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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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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叫他。”

玉楼不肯。春鸿拿出来,摆在水柜上。一大壶酒都吃了,不勾,又使来巡儿后边要去。傅伙计便说:“姐夫不消要酒去了,这酒勾了,我也不吃了。”

敬济不肯,定要来安要去。等了半晌,来安儿出来,回说没了酒了。这陈敬济也有半酣酒儿在肚内,又使他要去,那来安不动。又另拿钱,打了酒来吃着。骂来安儿:“贼小奴才儿,你别要慌!你主子不待见我,连你这奴才每也欺负我起来了,使你使儿不动。我与你家做女婿,不道的酒肉吃伤了,有爹在怎么行来?今日爹没了,就改变了心肠,把我来不理,都乱来挤撮我。我大丈母听信奴才言语,凡事托奴才,不托我。由他,我好耐凉耐怕儿!”

傅伙计劝道:“好姐夫,快休舒言。不敬奉姐夫,再敬奉谁?想必后边忙。怎不与姐夫吃?你骂他不打紧,墙有缝,壁有耳,恰似你醉了一般。”

敬济道:“老伙计,你不知道,我酒在肚里,事在心头。俺丈母听信小人言语,骂我一篇是非。就算我肏了人,人没肏了我?好不好我把这一屋子里老婆都刮剌了,到官也只是后丈母通奸,论个不应罪名。如今我先把你家女儿休了,然后一纸状子告到官。再不,东京万寿门进一本,你家见收着我家许多金银箱笼,都是杨戬应没官赃物。好不好把你这几间业房子都抄没了,老婆便当官办卖。我不图打鱼,只图混水耍子。会事的把俺女婿收笼着,照旧看待,还是大家便益。”

傅伙计见他话头儿来的不好,说道:“姐夫,你原来醉了。王十九,只吃酒,且把散话革起。”

这敬济眼瞅着傅伙计,骂道:“老贼狗,怎的说我散话!揭跳我醉了,吃了你家酒来?我不才是他家女婿娇客,你无故只是他家行财,你也挤撮我起来!我教你这老狗别要慌,你这几年赚的俺丈人钱勾了,饭也吃饱了,心里要打伙儿把我疾发了去,要夺权儿做买卖,好禁钱养家。我明日本状也带你一笔。教他打官司!”

那傅伙计最是个小胆儿的人,见头势不好,穿上衣裳,悄悄往家一溜烟走了。小厮收了家活,后边去了,敬济倒在炕上睡下,一宿晚景题过。

次日,傅伙计早辰进后边,见月娘把前事具诉一遍,哭哭啼啼,要告辞家去,交割帐目,不做买卖了。月娘便劝道:“伙计,你只安心做买卖,休要理那泼才料,如臭屎一般丢着他。当初你家为官事投到俺家来权住着,有甚金银财宝?也只是大姐几件妆奁,随身箱笼。你家老子便躲上东京去了,那时恐怕小人不足,教俺家昼夜耽心。你来时才十六七岁,黄毛团儿也一般。也亏在丈人家养活了这几年,调理的诸般买卖儿都会。今日翅膀毛儿干了,反恩将仇报,一扫帚扫的光光的。小孩儿家说话欺心,恁没天理,到明日只天照看他!伙计,你自安心做你买卖,休理他便了。他自然也羞。”

一面把傅伙计安抚住了不题。

一日,也是合当有事,印了铺挤着一屋里人赎讨东西。只见奶子如意儿,抱着孝哥儿送了一壶茶来与傅伙计吃,放在桌上。孝哥儿在奶子怀里,哇哇的只管哭。这陈敬济对着那些人,作耍当真说道:“我的哥哥,乖乖儿,你休哭了。”

向众人说:“这孩子倒相我养的,依我说话,教他休哭,他就不哭了。”

那些人就呆了。如意儿说:“姐夫,你说的好妙话儿,越发叫起儿来了,看我进房里说不说。”

这陈敬济赶上踢了奶子两脚,戏骂道:“怪贼邋遢,你说不是!我且踢个响屁股儿着。”

那奶子抱孩子走到后边,如此这般向月娘哭说:“姐夫对众人将哥儿这般言语发出来。”

这月娘不听便罢,听了此言,正在镜台边梳着头,半日说不出话来,往前一撞,就昏倒在地,不省人事。但见:荆山玉损,可惜西门庆正室夫妻;宝鉴花残,枉费九十日东君匹配。花容掩淡,犹如西园芍药倚朱栏;檀口无言,一似南海观音来入定。小园昨日春风急,吹折江梅就地花。

慌了小玉,叫将家中大小,扶起月娘来炕上坐的。孙雪娥跳上炕,撅救了半日,舀姜汤灌下去,半日苏醒过来。月娘气堵心胸,只是哽咽,哭不出声来。奶子如意儿对孟玉楼、孙雪娥,将敬济对众人将哥儿戏言之事,说了一遍:“我好意说他,又赶着我踢了两脚,把我也气的发昏在这里。”

雪娥扶着月娘,待的众人散去,悄悄在房中对月娘说:“娘也不消生气,气的你有些好歹,越发不好了。这小厮因卖了春梅,不得与潘家那淫妇弄手脚,才发出话来。如今一不做,二不休,大姐已是嫁出女,如同卖出田一般,咱顾不得他这许多。常言养虾蟆得水蛊儿病,只顾教那小厮在家里做甚么!明日哄赚进后边,下老实打与他一顿,即时赶离门,教他家去。然后叫将王妈妈子来,把那淫妇教他领了去,变卖嫁人,如同狗臭尿,掠将出去,一天事都没了。平空留着他在家里做甚么!到明日,没的把咱们也扯下水去了。”

月娘道:“你说的也是。”

当下计议已定了。

到次日,饭时已后,月娘埋伏了丫鬟媳妇七八个人,各拿短棍棒槌。使小厮来安儿请进陈敬济来后边,只推说话。把仪门关了,教他当面跪下,问他:“你知罪么?”

那陈敬济也不跪,转把脸儿高扬,佯佯不采。月娘大怒,于是率领雪娥并来兴儿媳妇、来昭妻一丈青、中秋儿、小玉、绣春众妇人,七手八脚,按在地下,拿棒槌短棍打了一顿。西门大姐走过一边,也不来救。打的这小伙儿急了,把裤子脱了,露出那直竖一条棍来。唬的众妇人看见,却丢下棍棒乱跑了。月娘又是那恼,又是那笑,口里骂道:“好个没根基的王八羔子!”

敬济口中不言,心中暗道:“若不是我这个法儿,怎得脱身。”

于是扒起来,一手兜着裤子,往前走了。月娘随令小厮跟随,教他算帐,交与傅伙计。敬济自知也立脚不定,一面收拾衣服铺盖,也不作辞,使性儿一直出离西门庆家,径往他母舅张团练家,他旧房子自住去了。正是:唯有感恩并积恨,万年千载不生尘。

潘金莲在房中,听见打了陈敬济,赶离出门去了,越发忧上加忧,闷上添闷。一日,月娘听信雪娥之言,使玳安儿去叫了王婆来。那王婆自从他儿子王潮跟淮上客人,拐了起车的一百两银子来家,得其发迹,也不卖茶了,买了两个驴儿,安了盘磨,一张罗柜,开起磨房来。听见西门庆宅里叫他,连忙穿衣就走,到路上问玳安说:“我的哥哥,几时没见你,又早笼起头去了,有了媳妇儿不曾?”

玳安道:“还不曾有哩。”

王婆子道:“你爹没了,你家谁人请我做甚么?莫不是你五娘养了儿子了,请我去抱腰?”

玳安道:“俺五娘倒没养儿子,倒养了女婿。俺大娘请你老人家,领他出来嫁人。”

王婆子道:“天么,天么,你看么!我说这淫妇,死了你爹,怎守的住。只当狗改不了吃屎,就弄碜儿来了。就是你家大姐那女婿子?他姓甚么?”

玳安道:“他姓陈,名唤陈敬济。”

王婆子道:“想着去年,我为何老九的事,去央烦你爹。到宅内,你爹不在,贼淫妇他就没留我房里坐坐儿,折针也迸不出个来,只叫丫头倒一钟清茶我吃了,出来了。我只道千年万岁在他家,如何今日也还出来!好个浪蹄子淫妇,休说我是你个媒王,替你作成了恁好人家,就是闲人进去,也不该那等大意。”

玳安道:“为他和俺姐夫在家里炒嚷作乱,昨日差些儿没把俺大娘气杀了哩。俺姐夫已是打发出去了,只有他老人家,如今教你领他去哩。”

王婆子道:“他原是轿儿来,少不得还叫顶轿子。他也有个箱笼来,这里少不的也与他个箱子儿。”

玳安道:“这个少不的,俺大娘自有个处。”

两个说话间,到了门首。进入月娘房里,道了万福坐下,丫鬟拿茶吃了。月娘便道:“老王,无事不请你来。”

悉把潘金莲如此这般,上项说了一遍:“今来是是非人,去是非者。一客不烦二王,还起动你领他出去,或聘嫁,或打发,叫他吃自在饭去罢。我男子汉已是没了,招揽不过这些人来。说不的当初死鬼为他丢了许多钱底那话了,就打他恁个人儿也有。如今随你聘嫁,多少儿交得来,我替他爹念个经儿,也是一场勾当。”

王婆道:“你老人家,是稀罕这钱的?只要把祸害离了门就是了。我知道,我也不肯差了。”

又道:“今日好日,就出去罢。又一件,他当初有个箱笼儿,有顶轿儿来,也少不的与他顶轿儿坐了去。”

月娘道:“箱子与他一个,轿子不容他坐。”

小玉道:“俺奶奶气头上便是这等说,到临岐,少不的雇顶轿儿。不然街坊人家看着,抛头露面的,不吃人笑话?”

月娘不言语了,一面使丫鬟绣春,前边叫金莲来。

这金莲一见王婆子在房里,就睁了,向前道了万福,坐下。王婆子开言便道:“你快收拾了。刚才大娘说,教我今日领你出去哩。”

金莲道:“我汉子死了多少时儿,我为下甚么非,作下甚么歹来?如何平空打发我出去?”

王婆道:“你休稀里打哄,做哑装聋!自古蛇钻窟窿蛇知道,各人干的事儿,各人心里明。金莲你休呆里撒奸,说长道短,我手里使不的巧语花言,帮闲钻懒。自古没个不散的筵席,出头椽儿先朽烂,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苍蝇不钻没缝儿蛋,你休把养汉当饭,我如今要打发你上阳关。”

金莲见势头不好,料难久住,便也发话道:“你打人休打脸,骂人休揭短!有势休要使尽了,赶人不可赶上。我在你家做老婆,也不是一日儿,怎听奴才淫妇戳舌,便这样绝情绝义的打发我出去!我去不打紧,只要大家硬气,守到老没个破字儿才好。”

当下金莲与月娘乱了一回。月娘到他房中,打点与了他两个箱子,一张抽替桌儿,四套衣服,几件钗梳簪环,一床被褥。其余他穿的鞋脚,都填在箱内。把秋菊叫到后边来,一把锁就把房门锁了。金莲穿上衣服,拜辞月娘,在西门庆灵前大哭了一回。又走到孟玉楼房中,也是姊妹相处一场,一旦分离,两个落了一回眼泪。玉楼瞒着月娘,悄悄与了他一对金碗簪子,一套翠蓝段袄、红裙子,说道:“六姐,奴与你离多会少了,你看个好人家,往前进了罢。自古道,千里长篷,也没个不散的筵席。你若有了人家,使个人来对我说声,奴往那里去,顺便到你那里看你去,也是姐妹情肠。”

于是洒泪而别。临出门,小玉送金莲,悄悄与了金莲两根金头簪儿。金莲道:“我的姐姐,你倒有一点人心儿在我。”

王婆又早雇人把箱笼桌子抬的先去了。独有玉楼、小玉送金莲到门首,坐了轿子才回。正是:世上万般哀苦事,无非死别共生离。

却说金莲到王婆家,王婆安插他在里间,晚夕同他一处睡。他儿子王潮儿,也长成一条大汉,笼起头去了,还未有妻室,外间支着床睡。这潘金莲次日依旧打扮,乔眉乔眼在帘下看人。无事坐在炕上,不是描眉画眼,就是弹弄琵琶。王婆不在,就和王潮儿斗叶儿、下棋。那王婆自去扫面,喂养驴子,不去管他。朝来暮去,又把王潮儿刮剌上了。晚间等的王婆子睡着了,妇人推下炕溺尿,走出外间床上,和王潮儿两个干,摇的床子一片响声。被王婆子醒来听见,问那里响。王潮儿道:“是柜底下猫捕老鼠响。”

王婆子睡梦中,喃喃呐呐,口里说道:“只因有这些麸面在屋里,引的这扎心的半夜三更耗爆人,不得睡。”

良久,又听见动旦,摇的床子格支支响,王婆又问那里响。王潮道:“是猫咬老鼠,钻在炕洞下嚼的响。”

婆子侧耳,果然听见猫在炕洞里咬的响,方才不言语了。妇人和小厮干完事,依旧悄悄上炕睡去了。有几句双关,说得这老鼠好:你身躯儿小,胆儿大,嘴儿尖,忒泼皮。见了人藏藏躲躲,耳边厢叫叫唧唧,搅混人半夜三更不睡。不行正人伦,偏好钻穴隙。更有一桩儿不老实,到底改不的偷馋抹嘴。

有日,陈敬济打听得潘金莲出来,还在王婆家聘嫁,因提着两吊铜钱,走到王婆家来。婆子正在门前扫驴子撒的粪。这敬济向前深深地唱个喏。婆子问道:“哥哥,你做甚么?”

敬济道:“请借里边说话。”

王婆便让进里面。敬济便道:“动问西门大官人宅内,有一位娘子潘六姐,在此出嫁?”'TXT小说下载:。。'

王婆便道:“你是他甚么人?”

那敬济嘻嘻笑道:“不瞒你老人家说,我是他兄弟,他是我姐姐。”

那王婆子眼上眼下,打量他一回,说:“他有甚兄弟,我不知道,你休哄我。你莫不是他家女婿姓陈的,在此处撞蠓子,我老娘手里放不过。”

敬济笑向腰里解下两吊铜钱来,放在面前,说:“这两吊钱权作王奶奶一茶之费,教我且见一面,改日还重谢你老人家。”

婆子见钱,越发乔张致起来,便道:“休说谢的话。他家大娘子分付将来,不许教闲杂人来看他。咱放倒身说话,你既要见这雌儿一面,与我五两银子,见两面与我十两。你若娶他,便与我一百两银子,我的十两媒人钱在外。我不管闲帐。你如今两串钱儿,打水不浑的,做甚么?”

敬济见这虔婆口硬,不收钱,又向头上拔下一对金头银脚簪子,重五钱,杀鸡扯腿跪在地下,说道:“王奶奶,你且收了,容日再补一两银子来与你,不敢差了。且容我见他一面,说些话儿则个。”

那婆子于是收了簪子和钱,分付:“你进去见他,说了话就与我出来。不许你涎眉睁目,只顾坐着。所许那一两头银子,明日就送来与我。”

于是掀帘,放敬济进里间。妇人正坐在炕上,看见敬济,便埋怨他道:“你好人儿!弄的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有上稍,没下稍,出丑惹人嫌。你就影儿也不来看我看儿了。我娘儿们好好的,拆散的你东我西,皆是为谁来?”

说着,扯住敬济,只顾哭泣。王婆又嗔哭,恐怕有人听见。敬济道:“我的姐姐,我为你剐皮剐肉,你为我受气耽羞,怎不来看你?昨日到薛嫂儿家,已知春梅卖在守备府里去了,才打听知你出离了他家门,在王奶奶这边聘嫁。今日特来见你一面,和你计议。咱两个恩情难舍,拆散不开,如之奈何?我如今要把他家女儿休了,问他要我家先前寄放金银箱笼。他若不与我,我东京万寿门一本一状进下来,那里他双手奉与我还是迟了。我暗地里假名托姓,一顶轿子娶到你家去,咱两个永远团圆,做上个夫妻,有何不可?”

妇人道:“现今王干娘要一百两银子,你有这些银子与他?”

敬济道:“如何人这许多?”

婆子说道:“你家大丈母说,当初你家爹,为他打个银人儿也还多,定要一百两银子,少一丝毫也成不的。”

敬济道:“实不瞒你老人家说,我与六姐打得热了,拆散不开,看你老人家下顾,退下一半儿来,五六十两银子也罢,我往母舅那里典上两三间房子,娶了六姐家去,也是春风一度。你老人家少转些儿罢。”

婆子道:“休说五六十两银子,八十两也轮不到你手里了。昨日湖州贩绸绢何官人,出到七十两;大街坊张二官府,如今见在提刑院掌刑,使了两个节级来,出到八十两上,拿着两卦银子来兑,还成不的,都回去了。你这小孩儿家,空口来说空话,倒还敢奚落老娘,老娘不道的吃伤了哩!”

当下一直走出街上,大吆喝说:“谁家女婿要娶丈母,还来老娘屋里放屁!”

敬济慌了,一手扯进婆子来,双膝跪下央及:“王奶奶噤声,我依王奶奶价值一百两银子罢。争奈我父亲在东京,我明日起身往东京取银子去。”

妇人道:“你既为我一场,休与干娘争执,上紧取去,只恐来迟了,别人娶了奴去,就不是你的人了。”

敬济道:“我雇头口连夜兼程,多则半月,少则十日就来了。”

婆子道:“常言先下米先食饭,我的十两银子在外,休要少了,我先与你说明白着。”

敬济道:“这个不必说,恩有重报,不敢有忘。”

说毕,敬济作辞出门,到家收拾行李,次日早雇头口,上东京取银子去。此这去,正是:青龙与白虎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

金瓶梅(崇祯本) 第87回 王婆子贪财忘祸 武都头杀嫂祭兄

诗曰:悠悠嗟我里,世乱各东西。存者问消息,死者为尘泥。

贱子家既败,壮士归来时。行久见空巷,日暮气惨凄。

但逢狐与狸,竖毛怒裂眦。我有镯镂剑,对此吐长霓。

话说陈敬济雇头口起身,叫了张团练一个伴当跟随,早上东京去不题。却表吴月娘打发潘金莲出门,次日使春鸿叫薛嫂儿来,要卖秋菊。这春鸿正走到大街,撞见应伯爵,叫住问:“春鸿,你往那里去?”

春鸿道:“大娘使小的叫媒人薛嫂儿去。”

伯爵问:“叫媒人做甚么?”

春鸿道:“卖五娘房里秋菊丫头。”

伯爵又问:“你五娘为甚么打发出来嫁人?”

这春鸿便如此这般,“因和俺姐夫有些说话,大娘知道了,先打发了春梅小大姐,然后打了俺姐夫一顿,赶出往家去了。昨日才打发出俺五娘来。”

伯爵听了,点了点头儿,说道:“原来你五娘和你姐夫有楂儿,看不出人来。”

又向春鸿说:“孩儿,你爹已是死了,你只顾还在他家做甚么?终是没出产。你心里还要归你南边去?还是这里寻个人家跟罢。”

春鸿道:“便是这般说。老爹已是没了,家中大娘好不严禁,各处买卖都收了,房子也卖了,琴童儿、画童儿都走了,也揽不过这许多人口来。小的待回南边去,又没顺便人带去。这城内寻个人家跟,又没个门路。”

伯爵道:“傻孩儿,人无远见,安身不牢。千山万水,又往南边去做甚?你肚里会几句唱,愁这城内寻不出主儿来答应。我如今举保个门路与你。如今大街坊张二老爹家,有万万贯家财,见顶补了你爹在提刑院做掌刑千户。如今你二娘又在他家做了二房,我把你送到他宅中答应,他见你会唱南曲,管情一箭就上垛,留下你做个亲随大官儿,又不比在你家里。他性儿又好,年纪小小,又倜傥,又爱好,你就是个有造化的。”

这春鸿扒倒地下就磕了个头:“有累二爹。小的若见了张老爹,得一步之地,买礼与二爹磕头。”

伯爵一把手拉着春鸿说:“傻孩儿,你起来,我无有个不作成人的,肯要你谢?你那得钱儿来!”

春鸿道:“小的去了,只怕家中大娘抓寻小的怎了?”

伯爵道:“这个不打紧。我问你张二老爹讨个贴儿,封一两银子与他家。他家银子不敢受,不怕不把你不双手儿送了去。”

说毕,春鸿往薛嫂儿家,叫了薛嫂儿。见月娘,领秋菊出来,只卖了五两银子,交与月娘,不在话下。

却说应伯爵领春鸿到张二官宅里见了。张二官见他生的清秀,又会唱南曲,就留下他答应。便拿拜贴儿,封了一两银子,送往西门庆家,讨他箱子。那日吴月娘家中正陪云离守娘子范氏吃酒。先是云离守补在清河左卫做同知,见西门庆死了,吴月娘守寡,手里有东西,就安心有垂涎图谋之意。此日正买了八盘羹果礼物,来看月娘。见月娘生了孝哥,范氏房内亦有一女,方两月儿,要与月娘结亲。那日吃酒,遂两家割衫襟,做了儿女亲家,留下一双金环为定礼。听见玳安儿拿进张二官府贴儿,并一两银子,说春鸿投在他家答应去了,使人来讨他箱子衣服。月娘见他见做提刑官,不好不与他,银子也不曾收,只得把箱子与将出来。

初时,应伯爵对张二官说:“西门庆第五娘子潘金莲生得标致,会一手琵琶。百家词曲,双陆象棋,无不通晓,又会写字。因为年小守不的,又和他大娘合气,今打发出来,在王婆家嫁人。”

这张二官一替两替使家人拿银子往王婆家相看,王婆只推他大娘子分付,不倒口要一百两银子。那人来回讲了几遍,还到八十两上,王婆还不吐口儿。落后春鸿到他宅内,张二官听见春鸿说,妇人在家养育女婿方打发出来。这张二官就不要了,对着伯爵说:“我家现放着十五岁未出幼儿子上学攻书,要这样妇人来家做甚?”

又听见李娇儿说,金莲当初用毒药摆布死了汉子,被西门庆占将来家,又偷小厮,把第六个娘子娘儿两个,生生吃他害杀了。以此张二官就不要了。

话分两头。却说春梅卖到守备府中,守备见他生的标致伶俐,举止动人,心中大喜。与了他三间房住,手下使一个小丫鬟,就一连在他房中歇了三夜。三日,替他裁了两套衣服。薛嫂儿去,赏了薛嫂五钱银子。又买了个使女扶持他,立他做第二房。大娘子一目失明,吃长斋念佛,不管闲事。还有生姐儿孙二娘,在东厢居住。春梅在西厢房,各处钥匙都教他掌管,甚是宠爱他。一日,听薛嫂儿说,金莲出来在王婆家聘嫁,这春梅晚夕啼啼哭哭对守备说:“俺娘儿两个,在一处厮守这几年,他大气儿不着呵着我,把我当亲女儿一般看承。只知拆散开了,不想今日他也出来了,你若肯娶将他来,俺娘儿每还在一处,过好日子。”

又说他怎的好模样儿,诸般词曲都会,又会弹琵琶。聪明俊俏,百伶百俐。属龙的,今才三十二岁儿。“他若来,奴情愿做第三也罢。”

于是把守备念转了,使手下亲随张胜、李安封了二方手帕,二钱银子,往王婆家相看,果然生的好个出色的妇人。王婆开口指称他家大娘子要一百两银子。张胜、李安讲了半日,还了八十两,那王婆不肯,不转口儿,要一百两:“媒人钱不要便罢了,天也不使空人。”

这张胜、李安只得又拿回银子来禀守备。丢了两日,怎禁这春梅晚夕啼啼哭哭:“好歹再添几两银子,娶了来和奴做伴儿,死也甘心。”

守备见春梅只是哭泣,只得又差了大管家周忠,同张胜《李安,毡包内拿着银子,打开与婆子看,又添到九十两上。婆子越发张致起来,说:“若九十两,到不的如今,提刑张二老爹家抬的去了。”

这周忠就恼了,分付李安把银子包了,说道:“三只脚蟾便没处寻,两脚老婆愁寻不出来!这老淫妇连人也不识。你说那张二官府怎的,俺府里老爹管不着你?不是新娶的小夫人再三在老爷跟前说念,要娶这妇人,平白出这些银子,要他何用!”

李安道:“勒掯俺两番三次来回,贼老淫妇,越发鹦哥儿风了!”

拉着周忠说:“管家,咱去来,到家回了老爷,好不好教牢子拿去,拶与他一顿好拶子。”

这婆子终是贪着陈敬济那口食,由他骂,只是不言语。二人到府中,回禀守备说:“已添到九十两,还不肯。”

守备说:“明日兑与他一百两,拿轿子抬了来罢。”

周忠说:“爷就与了一百两,王婆还要五两媒人钱。且丢他两日,他若张致,拿到府中拶与他一顿拶子,他才怕。”

看官听说,大段金莲生有地而死有处,不争被周忠说这两句话。有分交:这妇人从前作过事,今朝没兴一齐来。有诗为证:人生虽未有前知,祸福因由更问谁。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按下一头。单表武松自从垫发孟州牢城充军之后,多亏小管营施恩看顾。次后,施恩与蒋门神争夺快活林酒店,被蒋门神打伤,央武松出力,反打了蒋门神一顿。不想蒋门神妹子玉兰,嫁与张都监为妾,赚武松去,假捏贼情,将武松拷打,转又发安平寨充军。这武松走到飞云浦,又杀了两个公人,复回身杀了张都监、蒋门神全家老小,逃躲在施恩家。施恩写了一封书,皮箱内封了一百两银子,教武松到安平寨与知寨刘高,教看顾他。不想路上听见太子立东宫,放郊天大赦,武松就遇赦回家,到清河县下了文书,依旧在县当差,还做都头。来到家中,寻见上邻姚一郎,交付迎儿。那时迎儿已长大十九岁了,收揽来家,一处居住。就有人告他说:“西门庆已死,你嫂子又出来了,如今还在王婆家,早晚嫁人。”

这汉子扣了,旧仇在心。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次日,理帻穿衣,径走过间壁王婆门首。金莲正在帘下站着,见武松来,连忙闪入里间去。武松掀开帘子便问:“王妈妈在家?”

那婆子正在磨上扫面,连忙出来应道:“是谁叫老身?”

见是武松,道了万福。武松深深唱喏。婆子道:“武二哥,且喜,几时回家来了?”

武松道:“遇赦回家,昨日才到。一向多累妈妈看家,改日相谢。”

婆子笑嘻嘻道:“武二哥比旧时保养,胡子楂儿也有了,且是好身量,在外边又学得这般知礼。”

一面请他上坐,点茶吃了。武松道:“我有一桩事和妈妈说。”

婆子道:“有甚事?武二哥只顾说。”

武松道:“我闻的人说,西门庆已是死了,我嫂子出来,在你老人家这里居住。敢烦妈妈对嫂子说,他若不嫁人便罢,若是嫁人,如是迎儿大了,娶得嫂子家去,看管迎儿,早晚招个女婿,一家一计过日子,庶不教人笑话。”

婆子初时还不吐口儿,便道:“他在便在我这里,倒不知嫁人不嫁人。”

次后听见说谢他,便道:“等我慢慢和他说。”

那妇人在帘内听见武松言语,要娶他看管迎儿,又见武松在外出落得长大身材,胖了,比昔时又会说话儿,旧心不改,心下暗道:“我这段姻缘还落在他手里。”

就等不得王婆叫他,自己出来,向武松道了万福,说道:“既是叔叔还要奴家去看管迎儿,招女婿成家,可知好哩。”

王婆道:“我一件,只如今他家大娘子,要一百两银子才嫁人。”

武松道:“如何要这许多?”

王婆道:“西门大官人,当初为他使了许多,就打恁个银人儿也勾了。”

武松道:“不打紧,我既要请嫂嫂家去,就使一百两也罢。另外破五两银子,与你老人家。”

这婆子听见,喜欢的屁滚尿流,没口说道:“还是武二哥知礼,这几年江湖上见的事多,真是好汉。”

妇人听了此言,走到屋里,又浓浓点了一钟瓜仁泡茶,双手递与武松吃了。婆子问道:“如今他家要发脱的紧,又有三四个官户人家争着娶,都回阻了,价钱不兑。你这银子,作速些便好。常言先下米先吃饭,千里姻缘着线牵,休要落在别人手内。”

妇人道:“既要娶奴家,叔叔上紧些。”

武松便道:“明日就来兑银子,晚夕请嫂嫂过去。”

那王婆还不信武松有这些银子,胡乱答应去了。

到次日,武松打开皮箱,拿出施恩与知寨刘高那一百两银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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