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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筑鸾回-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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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魏王殿下。”
太子见她一直低着头,便调笑道:“不知二娘子何曾见过孤与五弟?”
她便大着胆子抬头去看太子,太子服饰图案为四爪赤蟒,视线又扫向太子身边的魏王,她一怔,敛睫答:“这就见过了。”
魏王所服乃四爪青蟒,刚刚要砸的男子原来是魏王。虽然养在深闺,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她也曾听过府中的下人们议论:公孙氏的皇子们都生着一副好皮相,个个风流俊雅,比芝兰玉树,除了那混在军中、常年领兵、杀人不眨眼的秦王。
眼前的太子与魏王是皇后所出的一母同胞的兄弟。二人性情都较温润,相貌亦有几分相似。不过,太子为人更加沉稳持重,而刚刚及冠的魏王风流落拓的名声早已在盛都沸沸扬扬地传了好几年。
“二娘子伶俐。”太子赞道,平日里多言的魏王却一声不吭。
没想到姐姐眼尖,一眼瞥去魏王手中,奇道:“咦?魏王殿下手里拿着一支凋谢了的水莲做什么?”
4、红笺(已修)
“哦……”魏王瞥了她一眼,笑着回答她姐姐:“是佳人所赠。”
太子轻笑,和姐姐郑姝不约而同地交换眼色,姐姐又轻咳一声,拉她上前,说道:“尝闻魏王殿下长于弹筝,郑姝有个不情之请,二妹近来正苦学琴筝,劳烦魏王殿下对二妹指点一二。”
她心中忿忿腹诽姐姐的不厚道。而太子似乎与姐姐事先串通好了,也趁机对身旁的魏王道:“我与阿姝先行一步,五弟你且好生陪二娘子弹琴叙话,莫要怠慢了佳人。”说罢竟上了她们的画舫。
魏王端详了她一眼,向郑姝回揖:“闻佳人弹筝,羽求之不得。”
姐姐顺手一推,将她推上了对面的画舫,害她险些撞入魏王怀中。眼睁睁看着姐姐与太子摇橹离开,她心中气恼,又不敢表现出来。
匆匆挪动脚步,她竭力与身边的魏王拉开距离。魏王拿起手中凋谢的莲花,走到她跟前,竟诵起太子未诵完的《诗经》:“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她心下彷徨,抽走魏王手中的莲花,叮咚一声投入了水中,赔礼道:“方才真是失礼。”
魏王看了那水中的莲花一眼,只笑而不语,继续抬目深深注视于她,接着从袖中拿出她遗落的玉搔头来,置于鼻端轻嗅,口中不断重复吟曰:“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谁说是我贻赠于你的?”她惶急去夺,魏王却不给,笑说:“这玉搔头上有刻郑媱二字吗?我捡到的,那就是我的了。”语罢又将玉搔头置在鼻端轻嗅:“有一丝丝微妙的兰香,若有若无,沁人心脾,就像二娘子的身体散发出来的香气,二娘子平日里是用兰汤沐浴的吧。。。。。。”
顷刻间,她的脸如霞映澄塘,只因魏王一语中的,平日里沐浴时她习惯一并沐发。风流在外,这魏王果然名不虚传。
正想着接下来如何应对,又该如何消磨这难熬的时光,那魏王却突然像换了一人,立刻整饬衣裳端正姿态,彬彬有礼地请她入内弹筝,弹筝许能消磨许多时光,她便应下。
魏王的琴技可谓盛都一绝,她弹奏的时候,他也在旁像她从前的先生那样悉心而严肃地指点,她很快沉下心来,全身心地投入。兽金香炉内的瑞脑渐渐销去,她已经完全放松了芥蒂,只专注地弹筝,可有个音却总也弹不准。
后背一暖,男子的气息包裹而来,魏王从背后圈住她,把手与她抚弄朱弦,教她如何轻拢慢挑,并将手心里的温度一点一点地传递于她。
恍然间,她想起了她的先生,他也曾这样温柔地把手与她,他这样教过她写字。
“先生,这个媱字我总写不好,你教教我吧。”
她的先生便姿态端正地与她示范。她哪里在看先生如何示范,分明在看她的先生,目光一笔一笔地描绘着先生的俊朗眉目,她的先生抬起头来,耐心地问:“看清了吗?”
她赶紧低下眼帘,胡乱在宣纸上挥画一通,拿去给先生写好的媱字对比,先生擅写行书,他写的行书,飘逸中别有一种遒劲,如小舟沂急流,无论逆锋而入,还是凌空而下,皆能使香墨不濡透纸背,先生那张纸上的媱字飘若浮云,又如虎卧凤阙,而她那张纸上的字体却潦草得几乎不能辨认。先生渐渐凌厉的眼神让她有些诚惶诚恐,生怕他看出来了什么。
知书达礼的千金小姐们都喜欢临摹卫夫人簪花小楷,从前的她也不例外,虽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不爱簪花小楷、疏于练习了,但她那时是能够写出一手婉约灵动的簪花小楷来的,只她不知道,先生其实早已看出那故意画的潦草的媱字有簪花小楷的影子了。
望着先生渐渐沉暗的脸色,她眨着眼睛没皮没脸地说:“我还是写不好,不如这样吧,先生你握着我的手,我握着笔写吧,那样我就不会写偏了。”
“胡闹!”他生气地掷笔,背过身去,却被她发现他其实是扬着唇角的。
没脸没皮的耍赖再次被搬上来:“你是我的先生,你是我一个人的先生,你不教我,你教谁?你不教我,谁教我?”
。。。。。。
“媱媱,做我的王妃吧。”魏王突然止住了动作,握住她的手,几乎将唇贴在她的耳畔如是说,温热的鼻息暧昧地拂至她的脸颊,她回过神,霍然覆琴立起。
“媱媱——”魏王也起身追来。
“别这样叫我!”她以戒备的眼光瞪着魏王:“殿下与臣女,不过萍水相逢,希望殿下准许臣女回到姐姐身边。”
“你姐姐现正我三哥在一起。”魏王见她突然转变,极尽挽留,趁机表明心迹道:“ 羽早闻郑媱芳名,也早见过她的真容,对她仰慕已久,早过三哥与她大姐相识,她的大姐,还是我前不久介绍给三哥的。此前听三哥说今日要约她大姐出来见面,我便求三哥拜托她大姐将她一并约出来,如今,我已及冠,可以纳妃了,我想亲口问她,愿不愿意。”
魏王拳拳地说,以为她会感动,却不料她一哂:“谢殿下抬爱,郑媱配不上殿下。”
魏王有些恼:“我若去向父皇请旨赐婚,他必会答应,完全不用请示媱媱你,可我还是希望媱媱你能亲口答应我。”
她拧过头去阔步前行,掀帘就出。
魏王还想挽留,匆匆追上前来,她却倔强地坚持说要回去找她姐姐,魏王拗不过她,只好摇橹。
却没想到回去时看到这样一幕:小荷湾里无风无浪,静泊在菡萏红花里的画舫剧烈颤动。魏王赶紧移了视线道:“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她立在船头,看着那剧烈晃动的画舫,双目痴痴,不知今日帮姐姐出来是不是错了。昨晚与姐姐同被而卧,叙了半夜的悄悄话,姐姐与太子此前,仅有一面之缘啊。难道一眼定情,第二眼竟能将身心都倾付?
“姐姐!”
那画舫却晃得更加剧烈,许久不闻姐姐应声。
“姐姐——”连喊了好几声,她几乎哭出声来。
“媱媱!”魏王去拉她,近乎哀求地扯着她的衣袖:“媱媱,你别慌,你姐姐必然也是心甘情愿的,我三哥不会辜负她的,她以后必是我三哥的太子妃了,你也做我的王妃吧,等你及笄,我就娶你。放眼盛都,没有哪个女人比你更让我心动,我亦是最配得上你的男人了。”
“我不信!姐姐不会的。”她继续声嘶力竭地喊,终于看见姐姐提着领口,云鬓半偏地跑出来。在看见她安然无恙时,姐姐长舒了一口气。很快,太子衣衫齐整地出来了,用大氅紧紧裹住姐姐质问魏王:“刚刚怎么回事?”
魏王不语。
姐姐有些不敢接上她的目光,原来真如魏王说的那样,姐姐心甘情愿。。。。。。
离别时,魏王说:“媱媱,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执拗的女人了,不过,任你再如何执拗,我都不会放手的。你早晚会是我的女人的。”
她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想,她的先生以前也说过她倔强执拗的话呢。
归去。
她质问姐姐究竟是不是心甘情愿。姐姐颔首,笃定地说太子殿下一定会娶她。结果望穿了秋水、久等不至东宫的人,而姐姐却被诊出了喜脉,得知姐姐曾与男子私通,可把母亲气个半死,母亲劈头盖脸地责骂姐姐恬不知耻,抓起藤条一边狠狠地抽打姐姐一边逼问那男子是谁,姐姐三缄其口,事后还苦苦求她不要告诉爹娘,她想:姐姐真傻啊,死活要护着那负心的太子。
没过多久,姐姐不幸小产,气血亏虚,卧床了一段时日,终日精神恹恹,日益消沉时,竟等来了东宫的消息。姐姐终于当了太子妃,太子算是没有辜负她。谁又曾想,与太子成婚不至两年,太子就落败、于东宫割喉自裁后,身为太子妃的姐姐以头抢壁追随了太子。。。。。。
接着,是远在函玉关镇守的哥哥被缴械投入囹圄、父亲出事、母亲自裁、曲伯尧一箭射在她肩呷。。。。。。
磕破了脑袋的姐姐披头散发地走过来将她抱起,问:“媱媱,媛媛在哪里?我带你和媛媛一起去见爹娘,咱们好一家人团聚。”
一家人团聚?她欣喜。“媛媛?”惶急地起身寻觅,失声大喊:“媛媛——”
媛媛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媱媱,你若是想苟活,就好好庇护着妹妹。。。。。。”母亲的话又在此时入耳,脑袋愈发昏沉,痛,痛欲炸裂。
什么声音又在响?
什么声音?
壁立千仞,脚下有人临水而踞,风从天堑深处涌来,狐裘起张,发飘裾扬,划破那水中倒影的,是他指下挑出的一声断肠。。。。。。画面消失,音声还在继续。是琴音么?不,好像不是,是落雪声,是竹叶在飒飒地响,是修竹不堪厚雪、霍然一声坼裂的断音。积雪扬扬坠地,漏声声声清晰。。。。。。
她如今这是身在哪里?
一回头,北风迎面扑来,她眯起了眼睛,再睁开时看见堆了满案的行书,乘着风势,纷纷夺窗扶摇而去,好多张行书,铺天盖地。谁也不知她曾经苦苦临摹了多久。
急得她伸手去抢,脚下一崴,纵身陷落而惊醒。。。。。。
5、惊鸿(已修)
落梅纷纷下着,夹在雪片里,一度让人分不清是落英还是落雪,浑然砌落在象牙冠冕、栗色狐裘、金乌靴上,他已在梅下不动声色地挑了一个时辰的琴,琴弦随修竹一起断了,血顺着断弦汩汩流淌,他似饮了陈酿而不察,恍然沉入昔年旧梦,耽溺梦寐,久不知醉。
相国府盛放的寒梅浮现于他眼帘。木屐鞋底躞蹀旋转着、咯咯敲打青石砖上的花鸾纹理,云头绣鞋上的银铃铛铛作响,她在金井辘轳边翩翩引袖旋转,外罩的纱衣裙裾飞扬张举,像一柄撑开的伞,雪梅香海里缓慢而无声地旋转,不绝的笑声直入苍茫天阙、回荡在碧瓦朱阑,每每旋至与他四目相对时,如惊鸿一瞥地,那黑白相映的水眸总会粲然生辉……
“灏,”来人的呼唤惊飞了他眼帘一帧画卷,曲伯尧站起身,略略向来人颔首。年过五旬、身披麻衣的黎一鸣走近,眉目深锁,忧心忡忡道:“灏,我就知道她会成为你的软肋。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曲伯尧默不作声。
黎一鸣又说:“你竟这样妇人之仁,救了人还窝藏她,是忘了郑崇枢那奸贼的行径了吗?”
“亚父,”曲伯尧道,“亚父放心,救下她不是因为别的,留她在府也不过权宜之计,她于我们,还有许多可用之处。”
“但愿死到临头的时候你还能记得你今日说过的话!”黎一鸣一甩衣袖,气愤地撞肩而过。
目送黎一鸣雪中远走的背影,他耳边竟又响起那女人的欢声笑语:“你是我的先生,你是我一个人的先生,你不教我,你教谁?你不教我,谁教我?”她这样说的时候,双目像深邃的明珠,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年幼无知,尚不懂这话语的暧昧,她总喜欢厚着脸皮围着他反反复复地跟他说:“你是我一个人的,我一个人的。。。。。。你不教我,你教谁?谁教我?”
一把十二骨蓼蓝绢伞突然遮过他的头顶,卫韵上前道:“相爷,李丛鹤已将相爷一箭射死郑娘子的话如实禀告了陛下。”
“陛下如何说?”
卫韵悉心替他掸去狐裘上的雪粒子,视线盯着他攥紧的指上殷红,慢条斯理地说:“陛下沉默,并未责怪相爷,只问李丛鹤:‘卿可知道,世人为何喜欢明珠?’李丛鹤回答:‘因为稀世。’陛下笑说:‘可惜了’。奴家想来,陛下应该没有怀疑郑娘子的死,也没有怀疑是相爷动了手脚。”
瞥然一声,他折断手中的梅枝,转身抄入回廊。
“相爷!”卫韵匆匆举着绢伞追逐他的脚步:“昼夜昏迷的郑娘子醒了。”
曲伯尧疾行的脚步一顿,原地踯躅了片刻方迟疑着开口问道:“她醒来后,可有说什么?”
“她只不停地问媛媛在哪里,”卫韵又问:“相爷,相爷不想去见见她么?”
“恐怕此刻,她最不想见的人就是我了,她死里逃生,重伤中醒来,何必要再气死她一次呢?由你照顾,我很放心。”他说罢提步欲走。
“可是——”卫韵急道:“相爷是在救她,奴家想,郑娘子那般聪慧,她会明白的。”
原地停留片刻,曲伯尧继续头也不回地前行。
吱吱嘎嘎的开门声传来,寒冽的雪光透过门缝晃入昏暗的室内,映照出榻上人苍白的脸色。郑媱勉力想撑坐起身,肩呷的痛却被牵引,蔓延至四肢百骸,又呻|吟着躺了回去,看那两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婢女窸窸窣窣地收拾起药碗里的残汁来。
不一会儿,两个女子领着一众婢女又陆续进来了,那两个女子衣饰发型皆与婢女有异,进屋后就指挥着婢女改换屋里的陈设。其中一个郑媱刚刚醒来时就见过,那女子举手投足间有一种端庄娴雅的气质,她语调柔和地告诉郑媱,自己叫卫韵,她是被她的主子救了,她的妹妹媛媛如今安然无恙并让她放心,却不肯告诉郑媱她的主子是谁。
郑媱努力回想,她被曲伯尧一箭射中后便不省人事,还会有谁有机会并且能将她带走治伤,且这屋里陈设不似一般小官人家,难不成。。。。。。是曲伯尧?遂有气无力地喊话卫韵:“卫娘子,我为何会在这里?”
卫韵移目向她看来,微微一笑,袅袅婷婷地走来,快至她跟前时,另一个声音忽起:“你流了太多的血,身子虚,能不说话就别说话,能不问就别问!”
卫韵转身瞪视身后的女子一眼,轻斥道:“梦华,别用这样的口气说话!”
身后那被卫韵唤作梦华的女子看上去双十年华,与卫韵年纪相仿,视线扫向郑媱的时候,飞来眼白,扭头去添香炉。
卫韵微笑着坐来榻边,执起郑媱的手说:“娘子先躺下来好好休息,把伤养好,等见到我们主子的时候,你什么都明白了。”
你们主子,可是曲。。。。。。郑媱犹豫再三,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卫韵安抚了她几句,起身随婢女们一起收拾。郑媱也不再说话,呆呆地看着卫韵她们忙碌。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一行人收拾完毕,卫韵对她道:“娘子且好生休息,我让春溪从此伺候你,你有什么需要直接吩咐春溪便是,我晚上再来看你,给你送些流食过来。”说罢一行人陆陆续续地退出门去。
走到门槛处时,一个不当心,卫韵脚下一绊,险些摔倒。两个婢女急忙从旁扶住卫韵:“夫人,夫人慢些。”
郑媱一听,心下疑虑惊异交加,在卫韵前脚几乎踏出房门的时候突然翘首大喊一句:“卫娘子留步!”
见她转过身来,郑媱满目惊愕,询问卫韵:“你可是,可是曲伯尧的夫人?”
卫韵一愣,笑问:“娘子为何这般激动?”
她这是默认了。。。。。。果然还是他,郑媱回身低下眼帘:“多谢夫人照顾。”
已出了房门的梦华匆匆推开卫韵入内,扬声对郑媱道:“相爷少近女色,身边只有我和姐姐,姐姐是妻,我是妾。”
“一妻一妾。。。。。。”郑媱鼻端发出细细的冷嗤,又不动声色地笑:“什么时候成的亲,我竟不知,一妻一妾,你们相爷可真会享齐人之福。”
待人都退去,屋子里只剩下郑媱与春溪二人。
“娘子要喝水么?”
郑媱摇头,见她也十四五岁的年纪,问她:“你叫|春溪是么?你多大了?”
春溪点头:“我十五了。”
“哦。。。。。。”郑媱笑,“跟我一般大呢。”
“娘子也十五么?”春溪眼中粲然,掏出绢子替她擦去额角的汗珠:“娘子好命,我替娘子擦手的时候,看娘子的手掌莹洁滑腻,指节修白细长,娘子必然没干过粗活,生来就是有下人伺候的,这一辈子也都是富贵命。”
郑媱只抿唇笑,抿得唇瓣失了血色,与春溪有一句回没一句地聊起来。得知春溪从前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家中遭变因为年龄小而被没为官奴、受尽了折磨、熬了几年才遇到好主人时,郑媱不由揪心。如今媛媛不知下落,若被没为官奴暂时是没有性命之忧的,却免不了吃苦。就是不知卫韵说的安然无恙是指哪种。
天色渐暗,卫韵派人给郑媱送来了晚膳,自己却没有现身,郑媱茶饭不思,让下人传话说要亲眼见见曲伯尧。
窗外枯枝乱摇,北风刮的正烈的时候,曲伯尧披着风雪来了。活生生的人站在她跟前时,竟没有白日的意气风发,眼皮略显沉重地垂下,抬眸看她时,亦是带了些疲惫,他只望着她而一言不发。
“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
“救你?我何曾救你?”曲伯尧神态如常,“你明明死在我的箭下。”
郑媱无话可说。
曲伯尧又道:“对你有过救命之恩的人,可并不是我,是秦王呢,你难道忘了九岁那年你从临江王府回途遇上劫匪一事了吗?如今,秦王登基,你对他的恨可不亚于我呢。”
郑媱暗暗咬牙,好恨他又害她勾起往事,“相国府收容你于微时,你不但不感激,反而步步为营,与那狼子野心的秦王狼狈为奸,助他弑君,逼死太子,若没有秦王和你,相国府就不会遭受今日灭顶之灾!”
“你真是看的起我,”曲伯尧却笑道,“没有我,支持太子的相国府还是会被秦王连根拔除。太子?因为太子是陛下立的储君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当帝王吗?太子性仁近懦,他不够狠,无力应对各方虎视眈眈的势力、固朝廷之金瓯。秦王能登基,因为他狠,但秦王又不仁,”他步步逼近,“如果现在有一个人,他比秦王更仁、却更狠,那么秦王的皇位,恐怕也坐不长久。。。。。。”话落,他已迫在她眼下,猛然伸手勾住她的下颚。
6、取宠(已修)
随着他语气的加重,他手中的力道便加重一分,捏得她下颚的骨头几乎于皮囊下切切暗响。“相国府是秦王登基的绊脚石,所以,你恨的人不该是我!若恨我在众人跟前一箭射了你。。。。。。”粗重的呼吸喷在她唇边,与她鼻息交织,玉扳指挨着了她雪腻的肌肤,他手下千钧的力量顷刻间又化为万千绕指柔,白玉的凉意,犹如噬血的蛊虫,迅速侵入她的五脏六腑。
空气里忽然静谧,他抛出这一句竟也没有下文。注视她的双目倏尔闪过烈焰般的光曜,炯炯然堪比夜色里的虎狼之目。“秦王暴戾,还好色,”他霍然将她的头狠狠揉在自己胸腔,郑媱骇得惊叫一声,一颗心于腔中剧烈搏动,那按住她头颅的力量越来越重,似乎要将她整个头颅揉进他的胸腔里去:“所以,我为什么要让别的男人,碰你的身体!”
哐——门被抵开,始料未及。
来人是春溪,春溪此前出去打热水,回来时许是在门外听见了郑媱的声音,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高呼“娘子!”当发现曲伯尧也在时,吓得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他松了手,转身大步离开了。
春溪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近前问道:“娘子没事吧。”
郑媱尚处于怔愣中未回神,怔怔望着春溪不说话。
见她眼里似有泪花打转,回想起刚才偶然撞见的一幕,春溪小心地探问:“奴婢刚刚见相爷眼睛发红,像是发怒了,是不是娘子刚刚不欲从了相爷,才惹他生气了,相爷也真是的,明知道娘子重伤在身。。。。。。”
郑媱还是不回答,春溪愣了下,打水为她擦脸,又问:“娘子是不是从前早就与相爷相识?”
“你为何这样问?”
“相爷不好女色的,却唯独对娘子如此。。。。。。奴婢从来也没见过。。。。。。”
“他不是有妻妾么?”
春溪道:“吕夫人那里一直冷清,我从未见相爷去过,卫夫人那里倒是偶尔去去坐坐。”
“哦。。。。。。”郑媱又漫不经心地问:“你是伺候卫夫人的,他与你们卫夫人感情好么?”
春溪想了想,说:“卫夫人一直一心一意地伺候相爷,凡是与相爷有关的事,事无巨细都要亲自打点过问。相爷嘛,人前与卫夫人出双入对,恩爱得似一对佳偶。人后相敬如宾,如宾反而生分了不是么?”说到此处,春溪又回头看郑媱,见她眉团微蹙,笑问:“娘子是不是担心日后要与夫人分宠,娘子大可不必担心,奴婢觉得,卫夫人与相爷貌合神离,若不然也不会迟迟不添生的。”
“哼——”郑媱冷嗤一声,脱口道:“我为什么要给他这种人做妾呢!”
……
夜色沉沉,枕在榻上,庭中落雪声簌簌入耳。
那年冬天也是下着这样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冰冻三尺,好多人冒着风雪来相国府谋职,那些人排着长长的队跺脚呵手站在府外,心急如焚地等待父亲召见。父亲却单独挑了他问:“如此凛冽的天,汝为何只穿一件单薄的褐衣?”
“因为家贫。”他回答的时候,音声朗然,谦逊地微低额角,束冠的葛布垂在一侧,脏兮兮的雪水顺着他脸部的弧线溜下,一滴一滴溅落在玉砖铺砌的地面上。应父亲之声缓缓抬首,露出一个坚毅的轮廓来,视线穿过水晶帘幕,定定地落在窥看的她的脸上,那眼神自若,浑然没有自卑之态。
无论父亲考他什么,他皆对答如流。
父亲问他年纪,他回答:“已经及冠。 ”父亲捋须大笑,一眼识破他说:“汝在欺骗。”他忙改口说他只有十七岁,欺骗亦是情非得已,只因相国府外张贴的榜上明确注了只有及冠者才有入府谋职的资格,从而为他的欺骗找到了一个情有可原的借口。
事后,父亲抱她在膝问:“媱媱,帘后窥看了半晌,汝以为那人如何?”
她说:“衣裳好脏好破,却是个有智有胆的人,他不畏严寒身衣薄褐来哗众取宠。”
父亲抚摸她的头赞她聪慧。“汝今尚稚不足髫年,竟能识人如此,为父让他为汝授业解惑如何?”
于是,父亲并没有重用他,仅仅将他留在府中做一个教书先生,只教她一个。
……
一晃九年过去,如今他二十又六的年纪,也早该娶了妻了。
子时夜半,卫韵从廊中走过,积雪压弯的郁竹里竟透出幢幢灯影,卫韵提着灯笼走向那打开的房门,轻轻挑起帘幔,那人正坐在灯下拭着崭新的匕首,卫韵不由讶道:“这么晚了,相爷怎么没睡?”
他抬目看了她一眼,继续擦拭手中的匕首:“你不也没睡么?”
卫韵叹了口气,放下灯笼,挨着檀木方杌坐下,闲来无事地拨了拨案上的灯花:“奴家刚刚去探视郑娘子了,在她窗外站了好久,发现郑娘子也没睡着呢。”
“家破人亡,姐妹失散,她如何睡得着。”他继续着手中熟稔的动作。
“是呢,郑娘子也是可怜,”卫韵又蹙眉看向他道,“那相爷日后要如何安置郑娘子,她现是罪臣之女,相爷瞒天过海将她留在府里已是不易,还不知能不能一直瞒着,将来相爷若是想和她长相厮守,怕是也难给她名分。”
他放下手中的匕首:“我自有主张。”
卫韵又道:“今日,郑娘子在知道了奴家和梦华是相爷‘妻妾’时,似乎更不快了,奴家以为,郑娘子心中是有相爷的呢。相爷明天去和她说清楚吧,以免郑娘子误会。”
他拭匕首的举动停了下来,对她微露笑意:“卫韵,让你和梦华空顶着我妻妾的身份不能嫁人,误了你们的年华,实在是委屈了你们,等到时机成熟,我自会给你们寻个好人家。”
一股暖流涌至心田,又无故一慌,卫韵忙近前蹲下身为他捶膝道:“奴家与相爷相识五年,在相爷身边侍奉了三年,已经习惯,无以回报三年前相爷收留我的恩情,奴家愿意永远在相爷身边服侍相爷。”
他欲言又止。
卫韵心知他的顾虑,逐渐顿下手中的动作,突然跪地上仰首看他道:“奴家不是想赖在相爷身边求个名分,相爷让奴家和梦华顶着相爷妻妾的身份,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让外头的人都以为卫韵是相爷的糟糠之妻,陛下便不好再给相爷赐婚,那些世家贵族也不好再塞女儿过来。相爷不愿娶她人,是为了郑娘子吧。奴家知道郑娘子才是相爷心中认定的妻。即使相爷从未说过自己的身世,但奴家也能隐隐猜测出相爷出身不凡,奴家自知自己的出身配不上相爷,所以不敢奢求什么,只希望能长久呆在相爷身边,做个侍婢就已心满意足,但求相爷到时不要赶奴家走。”
“你先起来,”他伸手拉她,“我也不是要赶你们走,只是我这一生若娶妻,便只会娶郑媱一人为妻,希望你能明白,回头对梦华也说说吧,她若是有中意的人可以先来告知于我。”
卫韵有些失落地点头。外人眼里,她和梦华是他的妻妾,外人歆羡她们的时候却不知这妻妾之名只是一个幌子而已,没有拜天地、没有合卺酒,没有任何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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