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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第2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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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鬟这才问道:“闹鬼?”
内侍点点头:“说不清,只说有一天晚上,看见有个黑影……不过王公公不许我们私下嚼舌呢。”心有余悸地停了口。
不多时来至含章殿,因太子妃死在此处,这殿内便少有人踏足。才进殿门,便有一股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叫人周身寒彻。
几个陪同的内侍不约而同流露为难之色,云鬟会意,吩咐道:“劳烦几位公公,便在这儿等着我就是了。”
几人如蒙大赦,原先那内侍有些担忧:“主事一个人可使得?”
云鬟点头,云淡风轻地举步往内。
几人在背后看着,便道:“这谢主事看着斯斯文文地,不料竟这般胆气正。”
又有说道:“也不看看是哪里出来的,当初在刑部当差的时候,可是白尚书手底头一号得力的人物呢。俗话说:强将手下无弱兵。有白尚书那样的人物,手里调教出来的,又怎么会是寻常之人呢?”
不提几个人在门口窃窃私语,只说云鬟独自一个往内而行,且走且回想当夜含章殿内那些宫女内侍们的口供。
每走一步,每到一处,所回忆的供述便跟眼前相合。刹那间,就如同从白昼回到那惊魂一夜。
而原本空旷死寂的含章殿,慢慢地人影憧憧。
好像时光又回到了事发的那夜。
带着潮寒之意的秋风从殿外吹进来,烛光摇曳,门口处,是四个宫女跟四个内侍,分两列站立。
其中一名宫女抬头,供述说道:“太子跟太子妃在殿内说话,我们便守在殿门口,并没有看见任何人出入。”
另一个说道:“就是风有些大,把门口的蜡烛都吹熄了两根。”
果然,几个宫人因不堪风吹,或闭眼,或抬袖子遮住脸。
云鬟环顾周遭,复往内而行,里头,是太子妃贴身的四名婢女,两名嬷嬷。因赵庄在,故而都在外面一重伺候。
一名嬷嬷抬头道:“我们在外头,隐隐地听见太子妃似是在担心皇太孙……殿下安抚了两句,我们就不敢听了。”
另一名木然垂首,面容半隐在暗影里。
旁侧东宫的侍女道:“后来,就是宫内的小李子过来,叫了太子出去。”
云鬟止步,果然见一名小内侍,从外进来,那侍女拦着问道:“干什么?太子跟太子妃说话呢。”
小李子道:“我有要紧急事要跟太子殿下禀明。”
当即放他入内,赵庄回头听了,便别了太子妃,随着他往外而去。
——这名负责来传信的小李子,后来被拿下,审讯,又被用了刑。
但不管是谁审问,就算面对白樘,小李子却始终坚称:“太子殿下向来对我们是最好的,故而我看圣上将皇太孙召了去,便大胆偷偷地来给太子报信儿,本是好心,又怎会想到……此事跟我毫无关系。”
这一会儿,云鬟站在原地,凝眸看着赵庄,见他一步一步往那黑暗若深渊的殿外而行,风从外头狂啸而入,赵庄举手在眼前遮了一遮。
云鬟看着他的动作,心头大痛,几乎就想出声叫住他,让他不要去。
然而……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庄,一步步出了含章殿。
云鬟不禁红着双眼。
这一幕宛若“送别”的场景,她每一次来,都会回忆一次,每一次的回忆,却都让心头绞痛难忍。但是却不得不去想,而且要想的更加仔细。
又一次看着赵庄活生生地从眼前消失,云鬟后退一步,靠在柱子上,微微平息又生微澜的心绪。
半晌,她才复又睁开双眸。
此时,殿内的情形已经变了。
因赵庄离开,太子妃一个人留在室内,伺候她的一名蔡嬷嬷因放心不下,便进来探看。至于说些什么,云鬟却不知道了。
只因据其他人供述,在太子妃出了意外,赵黼回来查看然后失了自控后……大开杀戒后,死了几个宫女内侍,这蔡嬷嬷也在其中。
只是蔡嬷嬷出来后不久,皇帝那边儿就派了人来询问,众人不明所以,谁知入内查看的时候,才发现太子妃躺在榻上,竟已经没了声息。
后经查验,乃是被人用重手法点了死穴,错眼的功夫便会置人于死地,故而外间的人都不知是何时发生的。
云鬟举手按在胸口,每一次她想到这一节,心中都隐隐地觉着异样,只是却想不通到底是怎么。
正在苦苦思索,忽地听见轻微脚步声响,云鬟本以为是内侍们放心不下,进来查看,便道:“我在这里,并无妨碍。”
话音刚落,便见有一人走了进来,目光相对,云鬟隐隐震动,无意识地脊背有些僵直。
原来这来人,竟不是内侍,而是白樘。
只见他身着官服,那浓浓烈烈地红,在这般冷清死寂的殿阁里显得格外打眼,可也正是因为他的出现,这原本叫人心头发寒的废殿,那阴郁之意竟无端消散了大半儿。
微微一怔之下,云鬟忙举手行礼:“参见尚书大人。”
白樘淡扫她一眼,道:“不必多礼,我也是来查看现场的。”
云鬟垂首的光景,便想起在谢府里头,薛君生教导的话。
当即又端直了肩膀,反复呼吸,以舒缓心境。
白樘正打量别处,忽地回眸扫过来,便道:“你怎么了?”
云鬟忙又垂首:“并没什么。”
白樘凝视她片刻,问道:“我方才听王公公说,圣上有意留你在宫中?”
云鬟点了点头:“是。”
白樘欲言又止,当即不再看她,只走开了几步。
云鬟复又微微吐纳,却听白樘道:“前儿你去刑部问我……那夜发生的事……”
当时白樘因问起她前世到底是何情态,云鬟无法回答有关她,赵黼,以及白樘的相关,故而惹了白樘不喜,云鬟见他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冷意,也无心再打听那夜的情形,便灰灰地告退了。
如今听他又说起来,才道:“是。”
白樘背对着她,看不清脸色,云鬟却仿佛听见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正不知他要如何,白樘终于道:“你随我来。”他举步往外而行。
云鬟一怔之下,忙跟上,白樘眼见将走到殿门口处,便止步回身道:“你且住。”云鬟停住脚步,只端详他的意思。
白樘目光移动,复在周围打量了会儿,道:“那夜我原本陪着殿下去了太医院,后来他听闻太子妃有事,便先行回来,我毕竟慢了一步,赶到的时候,已经无法收场。”
白樘虽不如云鬟自有天赋,但因从事刑狱,记忆也自强于常人,当即便指点道:“我进门的时候,正殿下向着圣上掷了一把刀,我举手拍开,那刀没入此处。”
手指谢谢一抬,云鬟看去,果然见门口墙边儿的红柱上有一道深深地刀痕。
白樘复说道:“当时地上已经有多人死伤,厉统领跟两名侍卫挡住了殿下,其他众人将圣上围在中间儿……”蹙眉又细想想,“有几个宫女太监,缩在这边角落里。”他点了点右手侧的一角。
云鬟听到这里,忽地问道:“尚书可记得……是几死几伤?都有谁人?”
白樘双眉紧锁,竭力回想:“仓促中,却数不清楚,只依稀记得,禁军大概有十多人。”当下,又凭着记忆,把大略的位置点了点。
当夜死伤人数,事后自然统计过,白樘也是知道的。不过死伤之人,却并不全在他的眼皮底下,比如,在内殿处,便也有两名禁军跟几内侍身死。而白樘赶来所见的,不过是外头死伤者罢了。
云鬟却也明白,在当夜那样雷霆万钧,险象环生的情形下,让白樘记住这些,实在是为难,当即噤口。
白樘道:“你为何问起这个来?”
云鬟道:“只因……因我有些疑虑,太子妃身边儿的一位蔡嬷嬷那夜也身亡了。”
白樘点头:“我记得此事,还有两名丫头也各自带伤。”
云鬟迟疑道:“但是据我所查问的,当时太子去后,曾靠近太子妃身边儿的,便是这位蔡嬷嬷……偏又死了。”
白樘醒悟:“所以你问我当时有多少人死伤,你是想问,我是不是看见这蔡嬷嬷了?”
云鬟道:“正是。”
白樘抬手在眉心抚过:“我当时自不曾见,但是事后,这嬷嬷的尸首从里间抬出来,季行验查过,是额头被重物击中而死。”
那夜赵黼失控,一脚将那内侍踹出,竟把个外间的侍女带翻,也撞伤了,后来他又猛虎似的,众人惊慌躲逃,那魂惊魄散的时候,手足无措,或跌伤或撞倒,死伤了许多,不见稀罕。
是以这蔡嬷嬷之死,也自归结为被赵黼意外误伤上头。
两个人站在原地,面面厮觑。都知道彼此心中怀疑的是什么,可是……
白樘道:“假若,真的是这蔡嬷嬷有嫌疑,那么,她又如何会死?”
云鬟道:“被杀人灭口了?还是……真的无意中给六爷误打误撞地杀了?”
白樘摇头:“不对,太子妃是被人用重手法点了檀中穴而死,若真的有这种身手,绝不会轻易给人‘误杀’。”
云鬟想不通,揉了揉太阳:“我其实,也曾见过这蔡嬷嬷几次,然而她总是慈眉善目的,并不打眼……只怕是我多心,且她跟随太子妃这多年,按理说不至于有不轨之心。”
白樘眼神沉沉,却不答话。
云鬟毕竟跟随他许久,见他表情如此,就知道有异,因问道:“尚书在想什么?”
白樘道:“我在想,这其中……有什么东西是我们遗漏了的。”
第486章
一阵冷风拂了进来,垂地的帘幕微微荡起。
白樘扫过殿内,那夜直如天崩地裂一般,他跟赵黼过招后,元气大伤,岌岌可危,竟不及来亲自查看事后现场如何。
只能凭当时惊鸿瞥见的记忆回想,自然有些模糊不清之处。
可此即听云鬟提起太子妃的近身嬷嬷,白樘搜神细思,才发现自己或许遗漏了眼皮子底下的一个重要信息。
思绪微敛,白樘回头道:“你看完了么?”
因方才那阵风撩动帘幕,云鬟正往内张望,闻言道:“是。”
白樘道:“那,你要不要去一趟刑部?”
云鬟甚觉意外,白樘道:“我方才想起一件事,或许会有线索。你若不去也罢,回头我派人告诉你就是了。”
云鬟忙道:“我随尚书。”
出了含章殿,云鬟同内侍们交代了两句,便虽白樘一块儿出宫而去。
原来白樘心中想到的,是那蔡嬷嬷的尸首。
回到刑部,白樘叫了季陶然来,便问起那蔡嬷嬷尸首之事。
季陶然竟不记得此人,将尸格册子拿来翻了翻,才说道:“系头骨破裂而死,查看无误,如何尚书又问起来?”
因那夜情形甚是混乱,当场所有死伤者,都是因赵黼造成,故而尸首运出之后,季陶然并未挨个仔细查验,大略见无妨碍,便叫人收殓了。
白樘道:“你不必问,只再仔细查验一遍。”
季陶然怔住,原来因事情过去多日,又并无疑问,一概尸首都已经或者烧化,或者埋葬了。
白樘最担心前者,幸而因这蔡嬷嬷是伺候太子妃的近身之人,故而并未就烧化。
季陶然见云鬟也在场,知道事情蹊跷,当即也不顾辛劳,便叫人同去城外,将蔡嬷嬷尸首起出。
因案发之时已经深秋,此后又极快地入冬,天寒地冻,近来又下了雪,因此这尸首还未算最糟。
也幸季陶然是刑官之中的翘楚,方能不避辛劳龌龊,当即将尸首运回行验所,复仔细查看。
忙完了这场,已经入夜,却尚无定论。
云鬟虽欲等结果,然而因宫门将关,倒是不可怠慢,当即只得起身告退。
又匆忙回谢府里交代了几句,原来先前宫内早有人来告知,晓晴心中忐忑,却也知道不能勉强,便先替她收拾了些随身以及替换衣物等。
云鬟安抚道:“虽然是住在宫内,但过了这几天就好了,何况我白日也可以随意出入宫门,不时地也会回来。你就当我仍是在刑部当差就是。”
晓晴只得叮嘱说:“主子放心,只专心查案,我也会把薛先生照顾好的。”
两人说话之时,却见门口人影一晃,却是薛君生听说她回来了,便撑着来看。
云鬟回头,见他靠在门扇上,灯光之下,眼中透出淡淡悒伤之色,轻轻说道:“我才住了几日,你便要入宫去了。”
云鬟道:“不用想些不相干的,只顾养好身子就是了。我白日得闲,必会回来探望。”
君生凝视着她的双眸,方低声说:“宫内也不是好待的,何必只叮嘱我们。我们毕竟还是在外头,你也看好了自己就是。”
微微迟疑,便伸出手来,将她的双手虚虚地握了一握,却又不敢用力。
云鬟点头:“好,各自保重。”君生松手,便放她出门去了。
这一夜,复起了风。
晚上皇帝服了药,便叫云鬟到跟前儿,问起今日所行之事。
云鬟情知含章殿遇见白樘等事皇帝必然早就知道,便也一一说了。
灯影之下,赵世略低着头,五官隐没在暗影之中,神情模糊叫人无法捉摸。
片刻,赵世说道:“你们怀疑那蔡嬷嬷有可疑?”
云鬟道:“是。如今刑部的季行验在重新检验,想必明日便会有结果。”
赵世缓缓抬头,目光掠过云鬟身上,若有所思地看向头顶虚空。忽然又看向王治,王治会意,便悄然无声退下了。
那有些暗哑的声音又道:“你到朕跟前儿来。”
云鬟只好又走到床边儿,仍是垂首躬身。
赵世道:“有一句话,朕从没问过任何人,如今倒是想知道你的看法……你觉着,那背后之人,为什么要暗害太子跟太子妃?”
伴君如伴虎,不敢懈怠还是小事,谁知哪里惹了皇帝不快,便飞来横祸?
比如上回赵世跟睿亲王对弈那一场。
瞬间,云鬟心底想了无数个可能,才谨慎说道:“请圣上恕罪,我并不敢臆测。”
赵世轻轻捋着花白的胡须:“朕也想不通,此事朕想过许多可能,本来觉着,或许是有人看不惯太子,故而想除掉他……但就算如此,底下还有一个黼儿呢。除非他们连黼儿的出身不容于朕也知道。不过,这件事如此机密,朕知你知,太子知道……还有谁?”
云鬟自然回不上来。
赵世道:“当初杜云鹤自然是知道的,沈正引想拿住他逼问,证明沈正引也不知详细。只是怀疑而已……可有一件儿,到底杜云鹤在他手中的时候,是否招认了?”
云鬟见皇帝想得这般缜密,又想到近来沈正引的党羽被一一剪除之势。
终于忍不住,便道:“假如沈相知道,所以安排这一切……目的便是让静王殿下上位,这未免也做的太过夺权明显了,他难道不怕惹的陛下盛怒之下,适得其反?”
赵世眼神虽冷,唇边却浮现一抹淡笑:“从行猎之前,朕便授意白樘一力追查沈相之事,再加上恒王反叛,沈相的势力已经大不如前,倘若他自乱阵脚孤注一掷,却也可以了解。”
云鬟诧异:“难道背后黑手真的是相爷?”
赵世揉着眉骨,忽然道:“不对。”
云鬟疑惑。赵世沉声道:“如果沈正引真的知道了黼儿的出身,他便不必对太子动此杀手,只需要将真相在京内散播开来,岂不是轻而易举?又何必冒着惹朕动怒的危险来杀害太子?”
云鬟一惊,果然不愧是皇帝,这样快便想到诀窍。
而赵世接下来所说,却令她越发惊心起来。
赵世眯起双眸,看着云鬟道:“既然如此,沈正引便不可能知道黼儿的出身,既然不知,那么若杀了太子,朕大可让黼儿继位……他的图谋反会落空,由此推断,下手之人便不会是沈正引。所以,剩下知道真相的……”
赵世并没说出口,云鬟心中却跳出一个名字来:睿亲王。
先前破案之中,有一则定律,谁会从此事之中得利,谁是真凶的可能便最大。
而这一场宫变里,得利的,看似是静王赵穆。
可作为最大助力的沈正引并不是谋划之人。那么,再长远些想出去……还有谁能在这件事中得利?
云鬟不愿去想萧利天,却仍忍不住即刻就想到此人。
睿亲王早就知道赵黼的身世,对赵黼无法舍手,几次三番试图说动她配合。
事后,又不顾一切地带走赵黼。
从大处来说,赵黼的存在,对大舜来说便是一道牢不可破的屏障,同时也是指向大辽的最锐不可当的一把刀。
于私,按萧利天对于长姐萧利海的崇敬爱慕,赵黼做为萧利海的唯一血脉,萧利天想要保住,也在情理之中。——且他也不止一次对云鬟表露过此心。
云鬟神思混乱,忍不住伸手按在胸口。
被萧利天狠狠刺中的那伤处,忽然又不可按捺地疼了起来。
那夜,在听说她不肯跟着去大辽的时候,萧利天的双眼之中,是比马车外更湿寒的杀气。
若非当时赵黼无意识中低吟了一声,若非云鬟及时察觉他的意图,若非薛君生拼死相护,此刻,崔云鬟只怕已经成了他刀下亡魂。
云鬟不语,赵世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的神情变化,形容举止,赵世自看的明白。
同时皇帝也知道,她已经想到那个人了。
那个大辽的狐狸。
跟萧利海一脉相承的人。
只是赵世并没有挑明,大概是年老疲乏,便拄着手,微微地闭眸养神。
倘若他这会儿提起,云鬟却不知该何意应答。
见赵世不语如寐,云鬟仍是垂首侍立,不敢擅退。
一老一少,咫尺相对,云鬟思忖赵世方才的意思,以及织就这弥天大网的手,目光转动,不经意掠过旁侧桌上,黑白子排了一盘未完的棋局。
正看之时,赵世忽地一颤。
他怔忪微惊,茫然醒来,看了云鬟半晌:“你,还在?”
云鬟敛神:“圣上并未吩咐。”
赵世道:“好了,已经夜深,你且也去安歇罢了。”
当即领命,退出殿门,王治才敢进内伺候安寝。
此刻夜风更大了,旋着屋顶上那些积雪,飞舞飘散,打在人的头脸颈间,凉凉浸浸地。
云鬟仰头看天,却见天际尚有几颗寒星,耀耀熠熠地闪烁。
正看得入神,呼地一阵风从廊下而来,扑面森寒,云鬟扬袖遮住脸,前头带路的内侍们也纷纷回身护着灯笼,又战战兢兢道:“好凶恶的风。”
云鬟歇息的殿阁,却同皇帝的新寝殿紧邻,王治早给安置妥当,门口的宫女林立,见她来到,均都行礼。
如此一路往内,才进殿阁,忽然微怔,原来有个人迎了过来,见礼道:“大人……”抬头时候,双眸晶莹,带几分伤感,几分欣慰,却是灵雨。
云鬟才要上前,想到内侍们在身边,便暂时止步,道:“劳烦几位公公了。”
见内侍去后,两人才走到一处,云鬟握着灵雨的手:“姐姐怎么在这里?”
灵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中有些湿润,道:“今儿是宫内的人去了东宫……说是叫我进宫来伺候人的,我起初还当是伺候圣上或者哪位后宫的娘娘,来了才知道是大人。”
察觉她的手冰凉,便拉着入内。
是夜盥漱了,灵雨伺候云鬟上榻,自己却不舍得离开,便在旁边儿的小几上坐着。
云鬟今日宫内外奔走,本有些劳累,见她坐着,却不敢睡,便道:“你如何不安歇?”
灵雨微笑道:“我并不困,大人先睡,我看着您睡了,自个儿就去了。”
云鬟端详了她片刻,毕竟困倦,撑着略说几句,果然便合眸睡了。
灵雨上前给她将被褥拉紧,又将炉子里的火拨了拨,却仍是不去,只挨在床边儿坐着,且看云鬟且落泪。
原来自从那件事后,东宫里越发冷清,灵雨想起赵庄夫妇跟赵黼素日的情形来,每每暗中垂泪,如今见了云鬟,却仿佛见了熟人一般,不由又感从心头起。
一边儿默然流泪,一边儿心头想:“太子殿下跟太子妃在天之灵,务必保佑殿下在外无恙,也盼早些平安回来……”
念了半晌,终究不舍得走开半路,便也伏在床边睡了。
睡到半夜,模模糊糊却听云鬟呼唤,灵雨仰头见云鬟坐着,才要问她有何吩咐,云鬟却拉着她往上。
灵雨糊里糊涂地跟着上了榻,忽地醒悟过来:“大人……”
云鬟将她缓缓按倒:“有话明儿再说,且睡罢。”
灵雨身不由己,便被她盖了被子。
身子几乎同她相靠,温暖妥帖,鼻端嗅到一股淡香袭来,几忘了身在何处。
从赵庄夫妇出事后,灵雨凄惶冷清,不知何去何从,此时此刻,那透骨的森凉才消退不见,她缩在被褥之中,一时竟不敢动,眼角的泪却无声沁落。
次日,灵雨早早起来伺候妥当,云鬟道:“今儿我要去刑部一趟,不知几时回来,你不必挂怀。”
灵雨给她将大氅的兜帽披好了,道:“知道,只是中午若不得回来,记得吃饭。”直送出殿来,又望了会儿,才自返回。
云鬟本想先去禀告皇帝,却得知赵世昨夜睡得甚好,此刻仍贪睡未醒。却也罕见。她只得先行出宫。
刑部之中,却果然有了消息。
经过季陶然仔细查验,终于发现蹊跷,原来这蔡嬷嬷伤在额头,一目了然,看着的确如被撞击碰死的,然而解衣查看,却发现胸口的檀中穴上,有一块儿旧旧地青中透黑的斑痕。
又加上季陶然翻看尸格记录,复仔细回想,这蔡嬷嬷额头伤的虽重,然而那血溅却少,竟不像是活着的时候所受的伤。
综上所见,应该是先被人用重手法撞檀中穴而亡,又被故意装作击碎了天灵的模样……“嫁祸”赵黼。
季陶然说明之后,复道:“惭愧的很,当时死的人众多,却也大同小异,有的刀伤,有的磕碰而死,且这蔡嬷嬷又只是个下人,便未曾仔细查验。不想几乎错过了真相。”
白樘道:“你怎么看?”
云鬟道:“蔡嬷嬷的死,跟杀死太子妃的手法一模一样,我有个揣测,应该是凶手先杀死蔡嬷嬷,易容成她的模样,趁着太子离开后,借故进内杀死了太子妃……后来皇太孙回来后,她便又趁乱而去,留下蔡嬷嬷的尸首,跟其他死者混在一起,让人无法察觉真相。”
季陶然略觉惊心:“既然这样,杀人的是个高手,宫中这样的高手,会是什么人?”
季陶然本能地看向白樘,却见白樘正望着云鬟,至于后者,却眉尖若蹙,双眸空濛。
原来云鬟竟想起昨夜赵世跟自己的对话,以及宫变那夜,她问萧利天宫中是否也有辽人细作,当时他的回答。
门口有书吏来到:“宫内来人,说是圣上传召尚书即刻入宫。”
云鬟正欲同去,季陶然忽地咳嗽了声。
第487章
白樘早看了出来,当即便出门自去。
季陶然见屋内无人,先拉住云鬟问道:“你怎么在宫内住着了?”
云鬟便说了皇帝叫留的事,季陶然无语,忖度道:“原来如此,倒也是圣意眷隆。”
叹了一声,便又说:“是了,我留你是因清辉先前同我说的一件事,他本要找你商议,只是你近来忙的不得闲,他也有些没好意思。”
云鬟忙问何事。季陶然道:“先前蒋勋不合受伤,住在白府你是知道的?”
云鬟点头:“这又如何?”
季陶然道:“那你可还记得上回顾芍跟其母也住在白府?”
这数月来京内的风云变幻之快,叫人防不胜防,竟再顾不得留意别的,何况顾家的事原本也算完了的。
听季陶然又提起来,云鬟心头一动。
先前柳纵厚退婚,惹得顾府里那些浅薄的人上下议论,顾夫人受不住,便带女儿回了白府。谁知道后来恒王出事,保宁侯也被牵扯其中,一家子都倒了霉。
顾家的人悚然而惊,这才知道竟是“因祸得福”,于是便又不免殷勤前来白府劝慰。
那顾夫人也因为总住在娘家,到底不像话,便收拾起来,带了顾芍重又回到顾府。
这倒是也罢了,有些离奇的是,不知竟从哪里传出了些流言,说是在白府内养伤的蒋勋,有意顾小姐。
白清辉无意听说此事,忙去询问蒋勋。
蒋勋却矢口否认,只说并无此事。
然而这话自然不会是凭空传来,必然要有些形影才可被人编排。
因是内宅的事,清辉又不便大肆查问。只是他却是知道且警栗顾芍为人的,想到上回跟顾芍“不欢而散”,心中生疑。
本来此事传传也就罢了,谁知却有个人坐不住了。
这人自然便是张可繁。
自从蒋勋上京,头一天便歇在张府,久别重逢,两人又陡然相见,可繁虽不敢透露十分,心头却如鹿撞。
谁知蒋勋偏偏又偷偷跑了出去,且因此而在宫内负伤,他竟又不愿歇息将军府,反而去了白府。
那几日,张可繁因惦念不下的缘故,便正好儿借口拜会顾芍,频频往白府走了几遭儿,交际是假,实指望见一见蒋勋。
谁知白府人多眼杂,要相见也是难得。
最后,却又渐渐地听到这样的风言风语。
可繁半信半疑,按捺不住,起初还欲假扮男子,只做蒋勋的同僚前来探望,怎奈她先前来过白府几遭儿,众人都是认得她容貌的,故而竟不好行事。
又想托兄长张振行事,却想到上回因自己之故,连累张振被父亲责罚,便按捺不言。
原先,倒是有个“很可靠能为”的人可以依仗,那自然就是赵黼,——连调蒋勋进京之事,都是赵黼为了她所做。
可如今赵黼偏生又不在,身边儿又更无可谈论此事的人。
可繁病急乱投医,竟忽地想到了云鬟。
她知道云鬟跟赵黼关系最近,且云鬟也不是那些不见世面娇羞怯懦的闺阁小姐,必然会知道她的心意,或许也会为她盘算,不至于惊跳取笑之类。
故而那天才前往谢府,就是想跟云鬟商议。
云鬟听季陶然说过那流言之事,才知道那日张可繁因何而往,便问季陶然:“清辉是怎么说法?”
季陶然道:“他虽不多话,我却瞧出他有些烦心之意。”忽地一笑道:“能让他也觉烦心,可也算是了不得了。”
云鬟道:“那顾小姐已经回到翰林府居住,就算有些流言,想必也不妨碍?”
季陶然道:“我也是这般对清辉说的,且因出了此事,蒋勋也已经搬出了白府,不过我看清辉仍是忧色不退,倒是不知为何。”
清辉自有一股天生之能,既然此事他不能撂下,想必有些妨碍为难之处。
云鬟思量片刻,道:“待会儿我回宫,便去大理寺探他一探。”
季陶然笑道:“这就好了,横竖有个可商议的人,你便替他尽力开解开解,我于这上头却是能为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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