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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天下-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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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说了……”
“呵呵……”翔咳出一口血,净空颤抖着为他擦去,“还说要……要一直……保护你……”
“翔……别说了……”
“还说……再也不骗你……”
“翔……我求……求求……求求你……”
“但是对不起……我都……做不到了……”
“叫你别说了!!我叫你别说了!!”净空嘶吼起来,然后翔的声音却依旧无孔不入地继续钻进他的耳朵里。
“我食言了……辜负你……对不起……”
“我会带你出去!!我会带你出去!!”
净空摸着翔的胳膊,摸着他冰冷的眼睛,还有他不断渗出血来的双唇。
“你会好起来,你以后不能走我就背你走,我就是你的腿和手,我带你去!!你不能死!!”
一阵浓烟卷过,净空趴在翔身上使劲地咳。他专心寻找翔的心跳,虽然微乎其微。
他们被火光包围,无法突出。翔气若游丝,其实谁也不想自欺欺人。
忽然之间,净空听见一个声音。
“小师父!!”
燕仲拽着剑冲回火海来找他。净空心中一喜,猛地站起来往外两三步,对身影绰绰约约在前方不太分明的燕仲大声喊起来。
“我们在这里!我们在这里!!”
净空抹着眼泪挥着手,燕仲听见他的声音,转过身,忙不迭冲过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快走!!房子要塌了!”
“还有翔,还有……”净空急急地拉住他,转过头去。
就在这一瞬间,一根横梁砸下来,落在翔平躺的地方。净空呆住,看着那条燃烧着的横梁,全身僵硬仿佛置于冰窖。
他跪在地上,爬过去,他看见一只手被压在横木下,他抓住那只手,狠狠地往外拽。
燕仲跑过来看着他,别过头叹了口气,狠狠用力将他抱住往外拖。
净空不松手也不说话,嘴张得极大,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的眼泪将视线完全模糊,他觉得自己看见翔的微笑,在横木之后,淡然又遥远。
而后他的手指一根一根与那只手分开,他被燕仲抱起来,扛着往外离去。他死死地盯着横木所在的地方,发出类似野兽的低嚎,他的手在风中一直颤一直颤,一直到完全冰凉。
大火瞬间吞没了他们刚才所在的地方。净空被燕仲放下,燕仲跪倒在地,捂着胸口咳嗽。
净空呆呆地保持那个近乎滑稽的表情转过身,身后戎装兵士无边,对他跪倒。杨伯领头,对他行大礼。
“恭贺我皇登基!”高喊三声,山呼海啸。
净空看着他们,摸出翔舍命保住的那件写着前朝遗事的衣服,手指无法抓牢,任他掉落在地。杨伯为他捡起,抬头看着他。
他用极轻的声音开口,一字一顿。
“为什么……翔不在这里?”
说完,净空眼睛一闭,直挺挺低晕死过去了。
【金锁】
新皇登基四年有余。坊间传说前朝艳事,新皇乃老皇与婢女所出,因母亲地位卑微,由开国老将军从襁褓里带着连夜逃出宫去,住进了皇家寺院。
这一住就是十六年,直到新皇十七岁那年被帝师杨伯于燃烬中救出,天下终于回归正统。
人们传言,当年新皇的母亲为了来日的重逢,将两件信物交与将军,一颗玉石珠,一张羊皮卷。
后来玉石珠被老将军巧妙隐藏于念珠内,而羊皮卷则不知被什么人缝在了衣裳里,成了新皇血统的有力凭证。
新皇登基,朝政由帝师把持,新皇形同傀儡也无心政事。
新皇心软人善,并不善于谋权夺利,只是兴修水利与佛寺,天天教人向善。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新皇记得自己曾经有一个名字,叫做净空。在很久之前,有一群人喜欢天天逗弄他,叫他小呆僧。
新皇喜欢花园,喜欢花园里的池塘,还命人在花园中修了两个房间,一个练武用另一个只是简陋柴房。
新皇从来不练武,也不准别人靠近那个房子。他只会一整天都坐在柴房里,并且禁止下人靠近。
宫中流言,新皇罹患癫病,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入夜之后时常会听见寝宫里传出压抑着的如野兽一般的低嚎。
新皇只宠信两个人,一个是御前带刀侍卫燕仲,另一个人没人见过他的样子。
但很多人说,经常会看见燕大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追着另一个身影越过宫墙,不知所踪。
这些流言蜚语杨大人都知道。宫奴看见杨大人数次于新皇面前严词厉色地参本,可全被新皇倦怠地挥手退下。
新皇登基第五个年头的年初,宫内举行大典。杨伯主事,宴请百官,为了祝贺新皇能在五年之前劫后余生。
新皇在高位之上敬了众臣三杯酒,而后起身回了寝宫。杨伯微愠,随后赶至,发现新皇正坐在龙榻上呆呆地把玩着一个褪了色的香包。
杨伯悄声命退左右宫人,走上前去对新皇一拜。
“皇上,群臣还在外面等着您。”
“让他们自己玩去吧,不必理会朕。”
新皇微微瞥了他一眼,将香包收上,揣于怀中。
杨伯起身,走到新皇跟前。
“皇上,斯人已逝。”
新皇的神色一凝,狠狠地转过头来。
“翔没死。”
他极少用这样严厉的口吻说话,坚定而愤恨。
“不,他死了。”杨伯直起腰,与新皇对视,“四年前就死了。臣下当年命人将废物搜了个底朝天,只余一片焦土,根本没有活人踪迹,所以……”
“他没死!”
杨伯话未完,猛地额角狠狠一痛,他踉跄着倒退两三步,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盯着新皇。
新皇瞪着眼昂着头看着他,浑身上下发出一种摄人的戾气。
杨伯歪过头看了看地上那块碎掉的玉玲珑,缓缓将手放下。他的额角上渗出血来,染红了他的半张脸,显得有些狰狞可怖。
“皇上,您沉浸于缅怀一个朝廷重犯,若为天下人知道,会掀起另一场腥风血雨。”
“朕说了,翔没有死。”
新皇下塌,赤脚站在地上高傲地与杨伯对视。他已不是那个人,眉宇间英气勃发,只是从他依旧瘦削的身形与苍白的肤色可以隐约找到当年那个不问世事的少年的影子。
杨伯皱起眉。
“无论那人是生是死,他这一生都是朝廷重犯。”
“他是好人,而朕会找到他,给他所有他想要的东西。”
“……荒唐!”杨伯攒眉而怒,“无论您与他过去情谊多么深厚,他终究是杀人无数的恶鬼,明明干的是杀人越货的勾当,却还说得好象有天大的委屈!”
新皇垂下头,半晌缓缓吐出一口气,笑起来。
“杨伯。”
“臣在。”许是被他的气势慑住,杨伯一愣,发觉了自己的失态,忙整理官服,微微弯下腰去。
“你当年没能杀了他,是不是心有不甘?”
杨伯一怔,抬起头来。
新皇就笑,转过头去看着挂着的金丝鸟笼。
“当年若不是你在庆典上射了他一箭,也许朕也不会与他相逢。而你——当时想杀的人其实是前太子,对么?”
“皇……上?”
杨伯有些慌张地瞪大了眼。新皇摇摇头,转过脸来冷冰冰地看着他。
“你也早知朕的身份,所以一路跟着朕直至朕机缘巧合,住进你府上,对不对?”
“臣,臣下……”
“后来你恐怕也是知道那人要取朕的命,你不过在最恰当的时间出现,为自己现在的地位铺设道路,是不是这样?”
杨伯心惊。虽实权在握,可乍一听这个混沌小子用这样清亮的声音一字一句说出自己的计划,他还是吓软了腿,一下跪在地上。
新皇颤抖着输出一口气,走到他跟前,低下头看着他。
“所以啊,你最好祈祷翔还活着。否则拼尽我力所及,也会将你拖入十八层地狱。”
说完,新皇拂袖往后院走去。杨伯愣愣地一下坐在地上,半晌轻轻抹了抹头上混着汗水的血迹,抚着上下不定的心。
新皇就着月色走进皇宫后院,来到池塘边,不出意外看见盯着月亮倒影发怔的燕仲。
他上前,轻轻拍拍燕仲的肩。燕仲回过头来,朝他跪下,新皇叹了口气,扶住他,挽起衣角坐在了池塘边上。
“皇上——为何不去庆典?”
“那将军为何不去?”
“……末将不喜热闹。”
“我也不喜欢,燕大哥。”
新皇捡起一粒石子,轻轻丢进池塘里。池塘中央荡出涟漪,像很久不能愈合的伤。
“为何不去找银狼大哥?”
“小银他依旧避着我。”
燕仲苦笑,放松了身态,将手撑在身后仰头看着天。
“他还因那些事情恨你?”
“还有白狼的事情,新仇旧恨,这辈子可能是无缘了。”
“杀手……”新皇垂下眼,半晌后幽幽地开口,“杀手的事与你无关。”
“不,我应该有能力救他。”
“反正他尚在人间,你无需自责。”
燕仲凝神转过头去看着新皇的侧脸。池子里的水光倒影在他面上,他的眼睛很亮却也很黯淡。自从白狼被葬在火下后,他从未有一次见净空笑过。
“小师父……”没人时燕仲依旧习惯这么称呼他,“你还未看开么?”
新皇摇摇头,学他那样后仰着望着天。
“不是,我感觉得到,他没死。”
“感觉……吗?”
新皇盯着那天看了会,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看着燕仲。
“燕大哥,今年是我第五年登基,杀手也走了五年,我想寻他。”
“寻?你怎么寻?”
“不知道。”新皇笑起来,“但不管怎么说,我很想回那个破屋看看。”
“那里已经……变成焦土了。”
“燕大哥,你跟杨伯说,我五日后去破屋。”
新皇恍若未闻,眼神远远地飘走。他站起身,突然像听见什么似的瞪大了眼,往前急急地走了两步,一脚踩进池塘里。
燕仲为他骇住,忙伸手抓住他将他拽回来。
新皇呆在燕仲身边好一会,慢慢转过头去。
“你听到了么?”
“听到……什么?”
新皇摇摇头,转过脸去,眯上眼,忽然极其温柔地笑起来。
“杀手刚才叫我了。”
结局一。
是日初晴。天上的雨终于断了消息,新皇出行。
荒屋焦土上杂草丛生,那一片在五年中俨然变成了另一个模样。荒草齐人腰,新皇命人守在外围,自己慢慢走进去。
杨伯盯着他的背影,皱起了眉。
新皇这一进去就是一整天。骄阳似火,外面的兵士站不动,歪歪斜斜地坐下去歇息。
杨伯几次前来探寻,得到的消息都是新皇还在期间。
一直到了深夜,当值的守卫正打着盹,忽然从草丛的方向传来一阵浓烟!
当值的一惊醒过来,眯着眼看了看,猛地大愕,连滚带爬地转身往营地里奔,一边奔一边扯着嗓子叫。
“救火啊!救皇上啊!草地着火了!!”
新皇站在荒草原正中呆呆地看着前方。草尖划过他的身子,他记得翔曾经给他编过一只蚱蜢。
他将蚱蜢取出来,蚱蜢的腿上系着香包的绳子。
新皇把那蚱蜢放在地上,蹲下去看着它。
“你带我去找他。”他对蚱蜢说,说完就笑,笑着就流出眼泪来。
他把头狠狠地埋在膝盖里,就好像小孩子玩的捉迷藏,认真地哭,认真地等,好像他一睁眼,那蚱蜢就能活过来带着他走一样。
蹲了很久,晚风吹起,新皇累了。他抬起眼来,双腿麻木,他索性坐在了地上。
“翔啊……你在哪里啊……”
他喊了声,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变了味道。
他慢慢地跪在地上,拨开草丛看着前方。眼神不知为何浑浊,他咳起来,捂住了嘴。
“喂,小呆僧你在这里干什么?”
新皇狠狠一震,抬起头来,翔一身白衣站在他面前,吊儿郎当地看着他笑。
“你在哭什么?”翔瘪瘪嘴,“为了我哭?”
“我没有……”
新皇摇摇头,撑着身子站起来,看着翔。
“你长高了,到我这了。”翔伸手比了比胸口微上,“大了。”
“翔……”
“你是皇帝了?”
“嗯。”
“那……”翔皱起眉,来回踱了两步,“那你还怎么跟我去江湖上游山玩水呢?”
“我可以的!我不当皇帝了,我跟你走!”
新皇叫起来,一把将挂着的玉玺扯下,向着翔过去。翔退后两步,摇摇头。
“不行,这天下都是你的,不能说不要就不要了。我不带你走了,你保重。”
说罢,翔忽然转过身匆匆离去。新皇瞪大了眼,尖叫起来拼命地朝翔的方向跑,可不管怎么跑,他感觉自己还是离翔越来越远,而翔完全没有回头的意思。
新皇一个咯绊,猛地扑到地上。他慌慌张张地抬起眼,翔的影子已经隐约看不分明。
新皇像疯了似的往前爬,草梗和泥土将他划得遍体鳞伤,他撕扯着嗓子悲泣地哭着,用一种几乎将心脏呕出来的力量使劲地悲嚎。
“翔!翔!你不要不要我!你等等我!翔!”
新皇摔倒又站起来,然后再次摔倒。他趴在地上狠狠地捶着地,草梗被他扯着凌乱地抛洒四处,他衣衫褴褛,眼神崩溃,而后倒在地上粗喘,直至完全发不出声来。
过了一会,他感觉有人掌住他的肩,他抬起头来,翔皱着眉看着他。
“翔……”新皇脆弱地呐呐,一头摔在翔怀里。
翔抚摸着他的头发,轻轻叹了口气。
“头发长出来了。”
“你喜欢……原来的……我就剪掉。”
“真是我的傻和尚。”翔抬起他的下颌,盯着他,想了很久,认真地开口,“你真的想要跟我走?不管哪里都跟着我?”
“是!”
“就算那里你没有去过,那的人你也都不认识?”
“我去!”
“就算那个地方什么都没有,连时间都没有尽头?”
“我去!”
新皇顾不得拼命地点头。翔伸手,擦掉他脸边的泪。
“那——我们走吧。”他对着新皇笑起来,把他重新搂回怀里,就好像第一次拥抱那样。
大火烧红了天,杨伯慌张地指挥着救火,然而身手如燕仲,却也根本无法进去。
那火一直烧了整夜,第二日忽然降下暴雨,将火势熄灭。
兵士踏入重新变成焦土的土地寻找皇帝的影子,却只捡到了那块不坏的传国玉玺。
杨伯瘫坐在地上,呆呆地盯着玉玺。燕仲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咬紧牙狠狠粗喘,而后从怀里摸出天子谕。
“今,朕将离去,将皇位禅于燕仲将军,务请燕将军善待百姓惩治奸邪,使老有所依,孤有所养。帝师杨伯,罔法欺上,罪当九族。然朕念与其师徒一场,故留全尸,钦赐。”
燕仲低头看着杨伯,抽出三尺白绫丢给他,转过身,盯着还冒着余烟的土地。
昨日晚上,在他将要离去时,新皇扯住他的袖子,他说了一句话。
“燕大哥,翔要来接我了,把你的火捻子借给我。”
完。
结局二。
大典之后转眼到了秋日考场。文武考试,文状元于武状元之前诞生。
燕仲好说歹说让新皇同意了亲临武状元殿试现场观阵,新皇带着疲倦表情,端坐高位,远远地遥望着场内情景。
考武状元讲究弓马骑射,然而最重要还是武艺。新皇将比试内容稍做了调整,武艺放在了第一项,混战。
场内尘土飞扬,人头攒动。
入围殿试的二十三人,个个身怀绝技。新皇打了个哈欠,往边上挪了挪,用手撑着头眯着眼看。
看了一会,他觉出倦意,正昏昏欲睡,忽然场边杀进来一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新皇抬起头来。
进来的人一身黑衣,紧紧束在身上,杀进场里横冲直闯,头发盖下来遮住了脸。而最奇怪的是,这个人的武器是剑,剑被他咬在嘴里,两手空空。
新皇仰起头。那人的剑异常锋利,而最让人称奇的是,他竟能凭着一张嘴杀进重重包围,然后周旋的当。
新皇眯着眼仔细去看,他看不清那人相貌和身形,于是过了一会,倦意重新上来,他往后靠了靠,用手撑着头直接睡了过去。
等新皇被燕仲叫醒,比试已经结束了。他伸个懒腰,抬起头来看,发现场上横七竖八躺着一片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道。
新皇站起身,眺望一周,看见新生的武状元仰着头望着他,脚边躺着刚才那个用嘴咬着剑的人。
新皇点点头,俯身对燕仲耳语,随后拂袖准备离去。
燕仲上前两步,对着场中新状元开口道:“金科新状元已定,午后皇上将于正殿为尔表功。其余人等,皇上特赐宫廷御药为尔等疗伤。”
新状元喘着粗气跪下,脸上透出一种稚嫩的兴奋。
“谢主隆恩!”他高声道。
新皇走下高台,慢慢朝宫车而去。忽然身后一阵骚动声起,他回过头,发现那用嘴咬着剑的人正发了疯似的要往他这边冲过来。侍卫们拦着他,他衣衫褴褛,嘴里发出不明白的声音。
新皇皱皱眉,一个侍卫上前参道:“启禀皇上,那人说并非为了武状元而来,只是想见见您。请皇上毋惊,臣等已将其治住。”
“见……朕?”新皇挑了眼。
“是。”
“这样么——呵,”新皇摇摇头,对侍卫挥挥手,“由他去吧,让他与武状元一起上殿来,朕就随他心愿。”
用完午膳,新皇端坐龙椅。群臣跪拜而立左右,新科状元同那怪人一起上了殿。
新皇垂着眼,并未认真打量他们。燕仲代皇旨意上前封赏,而后新皇挥手,示意状元退下,接过太监长递过来的奏章边看边开口询问。
“听说你想见朕?”
怪人用手掌拍了下地面。
“启禀皇上,此人嗓音粗糙,说是唯恐惊了圣驾,所以以掌音代替。一声为是,两声为否。”燕仲出列上禀。
新皇不以为忤地摸摸鼻子,继续看着奏折。
“那你的嗓音是天生的?”
一声掌音。
“完全不能说话?”
两声掌音。
“京城人士?”
两声掌音。
“今日朕看你有趣,是用嘴使剑,是故意么?”
两声掌音。
“哦,那你的手不能用咯?”
迟疑,依旧一声掌音。
新皇揉揉额,抬起头将奏折还给太监,叹了口气,这才真正挑起眼来看着那怪人。
这一看看出端倪,新皇惊恐地瞪大了眼慢慢从龙椅上站起来。群臣抬头看着他,目露不解之色,新皇慢慢走出一步,颤抖着伸出手来。
“你……”
他开口,腔调一瞬间变得脆弱而慌张。他继续往下走,怪人安静地跪着,没有反应,直到新皇用蹒跚的步调走到他跟前,他仰起头来,新皇的手指不可抑制地颤抖着碰触到他脸侧那块硕大的一直覆盖至眼睛上方的烧伤疤痕。
“翔……翔?”
怪人低下头,躲开他的手指,开口。
“禀皇上,草民贱姓念,并非翔。”
那声音犹如扎破的鼓,粗噶难堪,十分低沉偶有间断,细弱蚊蝇,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更大一点。使人听后犹如浑身汗毛被人用针细细扎过,怎么也不舒服。
新皇噗通一声摔着跪倒在他面前,那人一惊,忙伸手扶住他。新皇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浑身颤抖犹如秋叶,指尖不知不觉地狠狠陷入他的胳膊。
臣下们慌张跪倒,有人上前想要搀他,他大喝一声退下,所有人惊得无法言语,而新皇依旧盯着那人。
“你……你叫什么?”
“草名名叫念尚。”
新皇狠狠咬着牙,将他搀起来,上上下下仔细看着他。那人身材瘦削,左右肩稍显不平,腰背也有些许佝偻。
他一直垂着眼睛不看新皇,他的脸被毁得看不出原来究竟什么样子,只余下大块的疤痕恶意昭显着过去曾有的苦痛。
“你脸上的伤……”
“回皇上,是草民幼时作孽,自己打翻了油灯。”
“声音——呢?”
“也是那时候坏的。”
新皇摇摇头,轻轻放开他的手臂。
“你……当真……不是翔?”
“不是。”
新皇围着他看了圈,忽然皱起的眉头舒展,长长一声气叹出,眉宇中浮现出苦涩的神情,他挥挥手,转过身往龙椅去,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着。
“哈,的确不是……朕怎会看走了眼……”
回到龙椅,新皇再次转身时已恢复了旧日那种寂寥的神色。
“朕见你武艺不错,虽未能登上榜首,却还是想留你下来。燕将军,让他作御前侍卫,伴朕左右。”
“皇上——这……”
燕仲面露难色,偷眼看了看念尚。念尚低着头,他始终没有与新皇对视,仿佛是害怕着什么。
燕仲叹了口气。
“是,皇上。”
是年,新皇身边多了个用嘴使剑的御前高手,直接听命于皇上。
不知为何,新皇出奇信任这个新来的神秘侍卫。早朝时带着他,批折子时带着他。后来愈演愈烈,新皇竟允许此人不必行君臣大礼,每日早朝时恩赐皇椅,让他坐在殿下。
为此众人纷纷参本,而新皇我行我素,将这些折子于众人面前交到念尚手中,任凭念尚处置。于是伺候群臣敢怒不敢言,也逐渐无人再提君臣之道。
新皇为念尚在皇城脚下修筑豪宅,让最好的御医为他诊治身体旧伤,并不知为何,将皇宫里所有最珍异的珠宝赐予念尚。
而这一切,念尚只是默默接受,从不主动索取。
新皇过于恩宠念尚,引来臣众猜忌。一日新皇正与念尚于后院下棋,忽有本参上,说是念尚沽名钓誉,收受贿赂。
新皇大笔一挥将折子压下,当即颁布荒唐法令,念尚身处法度之外,杀人不死,欺君不死,叛逆不死。
此条一出天下哗然。再而后,有宫女嚼舌,偷偷传说新皇与念尚密不可分。然而知道的人却又觉得奇怪,因为新皇只是在空闲时偶尔与念尚说说话,不亲近也不疏远。
比如有时下棋,比如有时新皇看着念尚练武。
再比如有时候新皇只是吩咐念尚不得离开他的视线,然后兀自处理国事。
他们既无深交亦无肌肤之亲,甚至就连一个亲信最基本的交流也没有。
但新皇却十分听信念尚的意见,念尚仿佛深宫里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神秘存在,偶有权力倾斜纷争,念尚总能将其解决。他仿佛新皇的左膀右臂,可又不那么简单。贴身伺候新皇的婢女宫仆都诧异于新皇的举动,他在念尚面前会完全卸下心防,乖巧温顺,完全不似大殿中那个喜怒无常的帝君。
最后人们得出结论,念尚拥有某个特质,像极了新皇锲而不舍一直发榜追寻的那个重犯。
念尚幼年似乎受了严重烧伤骨折,天气微变全身便痛不可当。新皇吩咐御医为他专门开了方子,让人在皇宫中为念尚建了塘子,每到天气微变,总恩准念尚不必上朝,另选专人为他用药水浸泡身子,驱除疼痛。
坊间流言如火蔓延,新皇与念尚关系匪浅。有要臣于上朝时启奏圣上,说新皇已登基七年,需选出贤德女子统领后宫。
新皇听着他的建议,侧过头去看着念尚。
“念尚,你说朕要不要娶?”
念尚的手在膝上轻轻握成拳又松开,他笑了笑,侧过头看着新皇。
“娶。”
皇上大婚,宴请群臣。次年皇后诞下一子,新皇封念尚为小皇子的亚父,念尚位极人臣,所获殊荣,已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那年冬日,念尚旧疾发作,全身骨头犹如被人重新拆散,风痛不已。新皇呵退左右,在他榻前照料,见他没有好转,命人准备药池,亲自宽衣解带扶他进去。
念尚头一次拒绝了皇帝的好意。他撑着萧条的身子笑,对着皇帝垂眉顺目。
“此举不可,会坏了皇上名声。”
“可是朕想帮你。”
“不可,皇上,臣实在愧不敢当。”
“朕说了,朕要帮你。”
新皇固执己见,亲自撩起袖子,在药池中为念尚清洗身子,送活筋骨。
药池中薄雾蒸腾,新皇盯着念尚身后大片烧伤的疤痕,叹了口气。
“这伤从何而来?”
“回皇上,臣幼时顽劣,自己弄的。”
新皇点点头。他出神地望着那些疤痕,忽然呐呐开口。
“不知他身上是否也是这样……念卿,这些伤——多少年才会消去?”
“回皇上,伤太深,怕是消不去了。”
“是……吗?”新皇转过头去,将棉帛浸湿了水,轻轻盖在念尚背后,“那现在呢?会——疼么?”
“不会,已经太久,早没了感觉。”
“呵——那便好。”
有一就有二,从此之后十五年间,每一年新皇必亲自为念尚祛风减痛。
终于到了第十六个年头,念尚旧疾发作,溃于床榻。太医摇头说能活这么久算是意志坚强,其实他早已耗尽了身子,死了再死。
皇帝已是中年。他膝下有两个儿子和三个女儿,最大一个已到了可治国平天下的年龄。
皇帝就着微弱的烛光,出神地盯着榻上的念尚。等到宫人们全都退下,他听见念尚愈加急促的呼吸,和逐渐黯淡的眼睛,他终于伸出手去,指尖发着颤,那种颤的另一头仿佛拉锯着极细丝线,栓捆在他的心上。经历了一生那样久,他终于握住了念尚的手。
“太医说……你不能治了,要死了。”
“生死有命……只可惜——可惜……念尚不能再……再保护皇上……”
帝君张开嘴,他似乎想笑,却悲叹出了哭腔。
“翔啊……”帝君咬紧了牙,另一只手抚上了念尚的脸,“你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不愿认我么?”
他开口,念尚狠狠一颤,无神的眼睛回过来,盯着他。皇帝笑起来,将头靠在念尚枕边,轻轻挨着他苍白的脸。
“我从那天殿上就认出了是你……真的,我一直知道。”
念尚张开嘴,啊啊两声,却说不出话,他狠狠盯着皇帝,嘴唇颤抖着。
“嘘……你听我说。我知道不是你不想认我……我是皇帝了,你怕拖累我,你怕自己的身子不好,你也怕自己的身份不对。所以你不认我,你是为了我好,你让我娶皇后娶妃子,你是为了堵住天下人的嘴,你一直都为了我,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他颤抖着叹出口气,“所以我也不敢认你,我怕非要认你,你就会离开我,我也怕别人会害你,所以我也不敢认你……其实我是真的想把这天下都给你,如果能治好你……我不当皇帝,没关系……”
手上紧了紧,他抬起头,看见念尚缓缓流出了眼泪。新皇附头,吻上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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