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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剑传奇-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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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四更,王爷才起身离去,让了然这几日好好休息,再做打算。
洛阳的秋夜寒意森然,再过些日子,只怕会打霜了。山竹将炉子扛过来,生了火,屋里有了浓烈炭香,这故土的第一夜,温暖得恍若一梦。
云真在旅店苦苦等候惊蛰的消息,一看时辰,已过多时,左眼跳得厉害,心叫不好,急匆匆地掩门外出,四下打探。
两名黑大汉快速奔过,云真侧身一闪,发现其中一名很是面熟,稍一回忆,便记起曾被此人追杀过,留了个心眼,尾随其后。
两个大汉拐向附近一家旅店的马厩,用柴草包裹尸体后,赶着马车急出,云真从门口闪过,顺车行方向追去。
马车驶入树林深处,云真迷失前路,寻觅大汉踪迹。怪鸟嘶鸣,风声呼啸,气氛阴森可怖,一张巫婆似的鸡皮老脸从树后探出,云真丝毫不觉,在落叶上继续行走。
老太婆拄着拐杖,跟在云真身后。
云真听到响动,停步观察,拨开前方树枝,两个大汉正在掘坑,马车停在一旁。
云真凑近些,被忽然架上肩的拐杖吓了一跳,扭头一看,面目狰狞的老太婆正盯着她:“你是谁?”
老太婆桀桀怪笑:“你是谁?”
“我看到他们杀了人,就跟过来了……你到底是谁?”
“这里叫乱坟岗,我是这里的主人。”
云真感觉老太婆诡异,摸出银针掷出,老太婆拙步巧躲,用两个指头夹住银针:“我在车马店见过你,还有个公子哥。”
云真知道她所说的是雷惊蛰,恐是有诈,不肯多言。老太婆叹气:“别忘了给他捎话,在车马店丢的东西,去帐房那里讨要!我看姑娘你也挺聪明,你去也行。”
云真闻言,展开身形,飞一般地掠远。老太婆确信她已远去,走回马车旁,看着两个大汉把尸体丢下坑。
“干得不错。”老太婆示意两人住手,走到坑边,对尸体说话:“巡抚大人,你生前多事,死后事多,真是死不瞑目,唉!”
两名大汉惊恐地发现老太婆说的是男声,回头一看,老太婆撕下面皮,竟是群英阁少主吴清风。
吴清风嘿嘿一笑:“二位,你们所葬的是当朝一品大员,愿意当陪葬嘛?”
云真快步回城,来往的人潮如织,不经意听到三名侍卫的年轻人边走边谈:“我说那姓雷的,这回可惨了!”
“就是嘛,扶送于雪萧回府定是想拿些奖赏,结果……”
云真收住脚步,袖中银针发出,人也如银针般掠到三名侍卫身边:“你们说的可是雷惊蛰?”
侍卫诺诺称是。云真放开他们,前去于府与惊蛰会合。
于府院内灵堂中间,放着于雪萧官印,一身孝服的于科和惊蛰默然沉思,铁敖来回踱步。
“都是我的失误,本想……”
于科摁住惊蛰的手:“这怨不得雷兄,我现在着急的是皇上的诏令,你到哪里去找啊?”
“洛阳王想拿我当替罪羊,还想把铁先生也框进去。
铁敖居然还得笑得出声:“你这一诺下去,连我都心惊肉跳哪。”
惊蛰朗笑一声:“早日抓到王爷密谋纂位的确凿证据,皇上也就不必坐立不安了!”
铁敖赞同:“哎,皇上太过宅心仁厚,明知洛阳王有所图谋,仍念及骨肉之情,不然……”
“现在洛阳王狼子野心初露,顺此摸索下去,相信很快就会有答案。只要证据一经查实,即可抓获,皇上也可高枕无忧了!”
于科打断他们的对话:“雷兄真有把握找回家父遗体?”
惊蛰道:“其一,刺客是为借棺木隐蔽接近皇上,目的并非盗尸,其二,我每天晚上都为大人遗体涂一次防腐油,昨晚亦然,由此推断,事故最早发生在昨晚三更后,地点距离此地不过三十里。”
于科喜道:“那还不快快行动?”
“京城的事情太复杂,我又得罪了洛阳王,一出门就会被盯死,因此得先推敲出万全之策才可行事。”
云真从屋顶落下,惊蛰起身迎上去:“云姑娘,你来了?”
赶往于府路上,云真遭到一伙强人偷袭,右腿中镖,鲜血染红白裙,强撑着连奔数十里路,一见到惊蛰,心放下来,晕了过去。
惊蛰察看云真伤势:“是顾青下的手!”
于科啊了一声:“洛阳王手下,顾青是第一高手,我这就去拿止血药。”
惊蛰将云真抱到就近丫鬟住所,刚包好伤口,忽听有人发喊:“灵堂失火了!”下意识地提剑奔出。
临时搭建的灵堂燃烧着,火势并不大,于科督促家丁扑火,铁敖沉吟一下,失声道:“糟了!调虎离山!”
惊蛰反应过来:“云姑娘!”两人跃出,相继扑进丫鬟住所,屋内已空寂无人。
昏迷中的云真被带到洛阳王府私设刑讯室,室内烛焰习习,映出一件件刑具,张牙舞爪。一桶凉水浇上她的面孔,她被激醒,挣扎着探起身,顾青在她身边走来走去。
顾青弯下腰:“哟,小姑娘长得挺标致!”
“你是何人?”云真伸手摸向怀中软鞭,却发现浑身软绵绵,使不出半分力气。
顾青哈哈笑:“没用的,姑娘,叫你来是为朝廷办理公事,说完了就放你走。王爷特别吩咐,不可为难姑娘。”
提起洛阳王,云真就恨得牙齿痒,他明明知道,是自己的生父,偏偏一再为难她,却不知为何!
“将你身上一件物事交出来!”
云真低头看了看衣衫不齐的自己,面颊发红:“你们不是搜过了吗?”
“呵呵,姑娘果然聪明!如此贵重的东西必然不会随身携带,说,你把它藏在哪里了?”
云真想了片刻:“你是说古琴?”
“不!姑娘这么聪明,一定知道王爷想要的绝非此物。再想想,再想想……”
“我只有它了。”
顾青招手叫过两名手下:“这位姑娘不肯吐露实情,但王爷又非得……你们说说,该怎么办才好呢。”
手下有意无意地朝刑具望去。
云真不以为然,冷冷地瞧着三人。
顾青语气稍有缓和:“那就容姑娘慢慢想这件宝物吧,我来询问另一桩事。今天你在车马店看到了什么?你要是不说,可就没命了。”
“你不是说,王爷吩咐过,不可为难我么?”
顾青一怔:“如果你一五一十地把车马店和埋人的事说清楚,在下一定恭送姑娘。”
“为了于大人的尸首,对吧?”云真在暗中已调匀气息,恢复部分气力,突然抓起银针,逼到心窝,“我会把秘密带到阴间,谁也别想知道!”
顾青发觉窗外有动静,不动声色地挥退左右:“把她看住了!”
小王爷了然收回目光,刚走两步,顾青出现,两人都一愣。
“不知小王爷驾临,还望恕罪!”
“你们抓那个姑娘干什么?”
顾青道:“回小王爷,只是履行公务。”
“退下!”
顾青答应,却不离开。
了然问:“怎么?”
“这里是王府禁地,小王爷不宜久留!”
了然拂袖离去。顾青得意一笑,一侍卫急急走近,在他耳畔密语。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辰,顾青率一队人马冲出王府,向西而行。
于府车马队疾行而来,行至三岔路口,铁敖、雷惊蛰对视,作一手势,两人单骑分开,各入林间岔道,马车继续向前。
顾青率人马追来,尘土飞扬。
马队奔过,惊蛰策马奔回来路,铁敖走的是另一条路。
顾青猛触心事,急勒马头,喝一声:“停!”
众侍卫停住。顾青指向为首的一位:“你带小队人马跟踪,一有情况回府报告!其余人马跟我返回!”
了然戴上面巾,一身夜行服,持剑顺长廊跑来,边跑边观察局势,轻巧跃过墙头,落在刑房门外。
两名侍卫打着呵欠,似睡未睡,了然趁机点了两人穴道,走进刑房。
云真盯着门口,见是蒙面人,双拳攥紧。了然走到她面前,轻轻拉下面巾,露出半张脸,云真惊喜轻呼:“是你?”
了然给云真松绑,低声道:“云姑娘,随我来。”
几分钟后,了然将云真带入素草卧室。姐妹重逢,分外激动,素草抚摸着云真的脸,眼泪簌簌而落:“妹妹,你受苦了!”
了然背着双手,立在窗边:“云姑娘,我……我替爹爹向你说声对不起。”
云真心里一酸,兄嫂皆在面前,却无法相认。
素草给云真倒了一杯茶水,云真渴极,大口喝下:“……我还有要事在身,小王爷可否送我出去?”
素草、了然同时一惊:“云姑娘受了伤,我们本来打算让你藏在这卧室休整几日再说……”
云真急道:“事不宜迟,我得立刻出去。”见素草不解,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简单解释给她听,素草听后,唏嘘不已,连声道:“惊蛰可吃苦头了!”
了然默然不语,忧心忡忡,显见父亲确实卷入某桩重大事件。
了然命人悄悄备轿,由几名挑灯侍从护卫,走过吊桥。蓦地,火把齐明,侍卫伏兵四出,围住轿子。一名侍从道:“大胆,谁敢拦小王爷大轿?”
侍卫头领很为难:“对不住!按王爷命令,夜间出入王府的车、马、轿,一律接受例查。”
双方争持不下,了然下轿:“住口!”
顾青催马上前,了然掀开轿帘,里面空空荡荡:“请仔细搜查!”
顾青道:“岂敢!”转向侍卫,“撇开!给大轿让路!小王爷请便,恕在下失礼。”
大轿继续前行,轿内,云真从座下钻出:“多谢小王爷。”
了然道:“让云姑娘受委屈了。跟惊蛰见面后,告诉他抓紧查找于大人遗体,若有什么困难,我尽力而为!
大轿停在于府门外,云真同了然道别,奔向大门。
此时,惊蛰刚赶到王府刑讯室,大门洞开,地上躺着三四名侍卫,并无云真身影,他眉头一皱,迅速折返。
云真得知惊蛰已离开于府,赶往旅店,也未发现其踪迹,想起树林中老太婆说过的话,策马而行,隐入茫茫夜幕。车马店外,她马上一跃,只身跃过墙头,曲身一弹,折身落下地来。
一排房屋中,只有一间透着灯光。帐房内,店主正埋头打算盘,听见敲门声,头也不抬:“请进!”
云真走进去,横凳坐下,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面:“打搅了,掌柜的。”
店主抓起银子掂一掂:“够分量!不知客官是雷公子的何人?”
“我是他的朋友。”
店主从案下掏出一瓶三嘴酒壶,摆出三个杯子,笑问:“那姑娘想必就是云姑娘了?”
“正是。”
“哦,那就好。你的朋友留下这壶三色酒招待你,问你敢不敢喝?”
三壶酒斟出三杯酒,分别是红、绿、黄三色。云真依次端起,一一喝干。
店主问:“云姑娘,滋味如何?”
云真淡漠地:“好酒。”
“云姑娘,你的朋友要我看着你喝完再告诉你,那是一杯毒酒,一杯解酒,一杯补酒,合起来有个名字,唤作三味九回阴阳酿。”
“哦。”云真暗想,反正有碧玉竹牌在身,照师父的话说,将它拿来煮水,会有很好的解毒功效,心中自是不怵。
店主暗惊,又从案下掏出一张纸,上面绘着一盘残局:“你的朋友留下它,一枚白子,你只能走一步,就一步!我根据这一步代他回答你的问题。”
云真研究残局,陷入苦思中。虽在竹林小屋也时常和师父对弈,但那只是消遣,跟眼下局势浑然不同,这盘棋事关重大,绝不能掉以轻心。
店主平静地拨着算盘,并不多看云真一眼。
算子上下翻飞,大滴汗水从云真额前渗出,眼前出现幻像,残局图谱化成走动的实况,两只手执黑白子对仗,布局迷离。她喝一声着,将白子落下,已是大汗淋漓:“店家,请指教!”
店主数了数格,横七竖八,赞道:“高!云姑娘拔了头筹!”
“何为头筹?”
“你的朋友告诉我,此残局只有三处可以落子,而这三处也分上中下,中庭开花为下,双六为中,横七竖八为上。”
“那么店家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店主拿起一张纸:“西去乱坟岗,按图索骥。”
云真收好纸,问:“如果我走出下棋,他如何回答?”
店主哈哈笑:“目光平庸,回家栽葱!”
“此人很有意思,自称是我的朋友,不知到底是谁。”
门外传来惊蛰的声音:“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群英阁中人了!”
云真奔了出去:“惊蛰!”
两人趁夜色摸向乱坟岗,惊蛰看看方位:“第五条路口,向右第八棵树下就是。”
云真惭愧道:“上次行得匆忙,竟未记下路形。”
惊蛰拿起锄头挖坟,云真举起火把,火光照耀下,墓中尸首不是于雪萧,而是两名黑衣大汉,其中之一胳膊抬起,手指苍穹。
云真顺着尸体手指方向望去,旁边一棵树上,树冠一个硕大的鸟巢。惊蛰怀中掏出破空石,掷出,鸟巢被击散,内中一张白纸落下。惊蛰顺手一抄,展读:相逢又一村,把酒黑衣人。
“他身穿黑衣,在又一村酒馆等我们?”
“不错。”惊蛰握住纸条,“这吴清风是敌非友,何故一再透露玄机?”就地取材,易成初遇云真时侠士模样,并化名为杨桃。
一间极简陋的山间小馆,门前木桌旁,坐着三两名酒客,一名乞丐不知为何,遭到酒客奚落,引得哄笑不断。惊蛰和云真驰马来到,下马,落座:“小二,温壶好酒,切盘好肉。”
突然,乞丐伸手抓起邻桌盘中肉塞到嘴里,被酒客一脚替翻,追上去拳打脚踢。乞丐被打得惨叫连连,在地上滚来滚去,云真刚待发出银针,被惊蛰止住。
惊蛰原地向后飞起,停在酒客面前,长剑带鞘伸出,酒客用手一推,剑身纹丝不动,他知趣退下。云真扶起乞丐坐下,惊觉他双腿失去知觉,举步维艰。惊蛰倒杯酒递给乞丐。乞丐连饮三杯后,抹抹嘴:“公子先救命,再赠酒,老丐却无以回报,不敢讨扰,告辞!”说罢欲起身,但刚离座,就摔倒了。
惊蛰将其搀起,递上碎银:“腿不灵便,就此歇息几天吧。”
乞丐拒绝接受:“老丐行乞数十年,从未坏过帮中规矩,讨吃不讨钱,行乞不驻店,不能立着走,那就爬着行!公子,帮人干脆帮到底,你的马……”
云真站起身,准备牵马过来。乞丐拱手道:“公子仁义心肠,慷慨赠马,我也回赠公子一件大礼,放在一里开外的山神庙偏房,请公子一定从速去拿!”
惊蛰立刻转身,乞丐已接过缰绳,身形一变,极其敏捷地跳落马上。云真软鞭蛇一样地卷来,乞丐脚部受伤,翻身坠落马下。
“阁下易容术很精湛哪,若非上马时身法露出破绽,还真让你给蒙过去了!”云真手提软鞭,冷然而立。
乞丐伸手朝脸上一抓,假面具掉下,真是吴清风,不错眼珠地盯着云真,似是忘记身处何地,忘记所为何来。云真手中寒光一现,又是一鞭,击在他的脸颊上。
吴清风捂住伤处,并不还手,仍痴痴地望着云真。
云真愈战愈勇,开始痛下杀着,吴清风眼看命悬一线,惊蛰却加入战团,接过云真软鞭。
云真收手不及,一鞭甩在惊蛰肩头,正是前日为救皇上遇刺负伤之处,鲜血大量涌出。
云真上前一把扶住:“惊蛰……”
惊蛰强笑:“云姑娘……”
吴清风一凛,飞身上马:“领兄台不杀之情!”
云真不便扔下惊蛰,又不想放过吴清风,一时情急,只得罢手。她咬住嘴唇,飞快运气,在惊蛰身上推宫过血,而后安置其打座:“我不懂你的意思,为何制止我杀他?”
“目前群英阁野心初露端倪,但幕后主使尚未查获,不可轻举妄动。再说,我师从群英阁多年,它于我有再造之恩,无论如何,我不希望事发后,群英阁惨遭灭门!吴清风年岁尚小,天性未泯,若能争取过来,力劝我师父悬崖勒马,后果尚可收拾。”
山神庙年久失修,凄凉阴冷,门口堆着四堆干柴,惊蛰暗叫一声不好,一步跨进屋内,云真紧随其后:“棺材!”
“看来吴清风果然没有骗我们。”
见得一阵风过,那盏挂在寺内檐下的风灯,熄了。惊蛰摸出一只火折子晃亮了,刚走近棺材几步,就停住,抬手拦住云真。
云真警觉摸住软鞭,身子一摆,软鞭疾向棺材抽去。棺材后的蒙面人凌空跃起,剑尖急点云真,她纵身避过。
惊蛰跃过,和蒙面人各展兵器,斗了几个回合后,蒙面人中招,穿破窗户,飞身而去。
云真已把棺材打开:“是于大人的遗体!”
“顺利得有点玄。吴清风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的用意暂且放置一旁。”云真道,“问题是,王府的人怎么能找到这里?他们为什么要毁尸?那堆柴就是烧棺材用的,咱们要是再晚来一步,可就……”
“你也肯定蒙面人是王府的人?”
“那人的身形眼熟,应该是昨夜审问我的那人。”
“没错,他是洛阳王手下第一高手顾青。”
既然找到尸体,便都放松下来。云真呼气:“我有些累了。”
破庙里,荒草没胫,万籁俱寂。惊蛰升起了一堆火,火光在他们的眼睛里闪耀着。大火星就像萤火虫,虽然只是短暂地飞翔,毕竟绚烂了寂寞的夜空。
“惊蛰。”
“嗯。”
夜气颇凉。惊蛰脱下外衣,披在云真身上。这个姑娘,伏着他的手臂,合上眼睛,嘴角含笑,恍已入梦。
惊蛰看着她嘴角那隐约的笑意,久久久久地看着。
第七章:云涌
吊床是空的。
云真已不见踪影。
而两个鲜红的字,留在清风黑色的披风上:悬崖。
血仍未冷。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古乐府
洛阳王府内,某间厢房里,侍卫正为顾青包扎胳膊:“顾总领身法,王府无人能及,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伤着顾总领?”
门外,洛阳王在侍卫的伴随下,背手走进,顾青躬身行礼:“属下该死,有负王爷重托,他们已得到于大人的尸体。”
“不成功则成仁,你总得占一头吧。来人,把顾青押入大牢!”洛阳王环顾左右,忽见一团青云飘过墙头,亦跃过墙头追去。
议事厅内,吴长天长身而立,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洛阳王气不打一处来:“你居然想了个在棺材里藏人,刺杀皇上的昏招!”
“若非你的手下阻拦,皇上已是刀下之鬼。”
“荒唐!皇位岂可取而代之?”
“如果你我一心一意,有何不可?”
“亏你是一帮之主,夺命容易夺人心难都不懂?就算皇上驾崩,民心拥戴的也绝非弑主之人。”
“我在京城外集结门徒逾万,王妃贵为西域公主,西域兵力皆可为你所用,就凭这两股力量,控制禁宫还不是绰绰有余!”吴长天志在必得,“再说,你和慕孝和素来交好,关键时刻可争取过来。他虽然只是提督,但手中兵符在握,当朝兵部也不得不受其制约,这早就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如此……”
洛阳王大摇其头:“历代江山易主,哪个不是血流成河,靠这点虾兵蟹将何足成事!而慕孝和那只老狐狸,入朝多年,可谓出将入相,但也不过是一个九门提督,掌握不了天下的兵权。我和他只是场面上的来往,不足以推心置腹。”他瞥一眼吴长天,冷哼道,“数月前,他带一万铁甲兵出塞肃清匪乱,落得如何收场,你又不是不知。”
吴长天疾步走到窗外,背立双手,默然片刻才道:“那一战可真称得上惨烈!慕孝和以剿匪为名,想抢在你之前控制镇守塞外的北庭军,不料……”
“当时他若事成,只怕皇上和我一旦交手,都得仰仗于他。由此可见他绝非可以共事之人。我倒是可惜楚天河了,他若肯与我们谋事……”
“楚天河?北庭军主帅楚天河?”
“不错。不然西域兵力可由他镇守的北边长驱直入……但你无须担心,举事势在必行,时机未到而已。”
吴长天有些焦急:“你所谓的时机,是毫无尽期的等待,还是无所作为的借口?”
“是你不懂。皇上对我早有防范,顾及西域势力和骨肉之情才隐忍不发。因此,我们不能百密之中尚有一疏,否则生杀予夺皆由他意。”
“那又等到何时?”
“除了你那些门徒,我尚需要号令武林的力量。此外,朝廷一干着手调查于雪萧一案的大臣得一一个除掉。”洛阳王的表情很冷酷,“以后办事得多与我商量,不可随意行事,省得功夫全用在收拾烂摊子上了!”
吴长天走后,洛阳王提着食盒走向大牢,示意侍卫退出,语重心长地对顾青道:“本王对你是太苛责了些,真正给我造成被动的是群英阁,他们太过卤莽行事,逼得我不得不将计划提前!这样吧,你替本王做一件事。将上次让你带回刑讯房的那位姑娘请到王府里来。”
顾青迟疑了:“属下领命,只是她身边的年轻人武功盖世,属下,属下……”
“你可多调配些人手。”
“属下明白!”
旅店墙角的菊花和桂子开得正盛,惊蛰出门雇请小工帮忙抬棺,云真留在店里等候,闲得无聊,寻来一只废置的瓦罐,和这桂子倒是绝配,很有古黯之美。
空气里,满枝条都是甜香的花朵,逼近死亡一样庄严地开着。晚秋的风,吹在天上,带来大团多水分的云,房间里有隐约的躁动和不安,云真听到动静,取出银针。
一黑衣人从窗外两棵大树间飞过,云真手中银针急速飞出,打在树上,火光一闪。树上传来黑衣人惨叫声,云真起身,黑衣人一个手势,潜伏在林中的王府侍卫集体而动。
为首的顾青手掌方挨到云真单衣,左手似实还虚,划出一道弧线。云真旋身飘过,躲过几招急攻,凌空一个轻巧筋斗,立在飞檐之上,甩出软鞭,指东打西,劲气四溢,势道很是惊人。
黑衣侍卫与顾青配合甚是密切,晃身上前,左掌化刀,重重劈在云真胸口。一瞬间只听得哧哧数声,黑衣侍卫已锁住云真几处要穴。
顾青眼见得手,目光中流露出凶狠的光芒,手腕一抖,白光又出现在手指间,刷地飞快切向云真咽喉,原是藏于袖口的第二柄短剑。
云真眼前最后的影象,是远处稀稀落落的灯光,在夜的怀抱中静默着。呼啸而过的大片的原野,隐没在浓烈的黑暗后面,像被一张巨大的口吞噬了。
顾青命侍卫们将昏厥的云真带到无人小巷,早有一乘小轿伺候,云真落轿,被四名侍卫抬往王府。
轿子行进半途,停在一处茶馆前,小二跑上前倒茶,顾青坐下大口喝茶,唤过侍卫:“你二人先用,再换他们。”
邻桌一位用餐的金发女子以黑巾蒙面,刀锋在阳光下青光灼灼,留神听顾青等人言语:“她可是王爷交代带回的人,这次若有闪失,众位提头来见!”
“小的们知道!”
金发女子微微一怔,扭过脸去。
喝罢茶水,侍卫们继续赶路,金发女子起身跟上,挡在轿前。这女子虽被一方黑色面巾遮住大部分脸庞,只余一双秋水似的双瞳,身上并无杀气,可顾青还是皱皱眉:“弟兄们,杀了她!冲过去!”
侍卫们挥刀,各种暗器纷纷射出,雨点般向金发女子打来。
金发女子闪转腾挪,长刀卷扫,暗器坠地,划落。俩名侍卫在混战中倒下。顾青暗叫一声不好,锋忍四点,杀将过来。金发女子伸指斜点顾青左胸,手掌提起,重重击下。顾青猛地吐气,抵住这直劈天灵盖的一掌,四周空气隐隐晃动,发出一阵暗啸,草木受这二人劲道相逼,纷纷相伏。
金发女子左手凌空画出半个圆弧,一股劲气直逼住顾青。急乱中,顾青身子连动,双手不住变化,护住周身,暗暗叫苦,知道自己撑不过十招,便将被这可怕的敌手破去防线,立时毙命,金发女子却并无杀意,转向大轿,手断轿杆。
黑布轿轰天声响,裂成两半。随着一声低呼,云真从轿中跌出,女子一看,她仍在昏迷中,肩上、腿上几处伤痕,心里一疼,抱起了她。
云真醒时,已是黄昏,她望了望四周的风景。大片冒着雾气的沼泽地上,纠缠在一起的植物开满了艳丽的花朵。空气中有令人窒息的芳香。她知道,这是金发女子麦加所住的水域。想到昨天的情景,心下一阵不明白,这期间,麦加背着她走了多远的路,发生了怎么样的事情,她一点都不知道。
门被推开,麦加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汤药。云真一见到她,竭力坐起来,跳下床,掉头就走:“多谢再次救命之恩。”
麦加看着云真的眼睛,她不想让她离开,但云真是那样决绝,使她没有办法说一个不字。
水域里珊瑚嶙峋,云真有好几次摔倒,扭伤了脚踝,脸也划破了,但都没有回头。她的额上已然冒出细汗,知道麦加在看着她,那么,她要让自己的背影看起来更坚强些。她想让她知道,没有她的照顾,她一样可以活得很好。
在她身后,麦加站在水中央,尽力仰面向上,长发被风吹得高高飞起。她看着云真,树影斑驳的水道上,她失散多年的女儿,穿的缎子长裙从风衣下露出一点点边缘,闪闪的绿光,如一掬风吹皱了的湖水。
天黑之前,云真赶回旅店,还隔着几排房,就看到了那盏风灯了,惊蛰的剪影在灯下格外清晰,她感到温暖,三步并作两步地奔跑着,推门而入。
毕竟受过伤,赶路又累,刚进门,云真就倒下去。醒来的时候,灯光下,惊蛰舀着一勺一勺的汤汁,正往她嘴里喂。疼痛的脚踝已经包扎好了,脸上也敷着药,窗台上的桂子悠悠地吐着香气,他刚给它浇过水。
“我赶回来,找不到你,到处找,都找不到,因此,我回来等你。”
“我回来了。”
惊蛰扶着碗,眼看着她把汤喝了,又掬来水,为她净面,拆散她的发髻,将水洒在一头乌云也似的长发上。
时间仿佛停滞,窗外夜鸟关关鸣叫着,低低地沿着檐角飞翔。
两人都无话,良久后,惊蛰安顿云真睡下,走回自己的房间。
夜雾如丝缎飘荡。她需要睡眠。月光厚重浑浊,云真望着窗外,日间一幕幕交错的场景,使她久久无法成眠。
窗户上映现出一个身影,云真屏住呼吸,闭上眼睛。门,缓缓地被推开了。她感觉到那个人轻手轻脚地走到近旁,细细查看她的脚踝和脸上的伤口,一行清泪夺眶而出,落在她手上。
来人悉悉簌簌地胡乱擦拭眼泪,伸手点了云真的穴道,潜在黑暗里的两名手下窜了出来,将云真掳走。云真没有睁眼,但已知道来人是清扬。她身上的香粉气味,她闻得出来。她想弄清楚他们到底要做什么,装作沉睡不醒。
清扬回望旅店,将之前备好的纸条以飞刀钉上惊蛰的房间:夜亭,请来。
要得到一个人的心,不是天天跟着他就能做到的。她要征服他。她要他回来求她爱他。
她以为自己会有把握。
手下将云真带入距离旅店三里外的客如云客栈,吴清风已等候多时。两天前,姐姐清扬找到他,求他帮她对付一名男子,既不能杀他,又必须挫了他的锐气,而且,在约他出来之前,清风得帮她看管他身边的女子。
清风并不喜欢他的姐姐,但好歹是一家人,况且,这游戏听起来煞是刺激,满口应承下来。上次也是,姐姐请他帮忙去江南追杀一名女子,他便也去了,没想到因此会认识云真,他这一生的孽缘。
待见到部下带回的女子,清风吃了一惊:又是她!他在周庄一见倾心的女子云真!为了她,他不惜以身犯险,多次透露情报于她,只求搏得佳人展颜。
他真没有想到,竟会是云真。他喝退手下,抱着她柔弱的身体,生怕稍一用力,就会将她捏碎。
他看了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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