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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上雪作者:匿名君(完结)-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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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大年初一,给大家拜个年^^




55

55、离去 。。。 
 
 
  “东丹王,好个东丹王。”刘倍轻轻笑了两声,笑声中带着几分苍凉,“从大哥,又变作了东丹王。先前见你相救契丹族人,只道你不是个狭隘之人,不计较民族之分,谁知,你竟与一般南人无甚么两样……韦奚吾,你让我很失望。”
  
  奚吾只觉心乱如麻,再无甚么心思与刘倍纠缠下去,只略拱拱手道:“话已如此,东丹王救命之恩,我只好来世再报。东丹王若肯念及你我相知一场,今日便放我走罢,我死也感激你。”
  
  刘倍凝目望着奚吾,沉默半晌,挥手道:“施仲嘉的人被我扣在王府中,离朵会带你过去,你……便与他一同去罢。”说罢,坐回去倾了一盏酒,竟独个慢条斯理吃将起来。
  
  奚吾满心歉疚,却甚么也说不出,撩起袍子扑通跪倒,对着刘倍连叩了三个响头,额头的血迹擦也不擦,转身举步下楼。
  
  离朵默默守在楼外,见奚吾出来,捧着一领虎皮绒袍子披到他肩上,转身又牵过一匹健马,马鞍上挂有两个很大的包裹。他只面无表情道:“一个包裹中是王先前在互市买的皮毛,答应要送与先生的。另外一个包裹中是路上用的干粮清水,请先生收下。”
  
  奚吾一怔,便在此时,楼上却传来刘倍高亢入云的歌声:“……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他垂下的双手握住温软柔滑的袍角,抬头向酒楼上望去,却见天边明月高悬,楼角数盏红灯灿烂夺目,刘倍斜倚栏杆,左手执壶,右手执剑鞘在栏杆上击节相和,便在楼头纵声高歌。
  
  他的身影映在月中,清晰、遥远、恍如梦境。
  
  相识、相知、相伴,多少个快活无比的日子尽成旧梦一场,从此,便是路人。
  
  自黑州一路南下,竟比来时还要匆匆,渴了吃口清水,饿了啃些干粮,累了便在道旁林子中和衣而睡。甚么六王、甚么九王、甚么后党,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那些人都交予子文派来的人去应付好了,他只管赶路,不顾一切地赶路。
  
  只想见子文一面,只想问他一句:“刘倍所说那些,可真?”
  
  问过了,却盼着怎样的回答呢?
  
  但愿子文说,朱鹏博非他所杀。
  
  但愿子文说,小郡主他并未迎娶。
  
  但愿子文说,他不曾与西夏勾结。
  
  但愿子文说,那同生共死的誓言,他还牢牢记得。
  
  自黑州至汴梁,快马加鞭不过一个多月的路程,奚吾却觉得这是此生最漫长的旅途。
  
  在旅途中,他闭目塞听,甚么也不想听,甚么也不想看,他不想听人议论六王小郡主奉旨下嫁御史中丞施仲嘉,婚礼多么隆重,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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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街处处彩灯高挂;也不想听人议论御赐郡主府多么奢华,楼高百尺,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或许,那些只是传闻。子文说:“信我,我绝不负你。”
  
  他不信子文,又去信哪个呢?
  
  再遥远的旅程终有抵达的一日。
  
  腊月初三,汴梁,施家故宅。
  
  夜半,无人,私语时。
  
  自江宁一别,这三年来,二人聚少离多,好容易抛开所有一切,重新面对面站定时,这光景,却是如此奇异。
  
  子文说:“我与夏太子确有盟约,他还我子远骨灰,我容许他保有回鹘大片土地。此事与大宋利益全然无损。所谓换他支持九王,则是图与一面之词,夏太子并无此意。”
  
  子文说:“是,我杀了朱鹏博。他是后党一系,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我。不杀他,迟早是心腹大患,我也得不到军权,无有军权,便放不开手脚做事。李叔叔归隐,只因为我要那毒药时答应过,绝不以之对付宋人,他恨我言而无信而已。但,历史若重演,我还是要杀朱鹏博的,此事,我绝不后悔。”
  
  子文说:“我确是娶了玉音郡主。一来此乃御赐姻缘,抗拒不得,二来如此这般,我便可得到六王的全部信任,方便行事。”
  
  话便说得冠冕堂皇,然而朱鹏博是谁的心腹大患?方便行事又要行怎样的事?奚吾涩声问道:“你便当真……要同九王一道谋反么……”
  
  子文轻道:“你可知,为甚么六王是官家亲兄弟,却投靠九王么?此事,我亦是娶了小郡主之后,才得知晓。当年后宫太后专宠,却只有一子,乃当今圣上,当年的三王赵普。为固宠,又自别处抱来一子,伪作己出,便是六王,后宫中便只这两位殿下得以顺利长大。但有旁人诞下一子半女,尽被太后害死了,只南安太妃想方设法瞒住腹中胎儿,又拼死催生,才留下了九王一脉。先帝与太后情深,不忍责她,却也担心太后一枝独大,便立下遗诏,言道,若太后不听遗命,过分扶持外戚,赵普又无力压制,九子赵德可取赵普而代之,剪除后党,安固赵家江山。”
  
  “如今这遗诏,便在九王手中。副宰徐明等人投九王麾下,俱是受这遗诏所召。六王赵和是太后抱来的孩子,此事在当今之世,只怕没有几人知晓,他若扶持九王推倒赵普,再找机会杀掉赵德,便能独揽大权,身登大宝,九王赵德亦要防备六王如此。此二人在官家面前假作不和,在徐明等人面前又互相扶持,实则暗中勾心斗角。我若手中无权,早被他们踩做垫脚之石,死无葬身之地,你只怕也早死于六王之手。”
  
  “可是你说过……只求脱身,只求带着平安郎,与我一道远离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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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寄情山水……”奚吾的声音越来越低,心中却已不抱任何希望。
  
  子文扬眉反问:“如今局势错综复杂,是我想脱身事外,便能脱身事外么?若不安排妥当,想走?天下之大,只怕你我都寻不到容身之所!更遑论带着平安郎一道逃走,那便是痴心妄想。”
  奚吾默默无言,子文又道:“何况,无论后党坐大,还是六九夺权,于我大宋都是一场灾难,我又要借六九之手打压后党势力,又要防备其趁机上位,还要加紧收拢军权,身边可信赖的人却没有几个,实是心力交瘁。若非娶了小郡主,换来他们的信任,不晓得更要费多少力气,才能靠近他们的核心机密。如今全局终于尽在我手,只看我如何操弄。阿吾,你陪着我,你我携手,终有一日并立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所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总比那整日里东藏西躲要好上许多的罢。”
  
  “那小郡主呢?她会怎样?”
  
  “你理她作甚,无非个不晓事的女子,随便哄哄,也就完了。你自做我的谋士,贴身医官,她绝不会有异议。待大事一了,六王府上下只怕没一个逃得过,她嫁给我好歹还能得个周全,到时安排她出家,便甚么事都没有了。”
  
  奚吾怔怔望着子文,他的目光那般明亮,神色那般飞扬,分明是那个熟悉到极处的子文,却又多少不同。
  
  “子文,你做的是大事,那些,我不懂。我只晓得,若单单你一人,无论你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我都陪着你,同生共死,无怨无悔。”奚吾轻道,“可是现在,我不晓得该怎样才能陪在你身边了。无论甚么原因,你终究与玉音郡主拜过天地,许了白头之约,从此便是身有所属,我有甚么资格继续陪着你?又有何面目继续陪着你?”
  
  子文一怔,刚要开口,奚吾的手掌已覆在他的口唇上:“不要说,听我说完,你现在打断,我不晓得还有没有勇气再次开口。”
  
  奚吾的手心温软,便如他千百次握住的一般,子文的心中却升起不祥的预感,用力攥住奚吾的手,听他续道:“我知你会说,对小郡主并无爱意,只是利用她如何如何,心中在意的,还是我。对么?”
  
  他苦笑一声:“这便是你我最大的不同。他人与你,便如粪土,你全不关心、全不在意。只是我做不到。子文,我真的做不到。你骂我蠢也好,笨也好。若你死了,我必跟了你去。若你伤病,我宁可以身相代。今生今世,我心中便只你一人。只是……这些从此都会藏在我心底,再也不会取出来……因为……你的身边,已有了小郡主。你是她的夫君,她的天,她的一切。这些,我不能,也不敢夺走。我没法子与你两情缱绻,却对小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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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视而不见。她不是已故去的子远,也不是你不爱的平安郎,更不是任何一个对你有情,你却对他无意的人。即便在你心中,她只是争斗的牺牲品,在我心中,她却是你名正言顺的发妻,是你应全心全意相待的女子,是你今生最该去爱护的人。哪怕你心中全没有她的影子,她依旧是最有资格站在你身边的那一个,她的名字可以记入施家宗谱,她的子子孙孙都将是你施家的人。而我,甚么都不是。”奚吾的声音很低很低,“我一路上都在幻想,旁人说的那些都是假的,子文依旧是原来那个子文,我拼命赶路,似乎这样便能将时光回溯到以前的日子,可是,终究,回不去了。”
  
  “子文……我答应过,今生今世都陪着你。抱歉,我食言了。”
  
  子文的手用力握紧,几乎是厉声道:“你也要离开我?”
  
  奚吾一向柔顺的面颊被微微摇曳的灯火勾勒出几分刚硬的线条,他的双目含泪,目光却那样坦荡地凝视着子文,半分也不曾躲避:“是。我要离开你了。”
  
  “自黑州来汴梁的一路上,我想了很多很多。子文,与你相遇相知相爱,是我平生最大的乐事,永生永世,我都忘不掉你的好,施子文是我毕生所爱,这永远也不会变。但我没脸面留在已娶妻的施仲嘉身边。也没这个本事留在你身边……方才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其实都是借口……子文,我真的没法子对小郡主若无其事,想到你抱过我,转身又会去拥抱那个女子,我的心便如刀割一般痛。”
  
  他轻轻摇头:“我做不到,子文,我真的做不到。”
  
  这些话语都是如此轻柔恬淡,没有血,没有泪,却包含着无法诉说的巨大伤痛和决绝。
  
  子文整个人如同被丢进了滚沸的油锅,疼痛、煎熬,他想便这样捉住他关起来,永远不放;也想提刀将他杀了,化成灰吞下肚;又想不顾一切抛开朝中的一切,抛开小郡主,便随他去……无数念头一股脑涌上来,几乎将他淹没。
  
  他却甚么都说不出,一动也动不了。
  
  从未有过的挫败感铺天盖地笼罩住他——阿吾,真的要走了。
  
  哪怕关住他,哪怕杀了他,哪怕将他一口一口吞吃下肚,他的心,也不在了。
  
  便在他决定迎娶小郡主的那一刻起,已永远永远失去了他的阿吾。
  
  今后,再也见不到那双含着温柔笑意的双眼,再也没有人苦心为他调配各种香药,再也没有人在他暴怒时柔声安抚,冬日的夜晚,也再也不会有那样一个人,默默等着他回来,用一盏明灯,温暖整个屋子。
  
  从此,这世间终究只剩了他一个,冰冷,刺痛,了无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子文转bg,我准备好锅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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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五年 。。。 
 
 
  五个春秋匆匆而过。
  
  在这五年间,发生了许多许多事情。
  
  有些事情广为传播,例如殿帅武安北因缠绵病榻多年,便推举侍卫司马帅孙峰兼管了殿前司;例如宰相陈石与枢密院使潘恩相继因病乞休,枢密副使施仲嘉成为本朝最年轻的枢密院使,而副宰徐明则以不惑之年被任命为同平章事,即当朝宰相,由原秦凤路经略安抚使王章调任参知政事;例如户部侍郎孙兴爆出贪污大案,由朱天明取而代之,而这位朱天明,正是退隐幕后多年的荥阳朱家现任当家人;例如徽州王家居然再度出仕,长房长子王元威武举夺魁,由此进入禁军,一路升到了永安军都总管。
  
  这样不寻常的官职变动,在明白人眼中只代表了一个意思——施仲嘉的羽翼越发丰满,权势日大,眼见已将一手遮天,唯一可对之有所掣肘的,便是宰相徐明。
  
  亦有许多事情少有人知,例如九王近年来似乎生了怪病,吃不下睡不香,总是莫名烦躁,乱发脾气,摔东西,随手伤人,最近更变得暴戾非常,府中时常有草席卷了被凌虐致死的姬人或娈宠送出来,运到城外偷偷掩埋,也常有小厮和女使犯了小过,被他一刀砍死,再用各种理由和大批银钱,搪塞那些人的家属;例如六王仰仗多年的谋士韦业,在某个凌晨,独自一人走到郊外,被贼盗所杀。
  
  对韦业的死,六王是全然地莫名其妙。他不明白韦业为甚么会在那个凌晨悄悄外出;不明白为甚么他死后还会面带笑容;不明白他事先为甚么会写好遗书,摆在其卧房的书案上,却只写了求六王看在他多年侍奉,不要将他葬在江宁府韦氏宗族墓地,而是埋到江宁府西郊外,一座写着韦氏丽华的草坟边;不明白韦业明明死于箭伤,身上的财物丝毫未动,大理寺却硬生生判他是贼盗所伤,擒了两个小贼砍了头,便结了案。
  
  而这一切,竟仅仅是个开始。
  
  先是得力的手下接二连三地出事,韦业这些年为他苦心经营的各种关系,在数月之内渐渐失控,趋于土崩瓦解;随后便是朝中原先那许多亲知,一夕之间变了脸色,将他赵和视同无物。而他近些年越发倚重的爱婿施仲嘉,在这当口借口朝中事多,搬到西府长住,并不经他允许,将小郡主送到了北郊碧空寺安胎祈福。
  
  直到这个时候,六王才依稀明白自家犯了个怎样的大错。
  
  他将全部的信任放在了韦业身上,将全部的希望放在了施仲嘉身上。
  
  如今,尽数落空。
  
  当他终于看清楚,施仲嘉是利用他和九王的力量除掉了后党,又引他与九王对冲,以致两败俱伤,三哥赵普却渔翁得利时,才明白,原来这个施仲嘉,自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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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都是赵普的人。
  
  可惜,已经晚了。
  
  一纸黜令将他的出身大白于天下,全天下的人都晓得了,原来殿下赵和并非先帝血脉,不过是个小吏的私养子,太后认他为子只是为了固宠。
  
  如此出身,怎堪王位。
  
  自高高在上的六王,陡然间跌落在地,贬为庶人,便是云泥之别。不堪此辱的赵和当晚携六王妃和一众儿女饮鸩而亡,只剩玉音郡主一人远在城外,全不知情,又有施仲嘉极力保护,因此得全性命,官家只夺其封号,销其宗籍,看在施仲嘉的面子上,令她便在碧空寺终身修行,算是皇恩浩荡。
  
  从此,世间再无小郡主。
  
  剩下的,只是一个无父无母无亲无族无姓无名的施夫人。
  
  而她千辛万苦求来皇帝伯伯赐婚,本以为终于嫁得良人,满心欢喜,竟不知原是亲手挖就了全家二十余口人的坟墓。
  
  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让她无法忍受,一场大哭引发胎动,胎儿八月早产,血崩洇褥,救治无效,连亲生之子细嫩的小脸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她便就此没了呼吸,时年,不过二十有二。
  
  这是一个如此年轻的生命,纯净、美丽、毫无机心。到死,她只有自责,对子文竟无一语怨怼。
  
  她是这样盲目地爱着她的夫君,从不说子文对她冷冷淡淡,言辞客套,相敬如冰,她只道子文事忙,没心思陪她说笑,却不知在那人心中,从始至终便当她是路人。
  
  她从不说子文入夜便不肯点灯,与她亲热时,二人只去下衣行事,且行房时一言不发,之后便一走了之,绝不留宿房中。她只道夫妇之间如此当是天经地义,却不知从新婚之夜起,入她洞房的,竟然便是旁人。
  
  若非六王被黜,此事一旦为人所知,子文犯下的,便是欺君大罪。
  
  如今小郡主已死,所有往事便都同她年轻的生命一般,如烟飘散,却留下了这个稚嫩的孩儿……
  
  子文怀中抱着新生孩儿在小郡主榻前站了很久很久,待他终于走出房门时,那个生来便孱弱不堪的幼儿,已不幸夭亡。
  
  不数月,在甲子年的秋天,西北烽烟再起。
  
  夏太子阿斯曼领军十万大举攻宋,延平、厉川两郡守将不战而降,夏军攻入延州北的金明寨时,守将还未从睡梦中醒来,便被夏军乱刀砍为肉泥。
  
  宋夏边境以横山为界,边关多险要,唯延州地阔路平,扼住延州命脉的两郡毫无征兆地投降西夏,最后的关口金明寨一夜陷落,便将百年延州忽然暴露在可怕的夏军面前。
  
  延州城下一马平川,绵延百里,正是西夏骑兵的天下。四万骑兵如狼似虎直扑延州城,知州李文彬见敌势大,仗着墙高城深,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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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不战,急招庆州、潞州两路兵马救急。两路副总管领步骑两万余人星夜驰援,赶至延州城东清平寨,中了西夏的埋伏,大军困在清平寨中,四面深沟却被阿斯曼注满了火油,一把火起,二万步骑无一幸免,尽成焦炭。
  
  李文斌急遣快马以报朝廷,前脚报延州告急,朝廷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第二封战报便到了——西夏细作夜半开城,李文斌战死,宋军全军覆没,延州城破。
  
  朝廷一片哗然。
  
  一壁着枢密院使施仲嘉急调兵增援西北,一壁着副宰王章调查两郡守将投降内幕。
  
  而王章很快交到官家赵普面前的厚厚一叠卷宗中,则明明白白写着——九王赵德与西夏勾结,欲图谋反。
  
  其中有被擒住的西夏细作的供状,有赵德手下被招降之后的证词,有几封赵德与阿斯曼往来的书信,最离奇的是,还有一幅白绢,用药显影之后,便显示出一份对九王盟誓效忠的名单。
  
  这份卷宗为何会来得如此之快,内容更是如此详尽,赵普心中便如明镜一般,只是现下绝不是追究此事的时候,只宣宰相徐明内廷议事。
  
  徐明在内廷见到了这份卷宗,见到了枢密院使施仲嘉,见到了神采奕奕无有半分病态的殿帅武安北,见到了马帅孙峰,见到了副宰王章,见到了跪倒在地五花大绑的计相刘成。
  
  徐明默默翻遍整叠卷宗,在见到赵德与阿斯曼约定,要西夏出兵助他夺得皇位,将来与之以长江为界,平分中国的书信后,终于面如死灰,沉默半晌,颓然跪倒称:“老臣糊涂,愿圣上念老臣年迈,赐老臣全尸。”
  
  赵普起身离了御座,亲手扶起徐明,一步步送出了宫门。
  
  便在官家周密部署,要将赵德一举擒获之时,某日深夜,子文府中,却有神秘人来访。
  
  他黑衣黑甲,长弓利剑,夜半偷袭刘丰的卧室,将他擒住,长剑加颈,求见子文。府中诸将认得他是九王府统制王选,晓得这是院使严令不准杀伤的人物,便将他团团围住,匆匆派人报与子文。
  
  子文却安坐房中,镇定如恒,只道:“叫他来见我。”
  
  依旧是那个颐指气使的施仲嘉,依旧是那个目下无尘的施子文,平安郎满心都想转身便走,免被他如此轻视,然而……他废然长叹,只得丢开长剑,进了子文书房。
  
  “……叔叔,不要尽拿那些个甚么忠君爱国的话来搪塞我,那些只好哄哄韦奚吾那个呆子,却骗我不过。你当真忠心为了那个赵普,当初又怎会刺杀武安北!与西夏联盟之事分明是你一手促成,却用来反咬了九王一口,陷他于死地。他赵普许了你甚么好处,九王可以给的一定更多,你我辅佐他做了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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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是开国的功臣,铁打的亲王,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又不伤了叔侄和气,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子文一笑,把玩着手中的茶盏,道:“我原没打算瞒过你。当初我确实在观望,朝中许多人支持赵德,谁知他手中有怎样的实力?当真争起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我总要看个明白再做决定。他赵家兄弟哪个坐这江山,其实于我全不相干,我不求青史留名,但求现世安稳,既卷入了这场纷争,就必要全身而退才好。”他的笑容渐渐敛去。
  
  “但,赵德若无与异族勾结之心,我便想促成,又怎么促得成?他分明是见六王自尽,恐我与之离心,便生了联盟异族的念头。我本想,若他只许些须银钱器物,引西夏助他,倒不妨先看看他的手段,谁知此人却一口气许出去半壁江山!还大言不惭说甚么长江以北本无天险,西北异族多用骑兵,若起意南攻,我们迟早会防不住,不若早将这块危地送与西夏,将来若大辽再度南侵,还有西夏在前面做挡箭牌。只消勤练水军,使之无敌于天下,自可扼长江天险以自保,成就一块铁板江山。”
  
  子文的笑容忽然充满讥讽:“原本赵德做皇帝也没甚么不好,若他拿着那一纸诏书,老老实实号召文武百官剪除后党,还他赵家天下,未必不能成事。只可惜此人做事太过阴狠,要招揽我,不走明路定要走暗路,屡屡对我的人下手,威逼要挟,无所不用其极,我本就难再容他。如今这番言语,我更是万万不能接受。当年多少将士以血肉保卫的疆土,绝不可用来献媚于异族,赵德存了这般念头,我却不能再看着他身登大宝,荼毒百姓。”
  
  平安郎反手取长弓架上利箭便对准了子文,厉声道:“我不管甚么异族疆土,今晚只要你点头应承随我一道辅佐九王,如若不肯,我便是一箭!”
   

作者有话要说:秋天马肥,正是骑兵大展身手的季节,加上再过几月黄河结冰,骑兵可以踏兵南下,天险不再成为阻碍,最宜南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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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回头 。。。 
 
 
  子文坦坦荡荡坐定在椅上,安然吃茶,宽大的袍袖半丝颤动也无有:“这种招数用一次也就罢了,每次都是一般的手段,很有趣么?”
  
  平安郎深深吸了一口气,喝道:“你道我不敢射么?大不了你我死在一处,不能同生,起码落个共死,我也不亏!”
  
  子文却微笑道:“你怎知定能死在一处?你这长弓用于近战,还不如根烧火棍子来得有用,徒具声势而已。此刻窗外则有上百闪电弩正对着你,若当真动起手来,不晓得是你这长弓快,还是那些闪电弩快?何况……”他弹了弹袖子,“嘉虽不才,也习了几年武艺,全神戒备之下,要躲你一支箭,只怕还是躲得开的。”
  
  平安郎张弓的双手竟有些拿捏不住,箭尖不停颤抖,良久方定,低声道:“叔叔,不要逼我。”
  
  子文哂然一笑:“我哪里逼过,分明是你的心结,定要和我争个谁高谁低,为此,不惜雌伏赵德身下,不惜忍受他各种凌虐。只是,你做了这些,可得到你想要的了?”
  
  “如今赵德已被我逼上绝路,你是我亲侄,只怕他对你也不会再有往日的柔情。你在这当口,却深夜潜到我家中密谈,原本就没打算活着出去,可对?”
  
  “平安,如今的情势你也看到了,赵德性情大变,已不可理喻,而追随他的人则越来越少,为今之计,不是伏法,便是投敌,求助于西夏异族。前者你便随着他同死,后者你们则变为百姓切齿痛恨的国贼,左右都没有好下场,又何必在他这颗树上苦苦吊死?平安,不要这般倔强,退一步,退一步到叔叔这里来,便是海阔天空,任你翱翔。”
  
  平安郎怀中半块竹牌犹如火炭烙在他胸口,烫得他浑身发抖,他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退一步……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却永远也不能……我……”
  
  子文低语道:“眼睁睁看着,至少我会关心你,体贴你,若死了,我便会渐渐忘掉你的……”
  
  平安郎扬眉大声质问道:“你忘不掉我爹爹,为甚么要忘掉我?”
  
  “忆及你爹爹,一片美好,忆及你,却是种种不快,我为甚么还要记着你?”
  
  “不快?叔叔,平安留给你的,便只有不快?”平安郎的颤抖已无法抑制,整张弓都随之不停晃动。
  
  子文浅浅一笑:“若你此刻回头了,说不定,也会有许多的好留下来,好到足以让我记一辈子。”
  
  他望着平安郎,柔声道:“平安,你不在我身边的日子,我很想你。”
  
  弓弦一松,长箭“当啷”一声掉落在地,平安郎眼中满满的,尽是绝望:“我明知绝无可能说服你,偏偏要来……我……”
  
  “九王的怪病是中了媚毒,若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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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媚毒作怪,让他镇日里吃睡不宁,坐立不安,他未必会输得这样快……而这媚毒,是由你而起,此事他迟早会晓得究竟,届时只怕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生吞活剥,他那里,你已回不去了。”子文的声音轻柔魅惑,“平安,回来罢,回到叔叔身边,忘却前尘,你便还是我的乖侄儿,我的好平安。回来罢,回来,帮我。”
  
  平安郎再也忍受不住,用力闭住双眼,两行泪便慢慢垂落。
  
  他永远也斗不过这个人,非关智谋,无干手段。对着他,竟永远也下不去手。怀中的刀只消在他身上轻轻割个口子,这个人便会自世间消失,九王也会东山再起,可是竟然不能。
  
  明明是他斩落了自家的手指,明明是他在自家身上用了媚毒,明明是他花了八年的时间布了个巨大的圈套,陷九王于不复,中间洒下的无数诱饵中,便有他的亲侄子,一个活生生的人。
  
  明明该恨他的,明明可以杀了他的,可是竟然不能。
  
  明知他现在这般柔情是在诱惑,是在利用,可是……竟然……心中会这般热烫。
  
  他闭住眼,轻道:“也罢。既如此,便死了我也不后悔。叔叔,你抱抱我,抱抱我,你要我做甚么,我都愿意。”
  
  子文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近。平安郎的心如擂鼓,手脚都开始发软。
  
  他的气息是那样熟悉,扑面的馨香,一如当年在江宁。他的手微凉,在脸颊旁轻轻掠过,将他一缕散落的鬓发拢到耳后,行动间,指尖便在脸颊上轻轻一触,平安郎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去,闭着眼等着,等着……
  
  那手……却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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