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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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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时,地利,人强,交手数日却始终讨不了好儿,反损兵折将,这对花启宗来说自然是奇耻大辱,若不将云州军尽数覆灭,这一场战役对他而言已经算是输了。
    因此花启宗摩拳擦掌,正欲狠狠撕了赵黼,却接到辽国皇帝萧西佐的金牌召唤。花启宗大为意外,只得按捺愤怒之意,带兵回辽京。
    回转之后才知道,原来就在他全力攻击赵黼的时候,云州军打到幽谷关,八门大炮火力齐开,将幽谷关轰塌了半边儿,又有无数箭如雨下,有很多箭上带着布帛,打开来看时,写得却是:花将军里应外合,立取辽国萧西佐狗命。并一些劝降的话。
    虽然说云州军并未打进城来,但是看攻势如此猛烈,幽谷关守将自然慌了,虽不敢全信那布帛上所写,却也不敢不信,当下忙命三百里加急,送往辽京。
    萧西佐也是个多疑之人,当下才命花启宗撤军。
    可对赵黼而言,原本他并没有想用这“围魏救赵”加“反间计”,毕竟在他计划中,只要齐州军配合妥当,花启宗自然在劫难逃。
    如果这一会儿用反间计,让辽国皇帝反而把花启宗召唤回去,反而不美。
    何况若要用这一招儿,其一,必须要有个精明能干武功高强的领头之人,其二,必须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有身为死士的觉悟,才能达到如他前世一般势若破竹的效果。
    但如今两者都不具备,事情也并未到达破釜沉舟的地步,是以赵黼并没就想用这一招。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竟落入似晏王一般的境地。
    而且诡异的是,花启宗仿佛事先知道他的行军路线,若非赵黼警惕,及时下令改道,只怕先要吃一个极大的亏。
    也就是从那一刻,赵黼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一次战役,好像并没有他原本计划的那样顺利。
    果然,预感成真。
    但当时,陷入苦战中的赵黼不知道的是,上天虽然给他安排了一个绝境,却也留了一线光。
    这一世,地覆天翻,虽洞晓先机,但一切并未如他所料。
    可是同样,还有一个变数,或者说,有一个人。
    那人就是雷扬。
    赵黼带兵出击之时,并未让雷扬随着上阵,反而留他在府中看护晏王跟晏王妃。
    毕竟在云州的探子太过密集,王府内的眼线更是重重,好不容易将晏王妃从京中妥帖带出来,好不容易阻止了晏王亲自带兵出战,赵黼容不得父母有半点闪失。
    他觉着自己足以应付所有情形,所以只要让晏王府万无一失。
    战事发生在离云州城极远之地,因此对云州来说,依旧是歌舞升平,一片年下的祥和之气。
    晏王跟晏王妃虽然挂念儿子,却也并没想到多么凶险的地步,只每日期望赵黼能够凯旋而归罢了。
    可对雷扬而言,自从赵黼离开云州,他的心便有些不安。
    雷扬心里,有个谁也不能言说的秘密,纵然发誓效忠赵黼,可是……这个秘密,偏偏对他更要只字不提。
    因为他曾经答应过另外一个人。
    那是在京城之中发生的事。
    自从赵黼在街头解围,雷扬便用他所留银子给母亲请医调治,可是老人家的病症,一来需要用药,二来需要各种昂贵补品调养,那一锭银子很快便用光了。
    正有些山穷水尽的时候,却有个人找上门来。
    雷扬自然认得这个人,起初还以为他此刻寻上门来,也似是昔日那些地痞流氓一般,是前来挑衅欺辱的。
    正当他冷眼相看暗中戒备之时,那人上前行礼,含笑道:“雷先生,冒昧前来,还请见谅。”
    雷扬见他神色温和,却仍是心存疑虑,冷冷问:“你来做什么?”
    那人笑了笑,并不答话,只从旁边小幺儿手中拿了个包袱过来,双手送上,道:“这是有人托我转交给雷先生的。”
    雷扬并不接,只皱眉问:“这又是什么?你想玩什么花招?”
    那人摇头,秀美的面上有一丝无奈,却仍是含笑,很好脾气地说道:“雷先生勿要多心,我也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雷扬疑惑问道:“你所说的,是谁?”
    那人道:“我答应过,不可透露她的姓名,只是她觉着雷先生是个孝子,不该沦落到不堪的地步罢了。”说着,复双手将包袱奉上。
    雷扬愣住,这才迟疑上前,将包袱接了过来。
    那人挥手,小幺儿会意,退了出门。
    此刻院内再无他人,只有雷扬的老母亲在屋内不时地咳嗽两声,那人踏前一步,道:“另外,还有几句话,请雷先生一定要记在心里。”
    雷扬本欲后退,可握着手中的包袱,却又莫名站住双脚。
    那人果然凑近了些,在他耳畔低低说了几句话。
    雷扬虽听得明白,却是一丝儿也不懂其意,眉头深锁:“我……不明白。”
    那人苦笑道:“休说是雷先生,连我也不明白呢。可是我只是如实转告而已,雷先生纵然不明白,却也要牢牢地记在心头,可好?或许……有朝一日,一定是会明白的。”
    雷扬垂眸静默片刻,终究一点头,又凝眸问道:“是什么人,可以使唤到薛先生,是静王爷?还是晏王世子?”
    对面儿站着的,果然便是薛君生,闻言笑着一摇头:“是个你想不到的人,也是个……心存慈悯的好人。雷先生只需受了她这份儿好意,再记得她叮嘱的话……或许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这便是足够了。”
    说完后,拱手深深作揖:“另外我来此的种种,也请先生勿要向他人透露。”
    薛君生去后,雷扬站了半晌,打开手中包袱,却见里头,竟是两锭足色的金元宝。
    一锭五两,十两金子……对他而言,已经算是天价。
    雷扬用左手死死地将金子攥在掌心,此刻虽然不知那人到底是谁,可是掌心的金子炽热,就仿佛……能真切地察觉到某种极良善温暖的心意一样,让冷心冷面,冷眼对尘世的他,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所以当风风光光地伺候了母亲归西之后,苦练成左手剑的雷扬,便来至晏王世子府,一来是因赵黼那日赠银并点醒之意,二来,是为了一个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当外头探马回了王府,报说寻不到世子的踪迹,而齐州军按兵不动之时,晏王跟晏王妃双双着急起来,晏王更是要亲自带兵出城。
    雷扬果断阻止了两人。
    幸运的是,正在雷扬准备召集可用的府兵之时,又有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了云州。
    这人竟是张振。
    因曾“打伤”过世子爷,张振被父亲骠骑将军张瑞宁打了一顿不说,又被母亲念叨教训,这倒也罢了……连妹子张可繁也变了脸,镇日埋怨,说他下手太重。
    张振回想种种,自觉里外不是人。
    他虽然觉着自己当街那一鞭子当真不足以将赵黼卷下马来,可也百口莫辩,正当无奈之时,兵部却下了一道军令,竟是派他前往云州。
    张振自觉诧异,便问相熟的上司,只因他自忖跟赵黼有些不合,自然不愿过去。
    不料那知晓内情的人道:“我也知道晏王世子不是个好相与的,但你不去也是不成的,是世子临出京前,亲自向着皇帝讨你,说要你过去云州,帮着训练几个顶用的斥候呢。虽然世子跟你打过架,可是他倒也算是个有眼光肯用人的,不然如何转头就讨你,不叫别人呢?”
    张振听闻此言,虽然诧异,可心中难免嘀咕,只想:“谁知道那小子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或许是因为被我伤着了,所以特意调我过去,毕竟那是他的地盘儿,要摆布我呢。哼,难道我还怕了他?”
    张振自也是个究竟风雨的斥候教官,将京中事务处置妥当后,果然便带了十几个随身侍卫,往云州而来。
    谁知在途中,便听说云州起了战事。
    雷扬要带兵出城之时,正赶上张振来到,两下一合计,张振听说雷扬的计策,深以为然,便将手下十个好手调给他用,其他的便随着张振出城,找寻赵黼跟花启宗交战之地,两人分头行事。
    在赵黼被救出之后,因他重伤疗养,直到一个月后,才恢复了神智,身子也慢慢地调理起来。
    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叫了雷扬跟张振前来,问前去攻打幽谷关的计策是谁出。
    张振挑眉道:“别看我,我只是个教官,并不是将才。”
    赵黼便看向雷扬,却见雷扬面上隐隐地透出几分不安之意。
    赵黼原本并没有多想,只是奇怪,为什么会有人想出跟自己前世一模一样的作战方案,能想出这种法子的人,简直便是天才——他当然不是在夸自己。
    可是看雷扬的表情,却让赵黼心头一动。
    赵黼打量着他,问道:“到底是怎么样?”
    雷扬原本记住那几句话的时候,也是想不到会有今日,就算按照那几句话行事的时候,也没料到赵黼竟伤的如此……此刻见他追问,竟有些无法忍心隐瞒。
    张振也转头,有些好奇。
    雷扬道:“张教官,你可否先出去?”
    张振斜睨他一眼,一声不响,转身出外。
    赵黼定睛看着雷扬,此刻已经知道必有内情,然而……
    雷扬略踌躇,方道:“只因此刻我要说的话,我自己也不信。”
    赵黼的心忽然又不能自控地乱跳起来,虽然并不是伤处疼痛,却也有些难以禁受,可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你说。”
    雷扬咽了口唾沫,才道:“曾经,有个人跟我说过几句没头没脑的话,还叮嘱我记住。”
    赵黼问道:“是什么话?”
    雷扬深吸一口气,方一字一顿般,沉声说道:“夺幽谷关,用反间计,围魏救赵。”
    几乎无意识地,赵黼的手死死抓住底下被褥,声音有些发颤:“是谁所说,地点,时间。”
    雷扬将当时的情形略说了一遍,道:“薛君生只说是受人所托,不肯告诉是谁。时间……是在我于街头上遇见世子,一个月后。”
    话音刚落,便听得赵黼笑了一声,声音却十分怪异。
    雷扬抬眼看他,道:“世子莫非知道是何人?”
    赵黼喉头动了动,却垂头道:“你、你先出去吧。”
    雷扬听他的声音里似有极大克制,又见他脸色很不好,便欲言又止,只躬身退出。
    才到外间儿,正却见晏王妃跟晏王也来探望,晏王妃跟张振道:“才好了多久呢,就跟你们说正经事了?这个孩子就是不知好生保养。”因知道这一次多亏张振带人前往及时救援,也算是出了大力,故而先前的那点龃龉便又抛开了。
    晏王见雷扬出来,便问:“黼儿如何了?”
    雷扬欲言又止,只默默说道:“王爷进去看看便知道了。”
    晏王跟王妃面面相觑,担心儿子心切,忙先进内屋查看。
    谁知进了门,便见赵黼斜倚在床壁上,合着双眸,静静默默,然眼睫底下,却满满地尽是泪。
    晏王妃吓了一跳,忙赶到跟前儿:“黼儿,是不是伤口又疼的厉害?”抬手在额头一探,回头连声唤太医。
    赵黼咬着牙,并不做声,嘴角扯动,仿佛想笑眼中的泪却顺着脸颊滚落。
    晏王见状也有些紧张,握着他肩头道:“黼儿,是怎么了?”
    晏王自知道赵黼的性子,先前受那样重伤,几乎把肠子都掏出来用酒烧抹一遍,常人早就疼得死去活来哭天抢地,他却硬是忍得闷哼数声,纵然疼得几度昏死,却也仍一滴泪也不曾流过。
    这又是如何?
    
    第173章
    
    赵黼能下地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来至齐州大营。
    晏王竭力劝阻,一来是因为他身上的伤,太医同军医官都说还要再休养两三个月方得妥当。二来,晏王也知道赵黼去齐州是为了什么。
    他怕出事。
    褚天文所做自然不对,一个褚天文也着实不算什么,只是他背后的不是别人,而是当朝太子,故而虽是个卑贱宦竖出身,在齐州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褚天文仍能够横着走。
    但是以赵黼的脾气,这一去自然会天雷地火,只怕无法收拾。
    可是面对晏王的拦阻,赵黼只是笑道:“孩儿多大了,难道还似先前般不知轻重?父亲放心,这一行我是必去的,不然以后在他们眼里,咱们云州、晏王府,就如虫豸一般任凭拿捏了。何况我也并不是去打架,而是去讨个公道罢了,道理在我这边儿,去了京城也是不怕。”
    不由分说便上了马车。
    晏王在背后看了半晌,一直等马车消失眼前的时候,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正欲回府,身后忽然有人静静悄悄叫了声:“王爷。”
    晏王回头,蓦地一惊:“云鹤?”
    一身灰色布衣,杜云鹤看似风尘仆仆,来至跟前儿躬身行礼:“杜云鹤拜见王爷。”
    晏王上下打量了会儿,道:“你是才来?”
    杜云鹤点了点头,道:“我听说跟辽人一战,生死悬命,有些不放心,便特赶来一看究竟,世子呢?”
    晏王长叹道:“你来迟了一步,他方才带人出城往齐州去了。”
    杜云鹤一怔,面上露出思忖之色,旋即道:“也罢,世子从来不曾受这样大的困顿,让他出出这口闷气也好。”
    晏王点头道:“杜先生进府内说话。”
    杜云鹤应了声,将进王府之时,目光如无意般扫过周遭,却见影影绰绰,有些看似路人商贩的可疑人影晃动。
    两人进门之时,杜云鹤道:“是太子的人么?这许多年了,竟仍是不肯放心殿下。”
    晏王笑道:“太子是个多疑的人,由他去吧,这许多年我也都习惯了,没这些人在跟前儿晃,都觉着少些什么似的。”
    不提杜云鹤忽然来至云州,只说赵黼带着人马,滚滚出城。
    张振跟雷扬一左一右,护卫在马车两侧,这一次本不需要张振跟着,是他自己主动要求跟随……其实不过是想看赵黼的行事罢了。
    云州距离齐州并不多远,不足百里的路程,半天也就到了,若非顾忌赵黼的伤处,弃车骑马的话,还会更早一些。
    齐州军早得知消息,一时如临大敌。
    世子赵黼带人跟辽国金刀驸马花启宗于盘山死战连日,几乎两败俱伤,惨烈非常,世子更因此几乎丧命,此事早已经传遍附近三州。
    齐州知府早在半月前便借口家中事故,将齐州事务一概交付通判处置,自己借故逃走,只为避风头。
    而在齐州大营中,一名探子飞奔进内,跪地道:“报!世子赵黼所带兵马,已经在十里开外。”
    褚天文挥手,那小兵倒退出去,褚天文来回踱步,叹了数声,抬头看周围将官。
    在座的都是齐州军中各校尉,参将等,却一个个面如黑铁,多半都垂头丧气,一句话不说。
    褚天文端详了会儿,皱眉道:“众位,大家都知道世子的脾气,他这一次来,只怕来意不善,众位有什么看法?”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做声,褚天文道:“世子若发作起来,只怕谁也不能置身事外的,诸位为什么一言不发?”
    褚天文说完,才有一个虬髯汉子拧着浓眉,道:“这还有什么可说的?既然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儿,就该担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什么可说!”
    旁边一个斯文些的将官劝阻道:“陈参军!”
    那陈参军兀自满面恼恨,道:“难道我说错了么?本该是云州和齐州同心协力,可人家在前头出血出力,我们却在后面干看着,算是什么……”
    还未说完,褚天文喝道:“住口!”
    那陈参军转开头去,褚天文满脸的忧忠之色,苦口婆心似的道:“谁说我们是干看着,如此鼠目寸光!这毕竟是齐州的地界,当时探子报说,发现辽军向我齐州进发的踪迹,我们难道还要贸然出击?自然要以齐州的安危为要!行军用兵之道,自然要根据万变之军情做出调整判断,万没有撇开齐州,去救援云州的道理!”
    也有几个人点头附和。褚天文皱眉想了会儿,又长叹道:“何况胜败乃兵家常事,且世子如今不是好端端的么?他若是明白大义的,自然不会造次。”
    这样说了数句,又有探子来报说道:“世子的车驾已经在三里开外。”
    众将士都有些不安起来,褚天文环顾周遭,道:“不必怕,晏王世子性子虽差,可是我们都是奉命行事,并没有错处,难道他敢乱来不成?这毕竟是军中,于军中作乱,非同小可!他若敢行,难道不怕太子、皇上也不饶他?”
    有几个将官是褚天文的心腹,当下才慢慢地有些定了心,又拍马屁。
    其中一个笑说:“监军说的极是,这世子素日胡闹,不过仗着皇上宠爱罢了,倘若他果然犯了大忌,难道皇上还会护着他?他若是个聪明的,就不敢如此。”
    另一个也笑道:“贾参军言之有理。”
    有几个并不肯信服的,彼此对视,眼中皆有怒意,却敢怒而不敢言。
    褚天文抖了抖衣袖,道:“看看世子也该到了,大家都振作些,随我迎接世子罢了。”
    那陈校尉因心中不满,便走在最后,谁知却见一人扭身仍退回内堂,他看一眼,只以为或者另有什么事儿,也未在意。
    众人才出门,就见一个小兵风似的跑进来,差点儿跟前头的褚天文撞个满怀,忙刹住脚道:“晏王世子……世子进大营了!”
    褚天文忙问:“带了多少人?”
    那小兵道:“看着有一两百人。”
    褚天文听了,笑道:“听见了么?才一两百人。”
    褚天文自忖:赵黼如果存心闹事,断没有带这么点儿人过来的道理。
    当下挥退那小兵,放心大胆地往外而行,才转出军机堂,蓦地止步。
    身后齐州将官们也都齐齐地刹住步子,却见眼前,来了一队人马,分两列往前而行。
    人人都着清一色的黑色铁甲衣,腰间按刀,头上都绑着雪一样的飘带,随着行进随风扬起,仿佛白幡烈烈。
    每个人都脸色肃然,静默往前而行,耳畔只听见嚓嚓地脚步声,虽然没有一丝说话的声响,却卷地一股肃穆而浓烈的杀气扑面而来,令人打心底战栗。
    正中间儿,却有四个兵士,抬了一顶驮轿,上头高高坐着的人,凤眸龙睛,气质殊然,身上是玄色滚龙袍,头上也同系着一条雪色缎带,只是那脸色,却仿佛也跟这缎带一样雪白,同那玄衣相衬,几乎黑白分明。
    虽人有些清癯消瘦,揣着手儿,似懒洋洋地窝在驮轿里,可抬眸之时,眼神清冽肃杀,又因他人在高处,越发似俯视众生般,眼神之中,天然一种如藐视地上虫豸般的鄙夷轻慢。
    褚天文左右看看,见这阵仗,不知所以,便笑了笑迎上:“不知世子前来,有失远迎。”
    此刻赵黼仍是揣手在袖子里,眼皮儿也没抬一下儿。
    抬着驮轿的士兵也并不理会褚天文,一径往前,来至军机堂前的屋檐底下,才停下,将驮轿缓缓放在地上。
    此刻原本站在檐下的齐州将官们纷纷都避退,来至屋檐台阶底下见礼。
    褚天文只得转过身来,见他如此怠慢,仍是不敢发作,便陪笑上前:“参见世子。”
    赵黼微微抬眸,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褚监军,见到本世子还活着,是不是深觉失望?”
    褚天文忙道:“这是什么话?先前听闻世子被辽军围困,下官也是心急如焚,只不过当时因探马回报,辽国大军正欲兵临齐州,倘若下官带兵救援世子,他们必会趁虚而入,到时候不仅齐州,云州也会危殆……故而下官从大局着想,才未敢妄动,不然早就亲自带兵去营救世子了。请世子明察!”
    赵黼听他说完,方抬头,缓缓地吁了口气:“那么来攻打齐州的辽军呢?”
    褚天文道:“或许是看到下官带兵严阵以待,故而他们不敢进犯,便自退了。”
    赵黼笑了笑:“辽国的精锐都被花启宗带着,哪里又分出一支军来,我倒是不知,何况云州跟洛州守军所报,根本没有什么辽国主力进攻齐州。”
    褚天文正色道:“后来下官仔细想了想,或许这是辽军的疑兵之计,只是为了拖住齐州军罢了,也是探马侦讯不力,早在先前,下官便命人将负责查探的斥候、哨探数人,一概以贻误军机罪斩首!”
    此言一出,原先出声的那陈校尉面上越发透出悲怒之色。
    赵黼点了点头:“看样子,你已经找好了替罪羊了,褚监军,你真真儿是个人物,缜密,细致,阴狠毒辣,只可惜……都用在了自己人身上。”
    褚天文眉头一蹙,赵黼微微欠身,双眸盯着他:“可惜啊,今日任凭你口灿莲花,本世子,不吃你这一套。”
    褚天文心头微颤:“世子……”
    赵黼道:“你忘了,你纵然把这齐州的所有士兵将官都斩了,监军也仍是你,统帅也仍是你,贻误战机,玩忽职守,都是你……你是第一个该死的。”
    赵黼话音刚落,便有两名黑甲侍卫上前,竟擒着褚天文手臂,将他压倒在地。
    褚天文不由叫道:“世子!你这是做什么!”又大叫:“来人!”
    褚天文在此地自也有许多心腹,且一早听说赵黼要来,他也暗中有所安排,当下从外头涌进百余士兵,持枪带甲,两下相持起来。
    赵黼却依旧安稳不动,只淡淡道:“都别动。”
    目光扫过眼前的齐州军,眼神中睥睨之意更盛:“辽国士兵有虎狼之称,本世子干死了比云州军多两倍的辽军,你们这帮连辽军都不敢去拼杀的脓包废物,也敢来试试吗?”
    他的声音竟似有金石之声,动人心魄,齐州军一个个手脚战战,又见面前的黑甲军眼中各带杀气,咬牙切齿,却仿佛要随时出击搏杀般,哪里敢动,有人甚至悄悄后退。
    褚天文见势不妙,便大叫道:“你纵然是皇世子,可我是齐州监军,你并无权力如此对我!你莫非是想军变么!”
    周围众将官见状,神色各异。
    赵黼道:“你急什么?本世子不过是为国除奸,军法处置而已。”赵黼说罢,便又问道:“当日我定了两军合击的计策,都有谁知道?”
    褚天文身后众将士面面相觑,还是那陈校尉往前一步,道:“原本负责作战的三路军统领跟副将都知道。”
    赵黼扫了一眼:“人都到齐了?”
    这一句话大不善,将官们顿时微微躁动,却又不敢大造次,陈校尉回头看了会儿,忽然道:“贾参将不在。”
    赵黼眼神一变:“那是什么人?”
    陈校尉道:“姓贾,名威,是褚监军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面上又透出些不忿之意。
    赵黼眼睛闭了闭,便低低地笑了几声:“好极了……原来、原来如此……”
    他连连点头,忽地道:“把东西拿进来。”
    说完之后,便见有十二个黑甲侍卫从外头鱼贯而入,两人一队,抬着一个箱子,走到跟前儿,将箱子放下。
    众人都不知是何物,那侍卫俯身,把箱子打开。
    顿时之间,现场一片惊呼之声,原来这箱子里的,竟是一把把刀,且都不是新的,像是才用过的一样,有的连刀刃都卷了起来,可见砍杀之激烈,多数上头血迹斑斑,有的糊了厚厚地血,都干透了,几乎看不出刀身本来面目,就如一把血刀相似。
    在场之人,都不明白这是何意,褚天文探头看了一眼,也不解。
    赵黼道:“你们谁知道,这儿有多少把刀?”
    一个侍卫推了把褚天文,他试着说道:“看似两三百……”
    赵黼笑了笑,轻声道:“错了,这里是五百把云州军的佩刀。多么?不多。”
    无人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无人敢出声打扰。
    赵黼却又问道:“你们又可知,这场战我方死了多少兵士?”
    更加没有人敢回答。
    赵黼道:“告诉他们。”
    站在褚天文身边儿的副将死死地握着腰间刀柄,昂首挺胸,红着眼,咬牙大声道:“是两千六百三十二名弟兄!”
    今日随着赵黼前来的,都是在这场大战中残存的士兵,这场战中死去的,有他们的兄弟,手足,几乎比亲人更亲之人。
    话音刚落,众人眼中都流露出悲愤之色,牙齿几乎都暗咬的格格作响,目眦俱裂,却无人发一声。
    顿时之间,满院静默,风撩起每个人脑后的雪色飘带,杀气跟怒悲之意冲天。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不知不觉中,原本冲进来的齐州士兵,陆陆续续松手,兵器坠地。
    赵黼的声音仍是淡淡的,道:“我对死了多少人本来并不关心,毕竟既然投身从戎,保家卫国,纵然慷慨捐躯,也是死得其所。可是,倘若他们本不该如此死法,是有人暗中通敌谋害,这个,本世子绝不能接受。”
    褚天文喉头发僵:“世子,我……”
    赵黼道:“我今日来,便是为那些战死沙场的士兵们讨一个公道。”他忽地微微一笑,“褚监军,你的身上,可以容得下多少把刀?”
    褚天文回头,猛地看见箱子里那些沾血的腰刀,就仿佛一个个战死的亡魂,正向着他露出渴血的笑。
    他忽然明白了赵黼将这些刀带来的用意,刹那间,几乎连每根手指,每根头发丝都疼了起来。
    赵黼轻轻地扯了扯袖口,神色淡然,慢慢说道:“你最好撑得久一些,不然就不大好玩儿了。”
    褚天文浑身发抖。
    赵黼起轿离开时,听到身后褚天文声嘶力竭,厉声叫道:“不!放开我……赵黼,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太子的人!”
    眼波微转,仍是清冽冷酷的,赵黼头也不回,被高高地抬着往外。
    身后,是一声惨厉嚎叫。
    
    第174章
    
    自始至终,张振在旁跟随,从头看到尾。
    纵然他从军多年,什么光怪陆离残忍境况都见识过,可却是头一次看到如此场景。
    先前虽然起不了身儿,但是赵黼早就命手下暗中详查,对于齐州军内部情形摸的一清二楚,但凡是褚天文的心腹之人,一概就地拿下,审后处置。
    这些人当场看见褚天文的下场,多数都已经涕泗横流,没了魂魄,便将褚天文如何一手遮天,不许出兵救援、以及平日里贪墨克扣军饷、任人唯亲等事供认不讳。
    同时派人八百里加急,送信往京内,一份公文递交吏部,一份递交兵部,另一份则是送给静王爷赵穆的。
    出了齐州大营后,赵黼道:“张振。”
    张振正在回神之际,见状上前:“世子何事?”
    赵黼道:“你近来教练的怎么样了?”
    这月余来,张振负责调训云州的斥候,正初有些成效,见赵黼问,便道:“尚可,但还并不能抵用。”
    赵黼道:“我听说你常常带他们出去训练?”
    张振听这话似有弦外之音,便道:“不错,不能一味纸上谈兵。”
    赵黼道:“甚好,我如今正有个极好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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