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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剑传奇-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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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剑传奇四连环》一之破阵子
1、树上的女人
眼下正是暮春,整个草原透出一股带着傲意的青,青得彻底,生气勃勃,与万里蓝天争着广阔。草尖上的露珠映着初升太阳的光芒,清澈如婴孩的眼眸。即使是一群粗鲁的汉子,也不禁被眼前的景色吸引,笑逐颜开……
千里贡格尔草原渐渐展开它的怀抱时,整个马队都欢呼了起来。
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一家关内寻常可见的镖局,套旗,车标,一应名号中规中矩,唯一挑眼的,就是正中套红的镖车上贴着一张小小的朱红的符纸,细细看上去,画着一只振翅而起的凤凰,身姿虬健,比寻常的凤凰图案,多了几分霸气。
眼下正是暮春,整个草原透出一股带着傲意的青,青得彻底,生气勃勃,与万里蓝天争着广阔。草尖上的露珠映着初升太阳的光芒,清澈如婴孩的眼眸。即使是一群粗鲁的汉子,也不禁被眼前的景色吸引,笑逐颜开。
“表少爷!表少爷你看——那边就是达里湖了!”队列靠前,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指着天边,欢呼起来。
被称为“表少爷”的,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锦袍上套着件黑貂裘,额上却端端正正扎着林宗巾,将斜挑的眉梢压了下去,在一队膀壮腰圆的大汉之中,显得尤其单薄,他赞许地将左手折扇在右手上轻轻一敲,“丹东,那就是你们说的、天鹅飞起的地方么?”
丹东黑黝黝的脸上沁出汗珠来,笑容淳朴,连连点头:“是啊表少爷,今儿傍晚我们就能赶到湖边扎营,少爷,如今正是季节,肯定能看见天鹅!”
那少爷又略将头点了一点:“呜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丹东连忙接上话:“红狐?是啊,我听镖局的师父说,这里真有红狐呢,要是到了秋天,那大毛一乍多长,啧!做顶皮帽子那才叫漂亮!”
那少爷哑然失笑:“丹东,这鸿鹄指的是大雁和天鹅,哪里是什么狐狸了……终究是不读书的缘故,罢了……罢了……”
他轻轻一扣马腹,快马赶到队列最前,剩下了瞠目结舌的丹东,怔怔地用力挠头。
“走了走了丹东!”后面赶上的许姓镖师撞了撞丹东的肩头,嘴一努:“你们家表少爷,嘿,真酸得厉害!”
“别胡说”,少年的脸挣得通红:“我们表少爷是读书人,跟咱们大老粗不一样的。”
“读书人?”许镖师哈哈笑起来:“这片地方可是马匪的老家,要是碰上一拨两拨的,咱们不动,看你们家少爷说嘴去!”
丹东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马……匪?”
许镖师拍拍他肩,声音低了下去:“别怕……其实咱们也是第一次到关外来送货,不过来的时候老师傅们不是说了么,拜了凤五爷的山头,保管一路平安就是了。”
丹东奇道:“凤五爷是什么人?”
许镖师扬鞭打马,呸了一声:“到底是小孩子不懂事,我教你个好儿,凤五爷是塞北匪帮的这个,几千个马队,哪个敢不卖他十分的面子!”说着,大拇指用力一挑,满脸的神往之色。
偏生那表少爷耳朵极尖,回头道:“许爷,这么多土匪,官府难道不管的么?”
一行二十多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连丹东也忍不住咧开嘴嘿嘿了几声,又生怕那少爷难堪,连忙说:“表少爷,这官府哪儿管得了这么多?关内的事,十停已经管不了一停了,更别提出关了!”
那表少爷气得浑身抖了起来,声音也多了丝尖锐:“这这……光天化日之下,贼徒明火执仗,你们……你们居然还笑得出来,难道就没有王法了么?”
他这话一说,众人笑得更是前仰后合,几个年轻人趴在马背上直打跌,不知是谁捏尖了嗓门细声细语地喊:“师娘呀,我怕——那些大恶人说没有王法了,我们可怎么活呀——”
“粗俗鄙陋!”那少爷脸气得通红,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赶着马,向前直冲。
“我瞧瞧表少爷去——”丹东就要打马,被许镖师一把扯住:“行了,他这么大个男人还能跑丢了不成,你瞧你这一路累的!”
丹东憨厚地笑了笑:“我还是瞧瞧去,姑太太就这么一个少爷,可不敢出事!”
他话音未落,只见一骑绝尘,竟是那少爷又奔了回来,这回来的速度可比奔去的速度快了数倍,只听他失声叫道:“树!一棵大树!”
众人一起哂笑,也不知好端端的,又是什么惊吓了这位公子。他随即又叫:“树上……一个女人……”
领头的镖头叫做贺镂,为人最是沉稳,一把带住了他的缰绳,问道:“苏少爷,莫非有匪盗不成?那个女人怎么了?”
这苏姓公子这才气喘吁吁地道:“她她她,在树上烤羊……你看,还往我这头巾上砸了一块骨头。”
他举着那头巾,果然被油污了老大一块,头发也散了下来,本来极是可笑,但众人不禁面面相觑——一个女人,在大树上烤羊——不管怎么说,确实诡异了一些。
“就是她!”苏少爷用力一指,远处果然有一棵极高的杨树,最粗壮的枝桠上稳稳架着个铁炉,边上挂着半边洗剥净了的肥羊,一个红衣女子斜坐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两只脚在空中悠来荡去,不紧不慢地折下枝叶,丢进炉里,这暮春三月,树枝多水,极是难烧,一丛一丛的青烟冒了出来,将整个大树笼在烟雾之中,一时间云蒸霞蔚。
那女子倒是毫不介意,伸手提起一串烤熟了的羊肉,轻轻一吹,送进嘴里,似乎很不满意地皱皱眉,又撮起一撮辣椒一类的粉末洒在羊肉上,这才连连点头,吃得不亦乐乎。
“姑娘什么人?”贺镂知道来者不善,左手扶上了腰间的雁翎刀,沉声问道。
那女子随手摘下一边的酒囊,仰起脖子,灌了一口,阳光照在莹白如雪的脖子上,从下望去,宛如通明的美玉一般。
“我们走。”贺镂知道这女人绝非善类,既然她不肯说话,自己也懒得搭理,挥手下令道。
“站住——”那女子嘻嘻一笑,颇有些不耐烦:“我当是哪路英雄,原来是武侯镖局,真以为挂着凤五的招牌,就敢在塞北横行了么?”
贺镂仰首:“我们和姑娘,井水不犯河水……”
红衣女子忽然神色一凛,一对眸子,亮得出奇:“呸,就冲你只拜凤五的山头,今天就休想平安过去。”
贺镂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掣出腰刀,惊道:“你是……你是……”
“总算想起来了?”红衣女子手里烤肉的铁钎一抖,指向那个瑟瑟发抖的公子哥儿:“你也该知道凤五的规矩,保货不保人,姑娘我偏偏是抢人的,把他留下,你们滚!”
丹东大吃一惊,连忙挡在少爷身前,贺镂面沉如水,寒声:“抄家伙!”
那女子微微叹息着摇了摇头,似乎可怜眼前一群人似的,忽地手一扬,满满一罐辣椒粉混着掌风击了出去,掀起漫天猩红。她掌风极是凌厉,辣椒粉末竟也如暗器飞刀一般激射而来,众人连忙闭气合眼,只苦了那苏少爷,喉咙里,眼睛里,鼻子里全是辣椒,咳嗽地几乎弯下腰去,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偏偏一边咳嗽,一边吸进更多辣椒粉,忍不住大声哭喊起来。
丹东一听少爷哭叫,连忙开口安慰,这一来也忍不住连连咳嗽,只强忍着,一手扯紧少爷,一手握紧刀柄,生怕那女子偷袭。
贺镂刚挥掌拨开粉雾,一点红火便扑面而来,他一刀拦去,只觉得虎口酸痛,雁翎刀几乎落地——抬头一看,那红衣女子正一块块将炭火挑起,流星赶月般直奔众人而来。
“有趣……有趣!”她哈哈大笑,纵身跃在树枝之上,大声道:“嘿!我说你们哪,告诉苏知府,拿五千两黄金换他的宝贝儿子——贺镖头,对不住啦!”说着,双足一顿,借着树枝的弹力直奔苏少爷而去,手里的铁钎一端兀自烧得通红,淋漓地滴下油脂来。
丹东只觉得眼前红影一闪,手腕忽地一痛,抓着的少爷已经被人掳去。只听呼哨一声,一骑火红骏马踏地而来,极是神骏,红衣女子扬眉一笑,提起那苏公子,向马背掠去。
“把人留下!”贺镂一刀直劈女子背后空门,这苏公子乃是京城一个大大有头有脸的人物托付了他家总镖头的,无论如何也不能有个闪失。
那女子也不知是人是鬼,轻轻一转,身形已经当空扭了过来,手里的铁钎化作万千火红闪电,在贺镂周身点了数点,贺镂手腕一痛,刀已落地——那红马正好赶到,女子一掠上马,绝尘离去,肆意之极地大笑起来。
“公子——”丹东忍不住向前追去,远远的,一物劈面打来,长了眼睛一样正落入他口中,堵住他后半截叫声——正是一块温热的羊肉,烤得细腻焦香,只是不知洒了多少辣椒,竟火辣辣地烧得喉咙都是生疼。
丹东含着羊肉,看向贺镂,只见他嘴里不知什么时候也堵了一块羊肉,脸上一片惨白——刚才只是一招,他的眉心,喉头,胸膛,左右手腕的皮肤都被烧起了个小小红疤,铁钎只要在多使加分力气,只怕他当场就要送命。贺镂愣了半天才吐掉嘴里的羊肉,喃喃道:“好……好野的女人……好俊的功夫!”
丹东半哭着开口:“贺爷,这是什么人哪!我们表少爷哪里招惹他了!”
贺镂叹了口气:“罢了……我们只记得凤五爷,忘了龙姑娘,算我们倒霉。”
“龙姑娘?”许镖师惊叫起来:“咱们居然遇上了曼陀山的龙姑娘?这个妖精,怎么又下山了?”他看了看几乎要落下泪的丹东,叹气道:“丹东,不是我们不讲义气,只是咱们碰上那个妖精,这没法子想啊。你不知道,塞北漠南有一龙一凤,凤是那凤五爷,龙就是这位龙姑娘了,她天生狠毒,每隔几个月,就要下山抢几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少爷上山……江湖人说,这妖精在练采阳补阴的妖术!”
丹东几乎吓傻了:“可是怎么偏偏挑了我们表少爷……他、他阳也阳不到哪儿去啊!”
许镖师又气又笑:“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丹东,你还是回去叫你们姑老爷筹金子吧,乖乖,五千两黄金,她也真敢开价。”
“这哪来得及?”丹东终于哭出声:“我们姑老爷在镇江,这一去一回,我们少爷那点阳气不早就没啦?”
“那也没法子,丹东,我们尽力了。”贺镂摇头道:“我们这趟镖,总不能再有闪失……罢了,你早点回关内打点吧。”
“贺爷!”丹东见众人都不肯为自己出力,急得发疯:“贺爷,我们去求求凤五爷,这趟镖有他的印记,他……”
“龙姑娘说得是,凤五爷向来管货不管人,找他恐怕没用。”贺镂摇头:“这草原上截男人的马匪,恐怕也就龙姑娘这一号了吧……”
丹东急着攥住他手腕:“贺爷!”
贺镂无奈叹气:“你要真想去,丹东,我给你指点条道儿,从这儿向北走,看见一块红色的巨岩,就到了凤五爷的地盘……不过,那凤五爷不是好招惹的,我劝你早点回关内,别说那不过是你们家表少爷,就算是真少爷,出了这事,你也没法子是不是?”
丹东用力摇了摇头,脸上满是坚决:“我知道了,谢谢贺爷。”说罢,打马向北奔去,竟然毫无一丝犹豫……
那个少爷被横掷在马背上,火红的快马甚是神骏,驮着两个人,速度也丝毫不见减缓。他尊臀朝天,一手抓着马镫,似乎是生怕自己被颠了下去,眼睛却不由得瞥向这从天而降的女匪——常年的塞外纵横,那女子腿上几乎没有一丝赘肉,薄薄的水红绫裤贴在马鞍上,被汗水一浸,曲线毕露,却远不是见多了的江南女子,松皮细肉,弱不禁风。
龙姑娘只觉得身后大喊大叫的公子哥儿忽然没了动静,忍不住回头一看,只见他一双直勾勾的眼死死盯着自己的大腿,顿时大怒起来,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鞭子,怒道:“闭眼!”
“是是是……非礼勿视……”那少爷连忙闭了眼,但跳动的水红马裤似乎还在眼前晃悠,忍不住又睁开双目——正在此时,龙姑娘微微一个欠身,发力催马,顿时紧翘的双臀闪在目前——他一阵热血上涌,“啊啊哟哟”地大叫一声,一头从马上栽了下去。
“找死么!”龙姑娘的鞭子又一次扬起,拽起一道风声便要落下,却只见那少爷滚在地上,屁股撅得老高,一手护着头,一双眼却贼溜溜地上下打量,呆气里倒是透了些顽皮。龙姑娘嘿嘿一笑,扬起的马鞭又轻轻落下。
偏偏那傻子不知死活:“姑娘生得好俊俏……姑娘,你,你笑什么?”
龙姑娘马鞭一卷,在他腰上一提,又卷回马背,嘴角却带起一丝淡淡笑意:“没什么,我想起我家三妹妹,做了坏事挨打的时候,也是你这个脓包样子……嗯,算啦!书呆子,你叫什么?”
那公子连忙费力扭转身子:“小生姓苏,名旷,字达己,今年二十有四,尚未婚配。”
“呸!哪个问你婚配了?”龙姑娘双腿一顿,红马再度绝尘。
苏旷却是死缠烂打:“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敢问姑娘芳名?”
那龙姑娘冷冷哼了一声,黑亮的鞭捎在空中划起一道炫影,鞭影凝而不散,正是一个“晴”字。
这手“风凝海市”的内家绝活,是龙晴得意之极的功夫,苏旷看在眼里,却没一丝反应,只笑嘻嘻:“龙姑娘鞭子耍的真好。”
龙晴略略有些失望,拍了拍大红马的额头:“红袍,快些!这个不识货的家伙!”
苏旷却似乎不知道龙晴嘴里骂得是谁,喃喃:“人俊俏,鞭子也耍的漂亮……只是卿本佳人,奈何作贼呢?”
龙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苏旷摇摇头:“我是说,姑娘一身功夫,做什么不好,何必非要打家劫舍?就算是小生这等脓包,也是家母怀胎十月,好不容易生养的,姑娘就这样把我抢上山去,我娘必然心内孤苦,姑娘你于心何忍?”
龙晴哈哈大笑起来,目光忽然有了丝寒意,“你真的是镇江苏知府的儿子?”
苏旷大点其头:“就算我说不是,姑娘你也未必放过我。”
龙晴转眼之间又笑了起来:“你居然一点也不害怕?苏旷,你不简单。”
苏旷勉勉强强躬身一礼:“非也非也,是姑娘小瞧了天下读书人罢了。”
龙晴这才忍不住细细看了他几眼,面皮白净,半分曾经习武的样子也没有,一脸温柔敦厚,以自己的眼力,竟是瞧不出他是真酸呢,还是装笨。
“嘿嘿,好!”龙晴用力一拍红袍的额头:“我曼陀山上什么样的公子哥儿都有,还就缺你这么一号人物!”
红袍似乎知道主人的心意,一路神勇,向着那天鹅飞起的曼陀山脚奔去。
一路向草原之中纵深行去。曼陀山和达里湖遥遥相望,之间是青郁郁的草甸,靠近湖水的那边潮湿了些。苏旷老老实实伏在马背上,马蹄翻飞,偶尔能踢起被涨潮的湖水冲洗的浑圆的洁白石子。
青丝当风,那龙姑娘时不时得意地微笑——看来她确实是十分爱笑的女子,眉梢眼角明亮爽朗,几可与朗日争辉。
“龙姐姐!龙姐姐回来了!”原本安静的山野忽然炸开了锅,一群衣着鲜亮的女孩们唧唧喳喳地飞了出来,顿时草原上一片地姹紫嫣红。苏旷略略看去,其中多半是北国的女孩儿,最大的可也不过十五六岁,一派热闹明朗。
看着这群小丫头,龙晴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忽然挥手一点,正中苏旷胸前气海穴,随即翻身下马,喊了起来:“丫头们,都去哪里疯了?我下山三天,说说吧,曼陀行宫被你们搅成什么德行?”
“姐姐——”跑在最前面的女孩儿扑进龙晴怀里,“哪有的事,姐妹们把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等着姐姐的赏呢!”她十三四岁,脸蛋儿滚圆,一双眼睛晶晶亮亮黑白分明,端的是个美人胚子。
“赏!就知道赏!”龙晴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声音里带着宠溺,“去吧,晶晶,把这个人带下去,等他家赎金到了,咱们再好好消遣。”
“是!”那个女孩儿也不肯离开龙晴,吩咐身后一群丫头将倒地不起的苏旷抬到后面,便伙同姐妹簇拥着龙晴向山顶的曼陀行宫走去。
一群女孩钻来挤去地抢着位子,贴在龙晴身边的晶晶立即成了“排挤”对象——
“姐姐姐姐,我新学了坠马髻,回头梳给姐姐看。”
“姐姐,上回抢来的莲子玉蓉酥真好吃,我就分了一块,还被晶晶偷去吃了。”
“胡说八道!什么叫偷?那是我跟着龙姐下山抢的!自己功夫不到家,还嘴馋!”
“什么?我功夫不到家,上回是谁点中你的玉枕穴的?是谁差点吓哭了的?”
“行了,比试了七八次,你不就那一次偷袭占了便宜……”
龙晴笑吟吟地望着这群女孩儿,眼里的慈爱更加浓重。她伸手拉开斗鸡一样的两个丫头,随手在晶晶额头上摸了摸,“我还当多大的事呢?姐姐下回给你们抢去。”那个女孩儿,额头上凹陷的伤疤,俨然已经渐渐平复,她心内的阴影,也早该驱散了吧。
晶晶上山,也已经足足三年了,三年前,龙晴是在一列犯官的家眷队列中抢出她来的——那时候她不过十一岁,被酒后淫亵的士兵逼到墙角,一头撞在墙上,却又被扯着头发生生拽了回来。
龙晴劈倒那个士兵,将她搂在怀里的时候,晶晶如同冬夜里鸟兽夹上的小雁儿,只顾拼命挣扎,鲜血蹭了龙晴一身一脸。
“别动,好妹妹别动……”龙晴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脊背,“跟姐姐走,再也不会有人能伤到你……”
晶晶抽搐的四肢,终于安静下来,但随即安静地令人心惊胆寒。
曼陀行宫里,龙晴几乎试遍了各种美食,但那丫头只抱着腿,瑟瑟地坐着,不肯说话,不肯张口。龙晴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不劝她,也不逼她,陪着她沉默,微微的笑,直到第三天,晶晶忽然扯着她的袖子,喃喃地说,“姐姐,我饿了……”
“是吗?”欣喜若狂的龙晴随手捧起一边的糕点,没有记错的话,是苏州“搿玉坊”的招牌糕点“莲子玉蓉酥”。
晶晶哆嗦着将糕点送进嘴里,龙晴捧着一盅鸡汤,轻轻地吹着,等在一边。
“姐姐——”晶晶的眼泪先是一滴滴落下,随即便大哭了起来:“我娘不在啦,爹爹也不在啦——”
“好妹子,不哭……”龙晴一手揽着晶晶的肩膀,一手将鸡汤递到她嘴边:“好妹子,以后曼陀山就是你家,爹娘不在了,你还有好多姐姐妹妹呢……”
这群妹妹……龙晴的眼睛亮了起来。
发配的家眷,拐卖的女娃儿,被牧民遗弃在荒原上的婴孩,受不了虐待逃出主子帐篷的少女……龙晴本来并没有把曼陀山变成慈善所的意思,只是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做了,就停不下手去。更何况,她也已经喜欢上那被人全身心信赖的幸福——姑娘们的脸上可以荡漾出这样温馨而纯澈的笑容,好像龙晴是她们的阳光,永远会驱散最后一丝乌云那样。
“姐姐!你说我和香香谁功夫好!”不满于龙姐的各打五十大板,晶晶不服气地叉着腰叫。
龙晴又笑了起来:“行啦,都不怎么样!有一天不在龙姐姐身边了,看你们怎么办!”
“不会的……”丫头们一起扬起脸来,看着龙晴,欢天喜地地表态:“我们不离开姐姐!”
“姐姐知道的。”曼陀行宫到了,龙晴拉着晶晶的手,大步走了进去——马匪就马匪吧,姑娘们长大了,总要有个去处的,在龙晴心里,叫那个富可敌国的知府大人拔几根寒毛下来,实在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儿。
2、曼陀行宫
一声吟
浓浓碧草淡淡襟
欲语还留西窗情
今宵酒醒
灞陵残月
晓风尚叮咛
“这天哪,真他娘的蓝哪——”凤曦和大声吼了起来,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
酒精的兴奋冲上头,龙晴忽然有了肆意狂吼的欲望,也学着凤曦和大声叫了起来:“这天哪,真他娘的蓝哪——”
莫名的快感,让她笑得不能自已。
曼陀行宫本是昔年契丹族某王爷的居所,后来风吹日晒,屋宇残破,便只留下了青岗石的墙基,龙晴喜欢极了达里湖的景色,决心长住塞北,就雄心勃勃地要手建一所自己的行宫。
开始是一个人,后来多了几个妹妹,再后来,龙晴便开始下山掳掠些个富家公子,一边借此敛财,一边看着他们干活,心中说不出的得意快活。
妹妹们越来越多,眼见房子又不够住,恐怕要多下几次山抢人了……步入行宫,龙晴皱眉思忖着。
手伐的松木,手染的清漆,每一个女孩子的“闺房”都是亲手建出来的,五花八门地遍布山头。一眼看上去没有半分“行宫”的样子,倒是象极了三月里的森林,各色灌木、野花、蘑菇铺满了丛林,莫名的生机勃勃。
龙晴的屋子在山巅,她从小喜欢高梁大栋,住所务必宽敞,这回有了自行动手的机会,哪里肯放过?她的卧室,倒和人家客厅相仿;她的客厅,只和旁人院落差不多。
小妹妹们没有说谎——她离去三日,桌椅门窗果然擦得锃亮,连地板恐怕也是用心思细细洗过。刚刚汲来的山泉水,刚刚劈好的松明子,一套青花细瓷茶具分明在诱惑着她火烧火燎的喉咙。龙晴忽然想起今日掠上山的男子,拍了拍身边的晶晶,“去,把那个苏旷带过来。”
苏旷不是被带过来的,而是被抬过来的,满脸的愤懑不平。龙晴一指解开他的穴道,懒洋洋地靠在软塌上:“你,会沏茶不会?”
苏旷手足酸软地歪在地上,“大丈夫……有所不为……”
周围的女孩儿一起笑了起来,晶晶撇着嘴:“姐姐,他既然不会沏茶,就叫他去砍树好了,六组里面一直缺人呢!”
沏茶再有失身份,总比砍树要好得多,苏大少爷这回脑子转得到快:“等等,我是说,大丈夫有所不为,那个,也有所必为。本公……我……小生沏茶还是会的。”
龙晴甩了甩手:“晶晶,带他下去沐浴更衣!”随即轻轻拿起团扇,用力扇了两扇,“一身臭汗,污了我上好的龙井。”
苏旷第二次被推进客厅的时候,一众女孩儿还是“呜——”地惊呼了一声的,只见湿漉漉的黑发披在挺拔的肩背上,衬得他当真俊眉修目,神采不凡。
然而等到俊美修目神采不凡的苏公子开始烧水沏茶的时候,连龙晴也点了点头——那确实是书香门第特有的优美和儒雅,修长的十指在晶莹的水柱与茶具间灵活穿弄,实在是一番美景。苏旷一旦侍弄起这等雅事来,白日里的酸腐气竟是一扫而空。
“龙……龙姑娘……”苏旷惶恐万状,递上茶盅,脸竟然胀得通红。
龙晴瞪眼:“你沏个破茶,脸红什么?”这茶沏得颇有水准,功底火候一毫不差,入口温润,回甘无穷,将龙井的甘甜幽香发挥到淋漓尽致。
苏旷羞答答道:“那个……莫非……沏茶之后,要、呃、要侍寝了么?”
龙晴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一口茶水咽下肚去,“啪”得一拍桌子:“你胡说什么!”
苏旷头更低:“姑娘那样看着我……还……还叫我沐浴更衣……”
“放屁!”龙晴忍无可忍将手里的盖碗当头掷去,周围的女孩子笑成一团,你扶着我的肩,我搂着你的腰,从未见过龙姐姐出过这等窘况。
“晶晶!再笑……再笑我剥了你的皮!”龙晴的脸竟然也红了,“带他下去,从明天开始编进三组砍树。”
晶晶知道姐姐真的恼羞成怒,极力忍着笑,去扯那苏旷,苏旷叫苦不迭,“姑娘——姑娘开恩哪,我只是随口问问——”
“随口?”龙晴怒气冲冲,“老娘要人侍寝,也看不上你这种脓包!”
她嘟哝着嘴,叉着腰,恶狠狠说“老娘”的样子实在是可笑无比,身边的姐妹平日混得极熟,其中一个便随口开起了玩笑:“那是自然,咱们龙姐姐等着凤姐夫上门哪!”
龙晴的脸色一下阴沉了下来:“净儿,年纪轻轻的,满口胡吣什么?”说罢转身走进了卧室,重重摔上门。'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 1 7 Z 。 c O m'
女孩儿们银铃般的笑声被生生打断了,一个女伴埋怨起方才那个“净儿”,“你说你,提谁不行,非要提凤五爷?”
凤五爷,那是曼陀山上一个众所周知的禁忌。
苏旷若是知道自己一言既出,有这样的结果,恐怕他宁可把舌头嚼烂,生生吞进肚子里,也不肯再多嘴半句。
才不过三五天,他那双洁白修长的手,已经磨起了两个大大的水泡,从胡乱包裹的破布里渗出脓水来。而身后那个长着大大眼睛、粗粗眉毛的小丫头正死死盯着他,好像稍有偷懒,手里的柳条就要抽下。
苏旷忍不住咕哝了一句:“女人啊,都是这么喜欢用鞭子的么?”
“你说什么?”小姑娘跳了起来,叉着腰,手里的柳条甩得飕飕作响。
苏旷撇嘴:“看来不仅喜欢鞭子,还都喜欢叉腰……喂,小妹妹,别学那个母夜叉,女孩儿家家的,所谓腰如纨素——”
“多嘴!”柳条恶狠狠地抽落,小姑娘动了真火,居然有人敢这样说她的龙姐姐。
“哈哈哈——”一边冷冷旁观的龙晴终于忍俊不禁,笑出了声。抱着胳膊,晃晃悠悠地向这边走来。
干活的一群公子哥儿几乎一拥而上,纷纷揪起袖子,拂拭春凳上的埃尘。这动作未免太夸张了些,龙晴倒是却之不恭,大大咧咧坐在那里,翘起腿来,笑眯眯地看着苏旷。
苏旷扬起脸,冷冷,“恐怕龙姑娘要他们舔靴子,这群人也是要做的吧。”
挤在龙晴左边的青年“公子”连忙道:“龙姑娘一声吩咐,我等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何况舔舔靴子?”
右边的某家少爷也匆匆忙忙附和:“我等一见龙姑娘这般天人,自然变得极低极低,低到尘埃里的——只是若能得龙姑娘一言夸奖,即便低到尘埃里,我等也是欢喜的,生生也要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龙晴笑吟吟地敲了一下那人的脑袋,对左侧那人横眉道:“你瞧瞧人家,嘴有多甜?日日就是那几句逢迎,我听也听得烦了——晶晶,跟厨房说,今儿给他加一顿肉菜,歇息一天。”
一群“公子”听见那“肉菜”两个字,眼里几乎冒出火来。龙晴看着气得面孔发白的苏旷,摇摇头,“你瞧什么瞧,我不过是让这些人试试平常人的生活,吃得少些,活做得多些,只怕比世上多半人还滋润许多,他们就是这副德行了……苏旷,你说说,什么礼义廉耻,真的连跟肉骨头也比不上——”
苏旷本来气得发白的脸这回憋得通红:“女人果然是没见识——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一箪食,一瓢饮,回也不改其乐么?”
龙晴说话短促有力:“从今儿起,你负责给我烧水沏茶,苏公子,你做是不做?”她一边说,一边冷笑着盯着苏旷的两只破手,脓血一片,怕是明天拎不起斧头了吧?
苏旷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龙晴拍拍手,站起身来,厉声吩咐道:“干活!”
苏旷低着头,追上前一步,脱口而出:“龙姑娘……我……我做就是了。”
龙晴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里,依稀还有几分悲哀。
只是她的笑声忽然半路生生顿住,所有人的眼睛一起盯向十丈之外,不知什么时候,那里静静地站着一个男子,黑色的大氅随风飞起,乱发下,眉梢飞扬,越发衬得一双眼深沉安定,目光如虎。
“龙姑娘,你作践人就这么开心么?”他皱着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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