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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魂-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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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侯当然是将红叶带去他藏身的地方……」
「那地方……」
「却是要我们去找出来。」
「师父——」楚轻侯插口道:「留侯一定以五色帆为根据地,我们去找那艘五色帆!」
萧十三抢著道:「五色帆最容易辩认,这个好找!」
大法师淡淡地笑了笑,道:「五色帆一日千里,留侯亦显然能够御风往还,莫说千里,就是百里,要搜遍也绝非易事。」
「怎么也要搜出来!」
「尽力而为就是了。」大法师目光落在芸儿的尸体上,道:「留侯这妖魂极工心计,看他先控制芸儿,利用芸儿解下红叶颈上的佛珠,便可得知!」
「错在弟子不该……」
大法师截住楚轻侯的话,道:「现在已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师父……」
「没有人要怪你。」大法师转顾萧十三,道:「芸儿的受制,也是在我们意料之外。」
「可怜的孩子。」萧十三俯身将芸儿抱起来,道:「虽然是她解下红叶颈上的佛珠,我们也一样下能怪地。」
大法师颔首微喟道:「佛珠终究是无情之物,真正能够对付留侯的仍然是我们这些人。」
萧十三喃喃道:「这一仗我们虽然是败了,败得却还不算太惨,杀了那只妖猫,还有月奴那个妖女,已等於破掉留侯那妖魂的一条臂膀。」
「不错!」大法师目光转向窗外,望著黝黑的夜空,缓缓道:「快天亮了。」
萧十三目光一转,道:「我已经叫人传令遍搜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又一声叹息道:「不过,相信不会有什么结果,但还是要做的。 」
他说得有些无可奈何,楚轻侯忽然发觉,这雄霸武林的大豪侠已经失去了那一股叱咤风云的豪情霸气。
红叶在萧十三心目中的重要,他当然很清楚,对於自己的失责,也当然更为歉疚。
「师父,弟子就是拚了命,也要将红叶找回来。」他嘶声叫起来。
大法师淡淡地道:「你的心情我们很明白,目前我们最重要的一件事,还是去睡觉。」
「睡觉?」楚轻侯一怔,萧十三亦同样诧异,摇头道:「这不是睡觉的时候,也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这是的。」大法师接著解释道:「我也没有跟你们开玩笑。」
萧十三、楚轻侯怔怔的望著大法师。
「纷扰了一夜,大家已经很疲倦了,搜索并非我们的专长,何不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大法师淡然一笑道:「那最低限度,一有了留侯的消息,我们非但立刻就要出动,而且要有充沛的精神、力气跟留侯一决生死。」
萧十三点头道:「有道理,否则我们见到留侯时,十分本领只能使得五分出来,那去了也是白去。」
他随即扳住楚轻侯的肩膀,道:「小娃子,听清楚了,不想睡觉也得去睡觉。 」
楚轻侯只有点头。
萧十三随即将楚轻侯拉出去,大法师跟在他们身後,摇摇头,笑了笑。
这笑容看来却是如此苦涩。
清晨,急风。
芭蕉和芍药并骑驰在官道上,急风吹起了他们的衣袂,芍药外披那袭披风更就是猎猎飞扬。
她一面策马,一面娇笑不绝,笑声就像是银铃一样响彻长空。
芭蕉没有笑,甚至一丝笑容也没有,偶然看一眼芍药,双眉便深皱一分。
风虽然急劲,却怎么也吹不散他心头的重忧,芍药的笑声虽然动听,听入他耳里,反而感到一阵说不出的不舒服。
在他的眼中,芍药简直就像是变了另一个人,一个这之前他下认识的人。
他从未见过芍药这样活泼,现在的芍药简直就像是一个小孩子。
芍药在白云馆长大,对外面世界的事物,难免很多都会感到新奇,这一点芭蕉当然是可以理解,所以,最初他并没有太在意,但一路赶来,他即发觉,芍药并不是好奇这么简单,明显地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狂野。
白云馆虽然也养有马,芍药对於马一向都不大感兴趣,可是现在那匹马在她手上,远比芭蕉控制得还要纯熟。
芭蕉几乎怀疑,平日在白云馆,芍药表面上虽技逊一筹,事实私底下不停苦练,还有那笑声,芭蕉从未听过芍药笑得这么狂放,难道在白云馆内,芍药一直就压抑著自己,到现在才露出本性来?
芭蕉不敢肯定,也想不透。
最奇怪的,在路上,很多芍药平日不喜欢吃的东西,也吃得津津有味。
到底是什么影响芍药变成这样?
芭蕉已不下十数次套问芍药,可是芍药的回答,不是下著边际,就是令他感到啼笑皆非。
再下然芍药就只是笑,那种笑声有时听来令人毛骨悚然,有时却充满了诱惑,以芭蕉的定力,听来竟有些心猿意马。
芭蕉从未想过男女之间的事情,但现在,竟然不时都生出绮念。
到底是芍药的影响还是什么?芭蕉也一样不能够肯定。
他却再也不敢太留意芍药。
芍药好像并没有发觉自己有什么不妥,一切的举动看来完全是出於自然,一点也不显得牵强。
两骑奔前数丈,芍药已抢到芭蕉前头,突然道:「师兄,马给你挑最好的,但还是给我抢在前面。」
芭蕉叹了一口气,道:「师妹的骑术在我之上,抢在我前面也是应该。」
「难道你不服气?」芍药瞟了芭蕉一眼。
「服气——」芭蕉垂下头去,刹那间,他突然发觉,芍药的眼睛,充满了一种奇烈的诱惑,他突然有一种想把芍药搂在怀中的冲动。
「怎么你不看著我?」芍药随即问道。
芭蕉苦笑道:「再看你,我就要一头栽下马去了。」
「为什么?」芍药追问道。
「马奔得这么快,该看路才是。」芭蕉这理由虽然不太好,但总算是找到了一个理由。
芍药娇笑道:「怎么我不怕?」
「那是因为你的骑术在我之上。」
芍药娇笑不绝,芭蕉忍不住偷看了芍药一眼,却正好看到芍药敞开的领子,看到了那一片雪白的胸膛。
芭蕉的目光立时凝结。
芍药好像没有在意,接问道:「师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谦虚?」
芭蕉呆应道:「那是事实。」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骑术竟在你之上。」芍药伸手一拢被风吹散的秀发,那领子又开了一点。
芭蕉的眼珠子几乎瞪了出来。
芍药突然问道:「师兄,你在看什么呢?」
芭蕉浑身一震,心头亦自「怦怦」地跳起来,急忙回过目光,一面又道:「不……没……看什么!」
芍药又娇笑起来,这一次的笑声显著的透著一种强烈的,难以言喻的诱惑。
芭蕉忍不住又偷眼望去,芍药并没有将领子拢回,而且将马拉近芭蕉。
芭蕉突然发觉,芍药眼瞳中那种诱惑更强烈,就像是烈火一样在燃烧。
不过片刻,两骑已接近,芍药霍地伸手,一把抓住了芭蕉的手,一面道:「我们拉著手一齐放马奔驰,一定很有趣。」
芭蕉将手缩回已经来下及,刹那间,心神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混乱。
芍药的手柔软如无骨,芭蕉并不是第一次接触,但以前都是无意,也从未感到这样的舒服,心神一阵混乱之後,就有飘飘欲仙的感觉。
马仍然在奔驰,芭蕉却感觉不是在骑马,而是置身在云絮中,随风飘飞。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突然从迷惘中醒过来,脱口道:「师妹,你放手。 」
芍药娇笑一声,道:「不放。」
那完全是撒娇的语气,芍药的脸上,也是一片促狭的表情,但她的眼睛中却好像还有什么,芭蕉不知道那是什么,他不敢凝望芍药的眼睛,他虽然也很不想将手抽开,还是挣扎著想抽回手。
幸好他的武功还不错,脱蹬,「鹞子大翻身」,凌空一滚,落在地上,身形仍好像醉酒似地打了几个转。
芍药同时将马勒停,娇笑不绝。
这看来也像是一个任性的大孩子,完全不理会方才那样做对芭蕉是怎样危险。
芭蕉好容易站稳身子,抬头仰望著芍药,不禁叹了一口气。
芍药这才问道:「芭蕉师兄,有没有摔著你?」
「没有。」芭蕉摇头。
芍药笑道:「我是闹著玩,你不要生气。」
芭蕉呆呆的「哦」了一声。
芍药回头望了一眼,惊呼道:「你那匹马跑了,怎么是好?」
她虽然在惊呼,却一面在笑,芭蕉根本就听不出她是真的惊讶还是假的。
那匹马这时候已跑得很远,只见一股灰尘迅速地往前滚去。
芭蕉看在眼内,不禁又叹了一口气。
芍药接著又问道:「师兄,怎么你不回答我?」
芭蕉苦笑道:「我……我也不知……」
芍药笑截道:「这样好不好,你和我合骑一匹马……」
话还未说完,芭蕉已连连摇手,道:「不……不成……」
「怎会不成?」芍药一拍马鞍,道:「这匹马不算小了,驮两个人,绝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她好像完全没有想到其他,但一看她的眼睛,芭蕉不由便顿生绮念。
那眼睛实在太诱人!
芭蕉的头脑这时候已经清醒了很多,连忙收慑心神,一面避开芍药的视线。
芍药随即催促道:「不是说要赶去火龙寨,怎么还在这里发呆,快上马。」
芭蕉总算又想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道:「这匹马就是驮得动我们两个人,也跑不了多远,到时马倒了,我们便得用自己双脚走路,因快得慢,反而不美。」
芍药道:「呆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这样好了——」芭蕉道:「师妹你赶快奔前去,将我那匹马追回来,我们再上路,相信这下会花太多的时间。」
「也好。」芍药点点头。
芭蕉这才松过一口气,忙道:「那师妹还不赶快?」
芍药瞟了芍药一眼,道:「著急什么?」
芭蕉道:「迟了给哪个瞧见,顺手牵羊骑去了,可是大大的不妙。 」
芍药摇摇头,道:「有什么要紧,追不到,我们就两人一骑,马跑一段路,人跑一段路。」
芭蕉只有苦笑,芍药看见他这样子,「噗哧」地一笑,拉转马头,道:「喏,在这里等我,不要跑开!」
「一定。」芭蕉忙不迭地点头。
芍药连声娇叱一声,放马疾奔了出去,芭蕉目送她去远,才真地松了口气!
他拾手抹去鬓边汗水,到底是热汗还是冷汗,却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芍药怎会变成这样子?难道她本来就是这个性子,在师父面前,不得不收敛起来,现在离开了白云馆,才露出来?
该死,我方才是怎么会有那种念头。
芭蕉嘟喃著在树旁坐下,方才那种绮念不知怎的又突然涌上来。
他的心头又起了乱动。
然後,他想起了那串佛珠,不觉抬手拿下,默数起来!才数了一圈,他的心神已有些平静,再数一圈,心神更安宁。
——师父留给我这串佛珠,难道是这样用的?
想到了师父,芭蕉又不禁惶恐起来,师父将白云馆交给他并没有多少时间,白云馆便已经落到这般田地,三个师兄妹,死的死,走的走,而芍药看来虽然并没有多大不妥,却变成这样子。
这其中是否还另外有原因,芭蕉其实也不敢太肯定,他到底并没有忘记芍药曾经被留侯咬了一口,虽然说,留侯妖力太厉害,下是他们师兄妹所能够抵御,而事发突然,又下是他们能够防范得来,但芭蕉还是不免有些歉疚。
见到了师父,应该怎样说?
芭蕉叹息著,目光又栘向芍药离开的方向,芍药一骑已经看不见了。
——芍药这一去,会不会一去不返?
芭蕉不知怎的竟然生了这个念头,呆了呆,数著佛珠的双手不觉停下。
然後他茫然站起身子。
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刹那间已塞满了他的心头,不由自主地纵目四顾。
四野无人,风吹草木萧萧,芭蕉一看再看,不禁长叹。
也就在这刹那,他的目光突然凝结。
道路的左面是一片浓密的林子,一望无际,因为树叶不少已枯落,所以视野也广阔很多,芭蕉一看再看,并没有什么发现,刹那间突然看见一个人!
那个人倒吊在远处的一株枯树横枝下,一动也不动,没有风的时候,远看来就像是一个奇大的蜂巢,但急风了吹,却像是一具尸体。
「蝙蝠?」芭蕉脱口一声。
——这难道是真的蝙蝠?
——蝙蝠又怎会在这里出现?
心念一转再转,芭蕉忍不住举步往林内走去,林内到处都是乾枯的落叶,一脚踩下去,就发出一阵奇异的声响。
芭蕉绝下是一个胆小如鼠的人,但这种声音响入耳,竟有些心寒。
他忙放轻脚步,缓步向那边接近。
越接近他就越肯定那真的是蝙蝠,可是到他看清蝙蝠的面庞,忽然吓了一跳。
蝙蝠的脸色非常难看,死鱼肉似的,一丝血色也没有,那双本来已经像鸟爪的手现在看来更加像了。
整双手都是死鱼肉似的,又像涂上了一层白垩,散发出一种令人心寒的光泽,指甲是灰白色,尖长而勾曲,仿佛已角化,给人一种极其锐利的感觉。
他的一双脚亦裸,情形看来比一双手更恶劣,勾挂在那根横枝上,就像是两柄弯弯的钩子。
芭蕉时常都奇怪,蝙蝠那双脚的构造是否有异於常人,所以能够勾挂在树枝上,支持身子那么久也可以。
他也曾问过大法师。
「这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是蝙蝠。」大法师的回答更加玄妙。
到底是事实还是说笑,芭蕉听不出,也看不出,大法师的说话态度一向是那么平淡,要从他的话洞悉他的心意,诚然未必是不可以,却还不是芭蕉这种年轻人所能够做得到的。
以楚轻侯的聪明练达,一样不能够。
芭蕉清楚记得,前後问过了三次,大法师的回答都是一样,他没有问第四次,而对於蝙蝠这个大师兄,也一直存著一种既奇怪,又有些恐惧的感觉,尤其是月明之夜,蝙蝠攀著铁栅大声狂叫的时候!
现在的鳊蝠,看来更恐怖。
他那样倒悬著,浑身的血液应该聚流向他的脑袋,可是,他的脸部却全无血色。
芭蕉实在有些怀疑,他已经不是一个活人,也不是自己倒悬在那里,而是被别人倒吊起来,且在脑袋上开了一个洞,所有的血液也因此尽滴在地上。
蝙蝠的足踝却没有绳子缚著,地上也没有丝毫血迹,细看之下,亦下难发觉他的胸膛仍然很有规律地不住起伏。
芭蕉已经发觉,相反蝙蝠到现在仍然没有发觉芭蕉的接近。
蝙蝠的听觉一向很不错,在白云馆的时候,芭蕉已经能够肯定。
在日间,蝙蝠有时简直就像是一个瞎子,可是无论怎样放轻脚步,只要稍接近石牢,蝙蝠便能够发觉,而且能够从脚步声听出来是哪一个。
如果来的是芍药,鳊蝠会眉飞色舞,状若疯狂,若是芭蕉,却会变得很阴险,好像要找机会将芭蕉扼杀。
就是玉砚,他也要找机会咬一口,但若是大法师,则变得非常温顺。
可是现在的蝙蝠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芭蕉一面接近,一面留意蝙蝠的表情,蝙蝠一点反应都没有,更接近,芭蕉突然发觉,鳊蝠的脸上,透著一种难以言喻的疲倦,四肢完全都放松,若是体重不轻,只怕早已被急风吹去。
——看来他非常疲倦,莫非就是这个原因,反应变得这样子迟钝?
芭蕉动念末已,一只飞鸟突然在枝叶中飞出来,落在那根横枝上。
那只鸟距离蝙蝠双脚一尺不到,鳊蝠仍然没有丝毫反应。
啁啾一声,那只鸟跳跃上前,落在蝠蝠的脚心上。
芭蕉看在眼内,盯稳了蝙蝠,在他的意料之中,蝙蝠无论如何也应该有些反应了,哪知道出乎他意料之外,蝙蝠一动也不动,那只鸟也毫无感觉,嘴一落,啄了下去,这一次蝙蝠终於有了反应,怪叫一声,腰一折,身形往上翻起来,伸手抓向那只鸟,那只鸟却在他怪叫的时候已给吓得飞起来,疾飞上半空。
蝙蝠一抓竟落空,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如蚊蝇之细小,蝠蝠也能够只凭听觉手到拿来。
芭蕉知道是什么原因。
蝙蝠那一抓虽然迅速,但与以前比较,却是慢上了很多,是什么使他的动作变得如此缓慢?疲倦?
芭蕉心念不停在转动,眼睛却盯稳了蝙蝠,看蝙蝠还有什么举动。
蝙蝠一抓落空,身形就往上拔起,怪叫声中,左右手齐抓了出去!两抓亦一样落空,那只鸟已飞入青天外,白云里。
蝙蝠怪叫不绝,身形却往下飞坠,他的叫声变得有些嘶哑,而且不怎么响亮,与在白云馆比较相差得实在太远。
芭蕉听得很清楚,也看得很清楚。
蝙蝠的血气显然消耗的很厉害,虽然仍在动,已失去了以前那种强烈的活力。
在大法师所有的徒弟中,蝙蝠的活力一向是最强烈的一个,尽管被囚在石牢之内,每天动的时间绝下比任何人少,而且那种动,非常之激烈,有时,他给人的感觉,根本就下是一个人,是一头野兽。
到底是什么原因令他变成现在这样?
芭蕉方自奇怪,蝙蝠已掉在地上,「叭」的一声,竟然摔得很重。
这又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芭蕉奇怪极了,目不转睛地盯著蝙蝠,好容易才压下那股上前去将鳊蝠扶起的冲动。
蝙蝠并没有什么动作,摊开了手脚,成大字躺在地上,两只眼睛始终瞪大,却非但没有神采,甚至有些混浊,就像是蒙上一层烟雾似的。
好一会,他才挣扎著爬起来,傻里傻气地伸手抓抓那把乱发,咧开嘴巴,露出了一种近乎白痴的笑容。
他面向芭蕉这边,芭蕉却没有被瞪的感觉,在鳊蝠爬起来之前,他已经矮身藏入树叶丛中。
蝙蝠看来真的没有发觉芭蕉在一旁窥伺,又呆了一会,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步高步低向林子深处走去。
芭蕉不由自主地紧跟在蝙蝠身後。
树林中并没有路,鳊蝠除了碰上较大的树木,否则都是笔直走过去。
他经过的地方,不少林叶被撞断了,身上的衣衫也被勾破了奸几处,他毫不在乎,那肌肤更是坚韧得出奇,并没有破损,只是被划勾出一条条白痕。
一路上,他几次几乎撞在树干上,最後他终於伸出双手,在身前探路。
日间他的视力实在很不好,但弱到这个地步,连芭蕉也甚意外,他实在忍不住用力踩在地上一根枯枝上。
「啪」的那条枯枝齐中断折,这声响虽然不太大,但已经是足够惊动一般人。
鳊蝠似乎呆了呆,左右望一眼,抓抓头,又继续向前走去,似乎连这声响在什么方向传来,他竟也分辨不出,更没理会。
他的听觉怎会这样?芭蕉不由发出了一声叹息,蝙蝠无论如何也是他的同门,变成这样迟钝难免有些感慨。
他没有停下,亦步亦趋,紧追蝙蝠,因为蝙蝠虽然表现得这样笨拙,却一点也不像是漫无目的乱闯。
——到底他要去什么地方?
芭蕉疑惑的极目望去,触目都是树木,他回头去看,道路上也末见有芍药策马奔回来。
追下去!芭蕉一咬牙,决定继续追踪,他没有再弄出任何声音,而且更加小心。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突然涌上他的心头。
追踪鳊蝠对於事情也许会有些帮助。
事情现在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局面他根本就完全不清楚,可是在蝙蝠离开了白云馆之後,不知怎的,他总是觉得,蝙蝠已经背叛了大法师,追随东海留侯了。
那到底是留侯的影响,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芭蕉虽然不清楚,但平日亦从大法师口中知道,蝙蝠的体内潜伏著一种与生俱来的邪恶。所以,大法师才将蝙蝠囚禁在石牢中,希望藉此阻止他伤害别人,一方面消弭那种邪恶,事实证明,大法师的一番苦心,并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
这也许是大法师的道行不够,但亦有可能留侯的魔力太高,他们之间的胜负,现在也未免言之过早,白云馆的事件中,留侯却绝无疑问已取得绝大的胜利!
芭蕉在歉疚之余,实在希望能够帮助大法师赢回一仗。
这种心情并不难理解。
第十四回 羊皮旧地图 昔是而今非
蝙蝠并没有发现芭蕉的追踪,只是怔怔地往前行,芭蕉原有些怀疑,蝙蝠可能故意装作这样诱他追下去,追入留侯安排好的陷阱中,但追踪了一段路,已肯定这只是自己的过虑。
蝠蝠绝不是一个耐性那么好的人,就是故意安排出来,亦早已经采取行动,而且,蝙蝠既不知道他这个时候经过,也不像故意让他发现倒挂在树木横枝下。
况且蝙蝠的武功一直在芭蕉之上,要对付芭蕉一个人,似乎用不著花这许多心机,一切都显然只是巧合。
芭蕉却是到现在才敢肯定。
前行了半里,蝙蝠突然在一个断崖之前停下。
芭蕉忙亦停步,也就在这刹那,蝙蝠突然扬起了双袖,用力煽动起来。
他始终没有回头,也没有再左顾右盼,随著双袖的扬动,那两条脚亦左右交替踩动,动作看来充满了稚气,也隐约透著一股邪气。
芭蕉看得怔在那里。
插了一会,鳊蝠叫出来,怪声怪气地叫道:「飞,飞!」
无论动作、语声都是充满了稚气与邪气。
芭蕉看不到鳊蝠脸上的表情,但只看他的动作,已不禁心生寒意。
这种只见於小孩子的动作,由蝙蝠这样的一个大人做出来,本就难免有些恐怖,何况芭蕉对蝙蝠又是如此的熟悉。
风吹急,蝙蝠双袖扬动著,整个身子竞真的飞了起来,飞离了地面。
一阵「啪啪啪」的衣袖声响,蝙蝠往上飞上了一棵树木的横枝。
他双袖继续煽动,身形一顿又飞下来,这一次,竟是直往断崖下飞落。
下落的势子并不怎样急,刹那间,芭蕉不由生出一种蝠蝠已化成了一只真的蝠蝠的错觉。
眨眼间,蝙蝠已经在芭蕉眼中消失。
芭蕉当机立断,纵身疾掠了过去,以他的轻功,当然亦很快就掠到断崖之前,所以他仍能够看见蝙蝠在向下飞落。
那面断崖非常陡峭,壁立如削,高逾千丈,宽阔得很,成弧形,包围著一片水面。
面对芭蕉的那边,有一个缺口,远看来,只见一线天光,再往下望,却竟然看见海面。
海水也就是从这个缺口涌进来,这个缺口看来虽然很狭窄,但芭蕉知道,这完全是因为距离太远,事实上连大船都可以经过。
因为他看见蝙蝠的同时,亦看见了一艘大船。
从蝙蝠与那艘船的比例,芭蕉绝对可以肯定那的确是一艘大船。
那艘大船异常华丽,船舱竟然建筑成楼阁,颜色鲜明夺目。
阳光正从那线缺口透进来,正照著那艘大船,所以,芭蕉看得很清楚,而且可以清楚的数出,那艘大船一共有五桅,上挂的风帆,亦一样分辨得出,每一面的颜色都不同。
「五色帆——」芭蕉不由自主脱口叫出来。
他没有忘记楚轻侯孤岛的遭遇。
五色帆本属胡四相公所有,但胡四相公已经归顺留侯,当日,留侯离开那个孤岛,乘的也就是这一艘五色帆。
可是五色帆又怎会泊在这里?
芭蕉毕竟也是一个聪明人,很快就想出这原因的所在。
留侯若真的不是一个活人,那么,就只能够在夜间出现,在日间,不过是一具白骨。
为安全设想,在日间他当然得藏起来,藏在一个不容易为人发觉的地方。
断崖下这个内海,岂非就是一个适合的地方。
胡四相公纵横海上多年,对於这沿海的形势当然非常熟悉,五色帆驶进来这内海,事实并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
这样说,蝙蝠绝无疑问,真的已经归顺东海留侯。
芭蕉心念再转,不禁心头一凛。
蝙蝠下落的速度事实不怎样快,扬动的双袖也一样不怎样急。
那双袖子却是宽大得出奇,而且形状很奇怪。
芭蕉居高临下,才发觉蝙蝠这件衣服的特别,却不能肯定这是鳊蝠在白云馆中平日所穿的那一套。
那件衣服使蝙蝠现在看来,简直就像一只真的大蝙蝠。
距离越远就越像,芭蕉根本不敢肯定现在的蝙蝠到底还是一个人,抑或已经化成了一只真的大鳊蝠。
这念头芭蕉也不能不承认实在有些可笑,但连一百年的死人也可以复活,又还有什么不可能。
蝙蝠看来显然就是要飞投向那艘五色帆,这么高跳下去,若不是疯子,除非就有绝对的把握,确信自己绝不会摔死。
蝠蝠现在到底是不是已经变成了一个疯子,芭蕉虽然不知道,他却并不以为蝙蝠会轻贱自己的性命。
蝙蝠的生命力也远比一般人强韧,这些在白云馆的时候,芭蕉已经很清楚。
他再看清楚蝙蝠下落的身子,更就心生寒意。
蝙蝠的身子飞投到断崖大半的距离,竟就打起旋子来。
一旋再一旋,水花一现,蝠蝠便已经消失不见。
那两个旋子方圆也甚宽阔,是那件奇怪的衣服抑或是蝙蝠真的已化成蝙蝠,还是什么力量使蝙蝠能够这样,芭蕉看不出来。
可是他已能够肯定,蝙蝠这样掉下去,冲力无疑已减到最低,应该不会受伤。
那片水面在水花一现之後,又恢复平静,芭蕉不待看仔细蝙蝠有没有从水里冒出来,就听到了芍药的叫声。
「师兄,芭蕉师兄——」
声音随风吹来,虽然微弱,芭蕉仍听得到,刹那间心中一连转了好几个念头。
他没有回答,倒退著退出两丈,身形一转,向原路疾掠回去。
芍药的呼唤声不断传来,芭蕉的身形也相应越来越急,快到了林外,才突然缓下
透过枝叶缝隙,他已经看见芍药一人两骑在路上徘徊。
他吁了一口气,以不徐不疾的步伐走了出去。
芍药也已向这边望来,一脸的焦急之色,但一见芭蕉便荡然无存,而且又现出笑容道:「师兄,你坏、你坏,你躲起来捉弄我。」
芭蕉苦笑一下,道:「我只是无聊,过去看看那边是什么地方。 」
「是什么地方?」
「一望无际,都是树林。」芭蕉只怕芍药看出他在说谎,说话同时,偏过脸向那边望去。
芍药目光一转,忽然道:「师兄虽然容易分心,但不像是这样无聊的人。 」
芭蕉目光缓缓转回,一声叹息道:「人总是会变的。 」
这句话倒是有感而发。
芍药竟然听不出,娇笑道:「那师兄怎么不变得对我好一点?」
她的眼瞳中又露出了那种诱惑,芭蕉一皱眉,视线从芍药脸上栘开,道:「那匹马跑得很远。」
芍药目光随著转落在芭蕉的坐骑上,道:「可不是,跑得又快,好不容易才将它追上。」
「辛苦师妹了。」
芍药噗哧一笑,道:「又来客气了。」接著将缰绳递向芭蕉。
芭蕉小心翼翼地接下来,总算没有跟芍药的手接触,随即上马,道:「师妹,我们得尽快赶路了。」
「为什么?」芍药眨著眼睛,问道:「师兄,是不是你方才发现了什么?」
她的反应有时好像很迟钝,有时却又好像很敏锐,芭蕉不敢再望她,一面应一声,道:「路上我再跟你说。」一面催骑疾奔了出去。
芍药疑惑地望著芭蕉的背影一会儿,再看看芭蕉出来的那边林子,才催骑追前去。
这会儿芭蕉一骑已经奔出很远,绝无疑问他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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