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忘川-第3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那种眼光,令她心里猛然一沉。
“公子,我自己能站。”那个女子似乎感受到了来客眼神的变化,转过身轻声对身边的萧停云道,不露痕迹地将手臂抽了出来。
仔细看去,她年纪也很轻,还不到双十年华,容颜清丽,脸色却有些苍白,似乎长年有病,说话的声音也轻微飘忽,然而每一句话说出,楼里所有人都肃静地俯首听命。
——那,就是听雪楼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赵总管”?
没有来到洛阳之前,她也听姑姑说过听雪楼里有一个总管,是个孤儿,被前任楼主南楚抚养长大,智谋策略无双,深得信赖。在萧停云继任后更得重用,最近几年俨然成了统领楼中大小事务的总管。
然而姑姑却没有说过,这个总管,竟是个女子。
“冰洁,你来见过苏姑娘。”萧停云走过来,微笑着将身边的女子介绍给她,“这就是血薇的新主人,也是石前辈的唯一传人,苏微苏姑娘。她——”
他后面还说了什么,恍惚中她已经听不真切。
——冰洁?这个赵总管,原来就是一路上他曾提了无数次的“冰洁”!
就是眼前这个人,一路为他们安排车马、定制衣衫,沿路安排得无微不至。而那芙蓉酥,他也是特意带回来给她的吧?想来他们青梅竹马,相知颇深,连这些生活小事都了如指掌。
她默默想着,心里忽然有隐约的异样。
——原来,在血薇来到夕影身边之前,听雪楼里,早已有了另一个地位极其重要的女子,已经在他身边陪伴了十几年。
苏微静静凝视着那个女子,心怀复杂。
“见过苏姑娘,”那个赵总管只是微笑着走过来,微微行了一礼,柔声,“冰洁是听雪楼里的总管,暂居岚雪阁。既然苏姑娘是血薇的主人,在冰洁眼里便是和公子一样尊贵,以后有什么要求,只要吩咐冰洁一句就好。”
公子?她不像其他人一样叫他“楼主”,而是公子?
然而,赵冰洁虽然微笑着说着话,眼神却涣散,似乎并没有看着面前的苏微,而是看着极远处。这样近乎目中无人的奇特凝视,让苏微觉得有些不舒服起来。
她道,语气淡淡:“初来乍到,不敢有劳赵总管。”
“血薇的主人,怎能怠慢呢?”赵冰洁微笑着,似乎听出了她语气中存在的疏远,忽然道,“在下一介女流,能力有限,又加上身有残疾,双眼几乎不能视物——所以,若有什么不周之处,还请苏姑娘谅解一二。”
不能视物?难道她……
苏微吃了一惊,定定看着她的双眼。是的,这个赵总管的眼睛虽然看似完好无损,然而眼里却没有半分光芒,似乎是纯然的一片漆黑,折射不出这个世界的任何斑斓。
那一刻,她心里涌现出极其微妙而复杂的情绪,难以言表。
“各位,为了血薇的归来,我们今晚要好好庆贺一番!”
欢呼声里,她下意识地盯住了血薇,却觉得有些茫然。是的,她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遇到了一群陌生而各怀心思的人,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热情欢迎。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遥远而不真实——因为她知道,所有这一切的来源,只是因为她手里的剑。
而她,必须用这把剑,来证明自己的力量!
那一天之后,她住进了那座久已空置的绯衣楼里。
住进来的第一天,萧停云来看她,携了一壶美酒,和她说这就是洛阳有名的“冷香酿”。她握着酒杯,慢慢将那一杯淡碧色的美酒喝了下去。因为有所准备,这一次,她完美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直到液体滑入咽喉也没有咳嗽出一声。
一杯入喉,在微微的醺意里,她觉得这整个世间都轻松明亮了很多,也暂时忘记了自己腥风血雨的前路。她忍不住想:果然,外面的世界里有着那么多的好东西。
然而,萧停云的话却将她重新带入了沉重的现实。
那个轻裘缓带的贵公子握着酒杯,在月下小酌,慢慢地向她说出了近年来关于听雪楼的一切,以及邀请她来这里的原因——
原来,在她到来之前,听雪楼在传承五代之后已经渐渐有衰败之迹象。从第三任楼主石明烟离开后,南楚成为新楼主,但其性格温厚仁慈,无意霸图,对江湖中不停涌现的新人新势力的挑衅往往不能给予断然回击,以至于听雪楼的江山渐渐被蚕食。
最严重的威胁,来自昔年那些被萧楼主铁腕镇压下去的旧帮派:包括江南四大世家、洞庭十二水寨、泉州幻花宫,等等。近年来,那些势力重新集结,七个帮派秘密结盟,以“天道盟”为名,开始与听雪楼分庭抗礼,锋芒咄咄逼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血薇重新出现了,如同一道耀眼的光,掠过这个密云不雨的武林——人中龙凤,重现江湖。血薇夕影,再度聚首!
光凭着这个消息,就足以震动天下。
“我明白了,”苏微在月下微醺地握着酒杯,听到这里笑了起来,看了对面的贵公子一眼,“你让我来这里,是为了帮你除去那些敌手,是不是?”
“是。”他慎重地端起酒杯,抬手敬她,“大局将倾,不知苏姑娘可愿意与在下联手,并肩作战?”
“呵……你问我愿不愿意?”她轻笑摇头,“我是不愿意的。”
看着他微变的脸色,她却又笑了,抚着膝上的绯红色的长剑,带着一丝酒意,看着外面的月色,喃喃:“可是,姑姑说过,我要永远记得两件事:第一,毕生不能对听雪楼主拔剑;第二,凡是听雪楼主所求,赴汤蹈火也要完成。”
说到这里,她将视线收回,看了他一眼:“所以,你不必管我愿不愿意——以后但凡要做什么,只管吩咐我去做就是了。刀山火海,无所不从。”
他沉吟了一瞬,竟也不粉饰,直截了当地开口:“那好,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
“谁?”她的手停在血薇剑上,问。
“天道盟的盟主,梅景浩。”萧停云一字一句,“目下听雪楼最大的敌人。”
“哦……”苏微皱了皱眉头,“在天门镇的客栈里,刺杀我们的也是天道盟吧?”
“是。”萧停云颔首,“他们对听雪楼的攻击日夜无休,每一日都有楼中子弟被杀——而近几个月来,这种刺杀已经升级到了我的头上。”
“是吗?”苏微看了一眼膝上的血薇,“倒是明目张胆啊。”
她一扬手,将杯中的酒喝干,站了起来,带着微微的醉意,伸出手,将酒杯扔了下去,在洛阳的月下对着天空吐出一口气息,喃喃:“梅景浩?天道盟?……是我从没见过的陌生人呢……不过,好吧!”
她霍然回身,眼神如剑:“就让我替你把他们都除掉!”
“好!”萧停云长身而起,眉目之间有毕露的锋芒,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多谢你。有血薇在,天下何事不可为?”
“有我在,”她却忽然更正,“我。”
“好,是有你在。”他点了点头,“幸亏有你在。”
冷月下,血薇剑和夕影刀交错着放在案上,光芒夺目。
接下来的一系列行动,如密云急雨,令人无从喘息。
九月初九,洛水旁,血薇剑重现于江湖,和听雪楼主联袂出手,击败天道盟筹划已久的伏击,连杀对方二十七名高手,两人全身而退。
一个月后,血薇的主人和听雪楼主再次联剑,出其不意地反攻,一举捣毁了“天道盟”在汉口的总坛。以二对百,两人联手杀出来时全身浴血,似是皆穿绯衣!天道盟总坛上百精英一夕尽灭,盟主孤身出逃,其余残党纷纷潜入地下。
三个月后,萧停云和苏微继续联手追杀,迢迢千里,从洛阳直追到了滇南,终于将天道盟盟主斩杀于腾冲,彻底斩断了后患——那一战,可谓是她进入江湖十年来最艰苦卓绝的一战,至今无法忘怀。
最大的敌人在一年内被灭除,接下来,是更深入的清洗。
一个接着一个,组成天道盟的七大门派被逐步拔除。一度衰微下去的听雪楼恢复了昔日的荣光,除了黑道里执掌牛耳的风雨之外,江湖上已经再也没有一股力量可以与其抗衡。
在刀剑合璧的力量下,江湖上所有蠢蠢欲动的门派再度蛰伏,不敢撄其锋。为了巩固听雪楼的霸主地位,天道盟被灭后,那些曾经怀有不臣之心的门派也开始遭到清算,一场旷日持久的江湖大清洗从此开始。而每一次行动,她都是亲身参与,浴血搏杀。
血……血……都是血!
为什么自从离开风陵渡后,她的记忆就变成了血红色呢?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第三章 赵总管
很久以前,她就知道他有朝一日终将离去。去往另一个人身边,将自己一个人遗弃在黑暗中。然而这一日来临,却依旧觉得心如刀割。
※※※
在这一座破落冷清的小酒馆里,苏微只是觉得头疼,颓然放下酒杯,将脸贴在冰冷黏腻的木桌上,闭上眼睛,将脸浸在酒污里,一手握着袖里的剑,一对碧色的耳坠在颊边晃着,模糊地听着外面的风雨声,一时间有恍惚的醉意。
十年过去了,江边上的这家小酒馆还是如当初刚抵达洛阳时看到的那么旧,那么破,那么脏,同一个老板,同一个店小二,连冷香酿的味道都和十年前一样。
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只是坐在这里的她,已然不是自己。
“唉。”夜深人静时,恍惚之间,她仿佛感觉有风吹过鬓发,耳坠轻轻摇晃,然后,她听到桌子对面有人长长叹了口气:“十年了,你竟成了这样?”
谁?谁在说话?她吃力地抬起沉重的头,勉强看了一眼。对桌影影绰绰似乎坐着一个人,穿着一袭古旧柔软的青衫,戴着木质的面具,正在静静凝视着她。
“师父?!”她失声惊呼,不知道是梦是醒。
然而,即便是梦境,她也不敢惊醒。她只能轻声开口,仿佛生怕打破这幻觉:“师父,你……你去了哪儿?为什么不带我去?”
“你长大了,而我老了。”青衫客回答,叹息,“我要去往回忆之地,而你,则应该去往明天——我们本来就应该在黄河之上各奔东西、永不相见的。”
“不!……带我走吧,师父。”她喃喃,似是充满了委屈,“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求求你……带我走吧。”
然而,那个面具背后的眼神却忽然冰冷,近乎无情。
“没用的东西!如果想走,就自己走,何必要求人?”师父的声音忽然严厉起来,“血薇的主人,不能连离开都做不到——你要能决断自己的人生!”
他的声音肃杀,如同一把刀,毫不留情地斩落下来。
那一瞬,她忽然清醒了,失声:“师父?!”
猛然抬起头的瞬间,仿佛一阵风掠过,那个幻影忽然消失。
“师父!”她失声站起,踉跄地追逐着那阵风,语无伦次地喃喃,“师父,别走!”
她的惊呼惊醒了在柜台后瞌睡的店小二,揉着蒙眬的睡眼抬起头来,嘀咕:“怎么了?刚才店里一个人也没进来过啊……姑娘是做梦了吧?”
她愣了一下,忽然间清醒了。
是的……那一定是幻觉。因为师父说过,他将再也不会见她,再也不会见这把血薇。
其实,一直以来,她都并不是很明白师父的想法。这个总是戴着木质面具的人,陪伴她成长,给予她温暖,却从未让她靠近和懂得过——在她十五岁那一年,在教完自己的所有武学,并留下这一对翡翠耳坠后,他就悄然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
她甚至连他的真容都不知道。
苏微茫然地看着这天地,忽然间孤独感又铺天盖地侵袭而来。是的,如师父所言,血薇的主人,应能决断自己的人生。可是……她的人生是被姑姑安排的,是被这把剑所束缚的,又应该如何决断?
店小二看着醉倒的客人,不由得摇着头叹了口气。
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喝成这样,家里人怎么也不管一管呢?
到了第七日上,终于有人来找她了——
光天化日之下,老掌柜却没有看到那个人是怎么进来的。只是一个抬眼,便看到桌子边多了一个白衣人影,就这样静静地在午后的斜阳里,低首看着醉倒在桌子上的女客,眼神复杂。
那是个俊秀高逸的男子,双眸如沉潭之星,却满面风尘仆仆之色,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日夜兼程赶来的。他坐在那里,看了她许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看的眉毛蹙在一起,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
她醉得人事不知,居然连近在咫尺多了一个人都毫无反应。
“阿微。”他低唤,伸手去抚摸她一头乌黑的秀发。
然而手尚未触碰到,烂醉的人忽然间手腕翻起,铮然一声响,一道绯光飞掠而出,若不是对方收手得快,手指便要被生生斩下来!那个贵公子的反应也是一流,手腕一转,便并指夹住了那把锋利的剑,如生根一般,再进一寸也难。
“滚。”苏微只低声说了一个字,看都不看他。
“别这样,”萧停云面色不变,只是叹息,“我听宋川回来说,你一个人在这里喝醉了酒,还不肯回去休息。我心里着急,和南方武盟的会面还没结束就连夜赶了回来,已经两天三夜不曾休息。”
她哼了一声,还是不看他,然而眼神却已经软了下去。
“回楼里去吧,”他伸手去扶她,“大家都在担心你。”
“不,我……我不回去。”她却执拗地推开了他的手,摇着头,吐着酒气,“回了楼里,你、你又要让我去杀人……我也不要看到赵总管,我不喜欢她。”
他微微愣了一下。阿微果然是喝醉了,否则,冷静内敛如她,又怎么会这样直接地袒露出对冰洁的敌意和不满?
“好吧,那你想去哪里?”他轻声叹息,“我送你去。”
她趴在桌子上,喃喃:“我……我要回去找姑姑。”
“你的姑姑已经死了。”他冷然道,一句话戳破了她醉意蒙眬的呓语。
她颤了一下,道:“那……那我去找师父!”
萧停云叹了口气:“你都不知道你的师父是谁,怎么找呢?——别闹了,阿微。你已经无处可去了,听雪楼就是你的家。”
苏微又是一颤,仿佛被刺中了痛处,抬起脸茫然地望着屋顶,似乎在苦苦地思索,许久,摇了摇头,声音微弱而苦涩:“不,就算谁都不要我了……我也不想回去。我不想再杀人了……不想了!”
萧停云心里一软,叹息:“好,梅家的事情,接下来不用你再插手了。如果你不爱回听雪楼,也可以暂时不回去——你想去哪里,我找人护送你去,如何?”
“……”她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刻反对。
去哪里?外面已经是夕阳西斜,一阵风过,只觉连日的宿醉醒了大半,她心里忽地明白起来,便觉得渐渐苍凉。是的……无论如何,血薇剑,注定是要和夕影刀相依为命的。而且,如果不回听雪楼,这天下之大,她又能去哪里呢?
“我如果要离开,自然会自己离开,不需要你护送……血薇的主人,应该能决断自己的人生。”她苦涩地笑了一声,撑着桌子站起来,说着恍惚中从师父那里听来的话,然而刚一起身,身体发虚,便猛然一个踉跄。
萧停云抬起手,搀扶她起来。然而,刚一触及她的手腕,他便吃了一惊——不等她急急抽手,他手指闪电般地探出,扣住了她的脉门:“怎么了?”
“不妨事。”她甩开了他的手,“被梅家的玉笛伤到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萧停云却变了脸色,翻开她的衣袖,只是一看便倒抽了一口气:在她苍白的手臂上,赫然有六枚梅花形的乌青,分别钉在神门、内关、曲池、太渊、尺泽、孔最六穴,沿着她的手臂一路分布上去,竟然将右臂整条经脉都钉死了!
“黄鹤楼头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江城梅家,果然不负盛名,”苏微低声喃喃,握着血薇剑踉跄站起,唇角露出一丝苦笑,“特别是梅家的老二梅景瀚,身手居然比当家人梅景浩更厉害——岚雪阁提供的资料里,居然将其列为江湖一百名开外?真是可笑!”
“……”萧停云倒抽一口冷气,“冰洁的情报从来不会出错。”
“从不出错?”听到他为她说话,苏微忽地冷笑起来,“当我们联袂追杀梅景浩的时候,她也说过他肯定不会往南逃,让我们在雁门关外设下埋伏等着,结果呢?——还有,你第一次接我来洛阳的半路上,她安排的客栈……”
“好了好了,”他苦笑着打断了她,“何必扯这么远的老账?”
“你就只会护着她。”苏微冷笑,扯过他手里捏着的袖子,掩住了伤臂,倔强地转过头去,“这次幸亏是我,如果换了别人,多半连九条命都要搁进去。”
她一动,又有殷红的血从伤口沁出,沿着手腕滴落。
“伤成这样,怎么不回楼里找墨大夫看看?”萧停云看不下去,语气也有些变了,带着命令口吻,“再这样下去,这条手臂会废掉!这样糟蹋自己,要是废了——”
苏微已经走到了门边,听到这里,却停下来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看得很是深刻,让他忽然有刀锋过体的寒意,噤口不语。
“是啊……如果我的手臂废了,”她微微地笑,唇角带着一丝讥诮,意味深长,“你就不会来找我回听雪楼了,是吧?”
“……”他一时间被她的锋芒压住,竟是没有说话。
“有时候,我真想把自己的手臂砍下来,看看不能用血薇,我对你还有什么意义——恐怕那时候的我,才是真正的我;而那时候的你,恐怕也才是真正的你吧?”
不等他回答,她转头径直走了开去。
夕阳落在她的绯衣上,给她染上了一层凄艳孤独的颜色,仿佛行走在无边无际的血色里。
岚雪阁里,暗淡的光线穿过户牖,斑驳地投在林立的书架上。
“怎么,苏姑娘不肯回来?她打算去哪里?”赵冰洁从一架梯子上爬下来,手里握着一卷旧书,转头关切地问——她比以前更加清瘦了,似乎是一个没有重量的幽灵,在古旧的阁楼里行走,毫无声息。
萧停云叹了口气,黯然:“不知道……我已经派人跟着她了。但以她的身手,如果成心想要甩掉那些跟踪者也易如反掌。说实话,冰洁,我很担心——这一次她只怕是有了离去之意。”
“苏姑娘最近情绪的确很不对。”赵冰洁叹了口气,拍了拍旧书上的灰尘,微微咳嗽了几声,“刚来楼里的时候她不是这样的,如今似乎是把自己越来越深地关起来了……我有时候想和她说一句话,都找不到时机开口。”
萧停云没有接她这句话,只转口道:“你在找什么书?”
“千机老人著的《南武林纪略》。”房间里光线很暗,但她却熟悉地穿行着,绕过那些堆积的书卷向他走过来,脚下如同踩着流水,丝毫不曾停顿。
“冰洁,你真是神奇。我发现你好像根本不用看就能知道周围的一切。”望着她走过来,萧停云忍不住感叹,“你是真的看不见,还是假的看不见?有时候,我都想在路上给你偷偷放上一张板凳,看你会不会撞上去摔一跤。”
“公子说笑了,”她不由得莞尔,“摔坏了冰洁,对公子有甚好处?”
“那是,赵总管是听雪楼中的珍宝,万万不能出差错。”萧停云也是笑了起来,“我经常在想:为什么无论做什么事,你看起来都比别人更加从容?——这次和试剑山庄会面,连阅尽天下英雄的叶庄主,都称许你的谈吐举止令人心折。”
“公子谬赞了。”赵冰洁微笑,在他身侧坐下,语声柔和,“这很简单——因为我从小就知道自己的眼睛某一天就会看不见,所以,趁着眼前还有一点点光,就拼命地记住能看到的每一件东西,不敢片刻忘记。”
她顿了顿,唇角浮出了一丝微笑,低声:“因为,每一次看到的,都可能是我毕生的最后一眼。”
萧停云注视着她,眼里有一些看不到底的东西。
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还是在十几年前。
那时候她的父母被仇家追杀,狼狈不堪地奔逃到了洛阳——她的父亲为了保护她们母女,在朱雀大道上被人分尸,而重伤的母亲带着她狂奔了三个时辰,终于来到了听雪楼门口,竭尽全力把她推入了门后。
那时候,他正跟着父亲南楚出门。听雪楼的大门刚一打开,一个瘦弱的女孩就被人推进了他的怀里,全身冰冷,似已经死去——而随之飞入门中的,是她母亲的头颅,重重地砸在她的背上,鲜血狰狞。
十四岁的他脱口啊了一声,却并不惊惶,已然知道这又是一场惨烈的江湖仇杀。然而,对方居然敢追到听雪楼门口来杀人,这令南楚勃然大怒,当场便纵身下马,出手解决了追兵。慑于听雪楼的威严,那些追杀者不敢继续,便放过了这个幸存的女孩,悄然退去。
留下的这个孤女无处可去,便留了下来,在听雪楼的庇荫下生活。
这个叫作赵冰洁的孤女先天本弱,身体残疾,不能习武,却又不甘无用地仰人鼻息生活,便主动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先是给岚雪阁里的掌书使打下手,帮忙整理一些文件宗卷——在半年后,这个病弱女子展现出的聪慧令人刮目相看,大家便渐渐尝试着将一些较为复杂的事情委托给她。
后来经过南楚的推荐,干脆让她跟了隐居在北邙山的紫陌护法,潜心学习谍报文案,掌管了空置已久的岚雪阁。
这个孤女资质惊人,不到十年已经出落成大器,沉稳练达,缜密机警,不仅管理着岚雪阁,更将听雪楼内外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所有弟子见了她都尊称一声“赵总管”。后来南楚楼主病重,由夫人秦婉词陪着去往极北之地疗养,三年后去世。楼里的重任便完全落到了她和萧停云两人身上——而那个时候,他们也均不过是二十四五的年纪。
有谁会想到,当年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娃儿,会成为这样的人呢?
短短的片刻他已经走神很远,耳边却听赵冰洁笑了笑,接着上面的话题:“……倒是公子才要小心些。这阁中光线暗淡,东西又多,一个不小心可别撞到书架上。这些阴沉木做的书架有些年头了,一撞只怕就要散了。”
“我可不怕,”萧停云回过神来,指着那些书架,笑道,“十几岁我就在这里和你玩捉迷藏了,闭着眼睛也能走,还怕撞书架?”
说起童年,赵冰洁也是笑,眉目温润舒展,仿佛流动着温暖的光。
“真奇怪,”萧停云看着这周围,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无论外头的事情多么烦心,一到了你这里,心就会变得平静——冰洁,你是不是在这岚雪阁里设了什么秘术?”
“冰洁哪里会什么秘术?”她微微地笑,“如果觉得舒服,公子就常来坐坐。”
“好。”他注视着她,“以后我每天都来看你。”
他语声异样温柔。然而,她的瞳孔是空茫的,仿佛全无反应。
“对了,有些事情要禀告公子,”赵冰洁将那卷找出来的册子递过去,“你看,这就是罗浮试剑山庄叶家的资料,楼主可以仔细看——如今江城梅家已连根拔除,如果要与南方武盟达成协议,那么,十五年前崛起的试剑山庄将是我们最需要结交的盟友。”
萧停云翻看着宗卷,长叹一声:“梅家终于被拔除了,我也总算能够安眠片刻。十年前我洛水旁受袭,几乎丢了性命,都拜其所赐。”
赵冰洁道:“恭喜楼主得了血薇,终于将其连根拔除。”
“不,”萧停云低声:“梅家还不曾‘连根’拔除!”
“什么?难道还有活口?”赵冰洁皱眉,似乎有些意外,“以苏姑娘的身手,既然已经杀了梅景浩,其余几位更不足道,又怎会令其有所走脱?”
萧停云沉默了片刻,本来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淡淡:“可能是阿微心软。”
“梅家若尚有活口留下,无论是否会武功,都必成心腹大患。我会请石玉大人另外派吹花小筑的人,按照名单逐个清除。”赵冰洁低下了眉眼,许久才叹息,“苏姑娘虽然是血薇的主人,但是以性格而论,其实和靖姑娘大不相同啊……”
“这也是不能强求之事。”萧停云颔首叹息,“剑虽只有一柄,但持剑之人却有千种——我不能勉强阿微去做她不喜欢的事情。”
“楼主很是爱护她。”赵冰洁抚摩着书卷,微笑,“只是,以苏姑娘的性格,恐非江湖中人,迟早是会厌弃这样的生活的,到那时候,又该如何是好呢?”
萧停云一震,合起了眼睛,微微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他喃喃,语声里有些自责,“阿微来到听雪楼之后,一直很不快乐。”
昏暗的室内,女子抬起头静静凝望着他,眼神复杂,停顿了片刻,终于问出了一句话:“若不能为己所用,当断然弃毁。十几年了,公子从来不曾如此犹豫过——公子是喜欢苏姑娘吗?”
“……”他并没有避开这个话题,眼神却有些闪烁,仿佛重瞳之下的另一个自己在举棋不定,“我不清楚。如果一开始就没有血薇,她只是她,或许我能清楚一点吧。”
赵冰洁微笑:“但依我看来,苏姑娘心里却是有公子的。”
“未必。我想阿微憧憬的,恐怕也不过是那一段人中龙凤的江湖传奇而已。”萧停云摇着头,“我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人,只怕这几年来,我的所作所为也已经让她越来越失望了——她毕竟不是能懂得我的人。”
“怎么会呢?”赵冰洁叹息,“她一定会体谅公子的辛苦。”
萧停云摇了摇头,苦笑:“她不会懂的……她只觉得自己辛苦而已。她最近的精神也很差,天天喝酒,不愿意再沾手楼里的事务。我怕她心里的确已经有了离去之意。”
“如果是真的,那接下来公子准备将她怎么办呢?”赵冰洁轻声问,似是试探,“如果苏姑娘真的一心想要离开听雪楼,公子打算就这么放她走?”
“难不成我还能硬生生关住她不成?”萧停云苦笑,“可是,冰洁,你应该明白失去血薇对听雪楼来说意味着什么——你足智多谋,有什么办法吗?”
赵冰洁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在他身后坐着。许久,她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公子今年也已经二十八岁了,早该成家立室,何不屈身求婚,将她迎娶入听雪楼呢?只要成婚了,苏姑娘一辈子都是听雪楼的人了,不是吗?”
萧停云微微一惊,蓦然沉默下去,长久地不说一句话。
赵冰洁也没有说话,只是如同影子一样坐在黑暗里,呼吸细得几乎听不见。她的手指在古旧的书卷上微微移动,有不可觉察的战栗,似乎在等待着某个重大的宣判。
“冰洁,”沉默中,萧停云忽然笑了一声,“你这个主意可真是……”
说到这里,他忽地又顿住了,便再也没有继续。停顿了很久,叹了一口气,开口问:“你觉得这是容易的事吗?婚姻是大事,而阿微的性格刚强决绝,若是一击不中,便只能永息机锋——何况我一直都捉摸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公子雄才大略,对�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