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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迷雾-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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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明白什么?”

  “她被迫跳脱衣舞和卖身这个事实,让爱德华更应该受到指责。如果说他会受到指责的话,这让他受到的指贵更多。”

  “我儿子没强奸她。”

  “因此我们才会审讯他们,”我说,“现在说完了吗?”

  他终于把头抬了起来,“我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好像你已经在这样做了。”

  “基金会的事?”他耸耸肩,“那根本不算什么。只称得上热身运动。”

  他捕捉到我的目光,盯着我。他的意思表达得已经够清楚了。

  “再见,詹雷特先生。”

  他伸手抓住我的前臂:“他们不会有事的。”

  “我们走着瞧。”

  “你今天已经得分了,但那个婊子还会受到交叉盘问。你无法解释她把他们的名字说错的事实。这是你的劣势。你知道这点。因此,还是听听我的建议吧。”

  我等着。

  “只要不坐牢,我儿子和那个叫马兰兹的男孩会承认你们提出的任何指控。他们会参加社区服务活动,可以接受严格的监外执行,你想执行多久都行。这是公平的。除此之外,我还会资助这个问题女人,并确保JaneCare基金会得到适当的资金。这是一个三贏的建议。”

  “不接受。”我说。

  “你真的认为这些孩子会再做那样的事吗?”

  “要我说实话吗?”我说,“可能不会了。”

  “我认为监狱是用来改造人的地方。”

  “不错,但我对改造不感兴趣,”我说,“我对正义更感兴趣。”

  “你认为把我儿子送进监狱就是伸张了正义?”

  “对我说,”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也正是我们有陪审团和法官的原因。“

  “你犯过错误吗,科普兰先生?”

  我没说话。

  因为我会去挖。我会把你犯过的每一个错误都挖出来。而且我会利用它们。你也有丑事,科普兰先生。我们都知道这点。如果你执意要追究这件事,我会把那些事情都翻出来给全世界看。“我现在好像有信心了。我不喜欢。”从最坏的角度讲,我儿子是犯了个大错误。我们正在寻找方法,在不毁掉他的生活的情况下弥补他的过失。你能理解吗?“

  “我没什么要对你说的了。”我说。

  他仍然拉着我的手臂。

  “最后的警告,科普兰先生。我会竭尽全力保护我的孩子。”

  我看着EJ·詹雷特。然后,我做了一件让他吃惊的事:我笑了。

  “怎么啦?”他说。

  “真不错。”我说。

  “什么真不错?”

  “你儿子有这么多人为他战斗,”我说,“在法庭上也是。有这么多人支持爱德华。”

  “我们都爱他。”

  “很好我说着抽出胳膊,”但你知道,我看到坐在你儿子背后的所有那些人时,我情不自禁地会注意到什么吗?“

  “什么?”

  “夏米克·约翰逊身后一个人也没有。”我说。

  “我想与全班同学分享这篇日记。”露西·戈尔德说。

  露西喜欢让学生们用桌子围成一个大圆圈。她站在中间。当然,这很做作,她像摔跤比赛中的“坏人”一样,昂首阔步地在这个“学习圈”中来回踱着,但她发现这种方式很管用。你让学生坐成一个11圈时,无论圈子多大,他们都在第一排。无处藏身。

  朗尼也在房间里。露西曾考虑过让他朗读那篇日记,以便她更仔细地观察学生的面部表情。但日记的作者是女生。声音不吻合。另外,无论日记是谁写的,她都知道露西会观察她的反应。她一定知道,一定会想方设法掩饰自己。因此,露西决定亲自朗读日记,让朗尼在旁边观察反应。当然,露西朗读的过程中也会经常停顿,抬头观察,希望能发现点什么线索。

  西尔维娅·波特,那个喜欢拍马屁的学生,就坐在她面前。她的两只手交叉放在课桌上,眼睛睁得大大的。露西看着她的眼睛,对她微微—笑。西尔维娅精神大振。她旁边是阿尔文·伦弗罗,一个大懒鬼。伦弗罗的坐姿与大多数学生一样,仿佛身上没骨头,可能从椅子上滑下去,瘫软在地板上。

  “这发生在我十七岁的时候,”露西读到,“我在一个夏令营里,是那里的CIT,也就是训练辅导员……”

  她一面继续朗读那件发生在树林里的寧,作者和她的男朋友“P”,靠在树上的亲吻,林子里传来的尖叫声……一面在那个小圈子里绕着圈。她至少已经读过这篇日记十几次,但现在,大声向其他人朗读出来时,她感觉到喉头开始发紧,双腿开始发软。她迅速瞥了朗尼一眼。他也从她声音中听出了什么,正在看着她。她盯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应该观察他们,不是我。”他急忙把目光移开了。

  读完之后,露西请学生发表评论。这个要求与她一贯的做法相当吻合。学生们都知道,日记的作者就在他们中间,就在这个房间里,但由于树立自己形象的唯一方式就是把别人打倒,于是他们毫不客气地对作品进行抨击。他们争先恐后地举手发言,而且总是用某种形式首先声明态度,如“可能不仅仅我这样想,”或者“我可能说得不对,但……”然后开始说:

  “文字平铺直叙……”

  “我感觉不到她对这个P的激情,你们呢?……”

  “把手放到衬衫下面?拜托……”

  “真的,我认为都是些废话。”

  “作者说,‘我们充满激情地继续吻着,’别告诉我说那是激情。让我亲眼看看吧……”

  露西适时地发表自己的意见。这是课堂最重要的部分。教学生不容易。她经常回想起自己读书时的情景,那些长篇大论的讲座,听得人头脑发麻,但现在她一点也不记得了。她真正学到的知识,她内化了、回忆起并加以利用的,都是老师在讨论时间所做的那些精辟评论。教学以质量取胜,不是数量。你如果说得太多,你的声音就会变成又似士一令人讨厌的背景音乐。如果你极少说话,效果反而会更好。

  老师还喜欢处处吸引注意力,这也可能是一种危险。一个老教授曾就这个问题给过她简单可靠的忠告:不要自以为是。她一直牢记和注意这点。另外,学生也不想让老师与他们格格不入。因此,当她偶尔真的需要说到什么趣闻时,她总是尽力说一个她自己陷人困境一反正这样的时候多的是一又是如何走出困境的故事。

  另一个问题是,学生不会说出他们真正相信什么,而会说一些他们希望能给别人留下印象的话。当然,在教员会议上也是这种情况一最重要的是要让说出来的话好听,而不是讲真话。

  但现在,露西比平时更直率一些,因为她想看到反应,想让日记的作者自己暴露出来。因此,她故意刺激学生。

  “这应该是自传类型的日记。”她说,“但有人真的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吗?”

  这句话让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他们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则。但露西现在几乎是在召唤作者自己站出来,说作者是骗子。她在反向追踪。“我想说的是,这读上去像小说。通常说来,这也不是坏事。但却让这件事变得费解起来。你们是否已经开始怀疑它的真实性了?”

  讨论很活跃。学生们不停地举手发言,还互相争论。这就是这份工作令人兴奋的地方。由于她在生活中拥有的东西很少,所以很爱这些孩子。每个学期她都会重新爱一次。或者从九月到十二月,或者从一月到五月,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就是她的家人。然后,他们走了。有些会回来,但很少。她总是很高兴见到他们。但他们再也不是她的家人了。只有她正在教的学生才能得到这个地位。很奇怪。

  中途,朗尼出去了。露西很想知道他去哪里了,但她在上课。有些时候,课结束得太快。今天就是这样。时间很快就到了,学生们开始收拾东西。但是,她却和上课之前一样,仍然不知道那些匿名日记是谁写的。

  “大家别忘了,”露西说,“再发两页日记给我。希望能在明天之前发给我。”然后,她又补充说,“嗯,如果你们想发,也可以多发几页。无论写的什么,都可以发给我。”

  十分钟后,她已经回到办公室。朗尼已经在那里了。

  “你从他们脸上看出什么了吗?”她问。

  “没有。”他说。

  露西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将一些纸塞进她的电脑包里。

  “你要去哪里?”朗尼问。

  “我有个约会。”

  她说话的语气让他没再问什么。露西每周都有一次这样的特别“约会”,但她不相信任何人,从未透露过半点信息。甚至朗尼也不知道。

  “嗯。”朗尼说。他正低头看着地板。露西停下手上的事情。

  “朗尼,怎么啦?”

  “你真的想知道那篇日记是谁发来的吗?我的意思是说,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是一种背叛。”

  “我需要知道。”

  “为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

  他点点头:“那好吧。”

  “好。还有什么事?”

  “你什么时候回来?”

  “一小时,也许两小时之后。”

  朗尼看了看表:“到那时他说,”我应该知道是谁发的了。“

  09

  下午的审讯被推迟了。

  有人说这对案子有影响一陪审团当天只听到了我的直接讯问,这会对他们的意见产生影响,等等。这种说法其实毫无道理。这是案子的生命周期。即使这种进展对我有什么积极作用的话,也会被这个事实抵消:弗莱尔·希科里现在有更多的时间为他的交叉讯问做准备。审讯就是这样。你有时会对它歇斯底里,但这种情况最后通常都会自行消失。

  我用手机给洛伦·缪斯打电话:“你那边有收获吗?”

  “还在努力。”

  我挂断电话,看到有约克繁探的留言。对于佩雷斯太太对吉尔胳膊上的伤疤撒谎一事,我已经不大清楚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如果我直接说她撒谎,她可能会说她记混了。反正又没造成什么伤害,因此不会有问题。

  但首先她为什么要那样说呢?

  难道她是在说她相信的事实一一这具尸体不是她儿子的?难道佩雷斯先生和佩雷斯太太因悲痛过度(但可以理解)而犯了错误?由于很难理解他们的吉尔一直活着的事实,因此无法接受亲眼看到的一切?

  或者,他们在撒谎?

  如果他们是在撒谎,那是为什么?

  与他们直面相对之前,我需要掌握更多的事实。我将不得不提供权威性的证据,证明停尸房中那具尸体,那个化名马诺洛·圣地亚哥的人,其实就是吉尔,佩雷斯,就是大约二十年前和我妹妹、玛戈,格林及道格·比林厄姆一起在树林中消失的那个年轻人。

  约克的留言是这样的:“抱歉,这么长时间才搞到这些。你问到过死者女朋友蕾亚,辛格的事。信不信由你,我们只查到了她的手机号。无论如何,我们给她打了电话。她在林肯隧道附近三号公路边的一家印度餐厅上班。”他说了餐厅名称和地址。“她应该整天都在那里。嘿,如果你打听到有关圣地亚哥真实姓名的消息,别忘了告诉我。据我们所知,他使用这个化名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们已经发现了六年前他在洛杉矶犯过的一些事,不过都不大。回头再聊。”

  我不知道能从这个留言中了解到什么。不多。我向汽车走去。但我刚一打开车门想坐进去,就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驾驶员座位上有一个牛皮纸信封。

  我知道那不是我的。我知道我之前没放过那样的信封在那里。我还知道我把车门锁上了的。

  有人檀自闯入我的汽车。

  我拿起那个佶封。没有地址,没有邮戳。正面完全空白,摸起来很薄。我在前座上坐下,并顺手关上车门。信封是密封的。我用食指将信封挑开,将手指伸进去拿出里面的东西。

  看到那是什么时,仿佛有冰块一下子被倒进了我的血液中:我父亲的一张照片。

  我皱起眉头。这究竟……

  照片底部的白色边沿上工整地打印着他的名字:“弗拉迪米尔‘科普兰。”就这些。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我在那里坐了一会儿,盯着敬爱的父亲的照片出神。我想起他年轻时曾在列宁格勒当医生,他生活中的许多东西都被剥夺了,最后还经历了无尽的灾难和失望。我记得他和母亲经常吵架。他们无法伤害别人,只好互相伤害,两人都伤得不轻。我记得,母亲总是喑自落泪。我记得,他们有时晚上吵架时,我和卡米尔通宵达旦地坐在那里,无法入睡。我们俩从没打过架一这在兄妹之间是很奇怪的一一但也许是因为我们已经看够了父母的争执。有时,她会拉着我的手,或者提议我们出去散步。但大多数时候,我们都会到她房间去,卡米尔会放一首她最喜欢的流行歌曲,向我讲述那首歌的事,告诉我她为什么喜欢它,仿佛歌中蕴涵着什么意义似的。然后,她又向我说起她在学校里喜欢的某个男孩。我就坐在那里听,心里有种最奇怪的满足感。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张照片……

  信封里还有别的东西。

  我把信封倒过来,没有东西掉出来。我把一只手伸到信封底部,摸到那里好像有张索引卡。我把它拿出来。对,是一张索引卡,白色,红线条。那一面一有线条的那一面一什么也没写。但另一面一纯白色的那面一用加粗字体打印出了五个字:第一桩丑事

  “你知道那篇日记是谁发的了吗?”

  “暂时不知道朗尼说,”但我会知道的。“

  “怎样知道?”

  朗尼没抬头。那个狂妄自大的家伙现在不见了。露西觉得很难过。他不喜欢她强迫他做的事。她自己也不喜欢。但她别无选择。为了隐藏她的过去,她做了很大的努力。她改了名字,她不让保罗找到她,还用这头乱糟糟的棕色头发取代了天然金发。天哪,她这个年纪的女人还有多少人有天然金发啊?

  “那好吧,”她说,“我回来的时候你会在这里吗?”

  他点点头。露西下楼向汽车走去。

  在电视剧里,得到新身份好像很容易。也许是,但露西却发现不是那么回事。那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她首先将姓从西尔弗斯坦改成戈尔德。从西尔弗改为戈尔德。聪明,对吧?她不这样认为。但是,不知怎么回事,这对她倒是很管用,让她觉得和深爱的父亲之间仍然有一种联系。

  她在国内搬过好几次家。营地早已不存在。她父亲的所有资产都没了。因此,到了最后,她父亲的大部分生命也没了。

  艾拉·西尔弗斯坦,她的父亲,尚存的生命现在被安置在离瑞斯顿大学十六公里的一个康复中心里。她开着车,享受着独处的时光。车里正回响着汤姆·维茨的歌声,她听见他唱到他希望自己没陷入爱情,但当然,他陷入爱情了。她把车开进停车汤。那座秘密隐藏在一大片土地上的豪宅比大多数房子都更漂亮。露西全部薪水中的绝大部分都花在这里了。

  她把车停在父亲的旧车旁边。那是一辆锈迹斑斑的黄色甲壳虫。这辆甲壳虫总是停在同样的地方。她甚至怀疑,过去的一年中它就没动过窝。他父亲在这里行动自由,可以随时离开,可以自行办理登记和离开的手续。但令人难过的事实是,他几乎从不离开他的房间。装饰在汽车保险杠上的那些不干胶贴纸都退色了。露西有一套车钥匙,每隔一段时间,她会把汽车发动一次,只是为了让电瓶处于可使用的状态。仅仅坐在那辆车上发动汽车的时候,她脑子里也会闪现出过去的一幕幕情景。她仿佛看到满脸大胡子的艾拉正开着这辆车,把车窗全部打开,向每一个路过的人微笑、挥手、问好。

  她从没想过把车开出去兜一圈。

  露西在前台办理了探视手续。这个康复中心很特别,专为有终生吸毒和精神问题的老年住户提供食宿。住在这里的人好像种类繁多,在外人看来,有些人貌似“正常”,但他们也许可以胜任《飞越疯人院》中的替身演员。

  艾拉既有一点吸毒问题又有一点精神问题。

  露西在父亲门口停下脚步。艾拉正背对房门坐在那里,穿着她熟悉的那件大麻篷却(南美人的一种斗篷。一一译者注),灰白的头发向各个方向支楞着。那套她父亲仍然称为“高保真”的音响设备中正放着1967年流行的那首草根乐队的经典名曲“让我们为了今天而活着”。露西等着。沃伦·恩特纳正在大声倒数“1,2,3,4”,然后乐队再次齐声合唱“沙一拉一拉一拉一拉,让我们为了今天而活着。”她闭上眼睛,无声地跟着他们唱起来。

  好听,真好听。

  房间里有串珠和扎染,还有一幅。“告画:“鲜花都到哪里去了?”露西笑了,但笑容中没有多少喜悦。怀旧是一回事,心理状况日渐恶化是另一回事。

  早期痴呆症已经悄悄潜入一谁也无法说清楚是年龄还是吸毒的原因一一声明了对父亲心智的拥有权。艾拉一直沉溺在往事之中,一直生活在过去,闵此很难说这种衰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医生是这样说的。但露西知道,最初的打击,最初的袞退,发生在那个夏天。由干树林中发生的事,艾拉受到众多指责。那是他的营地。他应该夹取更好的措施保护营员。

  媒体不放过他,受害者家属更不会轻饶他。艾拉是个太和蔼可亲的男人,不知道如何应对这一切。他被打垮了。

  艾拉现在几乎不离开房间。他总是回忆几十年前的事,但20世纪60年代这十年是他过得最开心的十年。有一半的时间,他真的以为现在还是1968年。其他时候,他知道他已身处21世纪一能从他的表情中看出这点一他只是不想面对现实。因此,作为新的“确认疗法”的部分内容,出于各种意愿和目的,医生让他的房间保持1968年的风格。

  医生已经解释过,这种痴呆症不会随着年龄的增加而有所改善,因此,需要让病人尽可能生活得开心、无忧无虑,即使那意味着活在某种非现实之中。总之,艾拉想活在1968年。那是他最开心的时候。因此,为什么要去打扰他?

  “嘿,艾拉!”

  艾拉从来不想她叫他“爸爸”。听到她的叫声,艾拉像所有病人那样,慢吞吞地转过身来,举起手一一仿佛置身水下一般一向他摆摆手:“嘿,露西。”

  她眨掉眼中的泪水。他总能认出她来,总知道她是谁。如果说他还活在1968年,而他女儿那时甚至还没出生这个事实好像是一种矛盾的话,嗯,那就让它矛盾去吧。但那从不会让艾拉的幻想破灭。

  他冲女儿笑笑。对于一个如此残酷的世界来说,艾拉一直太宽宏大量,太慷慨大方,太孩子气,太天真。提到父亲时,露西总是称他“前嬉皮士”,这暗示艾拉在某个时候已经放弃做嬉皮士了。在别的每个人都把表示自己主张和平与爱情(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嬉皮士,尤指佩花嬉皮士,兴起的表达反文化或反传统信仰和观点的运动。一一译者注)的扎染和串珠都交出去之后很久,在其他人都把头发剪掉、把胡须剃掉之后,艾拉仍然忠实于他们曾经的事业。

  在露西美好的童年生活中,艾拉从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他对女儿几乎没有限制,从不为女儿设置界限,他想让女儿见识和经历一切,即使可能不那么适当的事情。但奇怪的是,这种监管的缺失却让他的独生女露西·西尔弗斯坦变得有些谨慎,至少根据当时的标准來看是如此。

  “真高兴你来了……”艾拉一面说着话,一面脚步蹒跚地向她走来。

  露西急忙上前一步拥抱父亲。父亲身上有股老人特有的苍老气味。那件大麻篷却也需要洗了。

  “感觉怎样,艾拉?”

  “好极了。从来没这么好过。”

  艾拉打开一个瓶子,吃下一粒维生素。他经常吃维生素。尽管艾拉是不赞成资本主义的人,但在20世纪70年代初,他仍然靠生产维生素发了点小财。他把财富全部兑换成现金,买下了宾夕法尼亚州和新泽西州交界处的那片地产。有段时间,他在那里创办了一个公社,但没持续多久。因此,他把那里变成了夏令营地。

  “你好吗?”露西问。

  “从来没这么好过,露西。”

  然后,他哭起来。露西在他身边坐下,拉着他的手。他哭一阵,笑一阵,然后又哭了,不停地说他是多么爱她。

  “露西,你就是我的世界,”他说,“我看到你……就看到了一切。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艾拉,我也爱你。”

  “你明白了?我就是这意思。我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然后,他又哭了。

  她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她需要回办公室去看看朗尼査到了什么。艾拉的头正靠在她肩膀上。父亲的头皮屑和气味让她有些心烦。因此,当一个护士走进房间时,露西借机摆脱了父亲。但她为此憎恨自己。

  “我下周再来,好吗?”

  艾拉点点头。她离开的时候,父亲在微笑。

  那个护士——露西忘记她的名字了——在走廊上等她。“他最近情况怎样?”露西问。

  这通常是个象征性的问题。这按病人的情况都不好,但他们的家人不想听别人那样说。因此,护士通常都会说:“啊,他棒极了。”但这次,她说:“你父亲最近更容易激动了。”

  “怎么回事?”

  “艾拉通常是世界上最可爱、最温和的男人。但他的情绪波动一一”

  “他一直有情绪波动。”

  “但不像这样的波动。”

  “他很让人讨厌吗?”

  “不,不是……”

  “那是什么?”

  她耸耸肩:“他一直喋喋不休地说过去的事。”

  “他历来就喜欢说60年代的事。”

  “不,不是那么久以前的事。”

  “那是什么?”

  “他老说起一个夏令营。”

  露西感觉胸口受到缓慢一击:“他说些什么?”

  “他说他曾有一个夏令营地。但后来失去了。他还开始大声说什么鲜血、树林、黑暗。然后,他又安静下来。很恐怖。上个星期以前,我从未听他说起过夏令营,更没听他说过他有一个营地。除非,当然,艾拉的脑子总是飘忽不定。也许,他只是想象自己有个营地?”

  护士是用问句的方式说的这句话,但露西没有冋答。走廊那头有个护士在叫:“丽贝卡?”

  露西现在才想起这个护士叫丽贝卡。丽贝卡说:“我得走了。”

  走廊上剩下露西一个人时,她回头看了看父亲的房间。父亲背对着她,正盯着眼前那堵墙。她不知道父亲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他有什么事情没告诉她。是他对那天晚上真正了解的事情。

  她迅速转身,往出口走去。接待员请她签字,因为签字后才能离开。每个病人都有自己的签字页。那个接待员翻到艾拉那页,把签字簿转过来,让露西签字。她拿起笔,正要像进来时那样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时,突然停住了。

  签字页上还有一个别的名字。

  另一个人上周来看过艾拉。除她之外,这是艾拉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来访者。她皱皱眉头,念着那个名字。听上去一点不熟悉。

  这个马诺洛·圣地亚哥究竟是谁啊?

  10

  第一桩丑事

  父亲的照片还在我手中。

  我本打算去拜访蕾亚·辛格的,但现在需要绕道先去别处。我看着那张索引卡。第一桩丑事。暗示:不止一桩,还会有更多。

  但让我们从这桩开始,从我父亲开始。

  如果想了解父亲和他可能有过的什么丑事,能帮忙的人只有一个。我拿出手机,按下数字6。我极少拨这个号码。但它仍然在我的快捷键中。我猜,它会一直在其中3。

  铃声只响了一声,他便用厚重的男低音接听了电话:“保罗。”

  甚至这一个单词也带有浓重的口音。

  “您好,索希叔叔。”

  索希不是我的亲叔叔,而是我家在苏联时的一个好朋友。我已经有三个月没见他了。父亲的葬礼之后就没再见过。但一听到他的声音,我仿佛立即看到了那个大胡子男人。父亲说索希叔叔曾是列宁格勒郊外的普尔科沃镇最强大、最有威慑力的人。他们俩就是在那里长大的。

  “好久没看到你了。”他说。

  “我知道,对不起。”

  “哦,”他说,好像对我的道歉感到恶心,“不过,我就知道你今天会打电话来。”

  这让我吃惊。“为什么?”

  “因为,我的小侄子,我们需要谈谈。”

  “谈什么?”

  “谈谈我为什么从不在电话中说任何事情。”

  索希所做的生意,即使不说不合法,也值得怀疑。

  “我在城里的老地方。”索希在曼哈顿三十六大街有套宽大的顶层公寓。“你什么时候能到这里?”

  “如果不堵车,半小时之内。”我说。

  “好极了。我等着你。”

  “索希叔叔?”

  他等着。我看看乘客坐上父亲的照片。

  “您能提示一下我们会谈什么吗?”

  “你的过去,帕维尔,”他用浓重的口音说出我的俄语名字,“关于一些应该留在你过去的事。”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见面再说。”他又说了一遍,随即挂断了电话。

  路上车辆不多。因此,我二十五分钟之后便到了索希叔叔的住处。看门人穿着那种胸前有装饰穗带的滑稽制服。看到看门人的这种打扮,想到索希住在这里,我觉得很有趣,不禁想到勃列日涅夫参加五一节游行时可能会穿的衣服。看门人认识我,而且已经知道我要来。如果他不事先接到通知,是不会通报的。你根本就没法进去。

  索希的老朋友亚历克西·可可罗夫在电梯口。在我的记亿中,他一直是索希的保镖。他可能快满七十岁了,只比索希年轻几岁,是个奇丑无比的人。他的鼻子像个大圆球,而且红红的,脸上布满蜘蛛状的血管,我猜是饮酒过多的缘故。他的外套和长裤搭配不对,不过他的体型也不适合穿高级时装。

  看到我,亚历克西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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