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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相师-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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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是夜。
    窗外似乎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层层打在窗棂上,顷刻间又消弭在寂静的黑夜里。
    不知是不是因为雨声,商慈睡得极不安稳,翻来覆去,两条弯弯的秀眉纠在一起。
    她好像隐隐听见兵器相交的金戈碰撞之声,紧若鼓点的马蹄之声,刀剑下的呐喊哭嚎之声,等她翻个身,竖起耳朵想听个仔细时,那些奇怪的声音又没了,只剩下规律的雨敲窗格的声响。
    她只当是她的错觉。
    混沌地度过一夜,在那些奇怪声响的映示下,她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
    她梦见在一片铺天盖地的火光与血雾之中,巽方和庚明手持刀剑对峙着,俩人皆被雨水浇了个通透,庚明紧闭着双眼,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好似在大声质问着巽方什么,巽方不为所动,抽出佩剑直刺入庚明的胸口,庚明像落叶般坠倒在血泊里……
    她被自己的这个梦惊出了一身冷汗,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也不知道这梦是不是预示着什么,她缓了半天,旋即起身穿着衣服,一边为自己这离奇的梦感到荒谬可笑,一边自言自语:“我一定是被翟泱那家伙给洗脑了,天天胡思乱想什么……”
    洗漱完来到前厅,巽方像往常一样,已将早膳提前摆好在桌上,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书。
    准备的是她最爱吃的清粥和甜糕,商慈坐下来,一边小口咬着梅花糕,一边打量着师兄。
    他手捧着一册《石氏星经》看得专注,清瘦纤长的指尖压在靛青色的书封上,更衬得如脂如玉,那双如寒池映月的眸子生得弧度刚刚好,长一分则妖,短一分则冷,似是发觉到她在看他,那双清淡的眼眸从书页上移开,落在她身上,含着笑意:“老盯着我做什么,好好吃饭。”
    “哦……”商慈咬咬筷子,乖乖地低头喝粥,她总感觉今日的气氛和平时有些不一样,但具体哪里不对,她也说不上来。
    商慈正思索着是不是昨日那个梦的缘故,只闻“嘭”的一声巨响,清晨的宁静瞬间被打破。
    大门被人踹开,一伙全副武装、手持佩刀的官兵鱼贯而入,商慈完全被这突发状况惊到发蒙,只见巽方放下手中的书册,似是早已料到地轻叹了一句:“终是来了。”
    为首的官兵头子表情不耐烦,更不客气,把刀一横道:“巽监正,跟我们走一遭罢。”
    仿佛只要巽方一说不,就要上来直接动手绑人的架势。
    商慈虽然心里打鼓,仍站起身来斥问:“你们是谁?谁允许你们进来的?”
    官兵头子哼了一声:“我们奉新皇之名,前来捉拿这妖言惑众、参与谋害先帝的犯人!”
    新皇?谋害先帝?
    听到这些词汇,商慈顿时悚然失措,巽方温厚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不用担心我,老实呆在家里,不要乱走动。”
    商慈转过头正想对他说些什么,而巽方已然转身,走上前对那些官兵道,“走罢。”
    一阵纷杂沉重的脚步声撤离了院子,只留下了那扇被撞坏的大门,望着师兄放在桌上的那本还未看完的《石氏星经》,以及那桌热气尚存的清粥早膳,商慈不自觉地攥紧拳头,没有听从师兄的话,一跺脚朝那伙官兵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
    商慈亦步亦趋地跟在那群官兵之后,跟了两条街,眼睁睁看着师兄被押进了顺天府大牢。
    被两位手持□□的卫兵拦在门口,商慈说破了嘴皮子,外加塞银两求通融,只求能让自己进去看看,然而那两位官兵依旧不为所动。磨了半柱香的时间,瞧着他们越来越不耐的脸色,商慈放弃了——只怕再说下去,她就要被直接轰走了。
    独站在顺天府门口,商慈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异常,纵观整条大街,竟不见一个人影,凄凉冷清到让她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身处京都。
    距顺天府不远处的角落,商慈终于找到了一个活人,头顶上扎着汗巾,正在弯腰收拾摊位,商慈认得他,是在这主干大街上卖包子的李大伯,她经常会买他家的包子,所以混个脸熟。
    商慈忙拉住他问:“李大伯,昨晚发生了什么事,这街上的人呢?”
    李大伯环顾了下周围:“姑娘,昨天晚上那么大的动静你都没听见?”
    商慈摇摇头:“大伯求你快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大伯叹了口气,压低声道:“昨天夜里,那奉命北伐的肃亲王去而复返,说是接到密报,皇帝身边出了佞臣,生死攸关,特传密令向他求救,他是奉皇上之命要进宫清君侧,守城的卫兵没有接到皇上口谕,不肯放行,由此展开了火并,你瞧,”李大伯伸手遥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城楼,“紫禁城门口的尸首刚收捡完,血还没冲刷干净呢……”
    商慈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果然,往常光鲜亮丽、肃穆庄严的城门,此刻血色斑驳,还有火烧后的焦黑痕迹,处处都是经历了一场酣战后的萧瑟衰败之象。
    商慈怔愣着,李大伯继续收拾着笼屉,怅然唏嘘了一句:“今儿天没亮,肃亲王便急召文武百官进宫,我看呐,这京城的天要变喽……”
    萧怀瑾连合萧怀崇借清君侧之名谋反了,小师兄和翟泱一定也涉事其中。而谋反的结果,必是成功了,不然前来带走师兄的官兵不会自称是新皇的人。现在召文武百官进宫,必是弄出了一道莫须有的遗诏,以宣布坐正他新皇的身份。
    萧怀瑾恨死了和他作对的师兄,上位后第一个就会拿师兄开刀,从那些官兵的话里就能得知,萧怀瑾已将谋害皇上的罪名扣在了师兄的头上。
    商慈魂不守舍地走到顺天府对面,一屁股坐在路边。
    西南大旱,颗粒无收,民不聊生;火势漫天,宣武门破,天子被擒;金銮殿前,宝座易主,百官臣服……
    那些天眼中的画面果真一一实现了。
    对着顺天府门前那两座象征着公平公正的狴犴石像,商慈捂住脸,眼角的湿润一直蔓延到指缝。
    这一切的一切,终是什么都没有改变吗……

  ☆、第61章 宫变之后

商慈想起去年的上元节,她对着水灯许愿。
    “我希望师兄师父和小师兄,我们所有人都能平平安安,师兄你要做的那件大事,一定会顺利解决,这样我们就能早点离开京城,回到原来的生活。”
    当时师兄戏言,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果真是不灵了,商慈自嘲,在这短短一年中,师父去世,小师兄眼盲,如今师兄也被关进了大牢。
    她不懂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境地,从一开始,师兄选择独自承担这一切,她就失去了和他并肩作战的资格,她现在能做的只有默默地等待。
    随着日头的高升,城门口的血迹被打扫干净,再看不出昨日血战的痕迹,街上渐渐多了些人气,冷寂的主干大街开始变得鲜活起来。
    商慈在路边呆坐了两个多时辰,尽管头顶艳阳,身子仍旧冷得发凉。
    忽然一辆锦幄玉络的马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一位身穿桃米分襦裙、面容明艳的少女从车上跳下来,直奔顺天府门,毫不意外地被官兵拦了下来。
    同商慈一样,她先是对那两卫兵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见他们不为所动,便采取银票攻势,有商慈这个例子在先,那俩位官爷更加没了耐性,直接呵斥她滚远些。
    女子似乎在气那俩位卫兵不通事理,一偏头瞥见商慈,她明显愣住,眉头微微皱起,似在回忆什么,片刻后,她走过来问:“你是不是巽哥哥的那位师妹?”
    商慈也认出她是之前被巽方救下、在景华山庄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只不过两年前那尚显青涩的少女,此刻已束起了妇人头,俨然已嫁作人妇,按理说此刻应该寒暄一番,可她现在一点也不想说话,闻声只点了点头。
    “我听说巽哥哥被关进了大牢,到底是因为什么?”
    商慈现在整个人都是混乱的,她满脑子在想,师兄在牢里会不会受苦,会不会遭受私刑,她早就听说顺天府为了逼问犯人,会动用一些非常手段,从那地方出来,不死都得脱层皮……
    莘玥久不见她回应,看见她紧抱着胳膊、茫然失魄的神色,叹口气:“以后你若有什么困难可以来城南薛家找我。如果巽哥哥能平安离开这顺天府衙,抑或是有什么不测……都请你能告诉我一声。”
    商慈依旧低垂着脑袋,怏怏地没有任何神采。
    莘玥走后,没多久,顺天府牢的大门忽然打开,商慈骤然抬头,睁大眼睛,只见正是巽方大步走了出来。
    “师兄,你终于出来了,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商慈跑过去,上上下下地把他检查了遍,连指头也没放过,她听说过有些黑心狱吏就喜欢夹人手指,就这一会功夫,她就在脑中脑补出十大酷刑来了,巽方要再不出来,她自己就要先把自己吓倒了。
    她接连失去了师父和小师兄,师兄现在就是她唯一的亲人,若他再出什么意外,她真的难以承受。
    面前的人唇色惨白,眼睛通红,好似被关进牢里受折磨的是她,巽方心疼地用指尖触了触她的脸颊:“不是让你在好好在家里等着么……”
    商慈吸了口气,想要分辩什么,却听面前的人笑了:“我也是犯傻,你什么时候听过话,来了也好,随我进宫。”
    巽方如是说,连衣服都来不及回府换,直接问衙门的人借了马车,带着商慈一起朝皇宫的方向赶去。
    *
    颠簸的马车之上。
    商慈有些惴惴不安地问:“师兄,咱们现在进宫真的没事吗?”
    小心眼如萧怀瑾,那家伙会不计前嫌,对师兄网开一面?她真的不信。
    巽方翘起唇角,眸中微光闪烁:“你真的以为他们谋反成功了?”
    商慈一怔,喃喃地问:“难道不是吗……”
    “如果他们真的谋反成功了,现在出现在你面前的就是我的尸首了,”巽方微微坐直了身子,被关在牢里一上午,那顺天府尹和他也算有点交情,没有叫人动用什么私刑,但牢里潮湿阴冷的环境真是够呛,洁癖如他,不愿意去碰那不知下面有多少鼠仔蟑螂的草席,只是靠墙站着,一上午的时间,腰背难免有些酸麻,他左右活动了下肩膀,道,“是皇上刚才下诏到顺天府,命他们放人。”
    商慈眼中闪过激动好讶然的光:“皇上他没死?”
    **
    一个时辰之前,皇宫大殿内。
    萧怀瑾撑着腮,半眯着眼,扫视着台阶下垂首的文武百官,身旁的太监在宣读他事先拟好的所谓先帝遗诏,等公公念完最后一个音节,合上诏书,萧怀瑾撑坐起身子,其低沉的嗓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响:“都听清了吗,你们有谁还有异议?”
    百官们窃窃私语,却没有人敢上前,当这个质疑新帝的出头鸟。
    “朕有!”
    一声平地而起的低喝声传来,侧门被打开,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缓步迈入了大殿。
    萧怀瑾不可置信地看着明明已经死去的皇帝,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目光凌厉,不怒自威。
    “你……”萧怀瑾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人扼住,喘不过气也说不出话,他明明亲眼看到他被萧怀崇一剑刺穿了心脏!他怎么会还好端端地站在这儿!
    不,他当时并没有完全地看清床上那人的面容,当时光线昏暗,那人躺在皇帝的寝宫龙床上,身穿龙袍,身形又和皇帝极其相像,所以他理所当然地以为皇帝已经被杀。
    他竟然在如此关键的环节,出了这么致命的差池!
    不过,他还没有全然慌乱,他扫视着大殿,那些萧怀崇安插的精兵所在之处,直到看见那些侍卫不知何时已被换上了皇帝的御林军,他才绝望地跪倒在地。
    这一刻,他所有的风度和优雅尽失,只能像狗一样匍匐地跪在地上,冷汗涔涔地渗出额角:“皇、皇上……”
    “混账东西,谋逆你也敢?”皇帝抬腿,朝着他胸口就是一脚,萧怀瑾被踹翻在地,连动都不敢动。
    皇上自问待他这庶弟不薄,尽管他性情特立独行,性格乖僻,终日拈花惹草,不务正业,他也只当是他被惯坏了的孩子,没想到浪子的形象尽是伪装出的表象,他竟然处心积虑地在打皇位的主意,并且为这事筹备谋划了近十年。
    乍听皇上驾崩,朝廷上下一片哗然。大皇子有疾抱恙在身,无法继承大统,先帝遗诏命端王暂掌皇位,文武百官都还未从这变故中缓过神来,只见被传暴毙的“先帝”陡然出现,怒斥端王篡位谋逆。
    百官纷纷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又是一番如何斥责端王大逆不道,又是如何向皇帝表忠心,丑态毕现。
    **
    “你是说皇上事先都知道,故意演了这出瓮中捉鳖的戏?”商慈觉得脑袋有些转不过来弯,“可是萧怀崇的那些兵呢,现在京城的兵权可都是掌握在他手中啊。”
    “你觉得萧怀崇为什么会帮六王谋反?”巽方反问她。
    商慈想了想,道:“因为他二人是一母所出的同胞,而皇上并不是。”
    巽方笑看着她,嗓音清润:“这还不够。”
    商慈沉思了下,是啊,人家王爷当得好好的,有妻有子,凭什么因为别人的一己私欲,连性命也不顾了,去谋反?尽管那人是他的亲弟弟。
    “你还记得肃亲王府的煞局吗?”巽方沉声问。
    商慈当然记得,若不是从萧怀崇的掌心看出他身受煞局,她不会那么容易脱离那尼姑庵,如果不是顺利帮萧怀崇破了那子孙煞局拿到了一笔不菲的酬金,她也不会那么快能在京城立足。
    想到这,商慈陡然灵光一闪,王府的布局都是宫里御用的能人巧匠建造的,肃亲王府建造十年,那煞局也了十年,说明从王府建成之时,那煞局就是存在的。
    “难道这煞局是皇帝暗中属意?萧怀崇因为知道了这事,愤恨之下,所以才决心帮胞弟造反?”
    “没错,”巽方侧望着她,“然而他临时倒戈了,皇上将计就计,仍然派他去北伐,从头到尾,都是演给萧怀瑾看得一场戏。”
    萧怀崇居然倒戈了,商慈再次被惊到:“为什么?”
    “因为我告诉了他煞局的真相,那只装着尸婴的木匣子是萧怀瑾派人放置在王府房梁上的。”
    商慈保持着微张着嘴的姿势,为了把萧怀崇拉到和自己统一战线,萧怀瑾竟然不惜对自己的亲哥哥下煞局,她对这位六王爷狠毒手段的认识着实又加深了一层。
    商慈还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皇上不直接以谋逆罪拿下六王爷,非要等到他起兵攻入紫禁城,布下这么一个局?”
    巽方耐心地一点点同她解释梳理:“开天眼太过匪夷所思,我如何说服皇帝,我所看到的景象一定是真?且六王爷其人狡诈,做事说话滴水不漏,没有任何破绽可捉,他与萧怀崇从来不以书信往来,而是口头上的交谈,不留下任何供人弹劾的把柄。我如何能凭一个只有我能看见的、不知何时会发生的画面,让皇帝去治一个王爷的罪?我也是通过西南大旱一事,才逐步取得皇上的信任。”
    巽方顿了顿,又道:“后来,我说服萧怀崇倒戈,皇帝仍是决定将计就计,在文武百官面前戳穿六王爷的弑兄篡位行径,才能最直接而不招惹非议地定下他的罪,虽然昨日夜里看起来声势浩大,火势漫天,实则守城的官兵在皇上的授意下,并没有拼死抵抗,伤亡其实微乎其微。”
    商慈微微垂眸,她果真想得太简单了。
    “且就算直接抓了六王爷,真的能避免这场逼宫的灾祸?我说过,天眼所预示的画面一定会成真,前朝出过十几位开过天眼之人,无一例外,唯有正视它,任何投机取巧或是企图规避的方法,都没有任何作用,只会导致更糟糕的局面。”
    说到这,巽方拉过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掌心的触感软腻光滑,像是上好的琼脂,巽方紧握着那团柔荑,凝视着她道:“阿慈,我真的要感谢你,是那晚你对我说的番话点醒了我,我才能找到这破解之法。”
    “我说过什么话?”商慈愣愣的,她已全然不记得她说过什么了。
    “你说过‘天眼看到的未必是真’,”巽方的唇角勾起适宜的弧度,黑如漆墨的眸子里闪动着温雅的微光,“天眼所看到的一定会发生,但未必是真,也可以是一个用来制人的圈套。”
    二人谈话间,马车已到了皇宫门口。
    直到巽方带着她匆匆地赶往金銮殿,见到皇帝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问小师兄在哪,商慈才明白师兄如此着急赶来的缘由。
    原来巽方帮皇上做事,必须也是唯一的要求,就是请求皇上届时留庚明一命。
    然而皇上却告诉一个足以让他们崩溃的消息。
    在得知中了圈套,被御林军层层包围后,庚明当场拔剑自刎了。
    以为就此能和小师兄团聚的商慈,突闻噩耗,当场哭出了声。
    巽方则低哑着嗓子问:“他的尸首在哪……”
    皇帝派了一个太监,带他们去领庚明的遗体。
    小师兄从头到脚被白绢包裹住,巽方抱着一丝希望缓缓揭开白绢,然而渐渐显露出的那熟悉的眉眼,让他忍不住手下一颤。庚明安静地躺在那儿,脖间有道长长的血痕,沁出的鲜血早已经凝结成血痂,身体也早已僵硬。
    商慈看着小师兄早已灰白的面颊,止不住地流泪。
    与庚明一起的翟泱却下落不明。
    也许是逼宫逼得太容易,反而让多疑的翟泱起了疑心,也许是当时场面太混乱,翟泱意识到情况不对,趁乱逃出了宫,总之,到问罪之时,皇上才发现少了他这个重要的共犯。
    皇上当即下旨,命画师描摹出翟泱的画像,张贴于全城各处,严查城门各个关口,向全城发出了翟泱的通缉悬赏。

  ☆、第62章 爱与仇恨

庚明的尸首被领回了家。
    同师父一样,是被师兄亲手火化的,余下的骨灰,准备同师父一起带回大泽山,葬在桃花林树下。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小师兄的遗容,没有憎恨,没有不甘,比师父走时还要恬淡安详,她回忆起与小师兄的最后一面。
    小师兄看似变得温吞而不再锋芒毕露的性子,被开水烫到了手,却浑不在意的反应,乍听师父去世,也没有想象中的痛哭哀怮……
    商慈忽然惊觉,是不是在他获知自己双目已盲之时,便已丧失了活下去的信心了。
    试想一下,哪怕翟泱的复仇计划成功了,皇帝真的被杀,小师兄会重新找到他们,融入从前的生活吗?商慈默默地捂住嘴唇,睫羽不停地颤抖,她早该发现……
    看似对命运的屈从,背后蕴藏地其实是对生活的绝望。
    失去光明,对于任何一个正常人来说都是巨大的打击,何况对一个从未经历过大挫折的天才,且是一个爱堪舆寻脉成痴的天才。
    他再也无法用他的鲁班尺丈量地势,堪寻山脉,再也无法辨阳宅,选阴宅,他还有许多山河江海、瑰石奇景没有见过,习得再多的兵法阵法有什么用?他如今连茶壶的嘴都对不准,骄傲如小师兄,他怎会平淡地接受这一切?
    商慈没有经历过失明的痛楚,她无法体会终日面对着无尽的黑暗,只能用耳朵去接触世界,是怎样的感受。
    这次宫变,对于巽方和商慈,结果虽然成功了,但他们却失去了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人。
    京城的事终于告一段落,巽方已向皇帝辞了官。皇帝现在正忙着善后关于萧怀瑾谋反案后的各种事宜,萧怀瑾单方面宣布皇上暴毙,假传遗诏,当时竟没有一个大臣跳出来质疑,看来皇帝现在首先要做的,不是北伐,而是好好整顿整顿他手下的大臣,以及调查清楚这次谋反有多少官员涉事其中,对于巽方的离去,也没有过多的挽留。
    如何处理萧怀瑾牵扯着皇室的脸面,作为纵观整个宫变经过,甚至是策划了整个大局的人,巽方看到了知道了一些皇室本来不欲与外人知晓的辛秘,虽然他有经世之才,皇帝也不愿将这样一个人强留在自己身边。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巽方没有做到当初的承诺。他答应过商慈,两年之内解决所有事情,带师父庚明离开京城,他没有做到,师父便已仙逝;他答应师父,不管小师兄做错什么,都要保住他的性命,不伤他一分一毫,他也没有做到,现在剩下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带商慈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回到大泽山回归到原本的生活。
    距离宫变一个月之后,又是一年上元节,不过今非昔比,前年热闹的情景一去不复返,唯剩下商慈和巽方俩人冷清地迎来万家灯火。
    尽管这两年多来发生了太多的事,对他们二人来说都是一辈子无法忘怀的伤痛,去年的上元节庚明离家不知踪迹,师父病重,小正月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敷衍过去了,或许是为了让她早些摆脱此次事件的阴影,或许是为了寓意一个新的开始,巽方很重视这个元宵节,一大早便开始在柴房忙碌了。
    巽方掌勺,商慈打下手,二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不开心的事,蒸雾袅袅中,全程都是围绕着“吃什么陷的汤圆”这一话题。
    本来在伙食这方面,巽方从来都是以小师妹的口味为主,但是商慈这次主要是想给周芷清和绣坊姑娘们多送些汤圆,好好地做个道别,于是话题由“她喜欢吃什么汤圆”升级为女孩子喜欢吃什么口味的汤圆”。
    “大概女孩子都喜欢吃甜的吧……”巽方不确定的说,毕竟能让他心甘情愿洗手做羹汤的女孩,从小到大就只有商慈一人,而商慈就是无甜不欢。
    商慈摸着下巴想了想:“比起口味,女孩子可能更注重外观品相,不如在糯米粉里加些南瓜、紫薯、红豆、菠菜汁,做成五彩汤圆?”
    “好。”巽方觉得这方法不错,拿过事先泡好的糯米,开始着手处理糯米粉。
    商慈则负责把搅拌好的糯米粉,揉成面团,她向来容易丢三落四,所以像做菜这种需要细致和耐心的活计,她总是掌握不好,每回不是忘放了盐就是多放了醋,所以她做出的菜口感难吃得让人印象深刻。只是揉个面团,商慈也总是忘记手上沾满了面粉,不经意地擦一下脸,拨拉一下额前的碎发,很快,一张脸多了两三道白印子,成了货真价实的小花猫。
    商慈揉得认真,巽方已憋笑憋得不行不行的了,走到她身旁,刚想环住她的腰,告诉她已变小花猫的事实,就闻面前人自顾自地轻声道:“今年好像都是素的呢,若是小师兄在的话,他一定会叫嚷着要吃肉馅的……”
    即将触碰到她腰际的手僵住,巽方的目光怔忪了片刻,默默缩回手,转身继续去盯蒸笼里的糯米粉。
    没有留意到背后巽方的动作神色,商慈自己也反应过来这话有些不合时宜,说好的今日不提师父和小师兄呢,怎么总是管不嘴,商慈懊恼地紧闭上嘴,埋头专心地一只只捏汤圆。
    第一锅热腾腾的汤圆新鲜出炉,巽方利落地盛出来装碟装盘,一并放进食盒里,让她先给绣坊姑娘们送去。
    商慈接过食盒,匆匆洗了把脸就出门了。
    绣坊的大厅里,姑娘们正在嬉笑打闹,有的在玩花笺,有的在小赌麻雀牌,见商慈来了,一窝蜂围了上来,直接抢走了她手中的食盒。随着她来绣坊的频率增多,商慈为人随和不摆架子,姑娘们和她越来越熟稔,根本不像之前,见了面还要做一套客气的虚礼了。
    商慈环顾了一圈,唯独不见彩萤,便掀了帘子,去了后院,没走几步,恰迎面碰见了正走来的彩萤。
    “你怎么在这儿,没同大家在一起热闹?”商慈眨了眨眼,拉过她的手道,“我带来了些汤圆,快趁热去吃吧,不然一会就让那些手快的姑娘们分完了。”
    彩萤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微低着头道:“……谢谢姜姐姐。”
    “对了,我还给你带了这个……”商慈笑着往怀中掏去,然而摸了半天,仍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她脸色微变,“坏了,出门匆忙,竟忘记带了……”
    彩萤意识到她是想给自己什么东西,受宠若惊地摆手说:“没关系,姑娘不用客气。”
    商慈要送她的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彩萤曾给过她一只亲手绣的香囊,虽然当时是沾了翟泱的光,但是商慈还一直记着,近日因为帮周芷清家的小世子缝制小肚兜虎头鞋,她刺绣的功夫多有长进,于是便连夜赶制出了一只绣着祥鸟彩凤的荷包,作为回礼以及道别的小礼物送给她。
    彩萤觑着她的表情,有些支吾道:“姜姐姐,我…我们夫人来了,在后院,你要去见见她吗?”
    “周芷清在这儿?”商慈微微讶异,不过那家伙有过元宵节还来绣坊查账的先例,商慈没有怀疑,“当然去,幸亏先来了绣坊,若先去沈家,一准扑了个空。”
    整个绣坊很大,后院不光是姑娘们平时居住的罩屋,越往里走,是一排存放杂物货物的库房。
    彩萤停下脚步,对着一间半掩着屋门的库房道:“就这儿了,夫人正在里面清点布匹。”
    “好,你先去前厅吧,我同你家夫人说说话。”商慈不疑有他,一边推开门,一边偏头对她道。
    彩萤点头,却身子没有动,一直目送着商慈进屋。
    屋内光线昏暗,从窗格里泄进来的光束里,能看到簌簌飘飞的灰尘,整个屋子里一股潮湿的味道,混着微微的霉气。
    商慈心中升起一阵不安,这时一双黑色白底的缂皮靴子出现在她面前,缓缓抬头,入眼的是一张棱角分明、五官深邃的面容,以及那双冰冷如寒潭的眸子,是翟泱!
    商慈转身想拉门离开,被他抢先一步反栓上门,一手攥住她的手腕,一手半撑着她身后的墙壁,把她禁锢在他与墙壁之间的缝隙里,他连声线都带着寒气,一双看不出情绪的幽深眼眸紧盯着她:“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
    商慈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没有想到彩萤会骗她,怪不得朝廷大肆搜查了一个月,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原来竟是躲在了这里。目光越过他的身侧,看到角落里散落的碗筷和残存的食物,想来他躲藏在这已经很久了。
    商慈手腕被他捏地发痛,极力想从他手中抽出,却徒劳无功:“你想干什么……有话好好说……”
    翟泱在萧怀瑾攻破城门之时,便察觉到有异,他提醒过萧怀瑾,然而萧怀瑾却被即将到手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远远地看见萧怀崇刺杀了皇帝后,翟泱便想拉着庚明离开,然而庚明却坚持留下等遗诏宣布:“哥哥,你先走罢,我随后会去找你。”
    他无法,只得先撇下他离开,生性警觉救了他一命,他赶在御林军包围之前,逃出了皇宫,他面对着黑暗清冷的大街,发现竟无处可去,走投无路之下,他想起了绣坊里那位叫彩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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