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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中天中华史:魏晋风度-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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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当然有道理。事实上,两次大动荡都因为前一种文明出了问题。春秋面临周文明的崩溃,魏晋面临汉文明的危机,总之是老祖宗风光不再,新问题层出不穷。不同之处仅仅在于:周的差错在制度,汉的麻烦在文化。
因此春秋战国以后,诞生的便是新制度。魏晋南北朝以后,诞生的则是新文化。与汉文明相比,唐文明更具有开放性和兼容性,就连独尊儒术也变成了三教合流(儒释道),尽管官方思想和主流意识形态仍是儒学。
这就是魏晋南北朝的作用。
或者说,汉文明的危机,就是儒家思想的危机。
儒学原本没有危机。当它作为民间思想存在时也是生机勃勃的,孟子甚至还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这种表现为“浩然之气”的正义感和责任感,恰恰是儒学中最可宝贵的东西,即便在魏晋也并未泯灭。
就说周顗(读如义)。
周顗也是魏晋名士,名士的派头和毛病一点不少,比如啸、饮酒、口出狂言等等。他落难时,曾经得到过王敦的帮助,跟王导的关系更是好到十分随便。有一次,王导枕在他膝盖上指着他的肚子说:这里面都有些什么?周顗回答:空洞无物,但像你这样的能装几百个。
然而王敦兵变时,周顗却坚决维护中央政府,与王敦交战阵前。战败后又奉命出使王营,与王敦当面交涉。
王敦问:你为什么辜负我?
周顗答:大人的戎车冒犯朝廷,下官很惭愧地率领六军出战,没想到王师不能振作,因此辜负了大人。
王敦又问:近来作战还有余力吗?
周顗又答:只恨力不足,哪有余?
王敦听了当然咬牙切齿,于是有人劝周顗逃亡。周顗却说:身为朝廷大臣,岂能在国家危难之际苟且偷生?结果周顗被王敦杀害。死前,周顗大骂王敦乱臣贼子。奉命前来抓捕他的人用戟砍他的嘴,鲜血一直流到脚下,周顗依然神色自若,旁观者无不泪流满面。
于是,王彬站了出来。
王彬是王导和王敦的堂弟,也是周顗的朋友。虽然周顗生前并不看重王彬,王彬却仍然满怀敬意,不顾王敦的淫威到周顗灵前痛哭一场,然后去见王敦。
王敦问: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王彬说:刚刚哭过伯仁(周顗字)。
王敦说:他自己找死,再说人家也看不上你。
王彬抗声回答:伯仁忠厚长者,又是您的亲友,无辜被害谁不悲伤!反倒是哥哥您,犯上作乱,陷害忠良,图谋不轨,恐怕要祸及满门。我们王家麻烦大了!
王彬说得声泪俱下,王敦听了暴跳如雷。他说:你小子如此狂妄悖谬,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旁边的王导赶快打圆场,劝王彬下拜谢罪。
王彬说:脚疼,跪不下来。
王敦说:下跪和砍脑袋,哪个更疼?
王彬却不理不睬,毫无惧色。
这实在让人肃然起敬。
周顗和王彬的表现,在魏晋风度就叫雅量,在儒家伦理就叫气节,可见魏晋风度跟儒家伦理未必冲突,甚至还有相通之处。但不管怎么说,人要有一点精神。这种精神让人敬重,也让人敬畏。实际上,周顗被害前,王敦是一见到他就要以扇遮面,或者拼命扇扇子的。
儒家思想恰恰能够培养这种精神。事实上,儒学对汉文明的贡献,就是提供了核心价值和一整套可操作的行为规范,比如仁义礼智信。这些价值观念和道德规范是否需要和可以继承,自然不妨从长计议。不过在当时,却无疑保证了社会的安定和人心的稳定。
这正是儒学的意义所在。至少,有这么一些观念作为全民共识,统一的帝国就有了统一的思想,也就不但能够实现书同文,还能实现行同伦。因此,汉历史虽被王莽拦腰砍断,汉文明却不但没有断裂,反倒走向了世界。
儒家伦理不是信仰,胜似信仰。
然而儒学又毕竟不是信仰。信仰可以不讲道理,因为信仰是对超自然、超世俗之存在坚定不移的相信(请参看本中华史总序《文明的意志与中华的位置》),因此要么坚信不疑,要么不予理睬,没什么可讨论的。
相反,儒学则是纯世俗的。儒家虽然也讲天命,但孔孟的天意其实是民意,董仲舒的天则不但不超自然,还与人合一。所以儒学不是宗教。它能够成为维护王朝统治的工具,不是靠信仰,而是靠权威。一旦王纲解纽,儒学就会权威顿失,汉民族的精神支柱也会轰然倒塌。
魏晋便正是如此。皇帝也好,礼教也罢,谁都不是老大,谁都没有权威。简文帝司马昱去世后,十一岁的孝武帝继位,到日暮时分仍不举丧。身边人说:皇上,依礼该哭了。孝武帝却说:想哭就哭,哪能规定时间?
礼崩乐坏啊!
崩坏未必不是好事,正如儒学的独尊自有原因。事实上,正因为独尊的儒学失去了权威,我们民族才迎来了又一次思想大解放、文化大繁荣,而且是先有思想大解放(魏晋),后有文化大繁荣(隋唐)。
独尊的思想和思想的独尊,岂非可以不要?
当然。如果是小国寡民的城邦时代,就不会有;如果是法治健全的现代国家,就不需要。由农业民族建立的统一大帝国,却不能没有政治和思想的权威。一旦失去,就会人心涣散,国家分裂,变成一盘散沙。
三国和两晋,十六国和南北朝,便是证明。
然而有此一劫,却该额手称庆。因为事实证明,此前帝国的文治和武功都已走到尽头,再无生命活力。否则区区一董卓,又岂能让好端端的大汉王朝土崩瓦解?
不难想象,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一切,我们的文明便大约只能慢慢老去,一点一点地枯萎、衰败、腐朽,最后烂死,或者被外来的蛮族彻底摧毁,就像罗马。
这是文明的生命规律,除非你能关机重启。
魏晋南北朝,就是这样一次机会。
但,谁又能刷新页面呢?
走向南北朝 重建核心价值和实现文化复兴的使命,照理说应该由士族来承担。因为他们是知识精英,也是两汉以后时代的主人。新文化不由他们建设,又该是谁,能是谁?
可惜,士族不堪此任。
产生于东汉延续到初唐的士族,是中华帝国独有的历史现象,其他民族和文明没有。欧洲的骑士也好,日本的武士也罢,都只是独立阶层,不是统治阶级。成为统治阶级的只有中华的士族,时间则主要在魏晋。
可惜这个阶级很不称职,因为他们统治的方式就是不统治,既不主张也不作为。有的人甚至上任多时,都不知道自己担任何官何职,或者故意装作不知道。
比如王徽之。
王徽之的职务是参军(相当于参谋),起先在大司马桓温帐下,后来任桓温之弟车骑将军桓冲的骑兵参军。但无论在哪里,都蓬头垢面,衣冠不整,无所作为。
有一次,桓冲来视察工作。
桓冲问:你在哪个官署任职?
徽之答:经常看见有人牵马来,好像是马曹。
桓冲又问:有几匹马?
徽之答:不问马。
桓冲再问:近来死了几匹?
徽之答:未知生,焉知死。
两句话都出自《论语》,牵涉到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是马厩失火,孔子只问伤人了没有,不问伤没伤马。第二件事是子路问什么是死亡,孔子答:未知生,焉知死。王徽之的两处引用,都是故意断章取义,卖弄小聪明。
对此,桓冲无可奈何,徽之则更加放荡不羁,有一次甚至坐进桓冲的车里,还说长官岂能独占一车!桓冲拿他没有办法,只好在某次见到王徽之时对他说:你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好好工作,我尽快提拔你!
王徽之却不回答,只是看着高处,然后用手板支着脸蛋说:大清早到西山去,那里的空气很清新。
呵呵,这就是魏晋风度。
这样的风度当然误国误民,也是自掘坟墓。试想,一个政权如果号称属于某个阶级,而这个阶级中的人却以玩世不恭的态度对待它,请问还不该亡吗?
挡都挡不住。
实际上两晋之亡在于有病,而病因就在士族。士族与贵族的区别,在于贵族靠血统世袭爵位,士族靠门第垄断仕途。保证这一特权的制度,则叫九品中正制。
九品中正制又叫九品官人法。具体地说,就是把官职分成九等,叫官品;候选人的基本条件和综合评估也分成九等,叫乡品。评定乡品的叫中正(中正官),朝廷的吏部则比照中正评定的乡品给予官品。这就是荐举制,既不同于两汉的察举,也不同于隋唐以后的科举。
荐举是曹魏时期陈群的发明,乡品的评定也要看各方面的条件和本人的表现。但是到了东晋,就只看门地。门地就是门和地,即门第和郡望(籍贯)。比如太原王氏是西晋名门,琅邪王氏是东晋望族。王徽之可以在桓冲面前傲慢无礼,就因为他属于琅邪王氏,是王导的族人。
门第和郡望决定着人的命运。名门望族的子弟,不需要任何考核就能给予较高的官品,叫“门地二品”(一品永远空缺)。寒门和庶族则相反,只能做低级官员。由此造成的局面,就叫“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
结果又如何呢?
帝国没有了激励机制,个人没有了奋斗目标。一个世家子弟,几乎刚生下来就有做官的资格,那又何必努力何必奋斗?因此即便为官一任,也不造福一方。如果有人认真工作,还要被嘲笑,被讥讽,被视为俗气。
至于国家的兴亡,自然不必也不会关心。因为他们的荣华富贵是家族的门第和郡望决定的,不是王朝和皇上的恩典,那又何必管帝国的死活?因此高级士族中人大多只知有家,不知有国。国难当头,首先想到的是保家,不是卫国,王衍的狡兔三窟和卖主求荣就是证明。
有趣的是,帝国似乎也没指望这些家伙保卫自己,朝廷授予世家子弟的大多是清要之职,地位高,待遇好,事务少,责任轻。繁杂而辛苦的工作,都交给庶族寒门。久而久之,上层社会便充斥着无能之辈。除了清谈误国和腐化堕落,其他什么都不会,只能做寄生虫。
然而待遇和特权却一点也不少。根据西晋政府颁布的占田令,官员可以按级别占有近郊田。一品五十顷,依次递减到九品十顷。更重要的是,法令颁布之前大族多占的田亩并不需要清退,没占够数的却可以“依法”补足,真不知道帝国中央对贪腐的态度是遏制还是鼓励。
至少,也是默许。
社会不公的结果,是两晋比东汉更加迅速地腐朽。东晋倒数第三个皇帝孝武帝司马曜,甚至在三十五岁那年被自己的宠妃张贵人谋杀。原因则是好色的孝武帝跟三十岁的她开玩笑说:你这把年纪,就该废掉了。
结果,他自己当夜先被干掉。
被谋杀的司马曜,其实是东晋最后一个皇帝,因为此后的安帝痴呆得不辨寒暑,恭帝则被刘裕废杀。孝武帝自己似乎也敏感地意识到末日将临。他被杀前不久,天上出现了彗星,这在古人眼里是不祥之兆。于是孝武帝说:敬你一杯酒吧,彗星呀彗星!自古以来哪有万岁天子!
当然,也不会有万岁王朝。
这个时候,如果儒家伦理还有权威,事情也许会好办一些。因为儒家伦理尽管问题多多,却好歹是国家和民族的精神支柱。魏晋却只有门第观念,没有精神支柱。他们追求的真实、自由和美,只是少数人的专利和特权,没有也不可能成为全民共识,又岂能支撑帝国的大厦?
支柱倒塌的结果,是精神的空虚、心理的变态,比如酗酒和嗑药,再加奢侈和斗富。最离谱的,是晋武帝司马炎为了帮舅舅比阔,赐给他一株二尺高的珊瑚树。洛阳富豪石崇见了,却不屑一顾地将其砸碎,然后摆出自己的珊瑚树任由那位国舅爷挑选,株株更高更漂亮。
如此炫富,岂非变态?
变态并不奇怪,因为靠垄断仕途起家的士族其实是文化暴发户。暴发户都是要炫富的,因此连同名士们自鸣得意的雅量、清高和洒脱,都带有炫耀和标榜的意味。他们追求的真实、自由和美,竟只能通过佯狂、醉酒和男人女性化来实现,这说明这个阶级完全没有底气。
士族注定只能是文明的过客。
这就跟春秋战国的大夫和士并不相同。后者是生机勃勃的新生力量,代表着方兴未艾的地主阶级,腐朽没落的只是上层的领主阶级。这时,华夏文明当然可以通过自下而上的方式,实现自我修复和自我更新。但即便如此,也仍要借助华夏化的蛮夷,比如齐,比如楚,比如秦。
因此,新文化的创建不但不能指望士族地主阶级,甚至不能单靠汉民族来完成。种种事实都证明,政治需要新制度,文明需要新生命,民族需要新血液。动荡和分裂只不过意味着新的整合,而整合的前提是融合。
中华的历史,势必走向南北朝。
后记
那些女人 永嘉元年(公元145年),也就是冲帝去世那年,东汉朝廷收到一封多人联名的举报信,举报当朝太尉李固目无君父。证据是:冲皇帝出殡时,道路两旁的臣民无不痛哭流涕,李固却浓妆艳抹,搔首弄姿,左顾右盼,走着猫步卖弄风情,只有自恋之意,全无悲痛之心。
啊!李固是女人吗?
不,男人。
但看起来,比女人还女人。
不知道这是不是顾影自怜的第一例,但男人的女性化在东汉末年应该已经开始,后来的魏晋名士只不过登峰造极而已,尽管李固可能是冤枉的。
何晏他们,则确实不男不女。
这未必是什么好兆头。因为男人的女性化只可能有两个原因,要么是文明的精致化,要么是文明的粗鄙化。精致就追求细腻,难免英雄气短;粗鄙又要假装文雅,只能儿女情长。但无论哪种原因,结果恐怕都一样。
是的,雄性激素减少,变得娘娘腔。
娘娘腔盛行于魏晋,除了文明的精致化,也与士族阶级有关。魏晋士族不同于欧洲骑士、日本武士之处,在于后者尚武,前者崇文。文则雅,雅则柔,雅化的同时往往也是阴柔化。所以,隋唐新文化,就主要得靠北方汉化的胡人来开创,这正是下一卷《南朝,北朝》要说的。
不过,魏晋的男人虽然女性化,魏晋的女人却相当出色和能干。这也许要拜礼崩乐坏所赐,或者那时的男人实在萎靡不振。总之,读《晋书·列女传》和《世说新语·贤媛》,你会发现那里面的女人一点都不比男人差。
比如许允之妻。
许允之妻是卫尉(首都卫戍司令)阮共的女儿,长得奇丑无比,因此许允在新婚之夜便不肯进入洞房。后来经朋友劝说勉强走入房内,又掉头就跑。允妻知道他这一去再也不会回来,便一把拽住许允的衣襟不放。
于是许允说:妇人四德,你有几个?
四德,就是品德、言语、容仪、女功。
允妻答:只差一个。
接着她反问:士人的美德,夫君又有几个?
许允答:一个不少。
允妻说:好德不好色,也有吗?
许允这才发现此女非凡,于是夫妻情好日密。
实际上许允之妻颇有大将风度。许允担任吏部郎(相当于中央组织部副部长)时,被人举报以权谋私,提拔任命的都是自己的老乡。魏明帝接到举报,立即下令派禁卫军将许允捉拿归案,许允也只好去见皇帝。
全家人号啕大哭。
允妻却镇定自若。她对家人说:不要哭,老爷一会儿就会回来。又交待丈夫:见了皇上只能讲理不能求情。
许允听了妻子的话。他对魏明帝说:知人善任,是用人的原则。臣之所选,都是臣了解的人。请陛下查检他们是否称职。如果有不称职的,臣甘愿领罪伏法。
查检的结果,是许允被无罪释放。
回家时,妻子已经煲好了小米粥在等他。
不过许允终究还是卷入了李丰、夏侯玄的案子,被司马师逮捕,最后死在流放的路上。消息传来时,允妻正在织布。她跟上次一样神色不变,只是淡淡地对报信的门生说: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她也谢绝了门生帮她藏匿儿子的好意。允妻说:孩子们不会有事的,用不着藏起来。
实际上她的儿子并非没有危险,司马师也果然派了钟会前来查看。司马师的指令很明确:如果许允之子的德才与父亲相近,那就必须斩草除根。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许允之妻却从容应对。她交代两个儿子:既不用担惊受怕,也不用耍小聪明,老老实实有问有答就好。哭是要哭的,但不要太悲哀,还可以多少问点朝廷的事。
儿子果然平安无事。
这就是大智慧了。这种大智慧,许多女人都有。只不过在男权社会,她们没有用武之地,只能在动乱之时帮自己的家人站稳脚跟,渡过难关。
比如辛宪英。
宪英是曹魏重臣辛毗(读如皮)的女儿。司马懿发动政变时,她的弟弟辛敞是大将军曹爽的参军。当时,司马懿关闭了洛阳城门,曹爽和皇帝在城外。曹爽的部下决定闯关出城救援,要辛敞也一起去。
辛敞拿不定主意,去问姐姐。
宪英说:曹爽必死无疑。
辛敞说:那我就不该出城了吧?
宪英却说:怎么能不去?职守是人之大义,悲悯是人之常情。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是大将军的属下,当然要去救援,这只不过是尽职尽责随大流罢了。
于是辛敞出城,曹爽也果然被杀。事后,辛敞不无感慨地说:幸亏向姐姐请教,差点成为不义小人。
这样的女人,哪一点输给男人?
还有严宪。
严宪是杜有道的妻子,十八岁守寡,一手拉扯大一儿一女。后来,她把女儿嫁给了一个名叫傅玄的人。这事让族人大惑不解,议论纷纷。因为当时曹爽气焰正旺,司马懿则装病在家,而曹爽的党羽何晏又是傅玄的死对头。傅玄受何晏压迫,几乎没人敢跟他通婚。
族人说:何晏要灭傅玄,那是排山压卵以汤浇雪。
严宪却说:你们都是知其一不知其二。何晏多行不义必自毙,司马太傅(司马懿)则不过“兽睡”而已。卵破雪融的,当然自有人在,但绝不会是傅玄。
结果不出所料,何晏被司马懿杀掉,傅玄则在六十二岁那年寿终正寝。顺便说一句,傅玄不比寻常。他是西晋哲学家和文学家,著有《傅子》等书,《晋书》有传。
严宪的见识,岂非在众人之上?
至少,远远超过曹爽之流。那帮人都认为司马懿已经行将就木,只有她看出是猛兽装睡。
这简直堪称女政治家。
不过最具政治家素质和风范的,也许当数曹操的第二任正妻卞夫人。卞夫人原本出身倡门(艺人家庭),地位很是卑贱。然而她的气度和见识,却远在一般大家闺秀之上。曹操因为反董卓,只身逃出洛阳,结果在中牟县被捕。消息传来,家中乱作一团,属下也准备作鸟兽散。
卞夫人挺身而出。
当时还是小妾的卞夫人对大家说:曹君情况不明,为什么要惊慌失措?现在临阵脱逃,将来曹君回家,诸位可有脸面见他?再说大难临头,不正该同甘共苦吗?
此事让曹操大为感动,也非常敬重。因此,他跟原配丁夫人离异后,便将卞夫人立为正妻。卞夫人却依然尊丁夫人为大房,一年四季都派人给丁夫人送东西,还趁曹操出征的时候把丁夫人迎回家来,恭恭敬敬地侍奉,尽管丁夫人当年对卞夫人母子是很不怎么样的。
丁夫人也大为感动。
难怪曹操认为卞夫人可以母仪天下。卞夫人自己也非常低调朴实,宴请家人从来不用山珍海味。她甚至明确告诫卞家人:别指望我为你们谋取私利,也别指望犯了事我帮你们求情,如果想罪加一等倒有可能。
这又让曹操另眼相看。
实际上卞夫人非常懂道理,也非常会做人。曹操缴获了珠宝首饰之类的战利品,总是拿来让卞夫人先挑,卞夫人则每次都挑中等的。曹操问她为什么,她说:挑最好的是贪婪,挑最差的是虚伪,所以挑中等的。
这叫什么?这就叫得体。
卞夫人的最大优点也正是得体。她的儿子曹丕被册封为太子后,身边人都来祝贺讨赏。卞夫人却说:丕儿能够成为储君,不过因为年长而已。至于我自己,能够不被批评为教子无方便已是万幸,有什么可庆祝的?
曹操听说后又大为赞赏。他说:愤怒而神色不变,欣喜而举止有节,这可是最难做到的啊!
没错。这在魏晋风度,就叫雅量。
谢安的太太刘夫人也是一个有雅量的。尽管她对谢安的好色防范甚严,却能不动声色,四两拨千斤。谢安想要纳妾,让小辈们去做刘夫人的工作。于是众人大讲《诗经》,说那就是圣人教导我们的不妒之德。
刘夫人是名士刘惔的妹妹,当然知道《诗经》是怎么回事。于是故意问:这些教导都是哪位圣人的?
众人答:周公。
刘夫人说:难怪!要不你们也去问问周婆?
呵呵,魏晋那些女人!
本卷大事年表
公元220年(黄初元年),曹丕代汉,魏始。
226年(黄初七年),曹丕卒,子魏明帝曹叡继位。
239年(景初三年),魏明帝卒,侄曹芳继位,司马懿与大将军曹爽共辅政,次年改元正始。
249年(正始十年),司马懿政变,杀曹爽,曹魏政权归司马氏。王弼卒,年仅二十四岁。
251年(嘉平三年),司马懿卒,子司马师执政。
254年(嘉平六年),司马师废曹芳,立曹髦。
255年(正元二年),司马师卒,弟司马昭执政。
260年(甘露五年),曹髦讨伐司马昭兵败被杀,司马昭立曹奂,是为魏元帝。
263年(景元四年),蜀汉亡,阮籍卒,嵇康卒。
264年(咸熙元年)三月,司马昭由晋公为晋王。五月,追谥司马懿为宣王,司马师为景王。
265年(咸熙二年,西晋泰始元年)八月,晋王司马昭卒,子司马炎继位。十二月,魏元帝禅让,司马炎称帝,是为晋武帝。追谥宣王司马懿为宣皇帝,景王司马师为景皇帝,文王司马昭为文皇帝,按照西周封建制封皇族二十七人为国王。曹魏亡,西晋始。
272年(泰始八年),向秀卒。
280年(咸宁六年),吴亡,晋一统天下,三国终。
285年(太康六年),汉字传入日本。
290年(永熙元年)三月,晋武帝司马炎卒,子司马衷继位,是为晋惠帝。
291年(永平元年)三月,贾皇后召楚王司马玮入朝,杀太傅杨骏,废杨太后,由汝南王司马亮辅政。六月,贾皇后诬司马亮谋反(八王之乱一),下诏令楚王司马玮杀之,然后又以矫诏罪名杀司马玮(八王之乱之二)。
299年(元康九年),贾皇后诬太子司马遹(读如遇)谋反,废为平民,杀其母谢淑媛。
300年(永康元年),赵王司马伦(八王之乱三)怂恿贾皇后杀司马遹,然后又以“为太子复仇”为名,发动政变废贾皇后(之后被杀)。
301年(永康二年,建始元年,永宁元年),司马伦废晋惠帝而自立,齐王司马冏(八王之乱四)起兵杀司马伦,司马衷复辟。
302年(永宁二年,太安元年),长沙王司马乂(八王之乱五)起兵杀司马冏。
303年(太安二年)八月,成都王司马颖(八王之乱六)、河间王司马颙(八王之乱七)起兵讨伐司马乂,司马颙遣都督张方进围洛阳。
304年(太安三年)正月,东海王司马越(八王之乱八)执司马乂送张方,张方烧杀之。司马颖等人逼晋惠帝立司马颖为皇太弟,以司马颙为太宰。七月,司马越攻司马颙,兵败,司马衷被俘。十一月,张方挟司马衷迁都长安,废皇太弟司马颖,立司马炽。同年,氐族豪帅李雄据益州,称成都王。匈奴酋长刘渊称汉王。
305年(永兴二年),司马越等举兵讨司马颙,司马颙遣司马颖率军拒之,司马越兵败,司马颖进据洛阳。
306年(光熙元年),司马越反攻胜利,司马颖兵败被杀。司马越杀晋惠帝,立司马炽,是为晋怀帝。司马越以太傅辅政,司马颙被谋杀。李雄在成都称帝,国号成。
308年(永嘉二年),刘渊称帝,都平阳。
310年(永嘉四年),刘渊卒,子刘聪杀继承人自立。
311年(永嘉五年),司马越卒。刘渊部将石勒大破晋军,掳太尉王衍。后攻陷洛阳,掳晋怀帝司马炽,晋武力尽失。刘渊侄子刘曜攻长安,杀南阳王司马模。
312年,西晋无皇帝,无年号。郭象卒。
313年(建兴元年),司马业于长安称帝,是为晋愍帝。
316年(建兴四年),晋愍帝司马业出降,西晋亡,立朝五十一年。
317年(建武元年)冬,晋愍帝被杀。
318年(太兴元年),司马睿在建业(今南京)即帝位,是为晋元帝,东晋开始。同年刘聪卒,子刘粲继位,后被杀,刘曜自立称帝。
319年(太兴二年),刘曜还都长安,改国号为赵,史称“前赵”。刘曜部将石勒称赵王。
322年(永昌元年),王敦兵临建业城下。晋元帝司马睿卒,子司马绍继位,是为晋明帝。
324年(太宁二年),王敦卒,王敦之乱平。
325年(太宁三年),晋明帝司马绍卒,子司马衍继位,是为晋成帝,年五岁,庾太后临朝,王导和庾亮辅政。
327年(咸和二年),苏峻之乱起。
328年(咸和三年),石勒擒杀刘曜,前赵亡。
329年(咸和四年),苏峻之乱平。
330年(咸和五年),石勒称帝,国号仍用赵,史称“后赵”。后赵拥有北方大部,与东晋隔淮河对峙。
333年(咸和八年),石勒卒,子石弘继位。
334年(咸和九年),李雄卒,李雄子李期杀继承人李班自立。石虎杀石弘。
337年(咸康三年),鲜卑豪帅慕容皝(读如恍)称燕王,都龙城(今辽宁省朝阳市)。
338年(咸康四年),李寿杀李期自立,改国号为汉。
339年(咸康五年),王导卒。
340年(咸康六年),庾亮卒。
342年(咸康八年),晋成帝司马衍卒,弟司马岳继位,是为晋康帝。
343年(建元元年),成汉国李寿卒,李势立。
344年(建元二年),晋康帝司马岳卒,子司马聃继位,是为晋穆帝,年两岁。
345年(永和元年),桓温任荆州刺史。
347年(永和三年),桓温伐蜀,李势投降,成汉亡。
349年(永和五年),石虎称帝,不久卒,内乱起。
350年(永和六年),石虎养子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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