐流,江中山峰覆盖着冬雪,远观如柄闪耀着银光的巨大寒剑垂悬苍穹,越发傲视天地。
琴松拖着个木盘,目不斜视地穿过幽深长廊,垂首踏进尽头的居室。
纵使案头玉炉内点了檀香,香气馥郁缭绕,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仍即刻冲入他鼻端,耳畔还响起数声几近嘶哑的压抑低喘。
声音,是趴伏在青玉矮脚书案边的衣胜寒发出的。他瘦小的身躯蜷缩成一团,身上却披着件极宽大的灰色衣袍,上面星星点点,染了不少血迹,一段细瘦沾血的小腿露在袍子外,尚在微微颤抖着,几条血丝正沿着小腿蜿蜒淌落,弄脏了他身下的黑石砖。
他脚边还散落着一地的衣裳,都已被撕扯的破烂不堪。
比起狼狈万分的衣胜寒,师祭神优雅如旧,正倚在案旁阅看书卷,神色间冷冷淡淡的,仿佛根本就没听到边上那人喉咙里断续溢出的呻吟。
琴松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将木盘放至师祭神身前的案几上,看到尊主挥手,他会意,收拾起地上的衣服碎片,躬身退出居室。
他从不曾想到一向清心寡欲对男女均不假辞色的尊主,在天山抓获那天一教教主后,非但破天荒地耗费真力将人救醒,回到祭神峰后,便不打不杀,仅将之囚于居室内。两天前,尊主竟还对那貌若孩童的天一教教主出了手。
回想起那日送饭时初次撞见这等场面,琴松至今仍觉尴尬,但看尊主这几日的神情似乎与以往并无什么区别,这么做,想必只是为了尽情羞辱天一教教主,只不过这种折磨人的手段未免有失尊主身份。琴松心里忍不住微叹,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等琴松的脚步声完全从长廊间消失,师祭神微挑了下眉,抛了书卷,将木盘里一身新衣服扔到衣胜寒身前。「穿上,吃饭!」
衣胜寒终于抬起头,一张小脸上竟也血丝纵横,几乎看不清容颜,显得极是可怖。他瞪视着师祭神,从灰袍下伸出手,抓起衣裳就往同样沾满血迹的赤裸身躯上套。
一身干净衣裳很快就被血迹染脏。
他吃力地坐直身体,胡乱抹了抹脸上的血,提起筷子,仿佛把木盘里一碟清蒸江鱼想象成最痛恨的仇人,狠狠地戳了下去。
才吃了几口饭菜,衣胜寒脸上多处细微的小伤口又有鲜血缓慢渗出,他也懒得再擦,只管吃喝。
等木盘里一半饭菜落了肚,他才放下碗筷,盯着师祭神嘴角若隐若现的一丝不明笑意,嘶声道:「你别得意的太早!除非你现在就杀了我,否则等我功力恢复,我绝不饶你!」
师祭神眼眸里竟也染上了几分好笑,挪揄提醒对方:「呵,衣教主,你难道想将本座剥皮不成?别忘了,是我把你从天山大雪里救出来的。」
「谁要你多管闲事?」衣胜寒非但没露出感激,反而恼怒地沉下脸,恨声道:「我那时已经用胎息术护住了心脉,迟早能自己破冰而出,用不着你来救!」
师祭神也不与他多争辩,只盯住他微微渗血的眼角,最终一晒:「衣师弟,这些年来,你的脾气还是半点也没变!」
「你再敢叫我师弟看看!」衣胜寒像被人踩中了痛脚,霍地站起,怒视书案后气定神闲的男人。「你是不是嫌我那晚一把火放得还不够,想要我日后将你这祭神峰烧得寸草不留?」
面对他咄咄逼人的挑衅,师祭神目中的笑意蓦然间消失了,一拂衣袖,衣胜寒整个人顿时被他袖风震飞,跌落到数尺开外。
「你——」衣胜寒想斥骂,张嘴却吐出一大口鲜血。
第十四章
师祭神冷眼坐视他挣扎爬起,淡然替自己斟上一杯茶水,把玩着青玉杯盏,冷笑:「衣教主,既然你不念旧日同门情谊,本座也犯不着再对你客气。你当日率众杀我座下近侍多人,这笔账,本座自会慢慢与你算。」
衣胜寒咽下嘴里血沫,闻言反倒笑了起来,斜睨师祭神,不屑地道:「杀你几个脓包近侍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有本事,也尽管去找我天一教徒开刀。或者就趁现在我还没恢复内力,动手啊!呃——」
他正存心挑高对方的怒气,师祭神突出手凌空虚虚一抓,衣胜寒喉头便似被只无形的大手扼住,「呼」地被拽到了书案前。
师祭神一把掐住衣胜寒纤细的脖子,悠然微笑道:「你想激本座出手杀了你,免得再活受罪?衣教主,恐怕要令你失望了。你我难得重逢,本座还想要好好款待你呢!」
他用力收紧五指,直至听到衣胜寒喉骨似乎都在发出脆响才松了手,看着衣胜寒抚颈剧烈喘息。「这个,是还你那天在杭州偷袭本座的一掌。」
这姓师的混帐东西!早知今日,他当初在林中也不用手下留情,就该一掌直接送师祭神归天!衣胜寒气红了眼,下一刻,却顾不上反驳,紧紧咬住了嘴唇。
一股常人绝对无法想象描绘的剧痛遽然从四肢百骸中窜起,在他体内毫无头绪地胡乱游走,整个躯壳仿佛即将被这股莫名的痛楚由内而外胀裂成无数碎片。
这痛,源自两天前师祭神硬逼他服下的几颗丹药。
服药后没多久,衣胜寒就惊怒地发现自己途中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真气复又溃散。而这两日来,差不多每隔一个时辰,他全身骨头便如遭碾磨捶打,周身的皮肤也裂开无数道细微纹路,不停地渗着血丝。
若换成普通人,多半早已痛不欲生撞墙自求解脱了,衣胜寒亦恨得牙痒,一边强忍疼痛,一边盘算着等脱困后,非把师祭神周身的皮都给剥下来才解恨。
「你、你等着,唔……」他咬牙切齿地撂狠话,然而这微弱的威胁压根没有任何效果,徒令师祭神唇边的冷笑更深。
「衣教主,你就省点力气吧。」男人重新执起书卷,不再理睬他。
又到了送饭的时辰,琴松踏出厨房,跟前些天一样,提了盛有饭菜的食盒往尊主的居室走去。
从半个月前开始,他收拾碗碟时便发觉那些饭菜总是被吃个精光。尊主多年来食量的大小他自然一清二楚,那其余的饭菜想必都进了天一教教主的肚子。尊主还特意发话,要厨房多加些饭菜。
琴松唯唯听命,但和旬兰锦灯等几个近侍私底下说起时,众人颇有微词,均想不通尊主还要将那天一教教主好吃好喝地供养到何时,而更叫琴松诧异的是,近来他送饭时,都被尊主喝令将食盒搁在门口,不准他入内。
他虽觉纳闷,也不敢抗命,暗中留心聆听了数次,也没听到意料中的暧昧生息,只偶尔一回听见那天一教教主正在与尊主小声说话,声音沙哑低沉,丝毫没有之前的清脆童音,几乎像是完全变了个人,显然被凌虐的不轻。
起初那些天尊主还要他每天送些干净衣服给天一教教主替换,但如今一连好几日,都未曾叫他送衣服过去,而他去取回空食盒的时候,一同丢在门外的,却是尊主的衣裳,衣上血迹倒是日益见少。
昨日,尊主更突兀地命荀兰火速赶制一身衣裤鞋袜。
荀兰虽然手巧,一时间也有点措手不及,熬了个通宵,将近中午才带着布满红丝的双眼疲惫地出现在琴松面前,将新衣物叫他转呈尊主。
上好的绸缎,颜色却非尊主惯用的灰色,而指定了一色墨黑。
尊主近来确实颇多反常。琴松暗叹,在幽暗的居室外停下脚步,放落食盒和衣裳,恭谨地告退。
师祭神拎起那堆衣物最上面的一件宽袖黑衫打量两眼,总算满意地略点头,提了东西踱回室内,将衣物抛向书案后坐着的人。「你要的黑色衣裳。荀兰是依我身形裁制的,你先将就着穿吧,改天再买过合身的。」
那人一条长臂疾伸出,半空中轻松地接住衣物,慢条斯理的往身上套,待穿戴妥当,他终于从书案后站起身,随手拂开垂在脸侧的几缕凌乱黑发,露出冷硬如刻的俊朗五官。
他的面庞连同脖子上还隐约看得出刚愈合的不少细小伤口,那套新衣倒也大致合身,只下襬短了两寸。男子皱了下眉头,冷着脸朝师祭神略一点头算是谢过,开口,嗓音比师祭神更低沉三分,尚有些嘶哑:「我这就要下山,赤翼呢?」
「这么快就走?」师祭神颇感意外,似笑非笑道:「衣教主,你不是还要把我这里烧个干净么?」
男子用冰冷的目光瞪他一眼,漆黑双眉几乎竖了起来。「师祭神,少跟我贫嘴!莫非真想要我动手烧了你这老巢?」见师祭神目露调侃,他又重重哼了声,凶狠的表情却渐趋缓和,道:「看在你帮我炼药助我长大的份上,我也不再和你计较。」
最初那数日内,他委实被那几粒丹药折磨得死去活来,恨不得将师祭神啖肉寝皮,但不久便震惊地觉察到自己多年来都不曾有过任何变化的身体竟重新有了长大的迹象。
躯体四肢、肌肤毛发……都以惊人的速度生长着,惊骇与狂喜顿如巨浪,把原先那难熬的疼痛全数盖过。
看到师祭神嘴角隐含的得意微笑,衣胜寒自然明白过来,这一切得归功于这个宿敌——师祭神逼他吃下的那几颗丹丸,并非毒药,相反正是他千方百计试图炼制成功的灵药。
师祭神也没再隐瞒,解开了他心中所有疑团。
「你劫走关山雨之前,我已经命药泉取了姓关的一葫芦鲜血,沿途炼些冰块保存着,也不是什么难事。药泉这几年都在反复试炼,就差这位药引。丹药炼成后,我怕直说了,你拗劲发作不肯吃,呵呵,只好硬给你服下。」
衣胜寒没好气地回了师祭神一个白眼,以他对师祭神的了解,对方绝对是故意瞒住他,好看他气急败坏的笑话。
毕竟若干年前,两人同为天一老教主座下弟子的时候,这比他高大的师弟便时常变着花样捉弄他,还无视他日益高涨的怒气,对着他一口一个「衣师弟」乱叫。直到十年前争夺教主之位的那一战,他佯败诱得师祭神掉以轻心,趁机痛下杀手,将师祭神打成重伤,逐出了天一教……
却没想到,师祭神居然不计前嫌,还为他炼药,实现了他多年夙愿。衣胜寒凝视师祭神满头灰发,忽觉不胜沧桑。
如果不是他当年毫不容情的那一掌,师祭神也不至于人未老,发已成灰。
「胜寒,你在想从前的事?」单看衣胜寒脸上难得柔软下来的表情,师祭神几可将对方的心思猜个八九不离十,淡然笑:「你我昔日也曾情同手足,纵然有什么仇怨,一笔勾销吧。」
「……你难道真的不恨我?」衣胜寒神色复杂,提醒对方:「别忘了,当初是我用计暗算了你,害你丢了教主的宝座。」
师祭神噙笑摇头:「你以为我当时不知道你是装败来引我上当的么?胜寒,我从来都没想过要跟你争那教主之位,本就打算找个时机故意输给你,只不过我没料到你暗中已练成了紫罗飞烟掌,才会不慎被你打伤。」
衣胜寒愣住,一直以来都认定这师弟与他命中犯冲,才处处与他作对。「那你当年为什么总来惹火我?」
「这个么……」
师祭神微垂眸,凝望着自己垂落胸前的灰发,想起的是自己刚入教时第一眼见到的衣胜寒。明明个子比他矮小得多,却还非要逼着自己叫他「衣师兄」,小脸上得意洋洋,而当他实在忍俊不禁时,衣胜寒小脸即刻由晴转阴,气呼呼地瞪大眼睛,怒视他。
他那时心底兴起的唯一念头,便是这小师兄生气的模样,真是动人,叫他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想戏弄着小师兄……
若照实说,这里的屋顶只怕都将被衣胜寒的怒火烧穿吧。他可不想衣胜寒再度与他翻脸,师祭神最终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胜寒,谁人年少时没做过蠢事?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你何必放在心上?」
衣胜寒轻叹口气,细想往昔两人争执的,其实也无非是些鸡毛蒜皮无足称道的小事,只因赌气,经年累月竟成宿怨,是该一笑泯之。
他一拍师祭神的肩头,认真地道:「无论如何,这次我总是欠你个大人情,日后定会还你。不过眼下我得立刻动身去断剑小筑。你说当日看到莫醉秋被苏幕遮他们一起带走了,断剑小筑里都是群冷血无情的伪君子,我可不能让醉秋再留在那里。」
雪崩之日,出于情势危急,他才毅然将生机留给那个讨厌的关山雨。
遭大雪没顶的刹那间,他脑海里万念纷至沓来,也想过待脱困后便回总坛去,莫再去牵挂莫醉秋,只因没了千年血灵芝,他又不愿食言再抓关山雨来炼药,永远也不可能长大之外,更不必指望莫醉秋还会对他生情,就当与莫醉秋的邂逅只是错梦一场,梦醒从此陌路人。
然而看着自己如今迥异往日的成年男子体魄,衣胜寒心里那点已然掩埋的情意忍不住又冒出了头——醉秋固然不再喜欢原来那个「小寒」,可说不定,会喜欢上他现在这模样。
这念头一旦成形,他是片刻也不愿再在祭神峰上耽搁,直想坐上赤翼,即刻飞到莫醉秋面前去。
师祭神这两天也听衣胜寒说起葬身大雪的原委,知道衣胜寒对那个莫醉秋着实在意得紧,便不阻拦,点头道:「好,我也正想去断剑小筑,不如与你同行。」
衣胜寒已快走到门口,闻言回头,狐疑地道:「你去做什么?我一个人也能带走醉秋,用不着你去助阵。」
「杭州一战,我与苏幕遮胜负未分,自然要再去决个输赢。」师祭神笑得优雅却又无比倨傲,眉宇间更溢满好胜。「难得遇上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我怎能轻易放过?」
更何况那七剑君子苏幕遮,一派的云淡风轻,不食人间烟火般淡泊清高,言辞看似谦逊,实则盛气凌人。这种人,恰好是他最不待见的。
午后的断剑小筑,十分静谧。很快的,这份宁静便被石径上的脚步声打破。
「你们说说看,姓莫的小子害死那么多弟兄,凭什么还赖在咱们小筑不走?」
「咱兄弟也一样,怎么也咽不下这口鸟气!……」
几个年轻人压低了嗓门,边走边议论不休,越说越是激愤难平,而落在最后的一个长脸青年始终一言不发,眼神里的杀气,离前方的落照园每近一步,便浓一分。
莫醉秋重返小筑,早已令众人心生不满,这些日子来,众人又见工匠在小筑外盖屋修葺,一打听,原来竟是门主下令修建屋舍,要留莫醉秋长住。消息一传开,群情哗然。
这几人的至亲好友都死在祭神峰人手底下,本就对莫醉秋恨之入骨,至此哪还按捺得住满腔怒火,再加上年少气盛,当下结伴直闯落照园。
行到半掩的大门前,一人抬脚便踹。
「砰!」一声大响,震碎了落照园内死寂的空气。
莫醉秋正坐在院中的青石鼓凳上,对着满树枯枝出神,猛被惊醒,扭头便见几个昔日同门气势汹汹地朝他走来。
「你这无耻之徒,害死了自己的同门,还有脸赖在小筑不走!」踹门那人边骂边冲上前,一把揪住莫醉秋的衣襟将他拽了起来,劈脸啐道:「就算门主他们偏袒你,肯让你留下来,咱们兄弟也不答应!」
那些遭他连累丧生的同门,永远都是加在莫醉秋心头的一道千斤枷锁,压得他时时刻刻都喘不过来气,面对眼前众人愤怒指责的眼神,他根本无颜直视,更没想过要为自己辩解。
多日来他始终在去留之间徘徊犹豫,此际也如遭当头棒喝,蓦然醒悟。
众人说得对,纵然师父没亲自开口逐他走,他又有什么脸继续留在小筑?难道还冀望能和师父回到过去么?……
他低头黯然道:「我罪孽深重,是不该留下来,我——」
一拳狠狠击中他下颔,打断了他的下文,咸涩的血腥味顷刻在嘴里弥漫开来。
「你还假惺惺地卖什么乖!?」
那人怒吼出又是一拳,将莫醉秋打翻在地,余人也都满腹怒气,跟着拳脚齐上,如雨点般往莫醉秋身上招呼。
「唔嗯!」胸膛腰背上很快便多了数十处瘀伤,莫醉秋咬紧牙关,也不挣扎,任由众人痛殴,内心深处隐隐觉得肉体上多受一份惩罚,他背负的罪孽是否也可稍减一分?
「你们都让开!」那个长脸青年一直在周边观看,这时突然拨开正打得起劲的几人,把已经面容惨白的莫醉秋从地上拎起,按倒在石桌上。
他一手牢牢扣住了莫醉秋的右臂,另一只手拔剑出鞘,沙哑着嗓子道:「你害得我弟弟惨死,今天我一定要剁了你这双贼手,替我弟报仇!」
冰冷刺目的剑光随青年怨毒的眼神一齐映入莫醉秋眼角,他本能地挣动,想甩脱那人的箝制,眼前寒光倏闪,长剑已落下。
「呃啊啊啊——」莫醉秋浑身濒死般剧震。
右手并没有断,除去大拇指外,其余四指都被斩断了半截,断指处飙出的鲜血,刹那流得石桌上到处都是。
「姓莫的,我才不会便宜你!我要先断了你双手手指,再砍你双手。」青年笑得溅上了血的脸也有些扭曲起来,抓过莫醉秋的左手,再度举起了剑。
余人倒被这变故惊呆了,此时终是回过神相互望了望,均神色惴惴,他们虽然都对莫醉秋怀恨在心,但这样滥用私刑,却是犯了师门大忌。
之前带头殴打莫醉秋的那人朝其他人使个眼色,合力抱住青年。「岑师弟,走吧!别把事情闹大了!」
那岑师弟已红了眼,哪肯就此罢休,怒道:「你们全都别拦着我!」
众人正乱成一团,院门口突兀响起少女的惊叫声:「你们在干什么?啊!醉秋师兄?——」
束东烟近日也是听周围的人都在议论莫醉秋之事,一再追问父亲才得知莫醉秋身世堪怜,之前又为了救关山雨险些葬身天山,倒对这师兄起了怜悯之心,只觉自己当日不该为了个木玩偶迁怒一向待她如亲妹的莫醉秋。今天恰巧经过落照园,她一时心血来潮,便想进来向莫醉秋陪个不是,谁知将近门口,就听见莫醉秋凄厉之极的一声惨叫。
她很快看清了院内情形,花容失色,冲到石桌旁,挡在了莫醉秋身前,冲众人尖叫道:「滚!快滚出去!」
众人不敢得罪这小师妹,忙拖着那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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