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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芜姜-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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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属下用剑梢挑起来,但见依稀几点殷红,不由为难道:“怕、怕不是被糟蹋了……萧将军那般挑剔,想来看中的妞也定然是人中绝色。这下如何去信回复他才好?”
  绝色?绝色有个屁用,人都没了。
  张嵇下午有曾去过那个院子,但见歪倒的草檐上挂着彩带,地上还有新娘服。将军从来没有特意关照过哪个女子,他猜他恐怕是在塞外养伤时候与那小妞成了亲。
  想想也挺艰难,一个赫赫有名的征虏大将军,长到二十三岁连女人的头发丝也没沾过。好容易哄了个小姑娘,结果才成亲就遭难了——果然传言中的克妻克子克亲族都是真的。今次他这般一来信,怕是过不了多久,营地里的弟兄们都要瞒不住,到时候更不好找下家了。看眼前这几个小兵欲言又止的表情就知道。
  张嵇对萧孑深表同情。
  估摸着他此刻已到达京城,便叹了口气道:“天明后把这两件衣裳寄去京都萧府上,将军收到后自然就晓得意思。”走了几步,想想万一人还没到京城,便又回头叮咛一句:“嫂夫人红颜多舛,唯恐萧老大人承受不住,你去信时切记得言语要委婉。”
  大梁国近到京城,远到边塞,谁人不知大将军被老大人逼婚逼到狼狈,那将官几个做着严肃脸,打了一拱齐声应:“是!”
  一行人便跳上马背离去。
  苍茫的大漠依旧鹅毛纷飞,将天际遮出一幕厚重的雪帘。脚印来了又去,不一会儿便掩埋得看不见痕迹。
  

☆、『第三三回』癸祝

  “迂——”
  萧孑一路快马扬鞭,不几天就到得大梁都城门口。
  当今天下四分五裂,北方逖国占去中原十个重要州塞,眼下中原能与之抗衡的只属梁国一个。落雪初化,那三丈高的城墙在一片皑皑银白中巍峨伫立,底下漆红城门大开,赶车的、挑担儿的百姓鱼贯出入。
  城门口官兵正在例行检查,但见一道凛凛英姿高坐在马上,着一袭青布长袍满身风尘,头上草笠压得甚低,不说话,也不下马,好一副嚣张。
  不由扬声怒喝道:“哪里来的诳徒,还不快给老子下来检查!”
  走到萧孑身边,那幕篱下却一双冷长的凤眸斜睇过来:“几日不见的功夫,酒鬼也长能耐了~”
  年轻而磁醇的嗓音,冷冽气场天生迫人仰视,这京城里谁人不识?
  吓得浑身猛一激灵,连忙并腿打了一个拱:“将军……将军您、您老竟然安在……”
  “都盼着我死嚒?哼。”萧孑扯紧缰绳,往身后不远处拔腿奔随的戒食身上扫了一眼,冷淡道:“一路的,不要声张。”
  言毕噔噔打马进城。
  “是……啊,不敢不敢!”那手腕上一串佛珠澄亮,一概士兵哪里还敢抬头直视,皆战战兢兢应不出整话。
  正值晌午时分,永安大街上粗衣素服,百姓往来吆喝营生。大阴天的,怎家家户户门前皆挂着缟素,倘若不是路边小摊上的炉膛里烧着柴火,热气腾腾往外冒,怕还以为是进了甚么阴间鬼域。
  “谁和你一路的,我和那没情没义骗小姑娘的可不是一路。”戒食嘟嘟囔囔踩着烂草鞋跟上来,身上的破袈裟被风吹得一缕一缕,看上去就像个邋遢乞丐。
  菜馆子门前小二本不想招待他,但见他身旁公子气宇不俗,便依旧唱着菜名儿迎上来:“地三鲜、卤汁豆腐干、醋溜萝卜、酱白菜~~二位客官,可要赏脸进鄙店小尝?”
  去了两三个月回来,连京城也不是人呆的了。戒食闷声吭一句:“全素的,没肉不吃!”
  小二潸潸然跟在背后解释:“诶,这位客官您就不懂了!头几天咱京城一霸萧阎王死了,皇上为了庆祝,啊,皇上为了给萧将军殉国吊丧,命令全城素服戒斋三七二十一天。这都已经是全城百姓抗议过的,先前本是七七四十九日。您要不信,您把咱陵春城走一圈,没一家有荤食。”
  又拢过来,磨着二指低声道:“要吃荤的也有,小的给您去后院开小灶,往上提三倍价钱,您吃得起嚒?”说完很鄙夷地看了一眼戒食的破袈裟。
  旁边妓院老鸨花孔雀正在嗑瓜子,见状不由煽了小二一板栗:“诶,我说你够了啊!不就是三七二十一天,吃几顿素怎么你了?等萧将军阴魂一散,那些官府衙门里的老爷可就没了忌讳。到时候白花花的银子尽往咱们兜里赚,还不用怕那小子查岗,生意不定好到哪里去!”
  “是是是,他这一死,咱全京城都跟着大快人心!”一席话说得周边几家赌坊、酒肆、粉楼里的老板们各个连声应是。那萧将军十三岁从军,这些年梁国疆土不知靠他打下多少,皇上见了他都惧让三分。他又宅,没甚么喜好,平素除了练兵打战,总爱骑着马一个人在城中晃荡。但见哪个当官的公款寻欢,一双冷眼就能把他看得浑身打颤,搞得大伙儿生意也做不下去。
  “可不是,今后各家的闺女也敢拉出来晃悠了,不用怕被那小子瞅见了惦记!要说你们还得感谢我,要不是老子牺牲大闺女给他配了阴婚,那小子兴许阴魂还不肯散!”杀猪的李屠夫没活干,在一旁咋着舌插嘴。
  话还没说话呢,就听一群人哄然笑开:“得了吧!你那出水痘死的老闺女,死的时候得有三十八。萧将军再不济,那好歹也是和慕容七皇子并列的美男子,怎么的还不是便宜了你?现下萧老大人成了一品公爵,连带着你也跟着吃皇粮!”
  那屠夫要听的就是这么一句,听完不由满心得意,嘴上也忘了把门:“哎,提这茬做甚么?要我说这最高兴的吧,应该当属咱们皇上。听说当年西逃的晋国小公主已有下落,我女婿这一死,皇上也没了忌讳,怕不得母女两个左拥右抱,那热里来冷里去的,不定落个多少快活。”
  “嗤嗤嗤~~你个落拓杀猪的,你也晓得那热里来冷里去是怎样舒服!”老鸨花孔雀点了他一脑袋,周围几个都晓得他两个暗地里来往,不由暧昧起哄开来。
  没看见一旁萧孑草笠下阴霾的隽颜。
  “驾!”萧孑快马打了几步。
  “扑哧——”戒食忍不住歪嘴笑,心想总算替那个小妞解了点气。偏快步追上去埋汰道:“师哥,你咋见了岳丈大人也不见个礼就跑?要我说你也是自作孽,那么个甜津津的小美妞,巴心巴肺的倒贴给你不要,偏捡个三十八岁蹬腿的痘婆娘。你说你一个堂堂二十多岁的大将军,骗她一个花都没长开的小丫头,吃完了临阵又脱逃,这话要在京城里传开,今后叫我们老爷还怎么在人前抬得起头?”
  一路上尽听这死胖子几句话翻来覆去抱怨,想忘记那妞偏提醒你时时记起,早知就不该给他多整一份通关文牒。萧孑扬鞭扫了戒食一腿,两道剑眉深凝:“已经派人去救她,再啰嗦要你命!” 
  “救了你也没准备把她带回来,回头被营地里哪个将官惦记上,看不给你戴够绿帽子!”戒食撇嘴躲过长鞭,寻思着赶紧回去给老爷报个信。
  那胖大的个子运起丹田气,在密密茬茬人群中走得可比马儿快。萧孑冷鸷地凝着戒食的背影,恨不得下马冲过去踹他几脚。
  脑袋里却挥之不去芜姜俏娇的小脸蛋,其实他也不知道后来为什么又去信救她,明明一开始便巴不得她从诸国的视界里消失。然而一想到那清水河边,她搂着他的脖颈、抵在他的耳畔嘤嘤咛咛的猫儿叫唤,怎生得心中便道不出难受,无法想象她被另一人也伺弄出同样的声音。
  倘若能够带她回来,他早就一并带上,然而眼下京城局势不明、自顾不暇,带回来不知安顿。何况那丫头此刻恨透自己,到时老头子逼着自己与她同房,他倒是不介意在梁皇之前先要了她,但是她肯么?那只小辣椒,她倒情愿与他同归于尽。
  想到方才听到那句“当年西逃的晋国小公主已有消息”,岔路口萧孑不由夹紧马腹,倒转去宫中方向。
  “驾——”一骑骏马蹬蹬。
  ~~~*~~~*~~~
  养心殿内熏香袅袅,宫女们衣着半露侍立在两旁,听丝竹琴弦在繁复的横梁下飘渺,倘若不是那堆积如山的案卷,倒要把这勤政之地看做是后宫之中的一场美宴。
  梁皇癸祝手上持着妆匣儿,正在给床上倚卧的燕姬化妆。那燕姬尸身用不腐奇药泡制过七七四十九天,又用奇香熏染了九九八十一日,八年过去,除却两眸永远是闭着的,其余肤色依然娇盈粉嫩,眉目口鼻依旧精致美艳,用手指轻轻一弹,竟如胶人一样韧性十足,不晓得这些年让他多么赏心悦目。
  他的手指细白而长,这是一双天生擅弄风月的手,先在燕姬的唇上点了一珠殷红,觉得不过瘾,便将自己的嘴唇贴过去给她磨了磨。待磨得匀称,又给她拍了几下腮红,问身边的三个佞臣:“爱卿们从实说,朕的爱妃美不美?这天下还有她更美的女人嚒?”
  “美,美!”三个佞臣闻言头如捣蒜,那贼眉鼠眼大蒜鼻,一个叫贾高,另两个叫尤熹与赵桧,乃是今上身边最得宠的三名小官员。
  “不过听说燕姬的女儿生得更娇更媚,西塞新近流传着一张她的画像,想要找到人并不难。如今萧将军既已死,皇上大可以堂而皇之地把那丫头寻回宫中。古有娥皇女英姐妹同伺,皇上若能得母女两全,必成一段千古佳话也。”尤熹哈着腰,趁皇上高兴,便把慕容煜教给自己的一套话复述了一遍。
  癸祝听完这话果然很满意,他现下成了中原最大的皇帝,身边不需要一个整天死板板着脸的小阎王。就喜欢听佞臣讲这些奉承阿谀。
  便在燕姬才裹着素裳的美丽身体上轻掩一抹薄毯,捏了一把站起来。
  只见四十余岁年纪,白皮相桃花眼,生着一幕美髯,看上去像个文人雅客般天生风流。
  自从那小子死后,他已经许多天不上早朝了。那小子生性狠绝,眼里根本没有自己这个皇帝。偏又宅家,这些年除却边关有战事,其余时间都窝在京城里哪儿也不去,害得自己放不开手脚,干什么都得藏着掖着不敢光明正大。
  这么多年来,他还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除了不上早朝,他还命宫女们日后都得学大渊朝盛世时候的穿着,在宫中只挂抹胸就可以,胸必须打上白粉,一定要露出半座山。此刻大殿两侧一排排过去白晃晃,看得真是赏心悦目。
  但他也不全然昏庸,知道佞臣的话可以听听,不能百分百听信。虽然不勤政,但是其余忠臣一个也不滥杀,且把国事交给他们去管理。
  问身边的验尸官:“验出来了没有?那慕容七催着朕交付三座城,可千万别被他随便拿颗死人头忽悠了。”
  验尸官摆弄着面前焦糊的脑袋,那脑袋烧得除却两个黑不隆冬的鼻孔和白闪闪两排大牙,其实根本验不出来。但这话他不敢说,怕被圣上怪罪无能,便只是一把尺子量来量去,眯着小细眼道:“再要一会,再要一会,容微臣再看看萧将军的脑漩。”
  尤熹阴冽冽瞪他一眼:“是就是,多看也无用?连佛珠都寄回来了,还能有假嚒?”
  癸祝一听也觉得是,看这颗脑袋的形状莫不是那小子还能有别人?头上三个圈,后脑有反骨。这么多年了,但一想到他每天可以带刀上朝,看他英俊威风地站在自己的庭下,他就忍不住想起他的国都是他打的,他在他的面前便抬不起头来,皇帝都做得不痛快。
  他早就想把他弄死了。
  癸祝伤心地擦擦眼角,呜呼一声道:“可怜朕的爱将英年早逝,天地不公耶——待今日验出来真个是他,朕要在他的脑门顶上做个灯台,每天晚上点在床头看朕与那小美妞儿寻欢。伍子胥自刺双目挂在城门口死不瞑目,朕怎么着也得给他一个机会不是~”
  “呃~~呵呵呵哈哈!皇上怎生这样幽默,突然这么一反转,让微臣几个惶恐不及!”佞臣三个愣了一愣,忽而君臣齐冽开白牙肆意狂笑。
  验尸官手一抖,正要昧着良心说是他,就是萧将军他脑袋。
  但见门外太监扫着拂尘走进来,不由长舒了口气。
  癸祝很扫兴,皱眉问什么事?
  “启禀皇上,一品公爵萧老大人在门口觐见,说想请皇上给他儿媳妇封一个诰命,说那屠夫家的老闺女死前出过水痘,长得不美丽,他儿子在地底下嫌丢人,不肯和那闺女入洞房。”老太监嗫嗫嚅嚅着,但见榻上燕姬美丽,连忙把老腰哈得极低。
  
  
  

☆、『第三四回』青白

  “启禀皇上,一品公爵萧老大人在门口觐见,说想请皇上给他儿媳妇封一个诰命。”老太监嗫嚅着。
  听得癸祝嘴角抽了抽,脸色很难看——
  作死个糊涂老儿,三天两头尽跑宫里来闹,当年老婆死了也不见他这么能折腾。今天说要往阴间烧一座府邸,求皇上赐个字;隔天又要给他儿子主个婚,现在又来闹儿媳妇。闹闹闹,闹个屁啊。要不是那小子在京城里威望实在太高,面子上怎么着也得过得去,早就直接把他老头也弄死了,竟然还敢寸进尺不知死活!
  贾高察言观色,连忙低着声儿谄媚道:“皇上,这死老头精打细算那是全京城出了名的。只怕不给他个全尸,三五不停地还要来讹钱,不如微臣想个法子把他……”
  说着给尤熹睇了个眼色。
  尤熹便转脸叱向太监:“个好死不死的,没看见皇上心情正好嚒?那小子一身煞气哪个敢沾,有婆娘肯在地底下伺候他就不错,还敢嫌弃不美?再要不知足,你叫他自己找阎王讨赏去!”
  “哧——”癸祝正捋着美髯打量死人头,闻言噗嗤一声憋不住笑,瞪了眼老太监:“听不懂人话嚒,还不去~?”
  “是,奴才这就去。”老太监只得哈腰应了声是,踉踉跄跄出去了。
  ……
  “你当真听说皇上把入棺的人头又取出来了?”宫阙外的长廊上,萧老大人萧韩龇着牙问家奴。
  但见六十余岁年纪,不高不矮还有点瘦。那衣袍缱风,在空寂下萧萧而立,远看去倒有些道骨清风的味道。但这其实都是幻觉。
  问整个大梁也找不出第二个人像自家老爷这般能抠,自从小公子不在了,老爷镇日个挖空心思,不晓得已从皇上那里抠出来多少抚恤。老管家死命点头:“当真,肯定当真!皇上身边的老刘公公是奴才同乡,前日个他出来办差,听见他说漏嘴了。说小公子的人头正在御书房里摆着,皇上准备用不腐药泡了它制成灯台,让小公子看他与燕姬之女昼夜寻欢……”
  话说到一半,看见后面老太监过来,蓦地住了嘴。 
  好啊,个过河拆桥的狗皇帝,连死了都不让自个儿子安生。那龟儿子还是个雏儿呢,让他怎么眼巴巴干熬!一席话听得萧韩心肝胆俱碎。
  其实到现在他还不信自个儿子会叛国,那小子的秉性他最是知道,除了爱打打杀杀放点儿血之外,其余可没有甚么野心。平日宅在家里可安分,就是把皇帝杀了他也不可能会叛国。今天非得闯进去亲眼看看不可!
  正待要继续说话,看见管家拼命眨眼睛,听身后唤:“老大人,老大人……”连忙立时又作出一副潸潸然欲泣的表情。
  萧将军是萧韩的老来子,四十二岁上才得这么一小子,随后其余几子便相继死绝。打小把儿子当成宝惯着,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使他整个人木木怔怔的,凄凄惨惨又戚戚。
  “老大人。”老太监在背后看了不忍心,连叫了好几声他才听见。
  “欸。”萧韩凄哀地转过来:“张公公,皇上他老人家怎么说?”
  老太监难以启齿:“皇上说您那儿媳是得水痘死的,死人不归他管,您求他也没用,得叫阎王封。皇上说……说要不然您老人家,回头自己去地底下找找阎王求赏吧。”说着叹一口气,撩着拂尘要赶人了。
  狗日个癸祝,死活就是不肯见自己。
  萧韩眼珠子轱辘一转,两行斑驳老泪顿时掉下来:“哎哟我那苦命的儿喂,命中也不知犯了甚么煞,长这么大也没个姑娘敢亲近他。我但凡能够找到一户门当户对的,也不至于给他配那屠夫家的老闺女……打小没娘疼,往日他要什么当爹的我给他什么,从来没舍得他受半丁点委屈。只这一桩事儿没办好,他就整夜整夜地搅着我睡不好觉。这今天要没能叫他满意,指不定回头就上来找我了。呜呼哀哉~~”
  一边佯作抹泪,一边绕过太监就要殿里头闯。虽然那颗半焦的人头,牙板儿比自个儿子大,脑门上也长错了个旋,好歹先领回去看清楚再说。
  “老爷,”正自推搡着,忽听家奴在背后一声惊诧,老太监面目上也顿然一僵。
  瑟瑟回头一看,竟看见自个儿子就站在几步外的台阶下。着一袭斜襟青裳风尘仆仆,脚下蹬一双黑靴落满尘埃,那英姿凛然立在风中,皱着眉头叫一声:“爹。”很快又漠然地擦身而过。
  个死龟儿子,从来和爹不亲,当了鬼还是这副死板板的鸟样。顿时两眼一翻,咕噜一句便撅过去:“我说他会来的吧,那老闺女他死活就是不肯入洞房……”
  “公爵老大人!”张公公连忙把拂尘在胳膊里一夹,弯腰上前扶住。
  死了都不忘叫自己入洞房,幸亏没把那小辣椒带回来,否则不定两个要怎么周旋。萧孑默默侥幸,只做没听见,大步掠过去往殿堂里走。
  一脚跨入宫门,便见那梁皇正垫着脚尖,把一颗焦黑的人头往灯台上挂。底下软榻上倚着个闭目的美人,容色苍白无光,像个胶人般木木滞滞——八年了,那屠宫之夜下凄美的容颜竟依然如故。从前藏着掖着没敢摆出来,但以为自己一死,现在直接公然摆在御书房上。
  脑海中忽掠过芜姜酒后的话——“恶人把我母妃的尸体糟蹋,将来我总要回去替她安葬。”不由蹙了蹙眉,不愿多看一眼那沉睡的躯体。
  但见周围两排宫女亦个个衣裳不整、脸白唇艳的,便只是站在门槛上由得他们继续。
  贾高和赵桧一人扶住癸祝一条腿,乐滋滋地奉承道:“萧将军这下一玩完,皇上还有甚么后顾之忧?等过些日子慕容七把那小美人找到,叫他看不够您逍遥快活!”
  “可不是,到时候叫他再英雄救美?呸(puei)!那命煞孤星的小阎王,给他美人他也无福消受~~”尤熹龇牙咧嘴地谄着嘴脸。
  “嘿嘿~爱卿所言极是~”熬了八年总算扬眉吐气了,癸祝笑得很开心,但算一算帐,这下不得一口气给出去十座城?便又赖皮,佯作怒脸打了尤熹一巴掌:“萧什么将军?这颗脑袋就不是他!想要朕三座城池可没那么容易,先把那小妞弄来再说——”
  话音还未落下呢,怎生模糊间竟看见那高高宫梁之下多出来一道熟悉的清隽身影。还以为是幻觉,蓦地定睛一看,怀里的脑袋顿时一骨碌滚下地去。
  老太监佝偻着背,才走过萧孑身边,乍听皇上拉长嘴角凄声大嚎一句:“爱将——”
  吓得一双老腿差点儿没崴断。
  哼,弄?被他萧孑染指过的女人还有那么好弄么?
  萧孑勾了勾嘴角……狗皇帝,果然用了三座城池换自己性命。一股冷意顿从心中暗生,撩开袍摆在地上单膝一叩:“罪臣参见皇上。”
  ~~~*~~~*~~~*~~~
  “轱辘轱辘——”一辆素白马车在苍茫夜幕下遥望北行。那落雪渐沉,天亮初停后到得一座城池。城不大,远看去白芒一片,城门口匾额上用白银刻凿三个大字——白石城。
  有士兵在门前站岗,看见马车过来要拦。近侍亮了张牌,士兵掀开帘子一看,但见车厢内城主怀中揽着个娇美少女,那少女柔亮长发蜷在城主的肩颈上,两个人一个下颌抵着一个额头,睡得正酣沉。一只小白狐窝在二人中间,像个婴儿般眯着细长的眼睛,看不仔细倒还以为是恩爱相亲的一家三口。
  城主一向眠浅,还从来没有睡得这么安逸过,心中诧然,连忙仔细把帘子垂落,“嘘”一声悄悄放行。
  车帘因着撩动微微晃荡,有寒冷北风从孔隙踅入,把芜姜从睡梦中唤醒过来。蠕了蠕发沉的脑袋,抬头触到慕容煜清削的脸颜,睡梦中的他看上去苍白而沉寂,像一只无害的绝美白狐。
  这个人不怕冷,冰天雪地的,车厢内一点儿取暖的也没有。昨儿夜半发寒,只知糊里糊涂往暖处钻,竟不知是被他抱了一晚上。但见他一只假手还杵在自己胸口,便很想用这柄铁手去煽他的脸。
  然而此刻的他怀中舒适,才历过浩劫的芜姜贪爱这种被裹覆的温暖。自从萧孑骗了她的情不告而别,害她再度失去身边珍惜的所有,之后芜姜便默默对自己说,今后但能把握住的都不强求时日多久,有则有,无则无。今天可以互相依赖,明日亦可反目成仇。便懒得动,只是透过窗隙打量着外面陌生的景致。
  白石城名副其实,到处都是白色石头搭建的房屋矮楼。慕容煜是个不得宠的皇子,平素仗着自己的美貌到处祸害苍生,口碑很不好。逖皇看他也没啥大指望,便早早给他封了个“炀”王,又赐下这么一块偏远的封地。
  城很小,统共不过五百多户,讲起来很是寒酸。然而道路干净,建筑井井有条,往来营生的百姓亦安居乐业。
  她竟不知这个阴鬼一样的家伙,还能把自己的一方小地治得这样好。
  看见一只母鸡领着几只小鸡崽从路中央大摇大摆走过,赶车的马夫竟然还给鸡们让了路,然后才继续打马过去。
  正自讶然着,忽听一声“迂——”,外面传来侍卫的轻声禀报:“主上,到地儿了。是先把人质送去地牢,还是先回炀王府落脚?”
  芜姜赶紧又把眼睛闭起来。
  车厢晃了一晃,慕容煜猛地清醒过来。怀里软热,低头看见那小美妞攀在自己的胸前睡得正酣,这才意识到竟然揽着她睡了一整夜。
  他发现这个小妞总能在最恶劣的条件下,找到最舒适的栖居之处,怎样也不会让自己受委屈。昨夜把她甩出去不知好几回,后来睡着睡着没多久却又爬回来,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额际抵着他的下颌继续睡得像一只猫。
  她在梦里呢喃:“项子肃,我要把你剜成一根根白骨。”又恨又怨。
  他猜萧孑平素定然也这般宠惯她——那个冷心冷肺的家伙,竟然被他遇到一个肯施舍宠惯的小女人——慕容煜心里就很不舒服,想来想去不过意,便也惩罚地把芜姜箍进怀里,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便也睡了过去。
  然而这个姿势看起来好像很宠爱她的样子,天晓得天底下的女人他可从来不怜香惜玉,这让慕容煜很懊恼。他讨厌自己的秉性被破坏,便把小白狐拽起来,阴声对外头道:“回府邸。”
  却拽不回,发现她抓着小狐狸的手紧着不肯放。猜她在假睡。
  低头看着那嫣红轻抿的小嘴儿,怎生忽然想起那天赛场上看到的一幕,看到萧孑的指尖拂过她的唇,两个人马上马下的相看悸动。他便也用指尖在芜姜的唇瓣上拂了一拂……没有感觉。
  再狠一点一拂,还是没有感觉,再要动手,却被她一口咬住了。看到一双水澈的眼眸瞪住自己,那小脸蛋退了烧后清妍可人,每次总让他忍不住想咬她。
  但是不能咬,免得她以为自己想亲她。慕容煜便低哑着嗓音恐吓道:“松开。”
  竟然不怕。咬得更紧了。
  芜姜冷声说:“你把它还给我,它是梁狗萧孑的,我说过要把它晒成肉干!”
  他盯着她的小脸蛋,听完涩涩酸酸:“是他的?他竟然还送你东西……那就更不能还你了。”
  慕容煜撩开袍摆站起来:“本王捡到的东西,从来没有送回去的道理。连你也是,你身上的一切都会是我的!”说着凉薄的手指便探进芜姜绷紧的小衣里,用力拽了一拽,把她藏在侧兜里的红玉镯子拽了出来。
  玉身因着少女的体温而逸散淡香,他讨厌这种暖乎乎的感觉。但他猜这个镯子必然也是那家伙送她的,便阴鸷地瞪了芜姜一眼,把玉顺进了袖子里。
  门前两个台阶,左右各伫一只石狮子。竟然是石的,不是铜也不是金。她还以为他那般爱美丽,定然也很爱摆阔场。
  马车直接望大门驶进去,在空旷的庭院里停下。两个爱妾打扮得花枝招展地等在院中迎候。
  一幕厚重帘子掀开,看见芜姜随在慕容煜的身后走下来,便撩着帕子嗤嗤笑:“呀,他把她带回来了~”
  “是,她要和我们抢食儿~”
  这个环着那个的腰,那个搭着这个的肩。两双猫眼儿把芜姜肆无忌惮地打量,但见她小脸蛋苍白干净,肩膀比自己窄了一指,胸也小了一圈。
  便又得意地咧开红唇儿笑:“我猜主上不会喜欢她太久,没有肉。”
  “是,你看她的胸,像一只小梨儿。屁股也没有长开。她看起来像十四岁~”
  “天底下还有比我们更美艳的女人么?”
  “当然没有。哎呀~~我们好像不应该这样臭美嘛~~”
  将一身艳媚撩来撩去,声音也像没有骨头。
  芜姜看一眼,认出来是那天旷野下被萧孑一绳子拽倒的两个爱妾,便没有搭理。
  大清早聒噪的声音听得人烦,慕容煜愠怒地叫她两个闭嘴。他的身量清瘦且高,通体自带淡香。芜姜不过只及他肩头,掠过她身旁,边走边褪下披风:“快去给本王烧水沐浴更衣。”
  “是,城主。”管家哈腰应是,抬眼看了看芜姜:“这个……新夫人应如何安置?”
  新夫人?
  慕容煜回头把芜姜上下一扫,但见小衣衫绷得娇娇紧紧,因着昨夜遮身的裤儿被褪去,此刻裙子贴着臀胯直接把身段蜿蜒,北风一吹便像一弯嫩柳条儿。叫人莫名想把她抓起来,箍在手里扭来又扭去。
  他便不想叫她在跟前晃,勾着嘴角冷笑:“没有甚么新夫人,不过是个捡来的小女奴。阿杰,领她去羊圈。”
  “汪——呜汪——”一只乌黑的大狼犬闻言跑过来,凶恶地冲芜姜狂吠几声。
  慕容煜很满意,贴近芜姜的耳畔道:“别以为能在本王这里讨得甚么好处,但敢跑出这里一步,它会很不客气地咬断你的腿。”
  芜姜睇了“阿杰”一眼,但见它也在偷觑自己,发现她看过来,又傲娇地扳过脑袋。
  芜姜便不怕它,她也没想着跑出去,她现在想去的只有梁国。芜姜便跟着狼狗走了。
  两个爱妾见芜姜不来巴结讨好,不由很是扫兴。主上的银子几乎全用在他自己的美貌上,王府里除了姐妹两个、还有洗衣做饭的三五婆子,其余连个女仆也没有。她们想找个小妞陪自己解闷,还想听人捧拥自己的美貌,看见芜姜清素白净,忍不住就想勾搭她。
  缠缠扭扭地跟在芜姜身后:“我认得你,你是上回被萧将军劫持的那个小姑娘,你后来和他好了嚒?我们主上最恨的就是谁和萧将军好……他心里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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