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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来寒雨晚来风by:闲语(舜华)-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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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漫天这才抬头看向他,秦斜川见其面貌只是清秀,可是双目出奇的清澈,整个人如冰如雪,他心中不觉一动。 

        云漫天淡淡道:“我不认得你说的那个人。” 

        秦斜川见他否认,冷笑着指着门外正在晒衣服的老妇道:“昨晚我可是亲眼看见宁惜酒与她碰面。” 

        云漫天轻蔑地睨了他一眼,道:“她只是我请来帮忙的邻居,到了晚上就回她自己家了。她爱与谁会面关我何事?” 

        秦斜川这才发觉云漫天绝不比秋达心容易对付,只得朝秋达心递了个求助的眼风。秋达心得意一笑,他缓步走到桌边,盯着云漫天手中的药臼看了片刻,忽然问道:“你在配胭脂醉的解药?你配这个做什么?” 


        “想配就配,你毒瞎别人的眼睛不也不需要原因的?” 

        “你!”秋达心被他抢白,气得对着云漫天坐的椅子便是一脚。“呼啦”一声云漫天连人带椅一起摔倒在地。秦斜川见云漫天借着桌腿的力很吃力地想要爬到另一张椅子中,观察了一下,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他和宁惜酒一模一样,竟然也是双脚残废。他心中突觉不忍,过去想帮云漫天。云漫天却厉声喝止住了他,最后自己努力爬到了椅子上。 


        秦斜川看着他,不知为何却想到了宁惜酒,两人虽然都是残废,性格却截然不同。如果说宁惜酒是水,那云漫天就是冰,一个不好,便会粉身碎骨。 

        秋达心看着云漫天满头大汗的模样,心中也是一阵歉疚。其实他欺负云漫天也只是一种习惯,两人一起长大,对云漫天又怎会没有半点感情?他掩饰地干咳了一声,道:“我们还是赶快去扬州罢。” 


        云漫天沉默了一下,道:“明日再来接我罢,今日我还有些事情要做。” 

        “事情?——若是你是受宁惜酒之托想给兰春归配解药,你就别费那个劲了——我其实已经替他解过毒了。” 

        秋达心上前不由分说点了云漫天的穴道,道:“我们早点去早点了事。”他横抱起云漫天,又将怀中宁丰城的遗书扔给秦斜川,然后道:“这个随你处置。案子的事我兴趣不大,你就看着办罢——要旧欢还是新欢,你自己挑选。另外我遇见云漫天以及我们去扬州之事不要告诉谈怀虚,你的毒等我回来再解。”说完一个纵身,便出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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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 

        秦斜川正要出门,忽看见里屋门口放着一个轮椅。他过去一看,与宁惜酒所坐的轮椅无甚大差别,只是设计更完备了些,很明显是参考宁惜酒的轮椅做的。这让他更加断定宁惜酒与云漫天其实早就认识,那胭脂醉也必是云漫天给他的,由此来看宁惜酒在遗书上下毒一事确凿无疑。 


        秦斜川在河边一直闲逛到了天黑。他一直在心中问自己:怎么办?怎么办?若是供出遗书的事,宁惜酒便会成为最大的嫌犯,相应的兰秋霁便可能获救。可是真要这么做么?三日后此案便要盖棺定论,到时李远势必要交出一个犯人来。如果案情不能有更进一步的进展,嫌犯即会被当作真凶。可是宇平郡主没有中毒,她明显是被清泉刃刺死,但宁惜酒根本没有清泉刃,或许两条人命与他无关。若是自己将遗书之事告诉李远,极有可能不仅害死了宁惜酒,也让真凶逍遥法外。 


        真凶?他心里猛然一震:会不会杀死嘉靖侯夫妇二人的真是兰秋霁?不不不!他又立即否定了自己想法。兰秋霁怎么可能如此心狠手辣?上次自己那样说他也只是气话罢了。 


        反复思量良久,最后他决定在确定宁惜酒是杀死嘉靖侯夫妇的真凶之前,先不轻举妄动,否则即便嘉靖侯不是毒发而死,依嘉靖侯的身份,宁惜酒下毒的行为已足以定他的罪,甚至多半会让他赔上性命。这是秦斜川所不乐见的结局——宁惜酒下毒虽然有罪,可是罪不至死,而且他身世堪怜,秦斜川实在于心不忍。 


        至于兰秋霁,若三日后依旧尚未查出谁是真凶,李远为了保全自己定了他的罪,大不了自己去劫狱。反正无论如何都不能看着他死,至于将他劫出来后该何去何从,眼下他还无暇思考这些。 


        一旦打定了主意,他心里立即轻松了许多。觉得面上阵阵阴凉,一抬头,天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他冒雨走到了宁家,宁惜酒已经回来了,正在锅膛边烧火。看见他进来,问他吃晚饭了没有。秦斜川默然摇了摇头。宁惜酒道:“不嫌饭菜寒苦,就留下一起用。” 


        秦斜川胡乱点了个头,在桌子边坐了下来。宁惜酒见他神色阴沉,猜他是为了兰秋霁下狱之事心烦,也就不打扰他,自己专心致志做着饭。秦斜川默默看着他择菜,洗菜,切菜,烧菜……速度虽并不快,却很有节奏感,象是窗檐下滴下的雨水,滴答,滴答,滴答……终有穿石的一天。 


        宁家的灶比一般人家的矮,这样宁惜酒坐在轮椅里也能上灶,但还是显得有些吃力。锅膛里木头噼里啪啦烧着,宁惜酒偶尔过去拨一下,让火小些,或者更旺些。红红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他的脸却还是白而清的,象是一株蔓草,长在一片荒芜的雪地里。 


        菜色很简单,宁惜酒的手艺也非常一般。他做的菜入口极淡,没有什么味道,进了喉咙,才留了些回味在舌尖上,久久不散。秦斜川埋头静静吃着,一言不发。宁惜酒打量了他几眼,忍不住道:“很难吃罢,看你象是在数饭粒一样。” 


        秦斜川听见这话本能地回答道:“很好吃。”说完了他却怀疑这句话不是自己说出来的。他有过多少年没有当面赞美过别人了?他已经记不清了。更何况宁惜酒做的菜实在是离好吃相距甚远。 


        宁惜酒见他为了适才那句话似乎有些烦恼,忍不住缓缓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平淡的眼变得极清极深,流淌在其间的,是幽泉叮咚,冷月无声。秦斜川有些恍惚地看着他,忽然觉得若是能让这样的笑容常驻在他的面上,即便让他吃一辈子这样淡而无味的菜,他也是甘之如饴的。 


        一辈子?他为了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感到吃惊,先不论一辈子有多长,可是那毕竟是一个人的全部,自己怎会产生这样的念头?难道才短短几日,自己已转而爱上了他?——这不可能,自己不是善变之人。可是毫无疑问,对于宁惜酒,自己有着一份怜惜之情,又因着这份怜惜,产生了一种占有欲——希望他只属于自己,不管是身体还是心。这让秦斜川觉得相当危险。 


        吃好饭秦斜川主动帮他收拾碗筷,之后宁惜酒忽道:“他并未入狱,只是扣在侯府房中,门外有人看守。” 

        秦斜川停下动作,愕然望着他。他又继续道:“你若是想去探他,我可以帮你安排。又或者你想趁夜而去,那么他被关在侯府的浅云楼里。” 

        秦斜川迟疑了片刻,终于甩门出去。宁惜酒看着大敞着的大门,过了良久,他才幽幽叹了口气。 

        没费多少力气秦斜川便到了浅云楼外,门外有几个兵卫在走廊上来来去去。他埋伏在花丛中,看见二楼小窗上一个剪影。才一日的工夫,那人仿佛已消瘦了许多,令他心中不禁酸楚。可是自己真要进去看他么?见了他又该说些什么?他踌躇在了那里。 


        然而既然来了,总该进去问问,问他案子到底是不是他做的,再问他自己现下可以帮他些什么——毕竟除了自己,眼下再无人关心他了。 

        正要过去制住门外看守的兵卫,忽有一青年女子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拉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急急走了过去。到了楼外她朝几人道了万福,柔声道:“贱妾来给夫君送晚膳,还望几位大哥成全。”又松开男孩的手,从袖中掏出些碎银子递了过去。那几人对视了几眼,终于放了行,女子便拉着小男孩进了楼去。 


        片刻后女子的剪影现在了楼上小窗上,旋即两个剪影拥在了一处,隐约听见孩童喊“爹爹”的声音,之后一个孩童的剪影便加在了两人之间。 

        秦斜川彻底呆在了那里,心中苦涩汹涌翻腾,前赴后继。十年时光,早已物是人非,他竟还以为自己是他的唯一。如今他的妻他的儿,才是对他最重要的人,与他们相比,自己根本算不得什么。 


        忽然想到宁丰城,他与嘉靖侯纠缠二十年,不仅自己不得善终,更是伤尽妻儿。甚至他死后十年,宁惜酒仍因积怨难消,苦心设计害嘉靖侯,日后若是被人查出,更是性命难保。一场藕断丝连的不伦之恋,究竟要连累多少无辜?自己又岂能让兰秋霁再步宁丰城的后尘? 


        过不多久看见女子拉着孩子出了小楼,那孩子却站在门口扯扯拉拉不肯离开,口里嚷着:“恺儿要和爹爹睡,恺儿想爹爹……” 

        温婉美丽的女子俯身柔声安慰他道:“爹爹今夜有事,明晚恺儿便可以与爹爹一起睡了。” 

        恺儿歪着小脑袋想了想,之后点了点头,却又不放心地问:“真的么?” 

        女子强笑道:“娘几时骗过你?”硬扯着孩子离去了。 

        秦斜川呆呆看着母子俩渐行渐远,少妇瘦削的肩微微颤动着,夜色中显得有些凄迷。虽然十年前就知道她的存在,这却还是秦斜川第一次见到她。从前他是多么恨这个女子,恨她夺去了自己心中至爱,恨她安享着不该她得的人。可是他错了——这样一个温柔的女子他怎能恨她?还有他们的孩子又何其无辜?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原是自己,自己才是真正可恨的! 


        再一想这样一个幸福的家庭,或许几日后便要支离破碎,即便到时自己劫出兰秋霁,然而却叫这个柔弱的女子,幼小的孩子如何与他一起亡命天涯?自己竟把一切想得如此简单,还象十年前那样莽撞,以为凭着一股血气可以战胜一切。真是可笑可悲! 


        无论如何,自己一定要为兰秋霁洗罪,让他一家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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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宁家,宁惜酒还没有睡,正坐在桌边看书。秦斜川在他对面坐下,宁惜酒抬头问他:“他可说了什么?” 

        秦斜川正情绪低落,听着这话有些生气地看着他,道:“你让我去见他,原是想要利用我打探案情的么?” 

        宁惜酒闻言怔住,面色略有些苍白,隔了一会他冷笑了一声,道:“查案原也是我的职责……” 

        “你一个小小忤作,哪有这样的职责?你是为了李远那个只会趋炎附势的狗官罢!”秦斜川难以抑制满心的怒气与嫉妒,嘲讽地道。 

        宁惜酒愕然看着他,默然了片刻后他收回目光,悄声道:“随你怎么想。”又低头继续翻看着手中的书。 

        秦斜川见宁惜酒不理自己,只得坐在那里生闷气。过了片刻宁惜酒抬起头来,柔声安慰他道:“别太担心了。” 

        秦斜川见他目光温柔,气立即消了下去,也觉得自己的表现过于激烈,于是咳嗽了一声道:“如今证据不足,难道到了期限那个狗官真能将他定罪么?我不太懂什么狗屁王法,你在府衙当差多年,总该知道的罢。” 


        宁惜酒将视线移到空无一物的桌面,沉吟了片刻后道:“除非你能证明这十年来清泉刃的确不在兰秋霁手中。” 

        “废话!若是我能证明,还会坐在这里么?”秦斜川气愤地道,他越想越气,忽然拍了一下桌子,霍然起身喝道:“真是岂有此理!河水那么急深,清泉刃掉进水里肯定立即被冲走,怎么可能还捞得上来?我这就和狗官理论去!” 


        宁惜酒见他拔足便走,忙喊住他道:“匕首落下之处原是浅滩,今年雨水过多,水流才变急,全金陵的人都知道这点,你与大人说了也没用。” 

        秦斜川仔细回想了一下十年前朝雨晚风桥下的水流景况,似乎的确如此。他只得颓然地重新坐了下来。 

        凝眉想了一阵,他忽然双目一瞪,腾地起身一把抓住宁惜酒衣领,厉声喝道:“你刚才说什么?你说匕首落下之处原是浅滩,可是我从未说过匕首被扔进了哪条河,更没有提过是哪一段河水,你怎地知晓那里原是浅滩?” 


        宁惜酒眼珠猛然一缩,面色立时惨白如纸。片刻后他强笑了一声,道:“我……我数次见你在朝雨晚风桥附近徘徊,故此……故此猜是那里。我猜错了么?” 

        秦斜川忽然伸手掐住他的喉咙,宁惜酒无法喘气,急忙拼命挣扎。秦斜川狠心加了力,咬牙道:“你猜得倒准,连清泉刃是从朝雨晚风桥上扔下去的也清清楚楚。”他从怀里掏出宁丰城的遗书在宁惜酒眼前抖了抖,道:“这是什么你总该知道。你在这上面下了胭脂醉,又把这封遗书送给嘉靖侯,害他中毒——我可有半点说错?”手一松,宁惜酒头往后一仰,收势不及,“嘭”一声撞在了轮椅背上,后脑立即湿红一片。 


        秦斜川吃了一惊,正想要俯身去查看他的伤势,他已急喘着将头倚在了椅侧。缓了一阵后他虚弱地道:“……适才哑婶急忙来告诉我……说是漫天被两个青年劫走……我就猜出是你和秋达心……” 


        “……废话少说!你倒底是怎么知道清泉刃是从朝雨晚风桥上扔下去的?” 

        宁惜酒伏在椅侧喘了几口,后答道:“十年前有一夜,我路过朝雨晚风桥……可巧……可巧看见你和兰秋霁在桥上争吵,之后他将一把匕首扔进河里,然后你们先后跑走了。我……我见那把匕首似乎不错……于是下河将它……将它捞了上来,据为己有……” 


        秦斜川一惊,那夜自己心神纷乱,根本没有留意到有人在附近。忆及那夜自己与兰秋霁争吵的情景,他心里猛然一跳,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厉声喝问:“这么说来你十年前就知道我与兰秋霁的关系了——是你向李远以及兰老太婆告的密!也是你用清泉刃杀的人!” 


        “不是!”宁惜酒急声辩解。秦斜川赤目怒吼道:“你还敢狡辩?你定是早就打算好了要诬陷兰秋霁,所以故意用清泉刃杀人,如今又故意泄漏出我和他的关系,让他替你顶罪——你竟是如此心狠手辣!”见宁惜酒睁大眼怔怔望着自己,他恨声喝道:“你做什么无辜状?难道我冤枉你了不成?” 


        宁惜酒沉默下来,望着秦斜川的眼神空洞一片,隔了片刻他忽然苦涩一笑,垂下眼睫静静道:“对,没错,一切都是我做的。是我下毒,是我杀人,是我故意陷害兰秋霁……所有的一切全是我做的。你把我送官罢,也好救出你的心上人,与他长相厮守。” 


        秦斜川见他如此轻描淡写,仿佛那几条人命根本算不得什么,亏得自己之前竟还一心想要为他遮掩罪行。想到自己居然如此愚蠢,从头至尾都被他甩得团团转,顿时怒不可遏。他将轮椅猛力拐了个弯,朝向了大门,咬牙道:“好好好,我这就送你见官!”推着轮椅便朝大门外走。 


        “且慢!” 宁惜酒忽然叫了一声。秦斜川停住脚步,沉声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宁惜酒侧头看了看卧房的门,悄声道:“我想拿件东西。” 

        秦斜川本以为他想要辩解什么,见他只是拿东西,更是生气。他怒声道:“你又要耍什么花样?想逃跑么?” 

        宁惜酒苦笑一声,“我双腿残废,怎么逃跑?”一丝凄楚渐渐染上他幽深的眸子,却被深处更深的凄楚吞噬,“我出了此门,便再也回不来了。好歹我们相识一场,你竟连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愿满足我么?” 


        听着他的声音,想着昨夜的柔情蜜意,秦斜川心中忍不住一阵恻然。他闷声不响地将他推进卧室,按着他的指点将他推倒桌子边。见宁惜酒打开抽屉,拿出装鹅卵石的木盒子,秦斜川心中一酸,暗道:“他临死之前,居然还念念不忘小时候那个男孩送给他的几块石头,想必爱他很深。”可同时他又觉得刺心。 


        宁惜酒默然将石头装进一个小布袋里,然后揣在了怀中,他最后看了一眼简陋的房间,之后静静道:“好了……多谢庄主成全。” 

        这声“庄主”听在秦斜川耳中,竟是从未有过的刺耳,然而此刻他已是骑虎难下了。他暗地里握紧了拳头,推着宁惜酒出了房门。 

        一路上秦斜川闷声不吭推着轮椅往前跑,不多时便到了府衙大门外。他停住脚步,眼睛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大门口两只威严的石狮子,口中冷冷道:“你真的无话可说了么?” 


        宁惜酒苦涩一笑,道:“我早就料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如今这一日终于来了,于我而言也是一种解脱。” 

        秦斜川忍不住低头看他,见他目中空洞凄迷,心中顿时酸楚莫明。然而想到他心机深沉,手段毒辣,这副神情说不定是伪装出来的,心中又是一硬。两种情绪在心头交织争斗,一时竟无法再往前迈出一步。 


        正这时捕头王剑从衙门里走了出来,见秦斜川扶着宁惜酒的轮椅站在那里,于是迎了上来,好奇地问:“秦庄主,惜酒,你们二人是来找大人的么?” 

        “侯爷与宇平郡主是我杀的——我是来投案的。” 宁惜酒静静道。 


        (十八) 

        王剑面上先是一呆,旋即他哈哈一笑,道:“惜酒真会开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宁惜酒斩钉截铁地道。 

        王剑见他神情严肃,又看向他身后的秦斜川。见他面色阴沉,这才有些信了,一时愣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宁惜酒见他踌躇不决,又道:“王大哥,劳烦你推我进府衙。” 

        王剑靠近了几步,忍不住追问道:“惜酒,你这是从何说起?”他与宁惜酒共事多年,感情深厚,乍闻此惊人消息,一时实在不能接受,忠厚的面上现出浓浓的担忧之色。 


        他的手刚要碰上轮椅背,秦斜川却忽然开口道:“我有几句话要对他说,你先回避一下。” 

        王剑虽不喜他的命令口吻,可是此刻也无心计较这些。他看了宁惜酒一眼,之后退到了数十丈之外,远远看着两人。 

        “秦庄主还有什么吩咐?”等王剑走开了,宁惜酒淡淡问。 

        秦斜川别过目光沉默了片刻,方开口道:“……那封遗书,还有胭脂醉的事,我不会说出来的。你……好自为之罢。”想到宁丰城的遗书上不仅记录了他与兰永宁不为人知的往事,甚至提到宁惜酒可能曾被人强暴,他实在不愿意伤及宁家父子的名誉,故而有了这个决定。 


        他说完后转身就走,脚步仓惶。宁惜酒在原地呆了一阵方回头看他。只见那高拔的人影转入街角暗处,一隐而没,他的心也随之一沉,仿佛被黑暗彻底吞噬,再无半点光亮。 


        次日清晨,太守衙门大堂上,李远对着半伏在堂下的宁惜酒道:“你说你因十年前被侯爷与郡主派人打断了双腿,故而杀死了他们报仇。那我问你:当年侯爷与郡主为何要打断你的双腿?而你不能行走,又是如何潜入侯府杀人的?” 


        宁惜酒挪了挪身子,抬头看向李远,静静道:“当年草民见兰大公子绝代风华,于是心生爱慕,忍不住写了封信给他。不想此信途中落入侯爷及郡主之手,他们这才派人给草民一个教训。”他这个说法堂外旁观的秦斜川先前自是没听说过,见他神色淡定,一时不知他仰慕兰秋霁只是临时搪塞,还是确有其事。 


        坐在一旁监督的景南王本就对兰秋霁甚是厌恶,一听说他除了与秦斜川牵缠不清,甚至连个小小的忤作也胆敢对他想入非非,立即皱紧了眉头。坐在他下手的兰老夫人忍不住啐了一口,低低嘟囔道:“果然是妓女生的,专会勾引人。”也在堂上的兰秋霁听了面色一白,暗地里咬牙握紧了拳头。 


        这时宁惜酒又道:“关于杀人,草民一个残废当然做不了这样的事。不过草民家原是开镖局的,故此认识一些江湖朋友。于是花银子请了一个武功极高的帮忙,清泉刃也是草民给他的。至于这人姓甚名谁,本着江湖道义,草民却不能说,请大人见谅。” 


        李远也曾听说过一些江湖规矩,故而点了点头,也不勉强他。想了想又问他:“清泉刃怎会在你手中?你明知清泉刃是赏剑山庄之物,却故意交与那人使用,又是出于何种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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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民十年前某夜路过朝雨晚风桥时,偶然听见兰大公子与秦庄主在争吵。之后兰大公子将清泉刃扔进河里愤怒离去,秦庄主也随即便走了。草民见四下无人,便下水将清泉刃捞了起来据为己有……至于为何用清泉刃杀人,是因为草民发现了兰大公子与秦庄主的私情,从而心生嫉恨。想着既然得不到兰大公子,倒不如索性毁了他,故此特意将清泉刃给那个朋友用,嘱咐他杀了人后留下来,好陷害兰大公子。” 


        衙门外围观的百姓立时窃窃私语起来,之前他们听说宁惜酒恋慕兰秋霁,都道宁惜酒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如今听说了兰秋霁与秦斜川早有暧昧,看着兰秋霁的眼神中便多了些鄙薄。秦斜川见兰秋霁面色惨然,也有些心烦意乱——如此一来,兰秋霁以后还怎么在金陵容身?然而他心中的惊愕与迷茫却又远远多于烦乱——宁惜酒所言究竟是真是假?兰秋霁可真是他的意中人?他又真是因爱生恨才去陷害兰秋霁的么?这诸多疑问缠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是李远又问:“你早在十年前便被打断了双腿,为何如今才想到报仇?” 

        宁惜酒回答道:“草民想着杀人终难免要偿命,故等先父先母均离世了才开始计划此事。” 

        李远点了点头,问到这里所有疑点大体都已解开。只是他认识宁惜酒多年,知他并非歹毒狭隘之人,直觉上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宁惜酒对答如流,有条有理,况且又有景南王以及兰老夫人一旁监督,他也不能再说些什么。最后只得让宁惜酒画了押,又在景南王的胁迫之下定于后日将他问斩。衙外百姓见一个双腿残废之人竟然杀死了王孙贵族,深以为奇,一时此案传遍了街头巷尾。 


        晚上秦斜川正坐在房里一杯接着一杯喝闷酒,忽有手下进来,说有人送来一封信。他接过信草草拆开,纸上只有一行字:朝雨晚风桥上等候君至,不见不散。 

        到了朝雨晚风桥附近,远远看见兰秋霁在桥上徘徊。看见秦斜川他微微一笑,朗声道:“你来了。” 

        秦斜川茫然点了点头,缓步上了桥,在兰秋霁面前停下。抬头望他,昔日倾心相爱之人,此刻竟觉如此生疏,他不觉心头惘然——江水东流,不复归西,有些事情一旦过去,便再也无法挽回了。 


        默立良久,兰秋霁打破沉寂,道:“我一是来感谢你查出真凶,还我清白,二是来向你辞行——我明日就准备带妻儿离开金陵,去岭南投靠岳父岳母去了……前年妻弟病死,如今岳父岳母膝下空虚,早盼我们前去团聚。” 


        秦斜川抬头愕然望他,再一想兰秋霁身世暴露,兰老夫人自是不肯再容他,早些离开也是好事。 

        兰秋霁轻叹一声,继续道:“早知我非爹爹亲生,真该一早带娘离开侯府的,如此一来,去年娘亲也不会屈死。” 

        秦斜川有些吃惊,问他:“……你娘是被人害死的么?” 

        兰秋霁点了点头,咬牙道:“她是中毒而死。我猜是郡主所为,可是没有证据。”呆了一阵,面色又忽然一缓,叹道:“也难怪郡主如此嫉恨,最近几年爹对娘愈发眷恋,目光终日在她身上流连,唉……” 


        秦斜川心念一动,暗道:“他娘岂非就是与宁丰城相貌肖似的那个名妓素月?兰永宁看着他娘的时候,只怕心中想着的是已死的宁丰城罢。”心中不禁慨叹不已。 

        又问道:“你不准备去寻找你的亲生父亲?” 

        兰秋霁苦笑着摇头,道:“他抛弃我们母子,我不去找他报仇也就罢了,难道还要去认他不成?”他凝目注视着秦斜川,喟叹道:“若是早点知道自己身世,又何必留在侯府?若是十年前带着娘与你一起离开……”他凄苦一笑,垂下头悄声道:“往事已矣,我还说这些做什么?” 


        两人再度沉默下来,过了许久秦斜川忍不住开口问他:“你与宁惜酒从前熟悉么?” 

        兰秋霁摇头道:“那日他来给爹爹验尸,才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又苦笑了一声,道:“他说倾慕我多年,真不知这话是从何说起?我隐隐觉得他在说谎,可是他又为何要说这种谎呢?” 


        见秦斜川一脸的迷茫,他心念一动,问他道:“你可是觉得这个案子里面还有别的玄机?……又或者你怀疑他其实不是凶手。” 

        秦斜川颓然摇了摇头,虽然他的确觉得当中有些不妥,特别是宁惜酒买凶杀人那一节。秦斜川自己是武林中人,自然知道买凶杀死嘉靖侯夫妇那样身份的人是什么价钱。宁家如此清寒,似乎不可能出得起这么一大笔银子。更何况宁惜酒既然买凶杀人,又何必要事先下毒? 


        兰秋霁打量着秦斜川,见他面容憔悴,失魂落魄,忍不住问道:“斜川,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秦斜川茫然摇头。兰秋霁见他心神不宁,再不似从前那般眼中只有自己,心中颇有些苦涩失落。然而想到当年是自己亲手切断一切,如今过了十年,难道还指望他对自己一如既往么?这也委实太可笑了些。 


        他勉强笑了笑,道:“听怀虚说你已定亲,恭喜你了。”看着秦斜川的眼神却不觉有些凄然神伤。 

        “……谢谢。”秦斜川低低道,说罢别过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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