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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四+古剑同人)[仙四+古剑]白鸿掼日-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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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好一切都好——无论何时都没头没脑、因为没头脑所以也无拘无束并且无欲无求的少女(?),从一开始就不需要任何人的担忧顾虑。
她的魂魄委实强大,玄霄想。
清心修道如他,每每回忆起当初被夙瑶冰封时的景象,胸中也会不可抑制地翻腾恨火。
而相较于他,夙沧更有成倍的理由憎恶人间,痛恨琼华——毕竟直至现在,夙瑶从来也未曾对昔日伤她之举表露过丝毫悔意,更不肯丢给夙沧一个正眼,不肯承认这“妖物”有与人比肩的权利。
然而夙沧,却也从来不曾对夙瑶、对玄震,对琼华任何人报以过半点怨憎的表情。
偶尔她也会毫无顾忌地流露伤悲,也会在被人践踏底线时暴怒如雷,但唯独“怨恨”这种情感,是片刻也不能在夙沧心间停驻。
并非她襟怀博大,或是秉性便如绵羊牝鹿一般温柔。
——夙沧从不怨恨任何人,只不过因为她深知鸿漓在仇恨之中投身的末路。
所以,即使经历了与鸿漓如出一辙的坎坷与落拓,她也没有成为下一个鸿漓。
因为一度攻克了自我,所以她失而复全的魂魄,才会有今日这般豁然明朗的光辉。
“师弟,师弟?别搁这杵着了。说要约会,其实我也不清楚该干点什么。”
大约是见玄霄若有所思,夙沧只道他方得了自由还没回过神,若无其事便凑过来挽起他手,两眼略略一挑,咧嘴笑意鲜明,依旧是他再熟稔不过的那弯新月。
“对了,不如这样!我这人有多任性你也晓得,以往你想干什么,我总凭一腔意气同你作对。你嘴上不说,心里想必是不痛快……”
“并无此事。”
玄霄禁不住打断她道,“彼时你我对立,我——我自是不会高兴,但也绝不是不能体谅你行事的缘由。”
“喏,还不是不高兴?”
夙沧笑吟吟地伸指向他眉间虚点,顺势腰一拧反过了身,脚步在松软的草叶上踏出沙沙轻响。
“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同你作对,我也一样不高兴。”
“那都是过往之事了。”
玄霄当即也紧追着朝前迈了一步,像是唯恐她会消失在视野之中似的,“我得以重见天日已是幸甚,再来便只看前方,过去如何,当下并不放在心上。反倒是你——”
“噗哧!”
夙沧原本还想跟他故弄玄虚端会儿架子,闻言立时噗地一声笑漏了气:
“别别、你别方,你都不放在心上了,我当然更没意见。我是说,我也不是自己乐意才同你别这苗头,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个理由两下休兵,就想着几时也对你言听计从一回。”
“说什么言听计从……”
玄霄正兀自困惑,却见夙沧已抢在先头连蹦带跳地跑了出去,一面抬手撩起帷幕般垂落的重重花枝,一面扭转头向他粲然笑道:
“今天无论你想去哪里,我都跟着走,决不来挡道或者扯你后腿了~☆”
“……”
……原来是这么回事。
所谓“约会行程你来挑”……对于向来我行我素、做惯了领队团长的夙沧而言,她肯把行动指挥权交付他人,无疑算是个不可多得的让步。
……然而在玄霄看来,这伟大的让步也没什么卯用。
因为他也没约过会,并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
——啥,夙沧的爱好?就她那来者不拒、堪称滥情的博爱胸怀,除了琼华禁地以外,这世上真有她不喜欢的风景吗??
至少玄霄还没发现。
也许他该尿遁回宿舍一趟,把伏案创作情书的云天青揪起来开膛,多少还能刨出一两个讨少女(???)欢心的点子。
“那么……沧隅,我们便先往清风涧。醉花荫枝影横斜,月下许多花草景色都看不真切。倒是清风涧地势开阔一些,入夜后水上莲香浮动,想来该是可喜。”
“嗯,好啊好啊!”
嗯,果真如此。
无论他提议前往长白山还是海南岛,夙沧都会一样喜不自胜般拍手欢笑,开心程度并不因为他建议的具体内容而有所改变。
毕竟于她而言,能像以往同门时那般紧随着玄霄嬉笑吵闹,就是最普通的“开心”模样了。
……也罢,凭他个人贫乏的经验也拿不出多少惊喜,能让她普通开心就好。
玄霄一边举手为夙沧拂去她发梢的落花,心中半是自嘲、半是如释重负地这么想着。
既然受邀登门的客人荤素不拘,东道主也不必为菜色操烦,只管把整台冰箱都一股脑儿倒将进去,搅和搅和煮个什锦火锅就是了。总而言之,结果好一切都好。
话又说回来,夙琴振振有词冠以“真情铁证”这一奇名的梦幻美食——也就是火锅,玄霄还一次都没有和夙沧一起吃过。倘若此刻花好月圆的美景之下尚有缺憾残留,那大抵便是这么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唉,见倒是见过的。在冰里。
……
…………
………………
“——那,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没然后了啊?玄霄师弟带我去了清风涧,我们一起观赏了荷塘月色,然后并肩仰望星空,因为我俩都不大懂诗词歌赋所以姑且就聊了聊人生哲学,总之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说了你也不爱听。哎呀~其实跟他冻冰箱我蹲墙角那会儿没什么两样,都唠嗑一整年老夫老妻了,还能有啥新意。不过约会嘛,内容本来就跟异地网聊没啥区别的,关键在于氛围啊,氛围!!”
“屁啊!你当我没约过会?!就算上辈子穿得太早没约着,我也打了成吨的(18R)恋爱游戏,没见过猪跑我吃的肉可不少!夜半三更、花前月下、孤男寡女、烈火干——呃应该是两团烈火,提起‘干点什么’竟然只聊了人生哲学……你俩究竟是不是健康的成年男女啊!!”
“如果像我这样厚颜无耻、欺世盗名的中老年妖士也能算在‘成年’之列,那就没错。而且琴姐你误会了,我们聊的不光是哲学,师弟他……那个……他还说我今天‘穿着鲜亮些也很悦目’来着!哇不行,这话简直犯规,直到现在我还是很兴奋,感觉今晚不用睡了……要不我先出去绕昆仑山跑、啊不,飞个两圈再说?”
“是是是,你头上的粉红色气泡确实很鲜亮,就好比咱们乡下老家璀璨的桃花。我看在琼华飞升之前,你的脑袋会首先飞上天炸成烟花……不对别岔开话题,我说你们俩真的健康吗?!”
……
如此这般,在夙瑶忍辱咬牙为夙琴、夙沧两人置备的偏远空房里,上演了一场全国你我他都喜闻乐见、多半也曾亲身体验过的大学生闺蜜夜谈。
至于隔壁不远处的男生宿舍,由于云天青挖空心思撰写完情书外加求婚草稿之后便早早沉入了梦乡,与之类似的对话由此被顺延到次日清晨。
“我不相信!!”
“……我并未强求你相信。”
“这不是你求不求的问题!这问题很严重,师兄你没注意到吗,它真的很严重啊?!”
仍是当年那片绿草如茵的剑舞坪,一如当年那般布置简朴的弟子房中,云天青先是满眼震惊不信,接着便有如为子女不开窍而痛心疾首的老父一般堆起了满面忧容,开始无声地捶胸顿足,腾挪翻滚,险些一下巴磕碎在床沿。
“……”
而玄霄由着他去演默片哑剧,自己则岿然端坐一边,面不改色地拈了从清风涧摘回的莲叶放在杯里,冲水、泡茶,径自回味起那一夜花影摇曳间浮动的清香。除了时不时地向云天青投去一两道“这人有猫柄”的漠然视线,再无其他反应。
他倒也并非听不懂天青话中所指,不过在他看来,旁人如何行事且不必管,至少自己要坚守操持,做一个目光高远、言行端正,脱离了俗世间低级趣味的人。
活在污烟瘴气之中而不自觉的老司机,想也是理解不了他与夙沧的情怀境界。
玄霄对他们非常宽容。
非常,非常的宽——
“不对不对,我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玄霄师兄,你、你别有顾忌,咱俩谁跟谁哪,有什么话你都敞开了跟我说。”
云天青忽又凑近前来,煞有介事地转动着黑眼珠子压低了嗓音,不知怎么,他惊骇愕然的神色之中似乎掺有一线同情。
“师兄你……那个,在禁地被冰封了那么久……呃……就是说啊。”
“……你想说什么。”
玄霄只觉一股恶寒自脊椎最底部油然而生,不自觉地就伸手握紧了茶壶。
“那个,我真的只是随便一问,师兄你不要介意啊。”
云天青重重吞咽了一大口唾沫,嘴上说随便,神情却是认真到无以复加,几乎把玄霄也感染得紧张起来。
“————师兄,你还行吗?”
……这换了谁也宽容不了啊!!
……
可想而知,当夙沧与夙琴梳洗拾掇完毕、轻快走来剑舞坪道早安的时候,房前已白花花聚拢了小半个排的人,一个挨一个踮高脚尖又伸长了脖子,正瞠目结舌地抬头张望。
“我说这啥情……”
夙沧话问到一半便又噎了回去,毕竟她只要顺着众人视线仰头,便能清楚看见天穹上烟花般四下迸射的灿烂火星了。
“……呃,你们也在放窜天猴?”
“是的,啊不、不是!好像是天青师叔!天青师叔快要被打成窜天猴了!!”
有个梳辫子的小姑娘哭丧着脸,从人群里举起手来战战兢兢地答。
“我们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年纪稍长些的男弟子挠着头皮,“就听见什么‘不行’,什么‘不知廉耻’,然后屋里就火气冲天地闹将起来……早听说两位师叔脾气有些古怪,咱们这些后辈又没谁敢出头,可不,这下都冲到天上去了。”
“…………”
夙琴恍然大悟般深吸了一口凉气,两手交握于胸,犹如祈祷般悄声念道:“天青……你是为真理而牺牲的,你没有错。”
夙沧:“……???”
她虽是半个字也没听懂,但深知玄霄不会真拿云天青怎样,当下也不太焦急,一边眯起眼来怡然自乐地打量那片白日焰火,一边就扯了夙琴的衣袖吃吃笑道:
“说来也真怀念。琴姐你瞧,这光景咱们有多少年没见了?”
“啊?”
夙琴一时间莫名,侧过头正巧听见有弟子的交谈从耳鼓里灌进来:“嗳哟这算什么,你们这些新来的,当真少见多怪。这两位师叔从来都是如此,瞧着水火不容的,想当年三天两头便要拔剑说话,也没见打死哪个。”
于是夙琴又一次恍然彻悟,随着这彻悟嘴角也快活地上扬,多半是记起了当年她俩与夙瑶、云天青与玄霄在夕阳下“你来追我呀追到我就让你嘿嘿嘿”的奔跑,那是他们至今也未曾逝去的青春。
“……也对喔。这么有门派特色的景致,真心好久没见了。”
虽然云天青还在生死攸关的当口,然而只要回想起昔时安(鸡)逸(飞)平(狗)和(跳)的光景,她们就怎么也收敛不去脸上会心的笑容。
——没错。他们这些人之间,本来就该是那副样子。
天上有明朗的日光或者月华,地下有莺飞草长,有春芽以及开不败的莲花。虽然途中走岔过许多歧路,但果然唯有如此,才是他们记忆里最好的风光。
(玄鸟她旁的没啥好处,唯有琼华这处风景,委实做得不坏……)
扬起脸便能感觉到四季如春的暖意,风中再无血腥沉淀,唯有格外柔和的风声鸟语,以及装点其间增添刺激感的——云天青一声紧似一声的嘹亮哀号。
这样才对,夙沧想。
这才是我深爱的人们,我不择手段都想留住、从今往后也想一直守护的年华。
“呼~这两天真和平啊琴姐。我看我们就这样住下去,只要夙瑶师姐不来催房租,也就和活神仙没什么两样了。”
“是啊,和平真好……我能活在世上真是太幸福了……”
“可是我快要死了啊啊啊啊啊夙沧师姐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 仙古里夜半幽会的通常展开……不就是谈人生哲学吗?(屁啦!
PS:之前准备新坑的时候写了十分清新(……)的BG片段,被群里老司机群嘲说是全年龄婴儿车/婴儿背带,所以本章就是玄霄怒开婴儿车撞人的故事,大家儿童节快乐,净网行动从我做起!(是的,真相就是我并不会开车。
☆、道是无情
最近这些日子,玄霄每天都醒来得很早。
虽说他本就是个按时到校、从不缺勤的三好学生,但越是临近琼华第二次的飞升之日,他心中就越发有重莫可名状的不祥之感,如滴墨入水般幽暗而浑浊地扩散开来,令他夙夜焦虑,难以成眠。
“此身但求登高一试,无论结果如何在所不惜”——
一度曾下定过的决心,本该是坚定如磐,任它风狂雨骤也绝无动摇。然而就在这些日子,在这些衣不解带加紧修炼、修炼以外的时光却又安宁如深流之水的日子里,玄霄无法否认,尽管只有极其稀少的一两次,他心中确实曾经生出过“这样也好”的念头。
有沧隅在侧,若能陪她走遍九州四海,去何处不是神仙气象。
就这样度了此生,也未尝不好……
这念头很快便被打消,只因他从来不肯多去贪恋尘世间的平凡静好,更不容许自己怠惰停步。
不止一次地,他迫使自己将视线从夙沧、云天青、夙琴、静潇以及其他许多人(多半是受她们传销荼毒的后辈子弟)身上转开,这些人里头就没一个是正经下了功夫想成仙的,可他们每个人都笑得那样开心快活,仿佛从今以后也会一直这么快活下去。
凡人梦想飞升,岂不就是图个寿数绵长,一辈子逍遥自在,快乐齐天?
如此说来,倒也难怪夙沧她们对飞升毫无兴趣。
玄霄虽然不曾亲眼见过天庭景象,但他猜想,能把日子过得像她们这般潇洒愉快的“神仙”,天上纵然真有,必定也不会太多。
所以他还成仙图什……
————不,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
夙沧过得开心只是因为弱智儿童欢乐多,跟成仙成魔上天入地之间一点关系都没有。
玄霄这么说服自己。
……其实他自己也觉得挺牵强。
这天他清醒时四下岑寂,东方天际隐约透了一角青白惨淡的光,将亮未亮的模样,像是谁终年不见天日而欠了血色的脸,有些微的寒意直透人心。
“……看来时候尚早。不过,罢了……”
左右也不得安眠,玄霄索性披了长衫起身。咫尺之外云天青的鼾声正洪亮而富有韵律地四壁回响,其间不时夹杂一两句“师姐求抱抱”之类的幸福呢喃,玄霄虽然早就没闲心冲他发火,此刻也实在很想把师弟用棉被卷一卷扔进山脚的冰河。
……也许是他想多了。
他这些日子夜不成寐,其实根本就同什么郁闷心焦或者飞升的凶兆毫无关系,只不过是因为云天青打起呼噜太他娘的烦。
玄霄这么想着草草收拾了装束,下意识伸手去取桌上道冠,胸中那股挥之不去、无从说起的郁结忽又蹭一声直窜上来,刹那间他只觉同琼华相干的一切都令人万般烦倦,伸出的手怔怔空悬半晌,最终还是空回。
“……”
他又原地伫立了好一阵子,勉强压下心间块垒,方才抱着散步解忧的心态“吱呀”推门而出。
室外空气倒是宜人,晨露未晞,晓风中还带有一缕清凉湿润的水汽。抬头窥视云端,黎明之前的天色依旧阴郁昏沉,比平日看来更显得低些,像是骤雨将至。
就在这片昏暗的天幕之下,剑舞坪门庭寥落,寂寂无声,唯见冷绿树影随风摇动,令人不禁生出种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人的错觉,也令玄霄极不情愿地回想起了那段漫长凄苦的冰封年月。无论如何,幸好自己已不在那里了。
正感怀间,不远处忽有一两声银铃般的笑语响起,唐突打破了眼前这幅苍凉画卷。
玄霄转头望去,只见几个轻衣垂发的少女正说笑着携手而来,面孔大多熟悉,皆是那些早早爬了墙头、视人妖之别为无物,平日便簇拥着夙沧四下厮混的弟子。玄霄有时也挺好奇,数年来夙瑶那般精挑细选,是怎么把这么一波望风而倒的歪苗子给放进来的——虽然他没资格笑话别人。
“玄霄师叔。”
为首一个生着白净圆脸的姑娘停步向他施礼,玄霄点了点头刚要回话,忽然觉得有股不同于素日的鲜美香气钻入鼻端,再低头细细打量,不由就苦笑着皱了眉心:
“……你们,手上拿着何物?”
“这个么?”
小姑娘大大方方亮给他瞧,那香气立时又比方才更浓郁了三倍,“夙沧师叔在后山支了铁架子烤的,她说这叫买买提肉串,这个叫轰炸大鸡排。”
“是呀,这才刚烤出来,还热乎着呢。”
后头一个柳眉弯弯,嗓音也如新柳般娇嫩的少女随声附和。
“师叔您现在过去,大概还能赶上捡个鸡屁股。夙沧师叔说了,修仙不如跳舞,辟谷不如屁股,人生在世就是要及时吃喝玩乐。”
“……不,我就不必了。”
又是“机”又是“炸”的,这名字一听就很不吉利,就算不为辟谷也还是绕道为妙。
……话说回来,夙沧都在对豆蔻年华的清纯少女们灌输些什么啊……
尤其是什么“不如跳舞”,前两天她还当真说到做到,不知从哪里搞来了堆积如山的留声石,用以代替扩音器在琼华山门口循环播放广场舞背景音乐,从日出奏到日落,歌词也从苍茫的天涯一直流转到了照亮我心中的火火火火,让每个路人都由内而外感受到琼华乙烷的气息。
玄霄永远也忘不了当时夙瑶生无可恋的表情,就如同身体连带灵魂一起被掏空,已然是心如槁木,放弃治疗,只要能飞,爱咋咋吧。
而他那天险些在夙瑶面前熬断了腰,连嘲讽都顾不上,胡乱应付几声就背过身御剑飞出了两里地,寻个旷野无人处敞开怀痛痛快快地放声笑了一场。
笑完之后他还有些恍惚,倚着山石茫茫然回顾,心想自己不知已有几年未曾这样笑过,不知已有几年,未曾以如此通达酣畅的心情仰望天空。
果然,他的快乐还是要建立在夙瑶的痛苦之上才最牢固……
……说着玩的。
正经说来,上山以前、决意修仙以前的自己,在亲族宠爱间无忧度日的孩提时代,玄霄是半点也想不起来了。
这一路走来委实不算容易,回首所见尽是曲折泥泞,而那泥泞中唯一如萤火晨星般细弱的光,也就是夙沧时不时向他沉闷生涯中投落的一枚炮仗。
无论何时,无论落入如何境地,她都以全部身心百折不挠地向他呼喊一件事情:
修道者也是人,也该过人过的日子。
生而为人不当做的事,即便是为了修仙得道,也一样不该去做。
时至今日,玄霄对她的信条已没什么话可反驳。也许迂腐驽钝,也许她的心念终其一生也得不到任何报偿,但她是对的。
……不过,广场舞和轰炸鸡排还是算了。
别的不谈,一大清早就沾这些油腻,也真亏她不会吃坏肚子。
玄霄向圆脸少女问了夙沧露天烧烤的地点,施施然漫步而去,果真走不多远便闻见了那股烤肉作料特有的浓香,在空山中、空腹时闻来是前所未有撩人,与一线似有还无的飘渺歌声交缠着乘风而至。
看来夙沧心境与他大不相同,不仅日子过得滋润,情绪也很是不错。
心知记挂之人身在咫尺,玄霄无意间加快了脚步。踏过满地浓荫,举手拨开一丛盛开正艳的花树,转眼便只见柳暗花明,燕雀啁啾,青翠山色间一束白玉般明澈的飞泉倒挂而下,汇入深潭激起阵阵烟水朦胧,正是夙沧时常带她那些猴子猴孙(?)前来消遣游玩的所在。
“沧隅。”
玄霄顾盼间不见夙沧踪迹,方要上前,忽见眼前水雾中影影绰绰升起一道人影,身姿纤如苇草,正背对着他亭亭直立。
他还不及有所反应,须臾间朝阳洒落,恰好照亮了那人一帘长发如瀑,一袭轻罗薄衫与衫下肌肤俱是皎洁,远看倒比天边晨曦更晃人眼目,胜似梨花新雪。
“……谁?都说了别让人……”
那人影闻声回首,玄霄醒过神再要闪避已是不及,就这么进退两难地僵在原地,同涧中早起冲凉的女子——同夙沧直勾勾打了个一生中最尴尬的照面。
“————”
“…………”
就在那漫长得有如地老天荒的一瞬间,玄霄回想起了少女们为他指明方向、低垂着面孔与他错身而过时,嘴角一抹掩饰不住的狡黠笑容。
如今想来,当年夙沧在他床底下塞了地缚根之后暗自窃喜时,也是那么一副古灵精怪而又得意到欠扁的表情。
……后生可畏啊。
玄霄一时竟不知是该先骂个街,还是该恭贺夙沧后继有人。
“噫——”
与此同时夙沧也终于如梦方醒般回过了神,环臂当胸猛吸一口凉气,伴随着一声“哎唷卧槽!”噗通沉入了水里。
…………可以,这很夙沧。
此刻玄霄不得不由衷感谢她的个性,这一声卧槽将场上尴尬都冲散了大半,他方才还如被点了穴般动弹不得的手脚也迅速恢复自由,让他得以飞也似的背转身去,从干涩喉头挤出些支离断续的低语:
“师姐,我——”
不知怎么,嘴一滑又退回到了以往一板一眼的称呼,“师姐,我并非——并非有意闯入。弟子们说你……我以为你在……”
“……在烤串?”
夙沧咕嘟嘟吐着气泡,朝水面上幽幽探出一对漆黑如墨的眸子。
“我就知道。方才我跟妹子们说‘昨晚的串热一热留着练剑时垫肚子,我先洗个白别放人过来’,瞧她们一个个乐得跟什么似的,还问我‘能不能招待师叔’,果真没盘算好事……可你怎么也不带脑子,谁大清早组团撸串啊?也不怕腻得慌。”
——是啊!我刚才也是这么槽的!!
——但鉴于师姐做事从来不带脑子,我想你多半干得出来。
玄霄情知这次理亏在己,硬是将险些冲口而出的辩白给吞了回去,一动也不动静候夙沧整理衣装。那厢夙沧平静之后反倒没了顾忌,边慢悠悠自水中起身边噗哧笑道:
“行了,做个样子意思一下得了,忸怩什么。当年我不止裸体,连拔毛剥皮剔肉后的鸡骨架子都被你看光了,也没见你不好意思。”
“……当日与此不同。”
玄霄眼观鼻鼻观心,铁了心不去接她那些插科打诨的胡话。
神思飘荡间,他忽又想起另一桩怪事来:如果这里不是烤串现场,那方才他闻见的调料香味又是从何而来?
这疑问很快有了解答,只听衣衫窸窣声响,夙沧在他身后咂着嘴没好气地笑:
“转身来罢师弟。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我有这么看不得,瞧把你唬成什么样子?老大个人,还怕长针眼不成。”
玄霄只略一迟疑,黑衣曳地的夙沧已似阵妖风般绕了过来,两手间捧着个托盘,不由分说便凑到他鼻尖底下:
“其实串也是有的,不过就是些茄子蘑菇,我原想冲过凉带了去找你约个早餐,现在你自己过来也好。喏,别拿辟谷做幌子,有本事你药也别磕自个儿光合作用去啊。”
“这……既是沧隅心意。”
玄霄本还有心推辞,怎奈眼下刚给人落了话柄,嘴和手都软到没处说,瞬息迟疑之后便也伸手接过。
盘中素食不知是添了什么作料,色泽金黄质感松脆不说,香气更是如百花初开般勾人欲醉。上头零星铺一层细细的白色粉末,又不似盐粒胡椒,像是以什么植物研磨所成,瞧着却有几分眼熟。
眼熟归眼熟,这一刻玄霄不疑有他——夙沧那满怀温情期许的视线也不容他怀疑——三指拈起竹签,一低头便将那串在签上的金色蘑菇送入了口中。
“——————?!!”
下一刻,就如久远前的回忆在一瞬间复苏那般,玄霄只觉得如雷轰顶,味觉爆炸,五官都歪斜成了熟悉的形状。
“……这……是…………”
不会有错,他记得这味道。
即便头脑忘却、肌骨成灰,昔时那只此一回令人五内如焚的感触,也还跨过岁月川流深深铭刻于他的魂魄之上。
简单说来就是——这种难吃到炸裂的东西我竟然一辈子吃了两次!!!
“……噗。噗哈哈哈哈哈何厚铧恍恍惚惚红红火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为什么又上当了你这么天真我都快不忍心欺负你!!”
——而夙沧杠铃般的高亢笑声也与记忆交融,恍然又令他回想起当日少女埋头装睡,驴得他满心伤怀之下一口吞了她精心准备的白花。那酸爽简直难以言喻,就如同在舌尖上挤爆黄连,生闷鲱鱼罐头,再佐以崂山蛇草水冲服下咽。
“师……姐,你这是……”
“哦,也没什么,试验新作罢了。这味调料是用白花挤了汁再磨成干粉,闻起来难免有些苦味,所以只好多加些旁的香料掩盖……若连你都能骗过,那也可算是大功告成,下回我就拿去用在夙瑶和那些个榆木脑袋的长老头上。”
夙沧如数家珍般炫耀起她封存多年的整蛊伎俩,双目还如年少时一般熠熠闪光,那光芒似有种引人心折的魄力,晃得玄霄一时间又忘了要先骂个娘。
“其实……我知道姑娘们为何要搞这一出。”
夙沧自顾自兴致盎然说罢,忽然叹了口气道。
“多半是听琴姐讲多了什么仙古套路,什么苏雪相逢,才想着有样学样,给我也制造个趁热打铁的机会。可她们也不想想,像我这般筋骨清奇、遗世独立,套路怎好与别人相同?你我之间,果然该是这样。”
——不,其实没什么区别,毕竟挨整的都是我。
这话连玄霄都有些听不下去,然而他舌根还如通了电流般僵直麻木,只能任夙沧在那一个劲儿地大放厥词。
……或许,也不全然是厥词。
直至亲眼目睹他才懂得,其实他从未对夙沧寄予过什么“愿望”。
对往事他不求她原谅,对前路他也不奢望她能冰释前嫌陪伴在旁,更没想过要夙沧为他画一道天河送他扶摇万里。她所给的,早就已经远远超出了他最贪婪的渴望与野心。
这些年他始终不能将她放下,对她所怀的唯一一点希冀,不过就是如今这一刻——
这一刻,从他指缝间无声消逝的光阴能够重回,如流水般弥平那些伤痕与沟壑,他还能再看见她当年的样子。
还能看见她天真无虑,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笑得像个傻子。
“……为何,直到如今我才……”
为何只知仰观云霄之上,心系孤冷风光,却不屑一顾眼前温热红尘。
为何直至回首方才惊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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