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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木年华之谭书玉-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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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给你辟了个藏书室,你可以把你喜爱的古籍都摆在里头,笔墨纸砚以及拓印鉴定等工具都已齐全,你在那里办公也是没问题的。”
“你的藏书室与我的书房相通,你什么时候想找我,唤一声我就能听到。”
“大厅和卧室的装潢还没动工。我想着,你的审美应是好过我的,咱们的卧室还是交给你来设计吧,我怕我的审美遭了你埋怨,到时候你不让我进房睡觉可怎么好。”
她静静地听着他絮叨,心内的震诧无以复加,却又一点一点化为一滩暖融的春水。
他穿着她初见他时的那套工装,恣意又懒散。大约在等待她的过程中,他还在打磨原木,故而工装的袖子和胸口处沾了木屑。
他来不及去换一身精致妥帖的衣裳来迎门,只把他最原始的模样展现给她看。对她,他从未有过掩饰。好的,坏的,统统剖开摆在她的面前,只等她回话——
这样的我,你愿意与之共度一生吗?
她的眼眶蓦地有些泛潮。
他却没意识到她的情感波动,只兴致勃勃地介绍着他为她建造的房子,他们的房子。
末了,他看着她的眼,定定道:“你看,房子已经有了,就差女主人了。你愿不愿意来当它的女主人?”
他望着她水灵灵的眼,心内如擂鼓般忐忑。他不知道求婚时该说什么俏皮话讨女孩子欢心,他也曾思考过也许该等这幢房子完全竣工再来向他的姑娘求婚,可是昨日得到谭复和谢知远隐晦的认可后,他兴奋得失去了理智,急不可耐地将她引到了这处小窝。
她笑望着他,却迟迟不给出答复。
他脑中一热,突然用力打开了院子的大门:“你们咸丰书局的所有同僚都在这,让他们做个见证吧。”
大门开得毫无预兆,她瞪圆了眼看着从街头巷尾探出脑袋的同僚。大约这些探员也没有想到,主人公会自己打开大门让他们观瞻,一时松懈忘了藏身。
辜尨却促狭地笑了笑,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漫长而缱绻,抽走了书玉所有的神志,她甚至没能听到院子外头同僚们震天动地的欢呼和口哨。
他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她的唇,仿佛一个抢到糖果的孩子:“这下你就算不答应也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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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6。 尾声
近来北平最大的盛事大概要数谭谢二公嫁女了。
两位泰斗的女婿正是那位以一年之功便与南北两党分庭抗衡的北平辜尨。此消息一出; 政坛各派系一片哗然。更叫各界目瞪口呆的是; 辜先生竟甘愿入赘谭府,做了老北派一把手的上门女婿。
一时间; 猜测之声四起:莫不是南北政局又要有变动了?
除了惶惶不安的暗自猜测,还有对那位政坛新秀的艳羡,那小子哪来的福气竟能娶到谭谢二公唯一的孙女。当然; 更多上层元老则眼红谭复的好运气,这老家伙怎么就一声不吭地把最厉害的那把刀收到了麾下呢?叱咤风云了大半辈子的大佬们不禁深恨,怎的自己就没有这样才貌双全的小辈来把辜先生拐回来呢?
深陷舆论中心的两个年轻人却悠游自在得很,只拿了一张模糊不清的婚纱照给了媒体交差; 自个儿甩了包袱蜜月去了。
谭复气得吹胡子瞪眼:“婚宴呢?我还指望办一场盛大婚礼把那小子拉出来溜一溜!”怎么着也得在他的老对手面前显摆一圈; 好让他们眼红牙痒痒吧。
谢知远轻咳一声:“婚礼不是已经办了么?请那些不相熟没交情的人来干什么; 你还嫌应酬不够累?”两个孩子的婚礼是办过了的; 只是没有大操办,也就请了几个老战友以及书玉的好友和恩师。谭复这是想再办个场面婚礼,奈何无人支持。
“老谭,行了啊。让两个孩子好好相处半个月; 我们就别去打搅他们了。”谢知远道。
谭复哼哼唧唧老大不乐意:“嫁出去的丫头泼出去的水,有了新郎就不要爷爷了。”
谢知远忍俊不禁:“需要我给丫头拍一封电报么?说她爷爷受伤了,她一准丢了那小子跑回来。”
“别!”谭复当即瞪眼,好半天才叹了一口气,“就让丫头安心地在外头玩上一阵子吧。”
谢知远笑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两个老家伙就不要操心啦。”
***
此刻,书玉正趴在远洋游轮甲板的栏杆上,眯眼去看地平线缓缓下沉的夕阳。
蓦地; 她的身后贴上了一个宽厚温暖的胸膛。她轻笑着转头对辜尨道:“一年前也是在这艘游轮上,我见你穿着工装,和你的工友们在甲板上喝酒唱歌。一大群人,就数你最扎眼。”她一眼便瞥见了他,自此再也忘不了了。
辜尨也笑了:“那日我在港口闲逛,抬头就看到游轮甲板上有个姑娘,穿着一身素色的裙子孤零零地站着,却把周遭所有的艳丽色彩都比了下去。我当时脑子一热,拽了一瓶啤酒就混进一队即将乘船的工人。”
她惊讶得瞪大了眼。
他轻笑:“所以我当时就说了,他们不是我的工友,半道相识罢了。”他耍了小聪明,终是顺利登了船,入了她的眼。
尔后,为了能得到与她相处的机会,他坏心眼地掐坏了游轮的中央电线,使得整艘游轮电路瘫痪。
他笑着将她揽进怀里,吻她带着绒毛的鬓角。缘分不过一眼交错的功夫,为了抓住这个缘分,他费尽了心思。
她轻笑着啄了啄他的唇角:“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当初在维沙港,你早就知道那个小木雕身上刻的词是什么意思吧?”
他一本正经地问:“什么词?”
她正要把那个词说出来,一个激灵又给咽了回去:“你又诓我!你明明记得,还非要我说出来。”
他埋在她肩头笑得打颤:“这次再去维沙港,我们换一个木雕。”
她好奇:“换成什么?”
他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她腾地脸红了,当即气恼得要从他的怀抱里钻出来。
他一边朗声笑着,一边顺势将她扛了起来。
“你放我下来!”她羞得满脸通红。
他懒懒道:“太阳快要落山了,我们自然该去做太阳落山后该做的事。”
远处的甲板传来了外国游人的口哨和欢呼,她挣又挣不开,只得捂了脸任他将她扛回了房中。
他将她压进柔软的床褥,附在她耳边道:“伦敦那夜我就和你说过。滋味太美好,我可没打算只享受一次。”
她红了耳根,却不甘示弱地瞪着他。奈何这还羞似嗔的一瞪半点威慑力也无,反倒激起了他的兴致。
夕阳收拢了最后一丝余晖,海风在窗外烈烈作响。远处传来鸣船的号角,夜还漫长。
清晨时分,游轮抵达了苏门答腊。
辜尨搂着他的小妻子又亲热了几番,这才慢悠悠地起了床。书玉只觉得浑身乏力,赖在柔软的被窝里不愿起。
他从善如流地再度钻入被窝:“也好,今日我们便在床上度过吧。在我看来,世界各地的景都不如被窝里的你来得好看。”
他话音刚落,她登时忍着身体深处的钝痛,腾地翻身爬了起来:“哎呀,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入港了。咦,我的衣服呢?”
他哈哈大笑,一把将她锁进怀里:“辜太太,让我伺候你穿衣吧。”
两人折腾了半天,总算是在午时穿戴齐整下了游轮。
苏门答腊的维沙港依旧是一年前的模样,书玉的心境却已不同。一年前的她满心猎奇和悸动,一颗心却始终悬在半空浮沉不定。如今她和他已结发相伴,当初那颗躁动的心也已落到了实处。
她弯了眉眼,抬眸看向他,悄悄地伸手捉住他的大掌,十指相扣。
两人相依相偎漫步在街头,恰在一个拐角处遇见了一年前摆摊的那位当地老妇。
老妇人率先认出了他们,出声喊住了两人。
书玉愣了愣,继而绽开了笑颜。辜尨见她开心,于是又折回了老妇的地摊前。
老妇依旧裹着大格子波西米亚长围巾,兴奋地比划着对二人说着什么。
书玉自然听不懂,于是转眸看向辜尨。
辜尨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老妇人笑了。她低头在摊子上翻找起来,很快找出了两个小木雕递给书玉。
书玉低头一看,只见是两个面貌可爱的小娃娃,一个男娃娃和一个女娃娃。
老妇人双手合十,对着书玉念了一句谒语。
辜尨揽紧了小妻子的腰,笑道:“收下吧,这次真的是礼物。我们的新婚礼物。”
愿我佛保佑你们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游轮在苏门答腊停靠了整整一天半,辜尨带着书玉行走在这片文化杂糅的土地。
她乖巧地偎依在他身侧,新奇地看着他曾看过的风景。他走过的路比她长,看过的景色比她多,如今他要牵着她的手,带她一样一样地经历他曾行过的旅途。
他轻吻她的脸颊:“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陪着你。”日后他们的旅途将不止他们二人,还会有他们的孩子。
她静静地听他说话,心底里柔软成一片。
一天半很快过去,二人刚刚返回游轮,游轮的执事便敲响了他们的船舱。
“辜先生,这是加急传给您的口信。”执事说,“北平那边过来的,要我务必第一时间交给您。”
辜尨打开信纸看了看,蓦地蹙起了眉头。
书玉坐在床畔,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怎么了?北平出什么事了吗?”
辜尨忽而苦笑:“我们的蜜月大概要提前结束了。”
书玉呆了呆。
“北平的政局出了一些事情,我须赶回去主持大局。”他安抚道,“日后一定再补给你一个完整的蜜月。”
她却有些哀愁:“你说过蜜月结束后陪我回青河镇看一看我的阿姆。”
他将她揽进怀里:“我保证,等我处理完北平的事情,一定陪你回去。”
她讷讷不说话。
辜尨紧急调动了一艘小艇携妻连夜回国。
就在这一时段,数件大事在不同的角落同时发生。离家多年的韩家三郎一夜强势回府,吞掉了韩家半条生意命脉;隐世多年的褚库尔家族重新现世,暗中挑选政界世家联姻;一位从日本归来的神秘老派贵族介入北平政局,掀起了南北两派新的争端……
每日都有无数事件悄然发生,忙得焦头烂额的辜尨却无心去关注这些讯息。
处理完政局烂摊子的辜尨此刻脑中只关注一件事情——他的小妻子不告而别,只给他留下了一张似是而非的字条。
“辜先生且忙吧,我也有事要忙。待我忙完了,再回来找你吧。”
辜尨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他已不眠不休地工作了一周,只为快些回家抱一抱他的新婚小妻子,谁知她却负气跑走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罢了,总归是他不对,不该在蜜月里冷落了他的小妻子,如今可得多耗气力将她哄回来。
无论小羊羔蹦跶去了哪里,猎豹总能把她叼回家。
——第十个故事《当年模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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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1。 故友归来
青河镇的秋日清清泠泠。
宁静的小院中; 书玉侧躺在摇椅里晒太阳; 看三两只小麻雀一蹦一蹦地在土地上撒欢。
距离太阿地宫被岩浆吞没已过去了半年有余。当日离开韩家老宅后,辜尨并没有带她回北平; 而是送她回了青河镇。
“这里环境清幽,最适合养胎。”他揽着她道。
她知道,外头的天早就乱成了一团; 唯青河镇这片南边偏僻之地还能保有一片宁静。因她的坚持,他到底没能把她送出国,于是只得退而求其次将她安置在了这里。
他终是妥协,叹道:“罢了; 还是把你放在我能够得着的地方; 这样我也能安心。”
他将她安置妥当; 便匆匆离开了青河镇。她也不拦他; 只搂着他的脖颈道:“你多小心,记得回来看我们的孩子。”
他眸色深深,吻了吻她的鬓角:“你也保重,等我。”
她弯了眉眼:“早些回来。”
她晓得; 哪怕他辞了北平的位子,还有许多事放不下心来。不知谭复和谢知远与他促膝长谈了什么,他最终仍是孤身回了那团漩涡。
她自然不愿放他走,但也不忍拂了他的心愿。
青河镇的时间仿佛是静止的,一晃便过去了许多日子。今晨她才恍然记起,预产期大约是要到了。
她瞅着秋日碧蓝的天幕,抚着滚圆的肚子; 心内宁静极了。
忽而身上一暖,多了一条毛毯,阿姆絮絮叨叨起来:“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还和孩子一样马虎。这样的天气,一不留神就会着凉呐。”
她抱住老人的胳膊蹭了蹭,猫儿似的叫了一声“阿姆”。
老人摸了摸她的发顶:“他快要回来了,一定能赶得上孩子出世。”
她缩回了毯子里,感受着肚子里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小生命。正出神间,只听院门吱呀一阵响,有人推门而入。
她下意识抬头往院门的方向看去,这一看却生生一愣。
院门处站着个高大的男人,五官英挺,一双锐利的鹰眼沾了几分旅途的疲惫。
他一身浅灰色便西,站在秋日的暖阳下,眯着眼扫视了一圈院子,最后向她看来。
“好久不见啊,辜太太。”他勾了勾唇,鹰眼里的戾气化作了久别重逢的笑意。
她眼眶泛红,惊疑自己是否是在做梦。
“哟嗬,几个月不见,认不得我了?”男人走到了她身前,双手插兜,低头笑看着她。
她在朦胧的泪眼里细细打量他的容颜,他仍旧是记忆里的模样,只是在左眼眼尾处多了一条贯穿眉骨的猩红色长疤。
“韩擎……”她张了张嘴,只喊了一个名字,眼泪就止不住地滚了下来。
韩擎一见她落泪,登时手足无措起来:“诶,你别这样啊,孕妇怎么能哭呢?哭坏了我的干儿子可怎么办?”
他手忙脚乱地摸了摸口袋,一把摸出了个喷着茉莉花香的帕子:“喏,擦擦。要是辜尨知道我把他老婆弄哭了,我这条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小命又要没了。”
她接过手帕,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却被帕子上的香味呛得打了个喷嚏。
她斜眼看向韩擎,忍俊不禁道:“这又是哪个美人送给韩三爷的帕子?”
他微窘:“我的帕子怎么了?就兴你们女人往帕子上喷香水啊?”
她噗哧笑了:“没,韩三爷的帕子无论喷什么都是一等一的好。我这是受宠若惊。”
他愣了愣,继而笑了:“这帕子小爷赏给你了,拿去吧拿去吧。”
自从当年伦敦教堂一别,他便有意识地在身上带了一块帕子,总觉得某天大概能有机会给她擦一擦泪。后来,他想着这辈子怕是再没有机会了,可随身带帕子的习惯却是改不了了。
她见他盯着帕子的目光有些不同寻常,于是笑道:“怎么,还舍不得啊?”
他讪笑:“哪呢,辜太太拿了这帕子,是它的福分。”
她忽而垂了眼睑,轻声问:“韩擎,你脸上的疤是地宫里头落下的?”
他一愣,扯嘴笑道:“可不是,那可是相当的惊心动魄啊。”
“当日掉落地底,我以为大概这辈子就要交待在那里了,可谁知我天命贵格、命不该绝。”他翘着二郎腿,津津有味地说了起来,“岩浆之上还有一条通路,我正巧就吊在那个通路的洞口。然后我顺着通路往外跑,恰碰上一股水流,卷着我就冲了出去。我在大江里头泡了好些天,辜尨带人找到了我,这才把我救了上来。”
她的心微微揪紧,多少命悬一线的危机就这么被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掩盖了。
“幸亏老天保佑,你遇上了那条通路。”她揩了揩眼角的泪花,笑道,“你也确是厉害,在地宫里折腾了那么些时候,还有气力在江上飘荡。”
韩擎微微一顿,不禁想起了地底下拉着他的手往通路里逃的那个人。
那个名叫小梅的木偶竟跟着他跳下了悬崖,引着他去往通路,最后做了那只载着他漂浮于长江的独木舟。地底的热浪和岩浆融化了她五官的颜料,亦融掉了她的发和关节。她体内的机关在逃难中迅速腐朽,最后只剩了一具木头躯壳。
最后一根机关崩断之前,她对他说:“凿开我的腹腔,把我做成船。”
他满面血污,死活不愿动手。
呆傻的小木偶咧开嘴笑了:“不怕,我,本来就是,死的。”
他亲眼见她剖开了木质的胸膛,挖出了里头的金属零件。所有的机关崩坏得一塌糊涂,木偶少女再也不会说话了。
他红着眼,咬牙蜷缩在她的腹腔,任巨大的水流把他带出了地宫。
“韩擎?”书玉轻声唤了一声。
他猛地回神,忽而笑了笑:“我的运气还不错。”老天确实待他不薄,每在生死关头都有素昧平生的人拉了他一把,第一次是伦敦码头的书玉,第二次是太阿地宫的小木偶。大约老天给了他这些福祚,故而总要收回一些福气,让他阴差阳错断了对书玉的妄念。
他所求不多,如今彻底收服韩家、挚友老友安在,他已知足。
书玉望向韩擎的眼:“谢谢。”谢他一路的关照,谢他在地宫里的舍命相救。
“还有这个。”她从脖子上接下了一个十字架吊坠,“还给你。”
韩擎有一瞬间的充愣,下意识接过了那条吊坠。他摩挲着手中的十字架吊坠,这条坠子他带了数年,已熟悉了上头的每一个纹路,而如今坠子上多了她的体温。
“谢谢你替我保管它。”他笑了,“所以我们扯平了。”
她犹豫了半晌,终是开口问道:“韩擎,我们在伦敦的时候,见过面吗?”
他心脏停跳了一拍,手中的十字架蓦地变得有些灼热。
“没有。”他笑着回望她的眼,“我们生活在不一样的地方,怎么可能有机会见面?”
她没法从他的眼中看出任何异样的端倪:“可我总觉得你似曾相识。”
他答:“路人千千万万,也许我们曾在某一个码头擦肩而过呢?”
她凝神看了他许久,终是泄了气:“也许吧。”
***
谭辜鸿出生的这一天是个举国欢庆的好日子,内乱平息、南北融合,举国呈现出一副欣欣向荣的新面貌。但也因此,他没能在出生这天见到忙碌于稳固新纪元的父亲。他第一眼见到的是他的母亲和他的干爹。
“哎哟喂,这小子怎么长得这么难看?”韩擎目瞪口呆地瞅着摇篮里皱皱巴巴的小婴儿,“你和辜尨明明长得挺好看啊。要不是这里就你一个产妇,我还以为这是抱错了。”
辜鸿勉力地握紧了小拳头,决定不要喜欢干爹了。
书玉将儿子抱进怀里,亲了亲他的小额头,对韩擎道:“胡说,你看他多可爱。”说着又啾了啾他的小鼻子,“他长大了一定是个俊俏的美男子。”
韩擎瞪眼:“就这小瘦猴?”
辜鸿忽地蹬了蹬小腿,嗷嗷地哭了起来。哭声中气十足,险些掀翻屋顶。
辜尨是在后半夜赶回青河镇的。
他抵达时,书玉已搂着辜鸿睡熟了。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看着床上一大一小两个人,心底里柔软成一片。
他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角,又转过头捏了捏儿子的小手,一路风尘仆仆的劳累就这么烟消云散。
他怕吵醒娘儿俩,于是很快就从卧室里出来,轻轻掩上了房门。
门外,韩擎抱臂靠着墙站着,斜眼看着老友小心翼翼的模样:“你小子真是好福气啊。”
辜尨难得不与他抬杠,一把勾住他的脖子,由衷道:“欢迎回来。”
韩擎笑得:“怎么,怕我回不来啊?”
“放心,我这样的祸害少说也得活个千把年。”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哪怕你入了土,我韩三还能年年给你上柱香。”
辜尨作势一个手肘就要袭进韩擎的左肋。
韩擎右手一个格挡,笑得痞贱:“最主要是,我还想多活几年,怎么着我们也得做满百年兄弟吧。”
“多谢。”辜尨忽然道。
韩擎一愣,不知他要谢哪一桩事。
辜尨也不言语,只掏出一包烟,点了两支,一支递给了韩擎。
“你不是戒了?”韩擎挑眉。
辜尨吐了个烟圈:“在北平一个人,熬不住的时候抽一根。如今回到她身边,今日这根就是最后一根了。”说罢将整包烟揉了揉,丢出了窗子。
韩擎笑着摇了摇头,接过烟狠狠吸了一口。
两人肩并肩,靠着墙,一如多年前在伦敦黑市,他们年轻却一无所有,白日黑夜,扶持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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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2。 高山流水
小鸿的满月酒是在青河镇办的。谢知远早早地来了; 抱着重外孙爱不释手。因恒宜病体不适; 谭复一路行得很慢,恰赶在最后一天抵达了青河镇。
一出月子; 书玉就收到了来自伦敦的信件。信中,亚伯说他带着珪已在皇家实验室安顿好,让她不要担心。小狼崽子刚刚学会写字; 一笔一划歪歪扭扭在信末尾写了几个字:阿姊,等我回来找你。
书玉仔仔细细地将信看了两遍,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珪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跟着亚伯比跟着她要有更大的可能。如今看到他们都好; 她终是安心了。
来满月酒的皆是故交亲朋; 人不多; 却暖心。
自从马修升任了大使馆的高官; 身为妻子的玛丽便无法如少女时那样行程自由。不过她还是给亲爱的室友寄来了一份精心准备的礼物。
除了婴儿的用具外,礼物盒里还压着一本小小的相册集。封面署着伦敦小楼四位姑娘的名字,看来是她们一起准备的礼物了。
书玉好奇地翻开相册,惊讶地发现里头全是辜尨的照片。照片里的辜尨年轻极了; 应是在皇家实验室任职那会拍的。
这些相片显然是偷拍的,里头记录了辜尨如何收买她的室友们,如何偷偷徘徊在她的公寓小窗下,如何一次次走过她必经的小路来一场偶遇。
姑娘们拍得乐此不疲,还在一旁加了批注。
玛丽写道:谭,遇到这样一个死心塌地的傻蛋,哪怕西府海棠不开花; 也嫁了吧。
书玉一边看,一边轻笑,指尖摩挲着照片里辜尨那张年轻的脸,心头泛起了浅浅的涟漪。时光的缝隙里藏着许多美好的不为人知,她如今窥见的只是其中的冰山一角。
相册的最末,夹了一朵西府海棠的干花标本。她知道,这朵西府海棠一定来自伦敦小院里的那株老树。当年她走得匆忙,未能取一朵留念,没想到她的室友们替她圆了这个心愿。
那棵老树本已枯败,凭借外力只催生了一次花期。如今相册里的这朵西府海棠,应是老树唯一留下的一朵花了吧。
“看什么这么入迷?”
书玉抬头,便见江南不知何时来到了院子里。
“看回忆啊。”她笑着答道,“学生时代的回忆。”
江南笑了笑,倚着长廊坐在了栏杆上:“既有回忆,不如佐一曲琴音吧。”他将背在身后的古琴横在膝上,手指一拨就是一个流畅的起音。
书玉弯了眉眼,托腮静听。
起音过后,熟悉的旋律钻入了书玉的耳中。这是一曲《高山流水》。
江南的琴技无疑是高超的,一曲高山流水蕴了千般情感,嗡嗡地震颤听者的心弦。
琴音如流水,从高山断崖处一泻而下,击打着崖底的巨石,四散飞溅的水花夹杂着一股难言的悲怆袭向书玉的心头。
琴弦挑出了最后一个尾音,书玉眼角蓦地有泪滚落。
她怔怔然地看着江南,忙不迭地去擦眼角的泪水:“见笑了,平时我听曲子的时候没有这么……”她越发觉得不好意思。
江南却笑了。这一笑,连带着他脸上覆着的铁质面具也柔和了棱角。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向来听得懂我弹的曲子。”江南缓声道,“当初在月明楼三层西厢,我就已经知道了。可惜如今我已唱不了桃花扇了。”
书玉猛地一怔。
眼前的男人容貌尽毁,嗓音粗嘎,与当年的方蹇无半点相似之处。可他却知道方蹇独独唱与她听的那曲桃花扇。
她的方蹇是一个身世伶仃的奇女子,而江南则是某个神秘暗桩的领头人。
两人唯一相同的大概就是那一双骨节分明的善于抚琴的手。
江南笑了笑:“如今我这副模样,你怕是认不得了吧。”
书玉泪渍未干,想绽开笑容对他笑一笑,可泪水却不受控制地越发汹涌起来:“我早该……认出来的。”
男人如何,女人又如何?江南就是方蹇。她的方蹇,原来一直在她身边。
“如今,我欠你的这曲高山流水总算是还上了。”江南浅笑着叹道,“感谢老天能让我活着走到现在。大仇已报,心愿亦了。此后天高海阔,我终是自由身了。”
书玉微愣:“你要离开了吗?”
江南点了点头:“我的前半生皆为了他人而活,如今我该去试着为自己活了。”
“书玉,与你相识,方蹇之幸。今日别过,有缘再见吧。”
他依旧是一身褚红色的长袍,风姿卓然,不经意的一个敛袖蕴了万千风华。
曾经的江南名伶。
秋风荡了荡,卷过了一片黄叶。书玉的视线朦胧成一片,待她回神,檐廊下已没了红衣美人的身影。
肩上一暖,一件大衣压了下来。她下意识转头,便见辜尨蹲在了她身侧。
“好好的,怎么哭了?”辜尨眉心微蹙,“哪个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不高兴。”书玉搂住他的脖子,摇头道:“我是开心的。”
她一边揩去泪珠,一边咧开嘴笑了:“再没有比现在更开心了。”方蹇还活着,他要去追求自己的生活了。真好。
他揽着又哭又笑的小妻子,只觉得无奈:“下次你喜极而泣记得提前通知我一声,害我虚惊一场。”揪起的心脏总算是松了下来。
“小崽子在前厅里嗷嗷哭呢,闹得你爷爷没辙。”他笑着吻了吻妻子的眼睑,“大概是想妈妈了。”
他握住她的手:“外头风大,我们进去吧。”
她回握住他的手,抬眸笑道:“好。”
***
青河镇镇口,江南一眼就瞧见了杵在界石边的黑袍女人。
“你怎么在这里?”他问,“满月酒快开始了,回去吧。”
夜十三挑了挑眉:“既然酒宴快要开始,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江南哑然。
“走吧。”夜十三拢了拢空荡荡的左袖,“既然要离开,带我一个。”
“我已离了暗桩,不再是你的首领。”他说,“如今我身无长物,你确定要跟着我?”
她笑了:“那感情好,无物一身轻。你这样推拒,难道嫌弃我是个残废?”
他没了脾气,不疾不徐道:“按我们的脚程,应该能在日落前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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