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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桑探案集白衣怪 作者:程小青-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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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又疑迟了一下,才鼓勇似地说道:“不是。我本想寄给海峰哥哥的。”
“唉,你和海峰一定有好感了。”
伊又仰起头来,纠正道:“这也不是。霍先生,你不要误会。我们也没有特别的情感。他曾向我讨过照片,我虽应允了,却一直没有照片给他。去年秋天我校里出版校刊,我摄了一张照,添印了一张,才打算寄给海峰,却不料在封寄的当地,被我寄父抢去。所以这张照片实在没有什么关系,请先生不要误会才好。
霍桑点了点头,仍瞧着伊的脸说道:“那么,你和寿康的感情究竟怎么样?
玲凤绝不犹豫地答道:“我和他并没关系,更无感情可言。我知道他是一个没有人格的男子。他也曾一再诱惑我,我非常恨他,却又非常怕他,因此,我在表面上也不敢和他决绝。
“为什么怕他?
“他是我寄父的唯一的亲信人。他有什么意思,我寄父总是言听计从的。我既然要在寄父家里生活,又怎敢去触犯他?
“你可知道你寄父为什么如此信任寿康?
玲凤惨白的面上似微微泛出一丝红色。伊带着冷涩的声音说道:“我寄父的糟蹋女子,都是他做引线的。那后门上特别装设的电铃,也就为着这个缘故。有时他半夜里引进什么女子,就利用着那秘密的电铃。昨天夜里我也瞧见他鬼鬼祟祟地——’”
霍桑的身于忽然情不自禁地挺直了。他的双目一闪,两条眉毛高高地轩起,嘴里也禁不住发出惊诧声来。
“你昨夜里也瞧见他的?他可是鬼鬼祟祟地进你寄父家里去?
“不是,我瞧见他鬼鬼祟祟地从寄父家里出来。
“唉,出来也好,那没有什么出进。”这时霍桑的语声充满了惊喜。“好,袭小姐,这回事你也须说得明白些。
我觉得霍桑不但声调中充溢了热力,连他的平日深藏的感情也在他脸上漏露出来。他的难得震撼的镇静的神态,也发生动摇了。他的目的分明要证明昨夜里梁寿康确曾进过裘家的屋子,所以不论伊瞧见他的进去或出来,都足以满足他的热望。因这一点,可见寿康刚才的向许墨佣的供词,又属虚伪,而霍桑先前的料想却并无错误。好啦,霍桑的信用既然可以保全,我也仿佛放下了一副重担。
玲凤又坦白地说:“霍先生,我索性说明了吧。昨夜的事情是这样的:晚饭以后,我自己写好一张暑期中补习的课程表,到了十点半相近,才息灯安睡,但因着天气炎热,一时却睡不着。睡了一会,我忽听得外祖母呼叫赵妈。伊说伊听得楼梯上好像有人走动的声音,所以叫赵妈开了房门出去瞧瞧。一会,我又听得赵妈的回话,并无异状。但我外祖母似乎还不相信。自己开了门呼唤林主,却喊不应,伊才回到床上去。我便料想外祖母所得的脚步声音,谅来不应,一定又有什么女子悄悄地上楼去了。不过这种事我外祖母是向来不知道的,我自然也不敢表示什么。
“我是睡在楼下的西厢房中的。我从富中向对面楼窗上一望,灯光耀目,显见我寄父还没有睡。同时我又从窗中瞧见一个半身的人影,却并不是女子。因此,我觉得有些奇怪。我悄悄地爬了起来,穿好了衣服,打算瞧一个清楚。我坐了一会,不见动静。但对面窗上的灯光,依旧亮着。自从三十夜里出了那件事情,我心中实在有些害怕。那时我枯坐了一会,明知楼上有一个人,却不知是谁,又不知正干着什么事情。我已动了我的好奇心,便悄悄地开了厢房中的长窗,走进天井里去。我仿佛觉得楼上有谈话声音,却又听不清楚。我那时不知不觉地进了客堂,走到了屏门背后的楼梯脚下,想上楼去窥探一下,楼上究竟是谁。因为我对于三天前的白色怪物,明知是人,也想不出是谁,故而很想瞧一个明白。那时我忘了危险,竟想轻轻走上楼去。我刚才走上了两级,猛听得楼梯头上有轻微的脚步声音。我吃了一惊,急忙退下,打算逃回自己的房间里去。可是我在离开梯脚的时候,明明见寿康站在楼梯的转折之处。
“我的举动委实是有些冒险的。当时我急急逃出了客堂,也顾不到自己是否已被寿康瞧见。我逃进了我的厢房以后,又急忙把长廖关住。我更知寿康在这样的夜深到来,一定不会有什么正经事情,以为他还是干那无耻的勾当,但实在想不到他竟会干这样的事情。
伊说到这里,伊的神色和声音,都表示出伊的心中还有余悸,伊当时惊恐情状,便也可以想象得出。
霍桑闭了嘴唇,似乎努力控制着他的情感。他作安静声问道:“你想昨夜的事,就是寿康平的?
玲凤道:“也许是的,不过这话我还不敢确定。我只说他对于这件事总有关系。
“与你瞧见他时,有没有瞧清楚地的面貌?
“瞧清楚的,一定是他。
“我想那时候楼梯上不见得怎样光明,你能确信不会有误会吗?”
“你相信没有误会。那时楼梯转折处的电灯虽没有开光,楼梯的下半部果然黑暗,但楼上中间里的电灯明明开着,所以那楼梯转折地点,也有些亮光。况且我是从黑暗过河瞧去,所以我认得出是寿康无疑。
“他穿体多衣服?”
“一动防的长衫,头上戴一顶草帽。”
“你说你见他站在楼梯的转折之处,但他有没有劫你。”
“我只见他站着不动,好像他正向楼梯上望着。但那时候我只有一瞟瞥;司,立即退回,当然不能够瞧得怎样仔细。
“你回房以后,可曾再瞧见他?
“没有。我吓得不敢出房。
“那么,你刚才怎么说瞧见他出来的呢?
裘玲凤略领一顿,答道:“当我打算上楼的当儿,那转折处并没有人,不一会才听得上面的脚步声音。我回下来时,抬头一瞧,才见他站在那里。因此,我料想他是从楼上下来。你刚才问我曾否见他进去,我自然告诉你他出来了。
“你可曾听见他出去时的开门声音?
“也没有。
霍桑点点头:“好,你回到房中以后又怎么样?
“我那时受惊之余,一时匿伏着不动。当然也睡不着。不多一会,我便听得楼上的怪声响。
“怎样的怪声响?”
“起先,我寄父喊哎哟之声;接着,我又听得像有一只椅子倒在地上,又有重物倾倒的巨响。
“你听了这些声音之后,有过什么动作?
“我吓得兀自发抖。我曾低低地唤叫外祖母。伊已经睡着了,并没回音。我仍旧不敢出房去,不一会,我又听得楼上舅舅的呼声。我才知道已发生了什么事变,便不顾危险,大声呼叫起来。接着,我听得海峰哥哥已从对面的次间中出来,我才敢开了次间的门,向他报告。其实我那时也报告不出什么,但举着手向楼板揩了几指,叫他上楼去瞧。那时林生也披了短衣起来。他们俩便一块儿赶上楼去。
这动人的叙述,到这里已告一个段落,霍桑便缓缓地立起身来。他走到了北窗口汪银林和张子新的座处,便站住了和他们低声谈话。我也默默地考量霍桑和玲凤的一番问答。据玲凤所述的经过事实看,如果所说的下话,那梁寿康的嫌疑,的确很重。他第一次在厂门口谎说,昨夜不曾出厂;后来又供认只到过裘家的后门口,不曾进去;现在经玲凤的证明,分明他已两次说谎。他为什么一再说谎?那岂不是干了什么亏心事的明证?根据玲凤说的话,他当时确有行凶的可能。那么,这案子的凶手,果真就是他吗?
霍桑又回到南窗口来,把身于靠着椅背,站住了继续向玲凤问话:“你说寿康和你寄父的感情素来很好,但近来他们俩可曾有过破裂的事情?
伊沉吟了一下,答道:“这个我不知道。他们在表面上并无这种事情。但内幕中究竟如何,我却无从知道。
霍桑又道:“还有一点,我知道在这件凶案发生以前,屋中曾闹过两次鬼怪。你对于这事有什么意见?
“我绝对不相信有什么鬼怪。我早说过,一定有什么人在暗中作弄。
“正是。你怀疑什么人呢?
伊作迟疑声道:“我没有成见。但今年春天那一次事情,我记得寿康恰巧住在楼下。
霍桑点头道:“不错。你可是疑心他吗?
“不是,我的意思,当怪事发生的时候,屋中恰有外客留住,那末免凑巧。就是三十那天晚上,我寄父的朋友伍先生,也同样住在楼下。
“你对于这个姓伍的人有没有意见?
“没有。这伍先生难得到南边来。他是一个商人,行为好像很正经。
“除此以外,你可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没有了。不过我有一个请求。我的这一番话,最好请先生守着秘密,至少不要说明这报告的来由。因为我实在是怕寿康的。”玲凤随即怯弱地立起身来。
“这个不成问题,你尽管放心。现在他再不能利用你寄父来压迫你了。
霍桑在送玲凤出去以前,还附带问几句关于日晖和日升弟兄间的事情。据伊回答,也和霍桑从陆春芳嘴里探得的消息相同。那日晖是在去年六月患伤寒而死的。那时日晖本害着伤寒病,躺了两个多星期,忽然标金上起了风潮。他因着标金买卖上重大的损失,急了一急,病势立即变化,就丧了性命。至于往日里弟兄间的感情本来很好。伊又说日晖的品行比较端正,虽也鳏居已久,比较日升的纵情女色,却彼此大不相同。
玲凤既去,霍桑便和汪银林商量进行的步骤。
汪银林说道:“据这女子所说,那梁寿康的犯罪事实已很明显。不过有一个先决问题:就是这女子的话,这一次是否可靠,仍不能不加以考虑。
霍桑忽作坚决声道:“这一层我可保证的。你岂不觉得刚才伊说话的声浪态度,和前一次完全不同?你们也许坐得远些,不能怎样仔细,但我的老友包朗,就坐在伊的近旁。我想他一定也能够给伊保证。
我点头道:“正是。伊前一次谈话的时候,兀自低倒了头,目光不敢和人家平视,并且答话简短,只恐怕露出破绽的样子。此刻我完全不见伊有这种可疑的态度。我相信伊的说话的确真实可靠。
汪银林道:“既然如此,那梁寿康已无可逃罪。如果他再不承认,但须叫伊来对质一下好了。”
霍桑却又皱着眉头,微微摇了摇头:“这个结论,我以为还嫌过早。我们应得先向他彻底地究问一下,再走我们的结论不迟、”
张子新巡官插嘴道:“那末,可要我打一个电话给许署长,叫他暂缓移解,以便先生们亲自去问供?”
霍桑点点头道:“很好。你和他约定一个时间。三点钟我们准到他署里。现在我们忙了半天,对于五脏殿连一接二的警告,势不能再置之不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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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义务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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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餐馆中饱餐既毕,已经是两点半钟。我因着案子的将近解决,精神既有所集中,胃纳因此大打折扣。霍桑的食量,也似比往日减少了些,只有汪银林一人,大吞大嚼,胃口特别健旺。他挨饿了两个钟头,胃中的需要既急,这时自然不得不加倍补充了。
那时餐馆中已经落市,食客很少。我们所坐的一间小室,靠近窗口,壁角里又放着一只电扇,安静凉爽,很便于我们的谈话、我们谈话的题目,当然仍不出凶案的范围。汪银林坚持者梁寿康犯罪的成见,霍桑虽不反对,但也没有赞同的表示。他的意见,以为行凶的动机尚须侦查,而事实方面,还有那根火柴,也还不能关合。汪银林却认为都可解答,对于动机方面,以为专家也许出于谋财,支票的冒领,就是一个明证。至于那根火柴,他认为也许人家的偶然遗留,在凶案上并无关系。霍桑也不深辩,只承认这少年是这案子的中心人物,握着全案的秘键,如果他能吐实,这案子立刻可以破获。接着,我们就离了餐馆,一同往南区警署里去。
我们到署里的时候,许墨佣不在署里。据那个值日的叶警佐告诉我们z他因着西区里的报告,关于那个提款予的黑肤圆脸的矮胖子已有下落,所以亲自赶去调查,不久就可回署、我们如果不能等待,尽可先向架寿康究问。霍桑问起这梁寿康到署以后,曾否有过别的供词。叶警佐回答没有,并说他的态度非常强硬,仿佛有恃无恐。霍桑和汪银林谈了几句,便定意把梁寿康先传进来问话。
那梁寿康的态度果然非常强硬。他走进署长的办公室时,两手插在柳条白法兰线的裤袋中,斜侧着头,挺着胸膛,又沉着脸儿,显一种凛凛可畏的神气。我暗忖在这种情形之下,若希望他能吐露真相,那未免吃力。所以霍桑这一次谈话,有无结果,委实难言。他在霍桑对面的椅子上坐定,一双凶狂的目光,直射在霍桑的脸上,仿佛要将霍桑一口吞下肚子的样子。我暗想这少年刚才不知利害,曾想用武,看他此刻的态度,却仍有用武的可能,我倒不能不防。霍桑仍显得镇静如常。他的眼光中似乎绝不觉得寿康的凶狠神气,更不顾虑他再会动武。
霍桑摸出一支白金龙来,自顾自地缓缓吸着。汪银林也从一只皮匣中抽出了一支粗黑的雪茄,陪着霍桑吸烟。我受了这种诱惑,自然也不能例外。因着我们三个人的联合着进行着吸烟工作,反把那少年冷待下来。他的凶狠狠的神气,既不能得到我们的理会,失却它的作用,反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倾向。
浓密的烟雾,在办公室中弥漫着,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我见梁寿康摸了摸他的光亮而向后梳的头发,又捻了捻鼻子,表示他心中正觉着抓摸不着的痛苦。再过一会,他当真耐不住了。
“霍先生,你叫我送来做什么?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霍桑慢慢地弹去了些纸烟上的灰,略略抬了抬头,斜着眼角瞧他。
“我本是准备来听你的话的,不是来说话的。”他说完了又垂下了眼光吸烟。
梁寿康婉和了些语声,答道:“你要我说什么?我已和许署长说过了。昨夜里我只在舅舅家的后门口站过一站,别的都不知道。假使你一定要诬陷我的话,那也只能听你的便。”
霍桑又缓声说道:“这究竟是我诬陷你吗?还是你喜欢说假话呢?”
“不错,我起充当真说过几句不实在的话。但我所以说谎,就因昨夜里恰巧发生了舅父的凶案,我怕自己牵连进去的缘故。”
霍桑冷笑了一声,又演着目光瞧在他脸上。
“你这句话非常玄妙。你自己说,你的说谎要想避免牵连,但实际上你明明在招致牵连。”’
“正是,我也明白了这个错误。所以我现在说的,完全是实话了。”
这少年当真是狡猾异常。他的话仍明明完全虚假,他却说完全实在。我瞧他说话时的面色态度,丝毫没有不自在的表示,可见他说说的资格,确已到了火候纯青的程度。
霍桑仍冷冷地说道:“你的话完全实在吗?还是完全不实在呢?”
那少年道:“我说是实在的。信不信由你。”
“你除了这句话以外,能不能再换几句说说?”’
“我没有别的话可说。”
“没有别的话?还是你不愿意说?”
“你说我不愿,就算不愿好啦。”
“譬如有人把杀人罪对你提起控诉,你也不愿把真相说明而给你自己辩白吗?”
梁寿康生辣的口才,这时忽顿挫了一下,他低了低头,似在思索什么有效的答辩。
他反问道:“你打算控诉我吗?我也早准备好律师了。”’他停了一停,继续道:“不过你要把杀人罪加在人家身上,你也须注意者证据、否则,你单凭着一句话,一般人也许会震着大名而屈服盲从,但法庭上的法官,谅来不致于因着大侦探的口谕,而随便改变法律的条文吧?”
霍桑点了点头,唇角上露出一丝笑容。
“多谢你的指示。不过我对于法律条文,也曾约略研究过一下。譬如有了物证和人证,那么,即使你有着三个五个律师,在提出控诉的时候,法官也不致于完全不理睬D巴?
梁寿康突的抬起目光,在霍桑的脸上闪了一闪,似要从霍桑脸上辨别这句话的虚实。霍桑仍安静如常,除了一圈圈的烟雾缓缓从嘴里吐出以外,面色上并无表示。
梁寿康带着有诧异意味的声浪,问道:“什么?你难道有了物证人证?
霍桑仍淡淡地说道:“小朋友,你还算聪明!
“奇怪!你有什么物证?什么人证呀?
霍桑把半截烟尾从口中取下,夹在他右手的指缝之中。他一边皱眉,一边仍缓缓答话。
“天气闷热得如此,你的律师又不在旁边,我觉得我的根据此刻还没说明的必要。
霍桑又回复了静默的态度。那少年却似乎静默不住,他的傲慢和冷淡的态度,此刻也已起了变动。他的身子在牵动,眼睛中漏出异光,神气上也有一种惊诧的表示。我知道这种表示,就是霍桑所说的人证和物证的反应。
他勉强带着笑容,说道:“你的话怪有趣。我倒很愿意听听。你说的人证物证,究竟是指什么人和指什么东西呀?
霍桑仍瞧着地板,答道:“我想还是不说的好。你既然抱定主意,又准备着律师,我们还是到了法庭上再说不迟。
霍桑的一再不说,越增加这少年的内心的不安。他的情虚的表示,更觉不能掩饰。
他催促道:“你不妨随便说说。我们如果没有必要,又何必一定要法庭相见呢?”他的话声不但已没有强硬意味,却已带着些恳求的因素。
霍桑把烟尾丢了,曲起右腿,两只手抱住了他的右膝。
他点头道:“那也好,我不妨随便说说,你也不妨随便听听。我也不希望你会承认。譬如我说你昨夜到了裘家,在后门的门铃上按了一下。不多一会,你舅舅便下楼来开门。你跟着他到了楼上,耽搁了半个钟头。那时你坐在你舅舅书桌旁边的沙发上,还吸过两支纸烟。这些事实,在你看来,不是要说绝对没有的吗?”
霍桑说时,眼光凝注在寿康的脸上。寿康的眼睑忽很急速地眨动了几下。
他强笑道:“这些话非常有趣,比小说还有兴味。”
霍桑又不经意地继续说道:“正是。你就当小说所好了,那烟灰也曾经验过,是一种舶来品的公使牌。这种烟代价很贵,在现在的潮流之下,除厂一般奴性深入骨髓的所谓时髦人以外,吸这烟的人,已经不多;所以侦查起来,也比较容易。不过你一定又是不承认的。即使我立刻在你身上的烟区中搜出了同样牌子的纸烟,你也一定还要说仍然相同。对不对?”
寿康一听这话,他的右手忽机械似地举了起来,在他的外褂袋的外面摸了一摸。接着,他又急急放下了手,又把目光低垂下来,却不答话。
我暗忖这少年的狡猾资格,究竟还不能算已到极峰。他明明已陷进了霍桑的机槛。因为我知道霍桑的话,又完全是一种虚冒。他何曾把那纸烟灰验过?当时我也不知他怎样会瞧到这少年衣袋中藏着公使牌纸烟,事后他曾和我说明,却又不值一笑——原来他在寿康卧室中搜索农鞋的当儿,曾瞧见有半罐余存的纸烟。
霍桑又自顾自地说道:“后来,当你从你舅父家中出来时,你的举动更有趣了。你走到楼梯的转折之处,停顿了一下。你出后门时,虽然非常慌张,却绝不曾发生什么声响。我又不能不佩服你举动的敏捷。
霍桑说话的时候,外貌上虽是非常经意随便,其实地的眼光不时在那少年脸上输窥,可以证明他的精神上正十二分紧张。
梁寿康控制着他的声浪,答道:“霍先生,佩服的话,我应当向你说的。你能构造出这样一段故事,不能不说你的脑力的高明。”
霍桑忙接嘴道:“对不起。我却不能掠人之美。这故事并不是我构造的,却是另一个人说出来的。你总记得我曾说过还有人证啊。,’
“那么,什么人说的?”
“有一个眼见的证人说的。”
梁寿康的脸色变异了,两只手好像没处安放,拘挛似地牵了一革,忽紧紧地握拢。
“眼见的——?”
“正是。那人还有别的话,说到你在楼上怎样动作,和怎样行凶——”
“什么?说我行凶?”
“是啊。你不是也不承认吗?……我想我说的都是些空话。你如果知趣,倒不如自己说说,免得有许多隔膜。不过我并不是强迫你。说不说你尽不妨自己考虑。”
梁寿康的头又低了下去。他的手仍紧握着拳头,不过不是想用武,却表示他心中的焦急和踌躇不决。汪银林也像我一般,始终处在旁观的地位,不曾参加过一句。这时候,他却似找到了发表的机会,开始加入谈话。
他作劝告声道:“我想你还是老实说明了吧。你的行为已查得明明白白。现在你虽逞着利嘴,要想掩饰逃罪,实际上无非使你自己陷落得更深一些。你不如索性开诚布公地说明了,倒还有减轻你的罪责的希望。
梁寿康的心思果真有些儿活动了。他咬了一会嘴唇,一度抬起头来,像要被诚实说的样子,但他到底犹豫不决,没有这个勇气。我也觉得牙痒痒地忍耐不住,也想打几下边鼓,使他急速剖白,以便我们可以明了这案子的真相。不料这时候忽起了一个岔子,我的边鼓终于没有打成。
那许墨佣署长忽气喘流汗地赶进来。他一见我们,略略招呼了几句,便旋转身去,怒睁着双目,向架寿康哈喝:“好家伙,你干的好事!我险些儿上你的当!”接着他一边抹着额汗,一边向霍桑点头。“霍先生,你的眼光果真厉害。他真是凶手,动机就在谋财!这案子已完全没有疑惑了!
霍桑立起身来,先静静地向许墨佣瞧了一会,又回头向梁寿康瞟了一眼。接着,他忽又鞠躬似地弯了弯腰。
“署长,我很抱歉。你说这案子已没有疑惑,我却愚蠢得很,此刻反而有些疑惑起来了。
许墨佣呆了一呆,反问道:“这句话什么意思?”
霍桑道:“刚才我请你拘捕他时,确曾说过,他有行凶的嫌疑。现在我对干这句话,却自己怀疑起来了。
“你怀疑什么?”
“我观察这位梁先生的神色态度,觉得我先前的见解,也许错误。他不像是案中的真凶。
许墨佣作诧异声道:“奇怪!你莫非故意和我开玩笑?我起先不曾疑他,你却说他行凶;现在我已侦查明白,给你证实了你的理解,你偏偏又给他翻供。不过我已得到了确切的证人,此刻已拘在外面。那证人已完全供明,恕我不能和你表同情了。
我也暗暗诧异。霍桑又怎么故持异议?我瞧瞧寿康,脸上的血色退尽,一双圆睁的眼睛,也换上了另一套光彩。他瞧瞧霍桑,又瞧瞧署长,似想分辩,一时又不知怎样开口。
霍桑向许墨佣道:“你说那拘到的证人,不是那个到银行里去提款子的人吗?”
许墨佣道:“正是。这人D啊L联奎,就是福华纱厂里的推销员。
梁寿康忽而立起来,两肩一耸,脸上顿时罩了一层灰色,仿佛他在盛热之际,给人没头地浇了一身冷水。他的嘴张了一张,像要呼叫,却没有声音叫出来。
霍桑反似没有瞧见他这变异的状态,仍自顾自地向许墨佣问话。
他道:“那孔联奎怎样说呢?”
许墨佣道:“他已完全供认,提款的事是他干的,但完全是出于这寿康的指使,他只处于被动地位。
霍桑点了点头,似正要找别的问句,汪银林忽禁不住地插嘴。
“我还有些不明白。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许墨佣道:“今天清早,那孔联奎还没有起床,寿康忽赶到他家里去,拿着那张一万五千元的支票,叫他到信丰银行里去提取现款。那时还只五点三刻光景,距离银行的办公时间还早。但寿康连续地催迫,好像急不待缓的样子。孔联奎当时觉得寿康既然代替他舅舅提取款子,为什么再转叫别人去提?并月.他急迫的状态,也不能不使人怀疑。不过孔联奎和他同事,情不可却,他又一再央求,情势上不容不允。他到银行里的时候,还只八点三刻。等了一会,银行的职员到了,他就第一个进去兑现。那支票的兑取,并无留难。孔联奎取了钞票出来,走到银行门外,这梁寿康已在门外守候。于是联奎就立即将钞票移交,寿康还给他一张十元的钞票,当做酬报。以后他们就彼此分手了。
汪银林连连点头,表示出充分领悟的样子。接着他回过他的肥胖的脸儿,瞧瞧寿康。寿康却垂头丧气地站着,仿佛一个死囚已到了刑场,准备一死,完全放弃了求生逃罪的希望。
汪银林道:“如此看来,这少年的犯罪行为,已丝毫没有疑惑,我们侦查工作,也可以告一个段落了。
许墨佣附和道:“原是啊,霍先生,你的意思怎样?你如果再有什么怀疑,我不妨把那孔联奎传呼进来,叫他当面对质一下。
霍桑缓缓答道:“你如果说他冒领款子的处分已经成立,我完全赞同。不过你若说造成这凶案的,也就是他,那我仍不能放弃我的怀疑。
许墨佣作不耐声道:“你说行凶的不是他吗?难道这一万五千元的巨款,你以为还不能做他行凶的动机吗?”
霍桑道:“你说的动机太显明了。这案子的动机,一定比这个还深秘得多。并且从事实方面着想,他也不像是行凶的真凶。
许墨佣似因看霍桑的辩护,处处反对他的见解,又不禁动了肝火。我见他额角上的青筋又暴露了,须角也翘了起来,分明又待发作。这时出我意外的,我看见梁寿康的胸膛一挺,忽而抢声高呼。
“霍先生,你的话真对!我实在不曾行凶。那个谋杀我舅舅的,就是那个白衣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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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这怪物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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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寿康的突如其来的供认,在当时果然使大家吃了一惊,但经过了一度的思索,便觉得这句话只能供一时的惊异罢了,一经细嚼,又觉得真实的可能性很少。就我的主观而论,他的话明明像托词卸罪,又像是因着霍桑的暗示引出来的。霍桑既自动地给他辩护,他也自然乐得趁顺水船了。这怀疑的态度,许墨佣似比还银林更明显。他旋转去向梁寿康细细一瞧,发出一阵冷笑。
他道:“你真聪敏!你说那凶手是一个白衣怪物?哈哈,既然是怪物,当然是无影无踪。不可捉摸的。对不对?”他说完了话,又跟着一阵冷笑。
梁寿康忽声色俱厉地答道:“真的。我知道因着我先前的说谎,此刻你们不会得信我、不过我可以宣誓,我的确瞧见那个怪物。我舅舅一定是被那怪物谋死的;
霞染不等许墨拥再说,便抢着接嘴。他向梁寿康道:“你不必过虑。只要你说实话,不必怕人不会相信,更不必怕不能减轻你的处分。”他又瞧着许墨佣和汪银林二人说,“我们大家坐下来。署长,你再耐一下子。无论你的见解怎样,姑且听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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