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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芜姜-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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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凉风把及腰的发丝吹来拂去,芜姜用一条彩绳把头发轻绾,两手插着腰:“好在本姑娘毫发无损,我也不同你计较,你陪我的青盐,我就放你一马!”
  萧孑兀自仰躺在地上喘息,斜襟长袍上布满斑驳的血痕,肋骨都像要断掉了,但听这话却觉得好笑。
  莫说她几鞭子力气一点点大,就算他现在受了伤,对付她也还是错错有余的。
  然而正想夺过芜姜手上的鞭子,怎么微仰起下颌,却看到她轻咬着朱朱粉润的唇儿,黛眉尖轻点一枚殷红,俏生生让少女的骨魂灵动。
  “咻——”芜姜抽着空鞭子壮胆,萧孑眼中的画面却静止了,任由她接连打了几下也没躲开。
  ——“哥哥,我娘亲她不要死。”女童哀哀的祈求在耳畔遥遥回荡。
  一个值七座城池的女孩儿。
  萧孑微蹙了一下眉头:“你是汉人?”
  芜姜木木然一怔,看不懂他眸中的深幽,但他突然安静下来的样子俊美得不像样,颜骨精致得就像是璞玉雕琢。她手中的鞭子就抽不下去。
  芜姜羞忿地说:“是不是汉人都与你无干,我叫你还我的青盐!”
  “你过来,在我的右侧胸口,我掏不动。”萧孑轻喘着,目光真诚并鼓励。
  芜姜才不信他,怕过去后被他拧断脖子。这种男人应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萧孑便没有耐心,就着芜姜的鞭子把她往怀里用力一拽。
  “嗯……”芜姜措不及防整个儿扑进他清宽的胸膛。一股艾草的甘香混合着血腥的味道,奇怪竟也不难闻,他应该是个爱干净的男人,和她从前以为的奴隶完全不一样。
  他用臂膀环过她的腰,芜姜尚不知他要干嘛,他却已经从她的腰间解下了水壶,一劲地往口唇里倒。
  却滴水也无,她早在下午发呆时候喝光了,不然也记不起来要回家。
  他显然失望,空空抖了两下,用力往旁边的空地上一扔。
  “我没有钱,但你若是送我回雁门关汉军驿站,我赔你十袋。”萧孑干涸着嗓子说,然后用手肘托起芜姜的下颌,把她的脸正对着自己看。
  ——十三四岁正正好的年纪,一双儿瑞叶眉,眼眸澈然,美得不像样。瞳孔里却装着小愤怒,像把他很讨厌的样子。身段儿也婉婉,穿一抹烟青色对襟小衫,领口白而洁净,看起来这些年过得无忧快乐。
  他的手不杀老幼妇孺,只杀战场上的敌人。当年破宫时他不在,等他入宫时惨剧却已接近尾声。而他撞见那对母女也是偶然。
  但时间过去太久了,他除了那颗小红痣和似像非像的脸容,其余并不确定是不是她——当年因为自己一时心软放过,惹梁皇生了嫌隙,如今梁皇竟然用七座城池换她。天下人都在找,但他怎么舍得,边关的每座城都是弟兄们这些年的血汗,或毁,或亲自送她回汉,但她都只能经过他萧孑自己的手。
  这发现太意外,她来了,他就不能轻而易举放任她跑。
  芜姜被萧孑看得很不舒服,他看得太认真,近乎痴凝,似乎在想着什么。这样近的距离,两个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芜姜竟然发现他是个双眼皮,安静的时候眼底看起来忧郁而温柔。
  这是她离开中原后第一个接触的汉人年轻男子,这种感觉好奇怪,就是拓烈把最凶狠的野豹子扛到家门口向她求亲,她都没有过。腻腻的,交来缠去——像父王和母妃。
  呃,她忽然不想和他继续呆下去了。
  芜姜撑着手从萧孑的怀里爬起来,拍着尘土说:“你看我做什么?你是梁国的战俘?”
  这两个字好生扎人。萧孑脸色有些发青,只睇着芜姜的眉眼道:“你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不说就是默认。
  芜姜脸儿红窘窘的,横了萧孑一眼:“梁狗,你再对我假惺惺我也不会带你离开这里!”看到他腰间挂着一枚长条玉佩,幽光闪闪的漂亮极了,她忽然想起来白天榷场上看到的耳环,便走过去解下来:“就拿这个赔我好了。”
  第一次抢别人东西总要回报点什么,把玉佩挂上脖子,一跃跨上马背:“好心提醒你,你若是那叛将萧孑的部下,我劝你还是别回去,回去也是死路一条,不如就留在这里喂狼!驾——”
  “该死,这个你不能拿!”萧孑尚在诧异那句“叛将”,只觉眼前一亮,连忙想要抓住芜姜的裙摆——这是他军印的大钥。
  但芜姜只是把破盐袋扔在他身上,就头也不回地把他绝情抛弃在荒野。
  ——*——*——
  天已经黑透了,遥远的夜空中月光寂寥,芜姜一个人寻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夜风清凉,吹入鼻息都是刚才那好闻的夏夜艾草味道,就好像人还在身后尾随。
  芜姜心里就乱乱的,低头看了眼被萧孑捻得皱巴巴的前襟,这才觉察痛得不行。
  “驾——!”
  ……
  咯噔咯噔。
  不几步忍不住又停下来看。她长这么大还没有被一个男人像这样欺负。想起晚上要对阿娘怎么解释,不由颓唐得不行,把萧孑恨得牙痒痒了。
  大漠之下静悄悄的,系着小衣正要站起,却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一声鬼哭狼嚎。
  “慕容煜,你行行好,大恩大德放了我吧!我师哥他不会来了,他宁可抱着那个小胡女啃,他也不会来救我——”
  略熟悉的嗓音,芜姜连忙隐在黑暗处偷觑。只见前方土道上燃着一堆篝火,一个胖大个子被脱了上衣绑在篝火旁。他的脖子上套着根活绳,身旁的烤肉正孳孳地冒着油烟。
  “哦呜——”漆黑处传来狼叫声,似乎有狼群正被这边的肉味吸引。
  胖子愣了一怔,下一秒简直惊天动地:“天底下最自私最没情义的就是我师哥!我在他心里算什么?我在他心里就是一坨屎!就是一坨大便——”
  “嗤嗤嗤~~主上今晚要让我们看生剥人皮么?”
  “那将军到底来不来呀,这里蚊子也太多了~”拐角马车上传来美人们没骨头的暧笑,又相继抱怨开来。
  芜姜看见白天那个戴幕篱的男子幽幽浅笑:“急什么?就算他不出现,那美人总得回去不是嚒?本殿下看她有些面熟,还想抓来再赏几眼~”说着,忽然探出修长的手指在车厢外轻轻一扯。
  “慕容煜你不得好——死,呃……”那边厢胖子的喉咙顿时一紧,被绳子勒住了咽门。
  “吵死了~”慕容煜弹弹指尖,轻皱了下眉头。
  昏黄灯火下芜姜看到他浅侧过来的脸容,只见眼梢上翘,嘴角轻薄,美得像一只狐狸。她浑身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
  阿耶阿娘直到快戌时了才看到芜姜回家。
  夫妻二人喜出望外地迎上前,看到芜姜衣裳上血迹斑斑,满身尘土,差点儿都要以为她被匈奴蛮族欺负了。
  芜姜费了老半天解释,好容易才躲过阿娘的检查爬上床。
  大漠的夜晚空空寂寞,遥远处幽长的狼嚎声不断。入了秋狼群们便要开始活跃,它们夜里出来觅食,倘若看见旷野里有昏死的人类,一定要把他肢解了,然后啃成一根根白骨。
  芜姜睁着眼睛昏昏不肯睡,脑袋里都是临走前萧孑忧郁而俊美的脸庞,她抱着枕头想,那个讨厌的梁狗一定给狼吃掉了。
  

☆、『第六回』有情

  糊里糊涂一觉睡到大天亮,那半夜不晓得何时下过一场雨,早上推开门扑面而来一股泥土清湿的气息,眼目一片明亮,连渐枯的草场似乎也因着秋雨的洗涤而活泛了不少。
  多巴家的两只母马要生产,阿耶阿娘大清早被请过去帮忙,帐包里头空静静的。昨儿夜里没敢换里衣,芜姜净了脸梳好头,准备趁着阿娘不在去河边打些水回来洗澡。
  黑褐的木栅栏把帐包外圈起一个小院,院子里两件少女烟青色的裙衫在风中飘摆,阿娘大清早就帮芜姜把外裳洗掉了。芜姜在角落拿来两个木桶,又从马厩里牵出她的枣红骏马,爱宠地摸了摸脑袋,把木桶挂上马鞍。
  小女初长成,淡绿的小衫被她撑得有些短,垫一垫脚尖就能看到那系丝带的小腰儿一把握。
  拓烈站在草檐外看,看得心里就怦怦跳。他想,怎么才一天多没见,就觉得过去了好几十年。
  他唤了声“芜姜”,心里说,她的衣裳看起来不那么合身了,等下回再打一只野兽拿去榷场上卖,就要给她裁一身长点儿的衫子,把她的腰儿藏起来,不让族里其他的男人们看见。
  窸窸窣窣,芜姜听见狗刨地的声音。一抬头,看见拓烈牵着他那只又傻登又暴躁的大狼狗站在院门外,换了身干净的灰布袍子,个子又高又大,脸上表情红窘窘的。
  拓烈还说他三天后才来呢,这才第二天他就忍不住,芜姜的脸就也红窘窘的。
  芜姜牵着马走出来,浅蹙着眉头说:“拓烈你又来做什么?早上族里所有的青年都去首领那边集合,你一个大高个子躲着不肯去,跑这儿来偷看女人。” 
  嗨,芜姜自己也说她自己是女人了。
  拓烈心里一阵小小的悸动,拽着狗绳子:“我一早就去了,报了名才跑过来看你。芜姜,我准备把阿爷留给我的帐包好好修一修。”
  拓烈的房子很旧,从八岁上他的阿爷不在之后,他就没有认真关顾过,反正他野人一样的一年到头也不着家。
  芜姜不知所以:“你要修房子干嘛?”
  拓烈帮芜姜牵过马,他的个子很高壮,低头看着芜姜白皙的小瓜子脸儿朱朱的唇,十七岁的男儿目光便亮灼灼的——他就爱她这份不同于胡族少女的纤与娇啊。他想他一定会很很很很的疼她,把她疼到骨头里。
  “我见你阿耶帐包不大,怕一起住着不方便,觉得还是去我那边比较好。反正随时都可以骑马回来。你觉得呢,芜姜?”拓烈目视着前方,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这两天一看见芜姜就这样,惴惴的,小祈盼。
  一只狗叼着一根白惨惨的骨头从面前走过去,那白骨上面还黏连着血丝,鲜淋淋的,像才刚死了不多久。
  “汪、呜汪——!”拓烈的大狼狗气汹汹地随了上去。他的狗叫乌雄,郝族族里最恶劣最欺市横行的一只。
  芜姜的眼皮猛地跳了一跳,目光跟着狗走了:“这只狗它从哪儿来?它嘴上叼着的是什么?”
  拓烈有些沮丧,猜她可能没有听明白自己刚才的话……哎,可惜了那么明显的暗示。但芜姜的耳朵常常不灵敏,有时候很小声也能听见,有时候很大声却朦胧,他酝酿着是不是还要再说一遍。
  拓烈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是人骨。汉人打了败战,不少战俘昏死后又醒过来,跑不远,半夜被狼群吃得只剩下一片白骨,早上狗又把吃剩的白骨叼回来。他们汉人多,动不动就爱打战,不像我们,统共加起来还不够他们发一次兵。”
  人骨啊……
  一股雨后凉风拂面,把衣袂上未散的艾草味道吹入鼻息,芜姜想起昨晚上萧孑被她的马掀翻后,那仰瘫在地上的清逸身板,整个人有点愣怔怔的。
  拓烈决定豁出去了。
  他昨天在她的家门口守了一天,想看看那只死豹子被她怎么处置,但是豹子一整天被晾在栅栏外,她人也不知去了哪里。天晓得他为了蹲点那只狡猾的豹子,差点儿被撕下来一层皮。后来遇到妲安,妲安说看到芜姜和一个男人骑马去了。芜姜是草场上所有青年梦中的妻子,他不能一不小心就让她被别人抢走。
  “芜姜,你看起来很喜欢狗嚒?那以后我们再养几只小狗宝。等我做了族人的头领,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你要是喜欢我听你的话,我就到了老也全都听你的,只要你能跟我好就行。”拓烈快快地说完话,又快快地提着水桶去河边帮芜姜打水。
  这下更直白了,他怕她打他。
  芜姜看着拓烈宽高的背影,也觉得很美好。
  但是她得回中原呢,可恶的梁皇癸祝,害得母妃魂灵难安,芜姜一定要去救她。
  想了想,舀着河水抬头问:“拓烈,你想去中原吗?”
  “中原?他们都说中原富丽辉煌,但中原四分五裂,诸国野心勃勃,去了有什么意思?我的根还是在大漠……怎么,你想回中原吗?”拓烈想也不想地回答。
  “没有啦……我也只是说说而已。”芜姜才提起来的一丝悸动又落下去了,她想,她还是适合找一个中原来的汉人。
  芜姜正准备壮起胆子说:拓烈,那只豹子我不挂了,你晚上没人的时候过来拿回去吧。
  “芜姜!”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少女脆亮的嗓音。
  芜姜回头看,看到妲安穿一袭紫金长裙站在几步外。晨曦阳光露头,她高挑的身段在水边看起来好不青春明媚。芜姜就也叫了她一声。
  妲安几步跑过来,抓过芜姜的手:“去帐篷里找你,你不在,原来是和拓烈哥哥在这儿!”
  细长而妩媚的眼眸里干净无暇,就好像昨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看到拓烈在帮芜姜打水,便接过他手中的木桶,一臂挂到了马上去:“拓烈哥哥你也在这里,我猜着你就是来找芜姜了,我阿爸他正到处找你呢。”
  她的手指是保养精致的细白而长,指甲修剪出美丽形状,掠过拓烈粗燥的手面,似乎微顿了一顿,但被拓烈目无表情地拂过去了。妲安便转过头来对着芜姜一笑。
  芜姜怎嚒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像答应给别人的东西又偷偷摸摸要回来似的。
  芜姜就表情淡淡地说:“他要去修他的帐篷,路过这里顺便说了几句话,那你们有事你们先走吧。”
  “不是,我是专门来找你。”拓烈有些愤懑地打断芜姜,然后木着表情转向妲安,问头人找自己回去干吗?
  郝邬族的男儿们都怕拓烈,所有少年与姑娘连同孩子们都听他的,妲安崇拜地看着拓烈宽厚的肩膀:“我阿爸说要你当骑卫队的头儿,让你这就过去,有事儿和你商量。”
  很着急的样子。
  这半年多来,更北面的匈奴蛮族越来越不安分。郝邬族虽然同时附庸着中原与北方逖国,在往常匈奴散匪前来扰乱时,每每常去边关驿站求救,但现在逖国和梁国对峙着,两边自顾不暇,郝邬族只得靠自己防御。昨晚上寨子东面的几户人家被抢了,两个不到五岁的小娃娃被破开肚子,女人也遭了群蛮践踏,族人向头领哭诉,头领命令年轻壮士们组建抗匈骑卫队。
  拓烈凝了芜姜一眼:“那我先走了……芜姜,我的每句话都是认真的,你不要给我装耳聋。”
  妲安笑容微微一黯,叫身后的仆婢把马牵过来。两匹高大俊美的阿克哈马,像个贵族一样高昂着头,迅速把芜姜的枣色骏马比下去。
  笑着问芜姜要不要一起去,目中清澈带笑,却又似有言语闪动。
  芜姜哪里还肯去,推辞说:“哦,我就不去啦。一群男人,去了也没意思。”
  妲安扑哧一声笑:“说得也是,去了大家就只顾着看你,小心拓烈哥哥又该寻人打架了。”
  拓烈脸一红,自芜姜六岁被收留起,他就没少因为她而打架,不然她怎么可能到了现在才收到自己一只豹子。
  心里头又有了期待,目光澄澄地望了眼芜姜:“驾——等你消息!”
  头也不回地奔出十几步。
  妲安连与芜姜道别都忘了,急急地跨马追上去:“拓烈哥哥,你要修帐包吗?下午我让阿爸派几个人过去,很快就能帮你搞定。”
  “不用,回头我自己找几个弟兄。”拓烈的声音冷冷的,不爱搭理。
  “好吧,那随你便……”妲安走了两步,嘴角一扬,又抱着鞭子在拓烈前方一拦:“呐,这个送给你,我昨天在榷场上买的。他们说这是中原的护身符,你夜里巡逻时戴着它,能得到天上神灵的护佑,我也好不用那么担心你了。”
  芜姜怎么都没想到呢?她昨天也去了榷场。
  “迂——”拓烈马蹄子一顿,准备拐道儿:“郡主昨日说看到芜姜坐在一名男子怀里跑马,可知道是哪个家伙么?”
  他不要,一眼都不看。妲安摊开的手掌心就有些落寞地滞在那里,不过两下又妩媚地抛过去了:“草场上的男儿莫非都像你这样小气嚒?她还没嫁给你,你就这样管她……除非你收下来,我再考虑考虑要不要告诉你。”
  那镶玲珑玉珠的护身符落在拓烈清宽的前襟上,芜姜看到拓烈顿了顿,最后还是收了起来。
  “芜姜可是我的好姐妹,你一问我,我就告诉你,你在我的心里倒比她还重要了……”妲安卖着关子,空茫天际下少女的嗓音轻扬。
  两骑漂亮的马儿渐渐走远,后面的话芜姜便听不见了。芜姜才知道,原来妲安后来又跑回去给拓烈买礼物,买完也曾去找过她。两桶水已经打好,扯了扯缰绳,拉着马儿往回家的方向走。
  

☆、『第七回』拾野

  塞上的秋天也学那辞汉的文人墨客伤春悲秋,芜姜没到家门口天空中就又阴压压一片。把院子里晾晒的衣裳收起来,又在锅里头烧好了沐浴的汤。才准备解开衣带淌进水里,就听见门外传来妲安的声音,吓得赶紧又把衣襟左右一捂。
  妲安掀开帘帐闯进来,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眨着眼睛调侃:“嘿,大白天洗澡,你昨晚干什么去啦!”
  芜姜心里有点窘,面上却不改色地扯了个谎:“哪有去哪儿,昨天在荒漠里迷了路,回来累得像只狗,哪还有力气呐。怎么,莫非郡主大人次次洗澡都要去干嘛。”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瞄着妲安的表情。
  “哎,哎,芜姜你坏起来也是不要命!”但是妲安只是听得直跺脚,然后把手掌心摊开:“给,送你一对耳环,昨天后来回去买的,拓烈哥哥的是个护身符。瞧,我没有重色轻友吧。”
  她的手很白,一对儿琥珀色的耳环在掌心里亮澄澄的,玲珑又剔透,芜姜看了一眼就很喜欢。
  妲安见她揪着衣襟、提着裙子,腾不出手,就走上前帮她戴起,又拉到铜镜跟前:“怎样,好看吧?”
  好看。
  芜姜咽了下喉咙,但她想到昨天妲安明明看见自己被人挟持,回族里后却一声不吭,心里就有点小别扭。
  芜姜把胸口的长玉佩晃了晃:“但是妲安,我昨天捡了一条玉佩,正好可以打成一副。”
  妲安把玉佩拿在手上看,只见玉色通透、手感冰滑,看起来不像是普通之品,不免很意外。
  她昨天买完东西去找芜姜,问路上行人打听,行人说看到一个小姑娘被个男奴挟持了。当时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就一声不吭地回来了,没有知会任何人。但是一晚上没睡好,直到刚才在河边看见芜姜还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心里的那点罪恶感才平复下来。
  妲安想起刚进门时芜姜来不及掩好的胸口那一抹红——大漠上的男情女爱也像天空一样放达,倘若一个男人看上了一个女人,也许当即就会和她去旷野里交好,然后给她留一个定情信物,等着他上门去娶她。
  妲安再看芜姜,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怎么才隔了一晚上没见,就觉得芜姜的味道似乎哪里有不一样。哦,她才发现她紧捂着的胸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伏得这样好看,并不是之前自己以为的那样单薄,她这会儿衫子软,她都可以看到里面隐约的形状。
  妲安便很暧昧地眨着眼睛道:“这样玲珑的玉佩,你在哪儿捡来?……快告诉我,昨天你一定发生了什么。我买完东西回去找你,就只看见你发巾掉在地上,其余都不见影子,还以为你早已经先回来。”
  芜姜把玉藏进胸口:“都说了迷路你不信,我在死人身上扯下来的。” 
  脑袋里掠过早上叼着白骨的那只大狼狗,猜萧孑此刻大抵也只剩下来一堆骨头。又问妲安骑卫队的事情怎样了,来找自己什么事?
  妲安瞄着芜姜看了老半天,见芜姜还是面不改色,知道她心里越装着事脸上越正经,最后便狭笑着道:“呐,你撒不来谎,我看你能把秘密瞒几天。”
  又晃着芜姜的手,暧暧地央求起来:“芜姜,我阿爸决定让拓烈当抗匈骑卫队长了,以后他应该会常常去我家……芜姜,我阿爸一直很喜欢他。我是说,你不要让拓烈知道我昨天找过你好吗?我怕他知道了会不理我。你知道吗?他今天头一回收下我送的礼物,可把我高兴坏了!”
  ——“除非你收下来,我就告诉你芜姜昨天和哪个男人在一块骑马。”
  芜姜想起水边妲安和拓烈的对话,心里有点儿不痛快。但她向来擅长自我圆通,反正也不准备和拓烈怎么样,这一回就算了。拍了下妲安的肩膀,笑着道:“放心吧,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才懒得和你抢呢,真没意思。”
  妲安这才兴高采烈地走了。
  ~~~~*~~~~*~~~~
  木盆里的温水泛着袅袅的蒸汽,终于释放开来的筋骨懒懒地躺靠在盆沿上,清水滑过细腻肌肤,胸前些微涩痛。芜姜一低头,这才看到破皮了,昨晚没感觉到,这会儿沾了水才开始溢散出咸疼。
  他昨天到底有多狠呢?
  眼前又浮现出那一幕黄昏画面,那苍茫天空下尘沙把人的眼帘迷蒙,她被他箍在怀里看不清世界,只看到他蹙着眉宇,一只大手把她不停用力地往身体深处狠瑈。
  她猜他一定是伤口很疼了。
  不然昨日被她从马上掀下,后来为何没有力气站起来?
  芜姜静悄悄地低头擦着,脑袋里的思绪管不住。
  ——“你过来,在我的右侧胸口,我掏不动。”
  ——“唔……”
  脚下还没站稳,冷不丁就被他拉进怀抱,突如其来又不可抵挡的霸道。他的胸膛可真宽呐,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清新,那是大漠上喝酒吃肉的赤犷男儿们不曾有的味道。就那么的把她揽着,修长手指拂过她的发,目光一错不错地把她痴痴凝看……腻腻的,像小心呵护,细水绵长。
  嗨,芜姜打乱了水面,不肯纵容自己再继续想下去了。
  反正她都已经把他喂了狼。
  “轰隆——”天空中竟然打起一声雷,乌压压的,似是要用一场大雨把近日漠上的刀光血雨冲刷干净。
  芜姜忍不住裹起衣裳冲到窗眼边。那窗外族人寥寥,只看见妲安明艳的身影在马背上驰远,有仆婢给她送来雨具,她接过来似乎驻了一驻,下一秒就折去了另一个方向。
  芜姜知道妲安去哪儿了,她是去找拓烈,拓烈下午在修房子呢。
  芜姜想,过阵子拓烈就会成为族中的头领,然后妲安会成为头领尊贵的妻子,妲安会坐在她骄傲的阿克哈马上继续说:“芜姜,你只是个牧民收养的女儿,你永远不知道那从高处跌落到尘埃有多可怕。”
  妲安总是那样习惯性地打击芜姜,然后借以突出自己的优越。但时间长了,芜姜也是个小心眼儿,还是个小气鬼儿,她想,她一定也要找一个比拓烈更听话更要能干的男人,至少在她自己看来是。
  “情窦初开的少女也学会了忧心忡忡,快告诉阿娘,是哪个小子让我的姜儿在这里隔窗听雨?”妇人站在门边上,看着姑娘娇俏的背影笑。
  她自己看不到,以为背着人就能够把秘密遮藏,不晓得后肩上还有一块儿青,那是男人留下的指印。她藏了前面后面却忘了藏。
  阿娘心里还有点儿心疼,到底昨天出去后被谁人欺负,竟然对她的女儿这样用力,回来后一晚上都在梦中叫着“不要”。她要是知道是哪个小混蛋,一定要叫阿耶把他好好一番“教训”。
  芜姜闻声回头望,这才看到是阿娘,连忙甜甜地叫了声:“娘”。
  “娘你几时回来?静悄悄的没有声音,快把人吓坏了。”芜姜离开窗子,缠着阿娘撒娇儿。
  阿娘心疼闺女被郡主的那番挟缠,但是他们夫妇卑微,不能为她做些什么,只是由着她娇:“早就回来了,看见郡主在和你说话,就没有吵扰你们。”眼角的皱纹向上弯着,目中有光濯濯。
  芜姜想起前天晚上阿耶阿娘的憧憬,不由有些抱歉:“妲安说她喜欢拓烈,喜欢到不行了……”
  “那你自己的心呢,你不喜欢他么?”阿娘打断话问。
  “我也说不来。”芜姜想说她和拓烈没有那种腻腻的味道,也想说她也许有一天要离开一段时间去中原,但是都说不出口。便背过身去把衣裳系好:“对不起阿娘,没能让阿耶阿娘当成未来首领的丈人和岳母。”
  “傻孩子,日子不是一直那样过着吗?”阿娘揉了揉芜姜的肩膀,见她眼睛忍不住又往窗外看——姑娘家从昨晚回来心就被偷走了,她自己还不晓得呢。
  便佯作往卧房里去睡觉,把芜姜一个人留在空屋里:“心里想要去的地方,那就顺着心意去。兴许这将是今岁塞上最后的一场雷雨,去得晚了,那雨水把道路冲刷,原来的就已经不在原处等待。”
  ——*——*——
  荒燥的黄沙被雨水侵略,在松软的沙面上打出一个个小洞,有蚂蚁爬进去,不一会儿就涨了一窝。
  萧孑用一块尖石瞄着不远处的野兔,那野兔肥肥墩墩,一边盯着蚂蚁爬水,一边时刻做着要冲刺的准备。要是在往常,他一石头过去就可以将它致命,奈何现在肋骨重伤,扯着肩臂不敢用力动作。
  但是他已经接连两日一夜未曾进食了。
  雨水把搭了一晚上才干的青布长裳再次浸透,萧孑虚弱地靠在土丘上,微阖起一只眼眸,咬了咬牙。
  “吱——”,那兔子前腿一蹬,尚不及逃窜,后背上顿时已被石头掷出来一个血洞。
  芜姜坐在马上看到这一幕,就有些后悔来了。她猜他一定是想吃生肉……这个残忍又暴虐的男人。
  但他没有死,她心里又觉得哪里似乎踏实了一点。看着他的侧影,那肋骨处的血迹已经发乌,被雨水泡得皱巴巴一团,心里又有点儿可怜他。
  “嗯。”芜姜咳了咳嗓子。
  萧孑目不斜视,他其实早已经发现了身后的动静,但他没想到她竟然还会回来找他……明明也许素不相识,平生并无交集;又或者她是那个小女孩,但多年后早已经把自己忘记。
  但她的马背上系着麻绳和麻袋,手上还多抱了一件蓑衣,不是准备来给自己收尸又是甚么?
  诶,天底下的少女见了他都跟见了阎王,他手上佛珠滑下来捻一捻,少女们就要尖叫着捂眼睛,还从来没人敢对他这么主动过……他心里莫名溢出点儿小柔软,但是不能这样轻而易举就搭理她。他还有目的。
  萧家自大梁还是个分封诸侯国起便世代忠良,虽然多年前因他少年时的心软,不小心错放过那对母女,导致这些年梁皇对他多有芥蒂。但这些年梁皇的江山几乎都是他带着弟兄们四征五战打下来,他不信他会为了这一次战败就过河拆桥。
  这其中必有猫腻,他得弄清楚。但是弄清楚之前,他得先搭上个谁,然后找个安全之处先把伤口养愈。
  萧孑挪着僵直的双腿,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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