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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芜姜-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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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过百余日,待到天暖后怕是再冻不住,芜姜说走就要走了。
拓烈在织兰河岸联合了几个部落,能给萧孑凑足三千骑兵,加上大李在城中的笼络与照应,攻下扶风城并不算太难。现下等的就是凤凰阁的粮草。
听说妲安怀胎已有五月,显了怀,以为芜姜在那次屠寨中丧生,后来一直把邬德夫妇当做公婆照应。芜姜不知道自己再见到妲安会怎样,她是个记仇的人,但只一想到阿耶阿娘还好好的活在世上,她心里就亟不可待。萧孑便打算先送她去见邬德夫妇,等攻下城池后再来接她。
他从互市上买了几十担的粮草与谷物回来,作为给颜康兄弟二人的酬谢。在这饥荒连年的乱世中,粮草贵如金玉,几十个将士叨扰了两个多月,可得吃掉他们不少的粮食。
芜姜从谷物中抽出一小袋,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往瀛水河深处送。
大早上就出了寨门,怕天晚了再遇见雪狼。
晨间的瀛水河畔雾气迷蒙,流水叮咚,越往上游走越是静谧。一座土褐色的木屋,老远就听见婴儿哀哀的啼哭。里头是一对年轻的牧民,那个傍晚芜姜带着白鳍和白鲟一路走,走到这里恰看到有妇人在喂奶,便把他们留了下来,时不时的送些吃食和补给。
“呜~呜哇~~”白鲟蠕着腿儿,看起来哭得很惨烈。那牧民的婆娘约莫二十来岁,因为才是初胎,胸前隔着衣裳摇摇晃晃的,奶水显得很足。正在给白鲟换尿布,看见芜姜来,对芜姜抿唇笑了笑。她是个哑巴。
“嗨,勒庆家的。”芜姜便对她打了声招呼,把青稞袋子在门口一放。
“嘤嘤。”白鳍怯怯地缩在角落里,早先那身华缎小袍脏了,换了件勒庆婆娘改小的衣裳,看见芜姜来,连忙拖着裙裾跑出来。
小手儿拽着她的袍摆:“小五哥哥,弟弟哭,他想娘了,鳍儿想爹爹。”
泪眼汪汪,小脸蛋脏兮。想爹爹,想爹爹,芜姜都听他说过了一千遍。
气不过被慕容煜羞辱的颜麾,把两个小的弃在狼腹之地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回去骗辛夫人把他们送还给了白鎏。
辛夫人一开始总是在哭,哭两天见两个成年的儿子不为所动,便渐自心灰意冷下来。看见芜姜总是对她倾诉,又或者更像在自言自语,说二十余年几经离散,只怕是真的命中无份,总算还了他两个骨肉,也算了却了今生一段情。
让芜姜帮忙带封信给白鎏,念嘱他好生抚养孩子,自此不要再找上门来。芜姜嘴上应着,信却藏了起来,哪里真敢跑去玉门边上送死。每每总是骗辛夫人把信送了。
辛夫人听后目光微澄,过后却又黯淡。芜姜猜她大抵还是祈望白鎏找来的,女人多是心软与口是心非,更何况那么深的执念哪里是能说断就断。
“驾!”
安慰白鳍“爹爹正在路上,过两天就来了”,便纵身跨跃上马背。驰骋中回头一望,看见白鳍歪歪斜斜地跟在后面跑,忽而跌了一跤,又自己爬起来,拖着宽大的袍子站在风尘中看她。
芜姜的心不由搐了一搐,决定去找颜康谈谈。
“硁、硁、硁——”
寨子里已经开始布防,等着三月初颜曷祭日一过,白鎏上门行聘的时候就开打。
午后日头微暖,塞外的春季总是干燥,风中夹杂着尘土的氤氲。颜康正与手下兄弟们在改造弓弩,萧孑给画的手稿,加强版的守城与攻敌利器,射程比一般的弓弩更厉更远。相传春秋战国时期,魏军便是用此神器给了秦献公致命一击。
“迂!”芜姜跳下马儿,边卷着马鞭边走过去,“颜康,颜康”叫了他两声。
颜康正在钉支架,脸庞侧对着芜姜。浓密的墨发披散在肩头,赤着一双胳膊,手臂上的筋骨一收一紧。自从那次在旷野里差点对芜姜“冲动”后,他已经好几天没在芜姜的跟前露面了。忽而听见熟悉的声音唤,便抬头睇了一眼。
芜姜的下巴圆润了不少,脸上虽然涂了层棕油,然而底下的气色却掩不住。他知道萧孑这几天都宿在她那里,也晓得女人得了男人的浇灌后会变得滋润。他心里有一根弦很痛。
但天下间都传说她是祸国燕姬的女儿,当年萧孑放了她一命才西逃的边塞,她的命是萧孑给的,他们注定是冤冤相缠的一对。而自己不过一介山寨武夫,又如何能与她续得姻缘。他便迫着自己想通,做出一副坦然。
当下沉声应道:“叫我做甚,有话快说。”
芜姜看了眼周遭的寨兵们,颜麾扔孩子的事儿可不能在这里说。便道:“我明儿就要走了,有几句话想单独和你说,是关于你母亲……”
颜康蓦地打断:“已经听貂云兄说过了。若只是与我母亲相关,这些家事大哥自会定夺,不用劳你操心。”
怎生抬头睇了芜姜娇纤的身儿一眼,手上的动作一顿,到底是扔下锤子走了过来。
不远处昊焱站在坡埂上,一袭袍摆翩飞,不晓得在与雅妹说着甚么话。
芜姜拉着颜康的袖子走到另一边:“我并非存心管你的家事,只是你的弟弟白鳍和白鲟……”看到他脸骨搐了搐,忙又改口道:“你不想承认就算了。总之我把他们寄养在瀛水河畔一对牧民的家里,那妇人自己正奶着孩子,照顾两个小的也很是辛苦。我怕把他们送回代城,白鎏知道了要来打;又不好带回来,怕被你大哥看见。终归是一母同胞,你母亲既是心死了,你也别把她逼得太甚,有空的时候去看看他们,送点儿粮食补给什么的。当然,我也就是这样说说,毕竟是你的家事,最后去不去还是在你自己。”
颜康想起芜姜那天莫名其妙地跑去狼腹之地,先还以为是去躲慕容煜,此刻顿然明白过来。虽说对于两个小的,他心底里也觉可怜,平素却是冷淡懒于理睬。没想到大哥的厌恶竟远胜于此。
便沉声应道:“知道了,此事我自会看着办。”
他一边说着话,深邃的眸光一边专注地俯看着芜姜。其实对于颜康,芜姜还是感激的,从最开始的收留,到之后的狼口夺命,那天晚上什么也没做,后来什么也没说。
此刻凝着他俊朗的脸庞,眼下一团青影昭示着他的焦虑与憔悴,便有些不好意思:“那我这就回去整理包袱了。那天晚上谢谢你。听说你大哥过几天便安排斛枫寨的二小姐与你见面,期待早日听到你的好消息!”
言毕转过身去拽扯马儿。
颜康看着芜姜清岧的背影,忽然小声启口:“花凤仪。”
芜姜步子一顿,回头看,看到他闪动的眸光,便明白他知道了自己身份。应该是那天晚上惊惶之下叫了萧孑的名字,人在性命危急之间,潜意识里叫出的总是真名。
她便坦荡一笑:“你都知道了?一定是我叫他的名字时被你听到。”
贯日像一只驯不住的小鹿子,难得笑起来可真好看。幼年时母亲也叫他读汉书,他忽然想起来一句诗词,古有佳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眼前浮过昨日在互市上看到的那张画像,眉间轻点嫣红,惟妙惟肖。他自小也是招惹女孩儿的,只是后来心思记挂在母亲被掳之事上,对儿女情长没有心思。从前买完东西就走,从未正眼看过墙上那张传说中天下最美的画像,哪里料到竟然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第一次动了情,就是这般结果,都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操蛋的这该死的缘分。
颜康默然着,微侧过脸庞:“相识就是一场缘分,走的时候我去送你,可否让我见见你棕油底下的真颜。”
芜姜喝一声“驾”,跨坐上马背:“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冬日怕被人认出来,还怕被风沙刮裂皮肤,现下开春了,自然也该洗干净了!”
说着便挥鞭欲走。
“不好了——”坡下忽然冲上来一骑飞马,又是上次那个咋咋呼呼的随从。马儿还没停,人就从马背上飞扑下来,差点把芜姜扑了个趔趄。
单膝往地上一跪:“二少寨主不好了!今早突然几户寨民头疼发热,那时未曾注意,不料半日的功夫,发热的人家竟是越来越多。眼下连大少寨主都躺了,叫我赶紧唤您去看看!”
芜姜闻言往山下一看,妇人捂腹,小儿啼哭,清晨还是一片祥和的山寨,此刻竟已然一片阴霾。
“该死,必是前些天打回来的那群野鹿出了事!”颜康蹙着眉宇,当下再顾不上其他,连忙大步携风地随在后头走了。
自颜曷病逝后,这些年来兄弟俩苦心经营山寨,寨民们安居乐业惯了,几时有过这般惊乱。那瘟疫来得突然且凶猛,人们纷纷措手不及,坡上坡下都是找颜康求助的男人与妇孺,气氛也无形中危迫起来。
到了傍晚的时候,又听探子急报,慕容煜带着二千兵马在栖鹿谷里扎了营,并派人送来消息,只道两位寨主答应他的条件,他便立时给解药。倘若是不给,那便继续耗着,等大伙儿都被瘟病耗死了,他再不费吹灰之力地上门来收寨。到时候就算不想给他制贩兵器,也须得给他乖乖就范。
但他能给解药才怪,那毒就是他下的。便是真给了,也是只供一时缓解的成瘾药罢。
前些天出去打猎的寨民在谷里遇到一群野鹿,也是奇怪,原本一只只生龙活虎,不兴追赶几下就全被射中了。冬过春来,正是粮食紧缺的光景,回来后便切成块儿分给各家。颜康本来有些不放心,让先搁置着,奈何众人听不进,许多人家当夜就吃了。
第一天无事,怎料隔天便传开了瘟疫。那热疹传得厉害,不到几日的功夫,几乎整个寨子半数之人都被传染。得此瘟疫后,人体发热,皮肤奇痒,骨头无力,连几名将士也不慎中了招。
慕容煜洋洋得意,听说特地在栖鹿谷里驻了高台,每日叫侍卫着一身白惨惨的衣袍站在高台上看。那丧气能绵延几百里,催人命似的,真是卑鄙到不行了。
☆、『第七五回』枝芽
三月春风习习,把人衣袍吹得扑簌乱舞,倒要谢了这风的流动,使得住在坡上的人们感染瘟疫的比例要比坡下少去许多。
寨子里药材急缺,只能尽力而为熬些清热解毒的草药。郑伯把大灶上熬好的药茶装满两桶,叫雅妹推到各家门口去派发。
大少寨主颜麾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吃了鹿肉,还给四岁的颜然夹了两筷子。颜然发烧得厉害,缠着颜康走不了,只得拜托萧孑带着将士们出去打探情况。芜姜看不见萧孑,闲得心里空空的,便帮着雅妹一块儿去送药。
两个人拿了瓢子正要推板车。
“驾!”忽而一抬头,看到十几骑骏马从坡下驰骋而来。打头的年轻男子身着玄色青缘修劲长袍,手握胜邪宝剑,银雕面具下勾勒着一抹冷冽薄唇,掩不住一身英气逼人。
芜姜看得有些目痴,晓得是萧孑回来了,连忙扯下覆面的三角巾:“嘿,你,怎么晨间才出去,这会儿就赶回来?”
小妖精,早上临行前还兔儿一样缠在自己怀里不让起床、不让动,这会儿又不让回了。
萧孑微抿薄唇,看着芜姜闪动的眸瞳,内心却是极受用。
“给!”扔给她一束东西,清梧的身躯跨跃下马背。
芜姜连忙放下木桶接过来,见是两根树枝,枝丫上点缀着几片嫩绿的叶芽儿,不由欢欣道:“你在哪儿采的?又是一年春天来了。”
“回程途中看到,便顺手扯下来送你。”萧孑走过来,冲旁边的雅妹点了点头,居高临下地俯看着芜姜:“山风烈烈,不在屋里呆着,又跑出来添乱?”
这家伙可坏,自从上次吵架埋怨他冰山脸、不懂得追女孩儿后,最近越来越会玩小花样了。每天晚上嘱咐芜姜给他留门,有时故意不给他留,也不晓得他怎样一撬,又悄无声地钻进被窝里搂人。打他也没办法,只是变化花式地缠弄她,想要哄她和他那个。
芜姜这回才不肯轻易舍出去呢。那腹下的肌健又硬又实,精力也用不完,万一不小心真给他弄怀上了,等见了阿耶阿娘可要羞死的。
新鲜的枝叶散发着清香,芜姜凝了萧孑一眼,猜都知道他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想给自己灌蜜汤、套牢自己呢。心里虽甜,嘴上偏却道:“哪儿是添乱了,没看到我在帮忙?你这人也是绝,人家叶子苦熬了一个冬天,好容易长出来几片就被你折断了。”
那声儿娇嗔,嫣红的唇瓣一启一阖,只叫萧孑恨不得覆下薄唇吻住她。
这妞的定力也不知随了谁人,早前以为被自己得逞了,只得半推半就地配合他;现下晓得是完璧之身,任凭他伺弄得怎样花涧涟涟,关键时刻也依旧不肯容他继续。
……不怪当年六岁,一个人流落西塞竟也能活下命来。
他心里其实爱她这一点,但一想到夜夜被她挠魂,满心里却又抑不住隐恨。先且忍耐着,终有她就范的一日,到时看叫她怎样嘤嘤讨饶。
便捺下眸中的幽光,宠溺地刮了刮芜姜丰盈起来的小脸:“好心给你摘一枝,却讨得你一顿埋汰……今夜须得早早出门,只怕天明才能够回来,夜里一个人莫要想我。”
那末了的一句话压得甚低,男子灼热的气息贴抵着耳畔,芜姜脸颊刷地堆起红晕。
见雅妹一直睁大着眼睛看自己,连忙搡了他一拳,瞪眼暗示:“谁肯想你,乱说,都被听见了。”
“哼,怕什么。”萧孑却是不在意,只对身后的昊焱努了努嘴。昊焱会意,连忙走过来帮芜姜把木桶提走了,留他两个继续腻歪。
雅妹跟在后面走,回头看着萧孑俊帅的侧影,含情脉脉两个人,不由纳闷:“你们将军对小五子,怎么越看越像是一对小情侣?”
“什么好像,本来就是。也就你蠢,先前竟是宵想我们将军。”昊焱应她,匀出一手把她的木桶也提过来。
汉军将士,举止间英姿翩翩,天然自带一分西塞武夫没有的细腻体贴。那握剑的大掌擦过雅妹的手面,雅妹脸颊蓦地一红:“闭嘴,谁宵想他了?我说怎么两个闹得这样凶,原来竟是一对冤家……小五子也坏,差点儿把人坑死了。”
昊焱的目光闪烁着:“你没喜欢过将军?那你给他做甚么衣裳。”
雅妹最怕别人提及这件事,气得打了他一拳:“那衣裳最后还不是被某人穿了?穿了不舍得脱下,还厚着脸皮又来求一件。”
小拳擦过硬朗的胸膛,下手却是空轻无力。昊焱低头看了一眼,脸颊也红窘起来……还从来没有和姑娘家这样斗过嘴儿。两个人对视着,他忽而低了嗓音:“你若是不想做,就不要做了。若是愿意做……那就给我做一辈子。”
啊,真要命。修长的双腿迈开,也不待雅妹回答,人已大步将将地往山下走去。
木屋外晓风轻拂,芜姜嗔怪萧孑:“看人家多含蓄,哪像你,不要脸皮。”
萧孑捏她下巴,促狭勾唇:“谁不要脸皮,莫忘了一开始是谁先勾引的老子。”
正要牵芜姜的手回去,却看到两步外站着的颜康,便驻足打了一拱:“二少寨主。”
颜康抱着颜然出来找郑伯,四岁的小颜然病恹恹的,一点儿力气也没有的样子。颜康不便回礼,递了眼两人轻扣的五指,泰然道:“正打算一会去找貂云兄,路上可有打探到甚么消息?”
萧孑应道:“那慕容煜死守着栖鹿谷,我与他曾有过节,不好明闯过去。但他手下的兵并不经打,入夜后二少寨主从旁掩护,出谷搬救兵应无问题。只是药草难办,这玉门边上粮药唯属代城最多,那白鎏与山寨有隙,怕是不肯买卖。倘若委托凤凰阁,则又需得耽搁几日。”
满天下都是诛杀萧孑之人,尤是慕容煜执念恁深,只怕萧孑化成灰他也能认得出来。颜康自然知道不好正面迎对,当下只得叹气道:“此事原是鄙寨拖累了貂兄,若是委实买不到,也只能是耗着等待凤凰阁。一会我便去库司那里支银子。”
“嘤嘤嘤,我想喝药,我不要耗死掉。”颜然瘪着烧灼的小嘴儿,溢出两颗眼泪。
“有康爹爹在,不会让你死的。”颜康抿着唇角,拍拍他的小肩膀,把他贴在胸口捂紧。
辛夫人在后边看着儿子的动作,不自禁想到身为他弟弟、却不能被他容纳的白鳍。
她已经好几天没说话了,此刻忍不住开口道:“耽搁几日就得多死几批人,你不去求他,怎知道他就不肯答应?”
☆、『第七六回』歃盟
众人回头,看到辛夫人着一袭淡紫披风立在几步外,眉眼间许多憔悴,气色不比刚回来的时候丰润。
“母亲。”颜康叫了声,有些不知道怎么续话。
被刚从屋里出来的颜麾打断:“求?那白鎏羞辱颜家寨五年,如今却要吾等去求他嗟来之食?母亲这话说得不痛不痒,但我颜家祖上的风骨却不能丢,便是当真耗下去,那也只能是天意要亡我!”
大儿子守成固旧,不似康儿外刚内柔,回来这些日子几乎不见他与自己打照面。辛夫人晓得颜麾话里话外在怨怼自己,心底里也是如刀划一般难受。
默了默,觉得今时今刻已无遮瞒的必要,便直言道:“我十三岁遇到你们的父亲,在那之前的故事从未与人提及。当年梁皇逼得你外祖父与太史令苏悳家破人亡,阿澈携我一路西逃,官兵追杀到悬崖口,我眼睁睁看着十七岁的他为了护我而只身跳下去……后来才有了你们的出生。人都说要知恩图报,他报了连累我辛家性命之债,后来见我未死,又一意为我报答曷大哥的收留之恩。你只见了那面上掳我的表象,不肯去求他相助,又可知这些年暗中早已受过他多少恩惠?”
“哼,恩惠?”颜麾轻哼了一声,第一次从母亲的口中听说“外祖父”二字,竟不知当年还有这些渊源,便只是默着不语。
辛夫人看了一眼,晓得他在听,便叹了口气接着道:“许多事藏在心里不说,别人就永远也不会懂,今日我便全诉与你们听。早在曷大哥病卧那几年,麾儿你也不过十四五岁,康儿更小,彼时周遭山寨虎视眈眈,谁人都想置你们兄弟俩于死地,若非因着阿澈暗中相护,又如何能够安稳至今?便是你每年采买回来的粮草与谷种,也总是比别家的寨子容易,价格更是远远比市价要低得多。他不说,你们便不曾去琢磨,现如今天下粮食贵如金玉,如何年年就有好运气单给你们拾去?
他本是重情忠义之人,怪只怪我贪心怯懦,一边觉得配不上,一边却又舍不断,枉了半世的骂名留给他一个人背……今日予你们说这些,并不敢奢望谁人的成全或谅解。终究是人命要紧,你可以不顾自己,但是这千余条老弱妇孺的性命都捏在你手里,去与不去,你自己好生掂量。”
她说完了这些话,似乎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微福一福身子,叫奶妈搀扶着往屋里回去。
周围忽然静悄悄的,雅妹送完药茶回来,亦与昊焱一前一后地站着,众人都不约而同保持着缄默。
颜麾联想这些年山寨每一次化险为夷的微妙,似乎有所被说动,一时也寻不出反驳的话。
只一想到两个被送去狼腹的小子,心思却又冷下来。其实第二日黎明有曾回头去找过,但已不见了踪影,连一根骨头都不曾剩下。那里荒无人烟,几乎人路过,想来必是被叼走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要求他换别人去求,这话我说不出口!”颜麾冷脸咳嗽着,大步走回了屋子。
颜康猜出大哥的忌讳,暗暗与芜姜对了个眼色——
“母亲不必挂心,此事儿子自有定夺……烦请貂云兄借一步说话。”
~~~*~~~*~~~
“喔呜——”入夜后的雪狼谷一片清幽,狼群在山头崖尾散落着,时而扬起脖子发出凄长的嚎啸。
靠近山坳处一只老狼正在假寐,曲卷的腿骨与目光使它看起来有些老迈。这样的狼,嗅觉与反应力已经退化,但是在族群中却通常有着很高的威望。
几骑骏马悄悄在它附近停下,忽然一支细小的毒箭射过去,它抽搐了几下筋骨便不再动弹。
一道魁壮的身影走过去将它拾起,轻喝一声“驾”,悄然无声地离去。
萧孑候在谷外等待,看到颜康出来,便将手上的死鹿扔过去,迅速接住他扔回来的雪狼,带着二百骑兵驰骋进夜的黑暗。
马蹄声震踏,始及百米之外,便惊动了其余的狼群——
“喔呜——”整个山谷好似一瞬间愤怒起来。
“貂云兄保重,小弟先且错开这群畜生!”面罩下颜康对萧孑抱了一拳,用死鹿的血腥将狼群引往另一条路。他自小在这一带长大,自是对每一条羊肠小道都了如指掌,忽而一转眼,就绕得不见了影子。
“驾——”
待与狼群拉开足够的安全距离,萧孑这才割开死狼的脖子,沿途滴着鲜红的狼血,往栖鹿谷的方向策马而去。
苍劲的指骨上带着手套,为了不使事后皮肤沾染上狼的血腥,被它们循着味道找上门来复仇。路过寨子口,只见寨门封锁,门前无岗。抬眼望去,满山灯火泯灭,一片喑喑哑哑。
狼是大漠上最为可怖的生物,它们凶残且报复心超乎寻常,没有人敢刻意去招惹它们。
这天晚上所有的人们都躲在屋子里,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音。
颜麾不论怎么劝,一意不肯与白鎏求和。但山寨能派出去应战的士兵只剩三百余,其余多多少少都感染了病症,与慕容煜硬碰硬只能是两败俱伤。萧孑要借恶狼之力驱逐慕容煜的兵马,然后用傅老伯给的手牌,混进代城去找赭青山,从他那里买到解瘟毒的药草。
这是铤而走险的一步,稍一个不小心,自己就先被狼群撕了。对于频频生事挑衅的慕容煜,萧孑这一回可是动了真格。
惯是个睚眦必报的小心眼儿,芜姜猜他一定是对上一回自己去找慕容煜未遂那件事还耿耿于怀。她倒是不担心他会被撕掉,这家伙经历过无数沙场,没把握的事儿他可不会做。被撕的只能是慕容煜。
想到那尚在栖鹿谷里做美梦的慕容七,芜姜倒觉得有些于是不忍。
不过谁叫他作恶多端不思悔改呢,活该。
却睡不着,在黑暗中辗转反侧着,被褥上都是萧孑未散的气息。自从下午被颜麾、雅妹还有辛夫人看穿关系后,他干脆也不再顾忌了。也不管芜姜脸皮儿薄,走之前硬是在她房里蹭了半个时辰的短觉。
床很小,平素都是两个人共枕一个枕头,到了后半夜的时候,芜姜就滑到了他的臂膀里,被他小兔儿一样半轧在身躯下。此刻身旁空空的,她满心里便也是空空的,只睁着眼睛在黑暗中发呆,巴巴地等待天亮。
……
“呼哧呼哧——”身后隐隐有地动山摇,伴随着越来越近的粗重喘息,那是被颜康戏耍过后的出离愤怒的狼群。
萧孑抬头望了眼芜姜小屋的方向,银雕面罩下的薄唇用力一咬:“驾!”
夹紧马腹,头也不回。待到达栖鹿谷,便把死狼往慕容煜的营帐方向一甩,然后命一众骑兵立刻隐于黑暗中不动。
栖鹿谷下搭着十几个青绿帐篷,唯正中心一个像朵曼陀罗般姹紫嫣红。那是慕容煜下榻的软帐。
此刻软帐内,慕容煜着一袭月华镶银边宽襟绸袍,正用黑药汁染着归归柔软的毛发。
天天染、天天染,红药水还没洗干净,又接着染绿的、黑的,小狐狸归归的皮都被染痛了,扭拧着胳膊腿儿“吱吱吱”地直抗议。
被慕容煜掐着脖子一摁,立刻“呃呜”一声哑了嗓子。
慕容煜眯着狭长的眼眸,悠然挑眉问:“今日那破寨子的情况如何了~~”
倒霉催的狐狸,自从芜姜小王妃劈腿萧将军后,主上完全把对他两个的恨发泄在了这只小东西身上。
侍卫看得眼痛,只是低着脑袋,龇牙汇报道:“下、下午又见抬出来十几具尸体。一群不识抬举的山野匹夫,这次准叫他们必死无疑!死光光!”
“还是主上英明神武。此事若能成功,便是大皇子没能登上宝座,主上也有使不完的银子。今后那破‘炀王’的名分,爱要不要。”
“是啊是啊,小王妃有眼无珠,看不上咱们主上,眼下只怕正跟着萧将军满地吃苦。若晓得主上富裕了,早晚还得巴巴地跑回来找您。”
旁几个怕落了下风,又被打赏甚么“吃食”,连忙纷纷开口附和。
自从那天被颜康轰出寨子后,慕容煜气不过,又差人悄悄猫回寨子外查看。看到颜麾带着两个小的一歪一扭地往瀛水河方向走,猜一定是受不了自己刺激,把孩子丢去喂狼了。既是如此,那必然要与白鎏反目。那么个千余二千人的小破寨子,没了白鎏相助,不信他还能翻出什么跟斗。
此刻侍卫们一席话自是听得他满心受用,慕容煜得意地扯了扯嘴角:“哼,胡说什么?我赚钱只是为了大皇兄登基,旁的话……倘若传到皇兄耳朵里,别怪本王一个个要你的命!”
脑海中忽而晃过芜姜巧笑嫣然的娇颜,其实后来无数次在梦中回忆,可惜醒来身边总是空怅。忍不住便又问:“近日可有打听到那恶女的踪迹?……倒是很长时间没她消息了。”
啊,又勾起了主上的伤心事。
侍卫们连忙支支吾吾着退出了帐子,剩下慕容煜一个人闭目养神。
“呼哧呼哧——”
“嘶——”
怎生得耳畔却传来丝丝冷气,像是有甚么獠牙利爪正在袭近。他长长的睫毛微颤,正欲睁开眼来,帐外已响起一声声惨绝人寰的哀嚎。
还不及走出去看,紧接着又是一阵滔天的战鼓擂响——
“杀啊——!”
只见几千骑身着“白”字铠甲的士兵打着熊熊火把,正漫天覆地的从入谷方向杀向营房……
他眼前忽而一黑。该死的,又废了。
~~~*~~~*~~~
“噗——妖怪!”
“别看他,他在瞪你。小五哥哥说要离他远点,他吹口气也能给人下毒。”
清晨的寨台前悬着一颗镂空的麻绳袋,慕容煜被高高吊在了半空,路过的寨民皆对他嗤之以鼻。尤是退烧后的小颜然,更是领着一群小伙伴拿碎石子砸他。
那栖鹿谷向来太平,不晓得昨夜怎生忽然饿狼来袭。他的白石城治理得一片安逸,士兵们几时真正打过战?一时间措手不及,差点儿就被狼牙撕了个光光。又逢白鎏从另一面杀进谷来,橙黄的火把倒是吓走了狼群,他却被当成俘虏吊起来了。
若说天底下谁最厌恶慕容煜,颜康当属其一。颜康亲手把慕容煜挂起来,逼他几时交出解药,几时就放他下来。慕容煜不肯交,天下第一美男子,几曾受过这般奇耻大辱!
芜姜躲在坡上没冒头,萧孑不让冒,每日只见他被风吹得荡来荡去。人们起初的时候还拿石子扔他,但见他狐狸眼里阴光瑟瑟,又吓得渐渐对他视而不睬。
挂了一天,他在清梳阁护理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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