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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叶抄-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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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叶的一身鸡皮疙瘩与寒毛无有一个怠工,转眼间便噌噌噌地冒了一身。
再之后的数日,倒也还算得上安生,二皇子也好三皇子也罢,谁也没有再来找她的麻烦,青叶便也渐渐地放了心。
六月十五,七里塘镇逢庙会。本来这一日是原先的渔民们祭鱼祖郎君的日子。凡是靠出海捕鱼为生的人家,在这一日都要供鲜果三牲,以求鱼祖郎君保佑风调雨顺以及出海之人的平安。后来有了海禁,任谁都不得下海捕鱼,这祭祀之日便变成了寻常庙会。各种卖小吃的,耍把戏的,从镇东到镇西,镇南到镇北,无处不热闹,望眼望去,满街全是攒动的人头。
托了这庙会的福,七里塘人家的午市比往常多做了好几桌的生意。只是青叶急着要去逛庙会,便不耐烦叫客人点菜,按人头给他们各上了一碗瑶柱火腿炒饭加紫菜蛋花汤。那些人倒也不计较,因为这炒饭着实美味,无可挑剔。
午市毕,青叶锁了门,带着甘仔一路看看逛逛,买些吃的用的稀奇小玩意儿交给甘仔拎着。半路上遇着朱琴官带着春菜及一个花名大约是叫舞香的女子也来逛,三人俱是花枝招展,引得路人个个侧目,周遭尽是男子们咽口水及女子们啧啧啧地鄙夷之声。
朱琴官远远地看见青叶,忙满面带笑地拨开人群往她跟前挤,青叶也跟着“啧”了一声,赶紧闪开,口中嫌恶道:“咱们不是绝交了么?”言罢,拉着甘仔转身便走。
朱琴官在手下姑娘面前丢了面子,遂跺脚在她身后叫骂个不住:“死女子,死女子,快把我的面与油还来——”
青叶从镇东逛到镇西,没看到心心念念想要看到的那个人。他娘子从不出门,他必定也在家里陪着他娘子。青叶暗暗地叹了一口气。甘仔皱眉道:“好好的叹什么气?福气都被你给叹没了!”又开解她,“再等一会儿,你最喜欢的风流和尚要出来了。”言罢,嘎嘎嘎一通怪笑。
青叶气得拿手指头往他额头上用力弹,嗔道:“什么风流和尚!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人家有法号,比你的名字好听多了!”
二人正说着话,菊官抱着她儿子,身后拖着四个大小不一的女孩儿,一路挤到青叶及甘仔面前来。青叶忙将袖笼内的钱袋往里推了推,还是老一套,转眼看向别处,假装不曾看到她一家。
菊官见惯了她的做派,也不以为意,只笑嘻嘻地向地上一溜的女孩儿及怀里的儿子道:“过些日子便是你青叶小姨的生日了,快给你青叶小姨祝寿,若说得好,她定会给你们银子买新衣裳买零嘴吃!”
四个小女孩儿眼放亮光,遂排成一列,齐齐弯腰,恭敬念唱:“祝小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菊官怀里的这个小的却只顾舔手中的冰糖葫芦,不听他娘的话。菊官暗暗往小孩儿身上掐了一把,小孩儿便苦哈哈地皱着一张小脸,含糊道:“小姨快给银子——”话未说完,又忙着去啃冰糖葫芦,菊官便同她四个女儿一起眼巴巴地盯着青叶。
甘仔看不下去,对青叶挤眼撇嘴,又向菊官笑道:“青叶姐的生日不是下个月才到么?你急什么!我只听说过要送银子礼物给寿星祝寿的,哪有要寿星掏银子的?”
青叶对菊官的伎俩虽早已见怪不怪,心里还是厌烦透顶,只管板着脸不说话,袖着双手,眼睛不看她一家六口,自然也不伸手取银子。菊官面色便慢慢沉了下来。甘仔便晓得她要念叨青叶的短处了。果然,她先叹一口气,再慢腾腾道:“妹妹过年便要二十了。唉,妹妹当初进我家时,才到我腰这里,如今转眼便这么大了,快到二十岁也未订下人家,可真真愁煞人——”
前方人群中忽然有人惊呼尖叫,吵吵嚷嚷,像是有什么热闹事。甘仔跳脚叫道:“风流和尚来了!”
青叶被菊官挡住,看不清前面的情形,见菊官一家要不到银子死也不走的架势,只得从袖子里摸出钱袋,抓出一把碎银钱塞到菊官儿子怀里,挥手赶苍蝇般不耐烦道:“跑开跑开!”
菊官嘻嘻笑着抱了儿子,领着女儿心满意足地闪开了。便见前方人群闪开一条缝隙,一个脑门上有九点戒疤的青年和尚从人群中跑过来。这和尚颇为俊俏,却是光着身子,身无寸缕,且一路高声吟唱,唱的含含糊糊,若不仔细听,根本也听不清他唱着什么。看情形,竟然是个疯癫又风流的和尚。
因人群拥挤,那俊俏和尚跑不快,只能慢慢地往前挤。七里塘镇的男女老少早已司空见惯,并不怎么稀奇,外乡过来的妇人们则捂着嘴偷笑,亦或三三两两地凑到一处窃窃私语,再不然就直着眼,口中倒吸着凉气,眼珠子却都舍不得从那俊俏和尚身上转开。便有心里发酸的外镇男子捡了菜叶子碎石头泥巴等物往那和尚身上扔,即便如此,那和尚口中依然高声吟唱不止。
甘仔人小,最爱热闹,便也跟在那和尚后头往前跑了。青叶仔细听那和尚吟唱,不一时,便捂着心口,淌着热泪,嘴里唏嘘叹息不已,又抽出帕子不住地擦眼睛,不一时,帕子便已被泪水打成半湿。
“花和尚遛鸟好看么?”身后忽然有一人凉凉地问。
青叶痴痴迷迷,并未听清身后人说了什么,只依稀听见“花和尚”几个字,便抹着眼泪哽着喉头更正道:“他不叫花和尚,他法号虚云。”
“哦?没曾想你竟然也会跑来看……话说你倒还挺清楚,时常出来看么?”身后那人又问。
青叶擦着眼睛,擤着鼻涕,缓缓摇头道:“虚云师父又不时常出来,人家只有每月十五才出来,一个月只能见到他一回。”
“哦?一个月才看一回,听你口气,仿佛还嫌少了些……”身后那人如同蚊子一般嗡嗡嗡地不住嘴地说话。
青叶嫌身后那人吵得慌,便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唇间“嘘”了一声,道,“莫吵,你听。”
“听什么?”身后那人不依不饶地发问。
虚云还未跑远,他光溜溜的身子已被人甩了好些泥巴、菜叶子。青叶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的背影,痴痴道:“你自己不会仔细听么?”说话时,眼角无意向后一瞥,顿时魂飞魄散。站在她身后的,不正是那个大风流种子侯怀成他三弟、小风流种子侯怀玉么?
青叶见他嘴角噙了痞里痞气的笑,还未答话之前,便先打了个小小的寒颤,但见他不像心存恶意,又想着上回多亏了他才得以顺利脱身,心内对他尚有些许感激,加之也不愿他误会、看低虚云,遂勉强同他说道:“叫你听虚云师父的唱词呢。你仔细听听看。”
怀玉支了两个耳朵凝神听,依稀分辨出那和尚口中唱的是:“……感君区区怀,君既若见录,不久望君来。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我有亲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
唱词虽几度中断,那虚云也哑了嗓子,唱得岔了腔,却还是能听出他沙哑声音里带出来的几许温柔几许婉转,几许入骨的相思与凄凉,加之这词虽美却悲,令人不禁心生几分惆怅与惘然。虚云唱完一遍,便重头再唱一回,想来他跑了这一路,只是反复唱这一首词。
青叶擤了一把鼻涕,又低低道:“他上月十五唱的是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可忘,下月十五便该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了。”
怀玉“哦”了一声,好笑道:“好个花和尚。”又问,“那他上上回唱了什么?”
话不投机半句多。
☆、第11章 褚青叶(九)
青叶便有些看他不上,又觉着他太过聒噪,本不想理睬,想了想,还是忍不住答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那一曲。”顿了顿,又几不可闻地低哼了一声,鄙夷道,“跟你说,你也不会懂得。”言罢,再也不同他说话,只管仔细听那虚云吟唱。
怀玉便对身后夏西南冷笑道:“出家之人,不守清规戒律,满口的淫…诗艳词,好生风流!他不是花和尚那谁还是?唱便唱了,又为何要裸身招摇过市?衣衫齐整时,这些便唱不得了么?”
夏西南自然满口称是,又暗暗嫉恨那花和尚还有出来风流招摇的本钱,便狗腿子附和:“必是那秃驴淫贼见今儿庙会,街上妇人多,才故意出来招摇。”又献计道,“这贼秃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妇人,碍眼得很,不若我叫个人将他抓起来毒打一顿,叫他下回再也走不成路,看他还怎么出来风流!”
青叶闻言惊愕,怀玉尚未说话之前,她便回身狠狠地丢了一个既恶且毒、冷若冰霜的眼刀子讨伐夏西南,心里更是认定了这姓侯的兄弟二人皆不是什么好东西。
夏西南自然也要礼尚往来,便也丢了一个更亮更白的眼刀子还给她。二人你一眼我一眼,瞪得青叶眼珠子发酸,最后只得鼓着腮帮子远远地走开几步。谁料怀玉又紧紧地跟上来,凑到她耳边问:“当真只是听他唱这些淫…诗艳词?当真不是想看他遛鸟?”
青叶本想装作听不懂,奈何面皮发烧,脸色转眼之间便已通红似煮熟的螯虾,又见他笑得流里流气,不怀好意,便知道他已知道自己其实是晓得意思的,不由得恼羞成怒,气得眼泪汪汪,争辩道:“我竟不知,孔雀东南飞及上邪这一类的词儿到了你那里竟然成了淫…诗艳词,想来是你整日淫…乐,便要以己度人——”
“这要看是谁来吟唱了。”怀玉睥睨她一眼,冷哼道,“若是寻常人等,孔雀东南飞也罢上邪也好自然都算不得淫诗艳词,可是若是从一个赤身裸体招摇过市的秃驴嘴里唱出来,便算得。”
青叶无心与他耍嘴皮子,只紧咬嘴唇,恨恨地擦了把眼泪,转身便走,再不理睬他。怀玉见她无礼,断喝一声:“你个泼辣婆娘!好生放肆!老子的话还未说完!”说话间,长臂一伸,已将她的胳膊扣住。
青叶也是怒气冲冲,面皮涨红,心内却也诧异得很。这三皇子侯怀玉看着玉树临风,人五人六,举止也颇为优雅,往哪随便一站,都能鹤立鸡群,怎料说话却粗鲁得很,同镇南的痞子流氓张霸天及张天霸兄弟一般无二。
夏西南及几个侍卫却都面色平常,三皇子他自年少时起便常年驻守关外,练兵打仗,于军营中同山南海北的兵卒将士混了这十数年,什么粗鲁话没曾听说过,什么粗鲁话又是他说不出口的?
青叶情急,先往他身上啐了一口,又惊慌喊叫甘仔,便有镇上的熟人一路挤过去替她找甘仔去了。不一时,甘仔折回来,见他青叶姐正与一男子拉拉扯扯,不由得吃了一惊,只是还未靠近拉扯他青叶姐的人,便被那人身后的侍卫踢了一脚,将他远远踢开。他手里拎着的许多小玩意儿也散落一地。青叶见甘仔吃亏,急的往怀玉身上乱抓乱撞。
甘仔从地上爬起来,顺势抠了几把土往身上脸上头上涂抹,又嗤啦嗤啦地撕扯自己身上的衣衫,一转眼,身上衣裳已撕扯成条条缕缕,同要饭的小叫花子一般无二,眼看着也能去遛鸟了。夏西南等人却都看傻了眼,不晓得他这是要唱哪出戏。
说时迟那时快,甘仔已撕扯涂抹好,双手往腰上一叉,口中尖叫哭喊道:“张少爷!张少爷!你敢强抢民女,还要杀我!你胆敢草菅人命!?我姐姐已有婚约,岂能随你回去当小老婆!你还我姐姐来——你再不放手,我车甘仔跟你拼了!”他口中连喊数声“我跟你拼了”,人却并不向前,只往地上直直一挺,在地上左几圈,右几圈,足足滚了好大一会。如此一来,原本跟在风流和尚虚云屁股后看热闹的人便都呼啦啦转过来围观青叶与怀玉。青叶虽然晓得甘仔的本领,但今儿太多,还是大感丢脸,怀玉也傻了眼,赶紧狼狈地松开手。
甘仔见许多人围过来,大觉得意,仰躺在泥地上哭喊尖叫,两道眼泪顺着腮帮子往下乱淌:“张少爷!张少爷!你可怜可怜我们姐弟俩,我们姐弟俩相依为命,你若抢我姐姐,我也活不成啦——”
青叶恰好也哭得眼皮及鼻尖通红,活脱脱一个差些儿被恶少抢回家的苦命民女,围观人群便拿手对怀玉指指点点。
“看这张少爷长得倒不赖,谁知道竟是个恶人,看,他身后还跟着一群佩刀的狗腿子……光天化日之下仗势欺人……做这等强抢民女的勾当,好个淫贼,啧啧啧”。
又有人道:“唉,恶人当道,真是气人。”
便有热心人上前将甘仔扶起来,给他出主意:“去衙门告官!去衙门告官!咱们去给你作证人,管他张少爷李少东,非告倒这恶人不可!”
夏西南上前几步,向喝斥众人道:“都散开!散开!尔等小民可知咱们是谁——”怀玉抬腿往他屁股上踢了一脚,他便住了口,乖乖地退后几步,但这番话已使得人群炸开了锅,一群热心人手持菜叶子等物蓄势待发,众人的唾沫星子更是汹涌而至。
青叶于众人的目光下慌慌张张地上前将甘仔从地上拉起来,借给他拍身上尘土之际,在他身上狠狠地掐了两把,这才拉着他走了。
二人走得远了,青叶再偷偷回头看时,见那侯怀玉正狼狈不堪地抬手遮脸在两个侍卫之间往人群外钻,她正看着,不防他冷不丁抬头往她这里瞧了一眼,脸上竟然还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青叶一慌,又连连往甘仔脑袋上扑打了好几下。
怀玉与青叶第二次打交道大抵便是这么个情形。
怀玉被人指戳了一路,丢了面子,身上被喷了好些唾沫星子,回去后不一时,又被刘伯之听到些闲言碎语,跑来念叨劝谏了许久。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他生平未吃过这等别样风情、另具风味的闷亏,气得书也看不下,待刘伯之走后,当即吩咐夏西南道:“去将那秃驴虚云捉来,给我好生抽打一顿!”
这自然正中夏西南的下怀,又怕旁人打得不尽力,便亲自去监督打人。没过多久,他过来回话时,怀玉正歪在床头挑灯看书。怀玉见他眼眶竟然红红的,还时不时地抬袖擦眼角,便冷哼一声:“你又唱哪一出戏给我看?”
夏西南长长地叹了一声,转眼又挤了两滴眼泪出来:“说来话长,那虚云和尚,真真是个命苦又痴情的人儿,叫人不知怎么说才好。”
怀玉随手扔过来一本书,“啪”地一声摔到夏西南的头上,喝问:“你看上他了!”
夏西南骇笑,慌忙辩解道:“殿下又不是不晓得,臣最是个心软的人了……请殿下听臣慢慢道来——
☆、第12章 褚青叶(十)
“话说那虚云和尚原先是本地一家大户人家的公子,早年已定好娃娃亲,谁料十七岁那年又却遇上了真心相爱之人,那人却是唱戏的伶人,虚云却去求他父母为他退亲,又说自己这一辈子只与那伶人守在一处,旁人再也入不了眼了。他父母哪里会愿意?他又作又闹,后来闹得很了,腿都被打折了,但终归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是未能与心爱之人在一起。
“话说他被关在家里养伤,不得出门,那伶人找到他家里来,却被他父母告知他即将成亲,伶人始终见不到他,便以为他变了心,自此心灰意冷,发誓此生再不见他。待那虚云养好伤后,却得知那伶人郁郁寡欢,不肯再唱戏,得罪了班主,被班主设计卖与了一个对他垂涎许久的财主。没出多久,那伶人便在财主家里上吊自尽了。
“自那以后,虚云便与自己的父母成了仇,不愿意娶亲不说,名声也被他自己作坏了,后来终于被人家退了亲。他父母伤心不已,但因为他那时侯脑子已经有点糊涂了,又只得他一个儿子,也不敢十分地再去逼迫他。且说虚云日也哭,夜也哭,没过多久,他便自己剃掉头发,去甘露寺出了家。这几年脑子糊涂得厉害,连身边亲近之人都认不出了,却独独记得从前的那个伶人名字,因此每月十五便出来唱那些词儿,据说这些诗儿词儿都是从前那伶人唱给他听的——至于虚云他为何要裸着身子,臣倒没好意思问……”
怀玉打了个哈欠,随口敷衍道:“他父母也是糊涂,生生将自己的儿子逼疯,便是叫他同那伶人成亲又不会少块肉。”
“殿下呐——”夏西南哽咽感慨,“他的意中人,那伶人乃是男子,他父母如何会同意?一对可怜的人儿呐!殿下可知道这镇上有许多寺庙,而他为何偏偏要去甘露寺出家?因为那伶人就葬在甘露寺的后山呀!情字误人呐殿下——”
夏西南才说完,便被自己这一番话给感动得要死,又掉了好些的眼泪,怕怀玉怪罪,只得强忍着,不敢出声哭,鼻子呼噜着,怪难受的。
怀玉好笑,又抄起一本书丢到夏西南脑袋上去:“你也配说这个情字?”又哼道:“他意中人是男是女暂且不论,身为一个男子,又不是三岁孩童,连自己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连与谁成亲、与谁过一辈子都做不了主,你倒与我说说,他可怜在哪里?”
夏西南心里不服气,喉咙里嘀咕着:“殿下练兵打仗,杀人如麻,爱咋样咋样,自然是不明白寻常人的苦处——”
怀玉喝问:“你嘀咕什么!”
夏西南往地上麻溜一跪,额头触地道:“臣说,殿下所言极是,臣也是这么想的——”
怀玉倒也叹了一声:“这七里塘镇倒是个风水宝地,竟出了这许多的风流人物。”
青叶生怕自己被张少爷差些儿强抢的风流韵事传到卢秀才耳朵里去,便叫甘仔去米糕铺子偷偷瞧上一瞧,打探打探,甘仔看不上卢秀才,不愿看见他那张老脸,死活不愿意去。青叶只得亲自出马,扭扭捏捏地逛到了米糕铺子。
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卢秀才乃是忠厚老实人一个,心里藏不住事,看到她后,张了张口,满脸的关切,才想要开口说话,却被他老娘挤开几步,他老娘道:“褚掌柜的,你没事就好!万幸万幸,阿弥陀佛。”见青叶脸色不好,忙又道,“褚掌柜的,莫怕莫怕,我听说那那恶人后来带着一帮子人灰溜溜地跑了,想来他不敢再来找你的麻烦了。他若再敢来,看咱们不拿唾沫星子淹死他!”
青叶臊得连自家买了几斤糕也不晓得,出了他家铺子后,闷闷不乐地踢着石子往镇东晃荡,又抠破纸包,把黄米糕捏成渣渣,撒了一路喂鸟喂猫。
才到自家大门口时,便远远地看到银杏树下立着一个男子,男子个头始终,身形消瘦,身着一件松松的青色衣衫。男子早已看到了她,却并不说话,只是紧抿嘴角,一脸紧张地盯着她看。
青叶的心头重重一跳,还未明白过来之前,两颗泪珠便掉落到怀里的黄米糕纸包上,怕被他看见,忙借垂头之际眨了眨眼睛,装作没有看到银杏树下的人,急急闪身躲入门内。那男子已伸了手臂出来,想要同她说话,见状只得苦笑着缩回手。
甘仔正哼着小调儿擦桌子抹板凳时,门外来了一个客人,甘仔头也不抬,说道:“客官,咱们晚市要过一个时辰才开,你来早啦。”
客人自顾自地落了座,缓缓道:“我只找青叶。”
甘仔听他说话奇怪,抬头仔细看时,却是不认得的生人,心下诧异,口中应了一声,忙跑去后院喊青叶。却见青叶正呆呆傻傻地坐在后院里抬头看天,怀里紧紧地抱着一堆掉渣的黄米糕。
甘仔跟着青叶好几年,从未见她这样失魂落魄过,心下又是一惊,小心翼翼地说道:“青叶姐,外头有人找你。是个年轻男子,不像是咱们镇上的人。”
青叶起身,将黄米糕塞到甘仔怀里,揉揉脸,跟着甘仔来到前堂。那男子一见青叶过来,赶紧起身,才唤了一声“青叶……”,喉头便已哽住,不能言语,面上似悲似喜。
甘仔见他不像是坏人,便放下心来,悄悄地溜到柜台后面去,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青叶淡漠一笑:“敢问客官是谁?找我何事?”
那男子微微吃惊,倒作不得声,转眼又明白过来,苦笑道:“青叶,你不会认不得我。”
青叶抬眼与他对视良久,口中却不发一语。
那男子暗暗叹一口气,半响从脖子上取下一块通体碧绿的玉佩出来,递到青叶面前,轻声说道:“这你总认得了吧?咱们兄妹一人一块的。”
青叶这才“哦”了一声,点头淡淡道:“秀一哥,许多年未见;你竟然还是老样子。”
叫做秀一的男子便有些啼笑皆非,只得顺着她的话茬说道:“你却长高了许多。”拿手比划着胸前道,“你那时只有这么高,面容变的不多,因此我一眼便认出你来了。我记得你还长着一颗八重齿来着。”
青叶尖声冷笑:“你不是早就来了么?怎地藏到如今才现身?”
秀一垂首迟疑道:“我此番来有些多事要做,其中一桩,便是带你走。”
青叶无声冷笑片刻,这才开口道:“客官,你要用些什么?咱们店虽然还未到开门的时辰,但这一回便为你破例罢。”言罢,甩手便往后厨走。
秀一一把将她拉住,急急道:“青叶,你明知道我有苦衷,那时我也只有十几岁,便是义父,也有身不由己之处,求你莫要怪他与我……我这许多年来总是担心你,怕你过不好,怕你吃不饱穿不暖,见你好好儿的,我也就放心了。只是义母她……我今日已去为义母上了坟……”
青叶直直地盯着他看,满眼尽是怨恨,说道:“你以为去烧些便宜纸钱,焚些廉价香烛便能让我原谅你们么?哈哈哈,当真好笑!你们走便走了,却又回来作甚?”又语带激愤,恶意满怀地冷哼道,“眼下局势乱的很,镇外有许多兵马驻扎着,听说为的就是杀光你们这些人。你但凡聪明些,便该早早躲开才是,否则,保不齐哪天人头便要落地了——”
☆、第13章 褚青叶(十一)
秀一抬头瞥了柜台一眼,甘仔吓得赶紧往回一缩,想想,又佝偻着身子躲到后厨去了。
秀一前后看看,将簌簌发抖的青叶扶着坐下,方才柔声道:“正是因为局势太乱,你才要跟我走。你不知道,义父当初也是逼不得已,他老人家也有许多难处,自回去后,虽然杀了仇家,夺回家产,报了当年受辱被伤之仇,但也有好几回险些被仇家余孽刺杀得手,受了几次重伤,义父他这些年已老了许多,身子也大不如前……”
青叶只管呆呆地坐着,既不说话,也不搭腔。秀一自顾自道:“我来之前,义父说你必定心存怨恨,还说是他对不住你与义母,这些年,义父每每提到你时,都要掉泪,还时常说,这么多儿女里头,最最挂念的还是你……”
“是了;我早该想到了;他定然还会再娶;自然也还会有儿女……”青叶无声冷笑,又道:“他良心不安,自然会挂念……他早不叫你来,晚不叫你来,如今局势不稳,他定是有什么企图,才会选这个时机叫你来。”言罢,扭过头去再不言语。半响,复又泪眼朦胧地看他一眼,轻声问,“秀一哥,我说的对不对?”
秀一怔了一怔,随即神色古怪地笑道:“你莫要这样说义父……义父终日担心你,早前已为你订好亲事,那人乃是义父的得力手下,自然也是文武双全、有勇有谋的人物,只待你跟我回去后便可成亲……只是,咱们动身之前,我还有些事要做。”
青叶又哈哈笑了两声:“他为我订亲?他当自己是谁?他凭什么?他想走便走,想让我去我便去?你回去同他说,我好些年前便订好了亲,无需他老人家操心。”扯了嗓子喊甘仔,甘仔从后厨现身,她便吩咐道,“你去镇外的军营跑一趟,就说咱们家来了一个甚是可疑的人,说不定是哪里来的——”
“青叶!他当然晓得你订了亲,但也晓得你已被退了亲。”秀一满面痛心,站起身疾步走到门口,左右看看,复又回首道,“我晓得你一时半会肯定会想不通,我过两日再来罢。”
秀一走后,青叶还在悄悄地哭,甘仔心里难受,便也红着眼睛问:“青叶姐,你是要走了么?”
青叶反问他:“我去哪里?”
甘仔道:“适才那个人不说要带你走么……还说给你订了亲。”
青叶抹了把眼泪,“咱们七里塘镇天也蓝云也白,地方虽小,但是人都很好。你姐姐我褚青叶是生是七里塘镇人,自然一辈子死也死在七里塘镇,你说我会去哪里,你说我会随随便便地便跟了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走么?再说,我这一辈跟谁我自家会做主!”
甘仔默不做声,只小心翼翼地陪她叹气。
青叶交代他道,“今儿我心里乱的很,去关门打烊,晚市的生意不做了。”想了想,又道,“明儿也不开门了,咱们歇业两日罢。”
甘仔才要去关店门,却见怀玉带了夏西南从外头优哉游哉地踱了来。甘仔慌张喊:“青叶姐;青叶姐——”
青叶出来,见着怀玉,便先愣了一愣,不晓得他为何还有脸过来,镇上也还有其他几家饭馆,论起来,饭菜也不见得比自家差,地方都比自己宽敞,价钱也比自家公道得多。只是他既来了,却不好赶他走,再者,凭自己与甘仔二人,只怕也没那个本事。
怀玉面上不兴波澜,负了双手入内,眼睛不过往她脸上扫了一眼,忽然开口问道:“怎么又哭了?”青叶颇为心虚地剜他一眼,扭头甩手进后厨去了。
怀玉也无需人带路招呼,自顾自地挑了张桌子落了座,又自顾自地呼喝道:“上酒,上菜!”
夏西南则乌眼鸡似的狠命斜着眼珠子瞪甘仔,甘仔想着等一时说不定又能敲他一笔银子,便大度地不与他计较。
不一时,酒菜流水般地搬上来。怀玉端起酒杯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小口,随即放下酒杯,招来甘仔,蹙眉道:“叫你掌柜的出来!”
青叶被甘仔叫出来,心中不明所以,以为怀玉又要找自己的茬,心里嫌弃得很,面上却不动声色,问道:“客官有什么吩咐?可是酒菜不合口味?”
怀玉指着桌上的酒杯,恼怒道:“咱们不是说好了,今后不再往我的酒里掺水了么!”
青叶因适才交代过甘仔,因此不信他的话,只哼了一声。怀玉不说话,只取过自己的酒杯递给她。青叶迟迟疑疑地接过来,眼角却瞥见甘仔往柜台里缩,心下这才明了,随即放下酒杯,三两步冲过去,拧着甘仔的耳朵将他从柜台后拖到后厨,又顺手抄起一把鸡毛掸子。
不一时,怀玉便听到后厨内噼里啪啦一通乱响,像是鸡毛掸子打在身上的声音,随即便是青叶极力压低了的呵斥声:“我不是特意交代你,这个人的酒只要少少的掺一点水便好了么!你可是又掺多了?”
“姑奶奶饶命!我不是有意的,我忘了这酒里早就掺好水了……因此才掺了两遍水,而且适才掺水的时候我的手一抖,水便有加得有些多了……这个人不打紧的,他上回被我敲了十两银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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